「嗯……今天是怎麼了?蝸牛都爬過我們的頭啊!」
眼見那懾人的車群僵持著不動,傑克焦躁地嘟囔道,身處冗長擁擠的隧道中央,又是半夜,他的煩躁我可以理解。
不遠處,零星的飛蛾繞著隧道兩邊的領航燈,振翅撲閃著,其中一隻還停到了後視鏡上,我百般無聊的瞅著它,突然注意到……
「希玥,你累了吧,還是先睡覺好了,到了之後我再叫醒你……希玥?」
傑克叫喚著,可我睜著驚恐的眼,動彈不得,在很遠的後邊,如果我沒有看錯,停著的是陸戰用裝甲車,金絲鳶尾圖案的旗幟繫在那銀色的天線上面,——這是拉撒母耳家族的標誌!
「希玥!你去哪裡?!」我不顧傑克的阻止,匆忙推開車門,下了車,心臟咚咚咚緊 窒轟鳴,像是要將胸膛撕裂!
沒錯,是拉撒母耳家族!這下我看清了,但是,沒有炮火,沒有宣戰,格裡菲斯究竟是怎樣到的阿爾法?!
難不成……轉過身體,我眺望著隧道前方的檢查站,金絲鳶尾圖案的旗幟正徐徐升起,憤恨地勒緊手腕,我罵著自己愚蠢!不費一兵一卒的戰鬥,是因為阿爾法最高政府出賣了政權,格裡菲斯行事狡黠,面對這樣一個懦弱到宇宙聞名的政府,怎麼可能會真的進攻?
前邊和後邊都陸續開進了裝甲車,然後還有其它軍用車輛,我忐忑不安的觀察著形式,只希望他們不過是進駐而已,格裡菲斯他……並沒有發現我,但很快地,當那戰場上不該出現的銀色房車徐徐駛過檢查站時,我就發現自己落入了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
「嘀嘀——!」
「幹什麼呀,這人?!」
「喂!要自殺去找個好地方呀,別擋道!」
「希玥,你做什麼?快上來!」
車流開始緩慢前行了,我站在第四車道的中央,被後邊的車子催促著,卻移動不了一步,傑克見狀急忙下車,抓住我的手腕後,一邊向周圍的車輛道歉,一邊拉著我回到車上。
「到底怎麼了啊?希玥?」傑克激活著車子,頗擔憂地看著我,我沒有搭話,身子蜷進椅座裡,苦苦思索——
身處隧道中央,前後兩面都有裝甲車,若要出隧道就必須經過檢查站,可是格裡菲斯的座車就停在那裡,另外還有幾輛黑衣人乘的車子圍繞著,怎麼盤算都是插翅難逃,嘖……發抖的手臂抱住膝蓋,我覺得我還能思考真是奇跡,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顫慄著,太陽穴甚至開始發疼!——
格裡菲斯會怎樣報復我,我幾乎不敢想像!但是……沒時間猶豫了,抬頭望向傑克,他正設置著方向盤,使它進入自動駕駛狀態……桑普遜店長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呀。
「抱歉,傑克,我想下車,」坐直身體,我想我不能冒著傷害他的危險。
「啊!希玥,住手!」傑克驚呼道,在他來得及阻止前,我已經熟練地設置好了方向盤,由微電腦控制的懸浮汽車,我非常瞭解它的一些「特殊」指令。
「等我下車後,車子就會立即重新激活,進入的是「囚車」專用的模式,不能從裡面打開,也不能從座位上離開。」
我看了一眼安全帶,它正牢牢地縛住傑克的腰和大腿,這些是我剛才預先設置好的:「按現在的車速,」我看向窗外,只不過比走路要快了一點:「可能要二十分鐘才能出隧道,我幫你設定的時間是一個小時,即使呆會兒解除了「囚車」模式,你也不要回來。」
「希玥!等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傑克叫道,錯愕地瞪著我,然後,不僅是他,好像周圍的人都開始注意到情況的不對,汽車內的液晶交通圖下,滾動過綠底紅字的新聞,——拉撒母耳家族,已於公元4026年2月,正式佔領阿爾法星系。
傑克低頭看著那條消息,忽地又望向隧道前方,他看到了那些裝甲車,還有忙著列隊的機械員警,「你是被通緝的「自由主義者」嗎?」他用力抓住我的胳膊,似乎在生氣:「你是不是認為我會丟下你不管?希玥?」
「呃?不……我,」「自由主義者」是近年來反抗拉撒母耳家族最有名的組織,我想傑克是誤會了。
「解開這些,我帶你走,」他看著安全帶,無比堅定的說道:「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傑克……」剎那間他的臉孔讓我想起了喬,推開他的手臂,我微微一笑:「謝謝,但是我曾經失去過……最好的朋友,所以實在不想有第二次……」轉過身,我打開了車門。
「希玥!等一下!」傑克想拉住我,但撲了空,車門重新合上的瞬間,駕駛系統就自動轉入了「囚車」模式。
「希玥!等等!可惡!!」我看到傑克砸起方向盤,不由加快了前行的步伐,周圍的車子這時已經全停下來了,車窗內的臉孔,有驚慌,焦慮,煩躁,茫然,疑惑等等,也有人下了車,可不敢離開車太遠,一邊張望著,一邊交頭接耳。
「希玥少爺嗎?請繼續往前走。」才走出了幾十米,就有兩個黑衣人從第三和第五車道竄了出來,像幽靈似的阻在了我左右兩側——
不是從隧道前面也不是從後面出現,他們……一直在跟蹤我嗎?視線移向第五車道,那裡停著一輛墨綠色的汽車,車門敞開著,這些天,在離快餐店不遠的十字路口,我都有看到它。
真是……太大意了!咬緊嘴唇,我懊惱萬分,格裡菲斯在阿爾法星系早就布下了網,他相信我會回到這裡,就像相信飛蛾會撲向火光一樣。
「請!」黑衣人重複道,在那黑色的緊身風衣下,我聽到了激光手槍激活的聲音。
「知道了!」厭惡地白了他一眼,我繼續前行,隧道裡的空氣既沉悶又潮濕,兩邊赤紅色的領航燈和腳底熒白的金屬地板,給人一種恍惚不定的感覺,在我的前面是什麼?我瞅著金屬板上各種扭曲的景象,——它在暗示我的未來嗎?
抬起頭,已經可以看見隧道口的檢查站了,銀色的房車穩當地停著,旁邊的黑衣人已下車,各個謹慎地守在房車周圍。
看到格裡菲斯從車子裡出來時,我不由得後退了一步,恐懼,在急速蔓延,那人……渾身散發著冷酷和血腥,就好像切實來自地獄,受死亡洗禮過一樣!他不同以往地戴著墨鏡,金色的鬈發長長了些,舉止間似乎多了幾分沉靜,那一身黑色奢靡的禮服,則更深地刻劃出他變本加厲的冰冷無情!
「請!」
驚惶地想逃跑的瞬間,被兩旁的黑衣人拽住了手臂,他們推著我走向格裡菲斯,四周忽然一片寂靜,黑衣人、機械員警、身後不遠的市民,都屏息著看著我,好像知道我將大難臨頭,格裡菲斯站定在車前,面無表情地也看著我。
「另一個人呢?」格裡菲斯開口道,抬頭看向黑衣人:「報告不是說有兩個人嗎?」
「這、應該還在隧道裡……」黑衣人慌忙轉身,跑向隧道,我反射性地想攔住他倆,卻被格裡菲斯一把拽住手腕,反剪到脊背後,拖進懷裡。
「你有空擔心別人嗎?」他冷冰冰的說道,猛然用力,我立刻倒抽氣,痛得臉色發白。
「你以為我就不會殺了你?」扳起我的臉,他那戴著蛇皮手套的手指劃過我的嘴唇——
「格裡菲斯大人,」一個黑衣人突然上前,報告道:「議會中心已經清理完畢,其它戰略地點也已成功進駐部隊。」
「哼……有時候錢的確比炮火有用,」他譏諷似的一笑,又看向我。
「上車!」粗暴地抓住我的雙手,他幾乎是把我丟進車裡,胸口重重地磕上座椅柄,我不禁悶咳了幾聲,但不敢遲疑,匆忙地爬進車子最裡端後,我背抵住車門,雙手握拳警戒著。
「……就這樣辦吧,明天中午前整頓好艦隊,」格裡菲斯對黑衣人交待完事後,不慌不忙地坐進了車裡,命令道:「去議會中心。」
「遵命,閣下。」……
偌大奢華的車子裡,一直保持著靜謐,唯有冷氣極細微的沙沙,及格裡菲斯的手指敲擊鍵盤的聲音——他坐下後,就打開了車座前的三維影像計算機,逕自處理起事務來。
我瞪著他,既困惑又不安,如果他狠狠地揍我一頓,我倒可以理解,可現在……計算機散出的幽光映照著他修長的身子,在他冰冷的墨鏡上急切搖曳……
他到底在想什麼?我很想替傑克求情,卻被這氣氛壓得開不了口,若變成火上澆油就糟糕了,掂量了好一陣子後,我決定保持沉默,靜靜地蜷縮起身體……
啪!車子平穩地駛入中心大道時,格裡菲斯關閉了計算機,手肘支在皮製扶柄上,微昂起頭,看著窗外——足有320層樓高的議會中心,被晃動不定的探照燈,來回盤旋的軍用直升機,履帶卡卡作響的裝甲兵團,渲染得像是世界末日,不過,對阿爾法星系而言,這的確就是末日。
「下車,」車子穿過臨時檢查站,在議會中心停下後,格裡菲斯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胳膊,他的力氣太大,我根本無法反抗,跌跌撞撞地被他拖下車,又硬拉著走進中心大廳,黑衣人齊刷刷地鞠躬致禮,他卻毫不理會,拽著我大步走向電梯——
「格裡菲斯!求求你!別這樣對他!」
忽然,赫爾墨斯從大廳中央的螺旋樓梯跑了下來,他銀色的頭髮凌亂不堪,眼睛紅腫,我從未見過他如此激動,他甚至在奔跑途中丟了一隻鞋。
「這樣……太殘忍了,你放過他吧,而且……」赫爾墨斯試圖攔住格裡菲斯:「他既然回來了……」
「來人,把他關到地下室去!」格裡菲斯打斷道,轉頭看向黑衣人,黑衣人們面面相覷,沒敢動作。
「幹什麼?!這裡沒有地下室嗎?」格裡菲斯提高了音量,黑衣人趕忙上前,一邊抓住赫爾墨斯的肩膀和手,一邊小聲勸阻著什麼,赫爾墨斯想掙扎,但看到黑衣人舉起激光手槍後,不得不冷靜了下來。
格裡菲斯沒再看他,拉起我就進了電梯,我的手心裡滲著薄汗,心臟跳到了嗓子眼,什麼……太殘忍?格裡菲斯想對我做什麼?抬起頭瞄著他的側臉,像雕塑似的不帶任何感情,被用力握住的手腕隱隱作痛,我突然好想逃。
叮咚!電梯門打開了,呈現在我面前的是一間明亮寬敞的辦公室,桃紅色的地毯掩去了格裡菲斯和我急促的腳步聲,這裡頗為凌亂,牆上的油畫已被拿去,只留下鑲金的畫框空洞洞的反著白光,古董花瓶的碎片散在牆角,紙屑和文件扔得到處都是,格裡菲斯拉著我,在一張(也是這裡唯一的一張)辦公桌前停下了。
「格、格裡菲斯!」毫無預警地把我壓到桌上,格裡菲斯除下了墨鏡,冰藍的眼眸裡,是如颶風般的慍怒!
「……我真該殺了你!」他咬牙切齒的說道,表情猙獰,單手扣緊我的下顎,他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了一小瓶液-體,那詭異的雪青色讓我害怕,拚命地扳著他的手,我的腳還使勁地踢他腿肚,他的身子整個壓了下來,膝蓋卡進我的腿間,困住了我的行動。
「但是你的命本來就是我的,所以……」他的手指伸進我的嘴裡,並且那噁心的液-體乘隙被倒了進來,無味無嗅,緩緩地流過我的喉嚨,如同吞下千萬支針般的刺痛。
「放……咳咳!」我卡住自己的脖子,一個勁地咳嗽,快要喘不過氣來,這時格裡菲斯放開了我,我立刻掙扎起身,想要吐出來,可是兩眼一黑,旋即跌倒在地上。
「我可以拿去你其它任何東西,聲音,眼睛,身體,你敢逃一次,我就讓你刻骨銘心的記住一次……」
他彎下腰,抱我起來,又用踹地踢了一下桌子,於是,右側那原本是牆的地方竟赫然開啟,洩露出了一片柔和的燈光,格裡菲斯抱著我向那個房間走去,我瞥見了一張華蓋大床,慌忙抵抗起來:「不……咳咳……」我難受得要命,氣力全無,想說話卻斷斷續續,格裡菲斯徑直把我放到了床上。
「住……手!」棉織襯衫和T恤刺啦一聲,就被格裡菲斯扯開,他俯下身子,開始吻我的脖頸和胸膛。
「別這樣……咳!」我仍舊推擠著他,可腦袋昏沉,喉嚨痛癢難當,格裡菲斯毫不理會我的反抗,解開他黑色禮服的紐扣後,也上了床。
「可惡!」
在我絕望地放棄抵抗的時候,格裡菲斯卻停了手,坐起身來,兩手緊緊地攥住我的胳膊,像是要捏碎般的蠻橫:「你……」他的頭低垂著,模樣說不出的沮喪:「怎麼能……離開?」
我無法回答他,因為我發不出聲音,嗓子裡好像有團火在燃燒,灼熱慘痛,格裡菲斯就這樣坐了一會兒,然後,頭也不回地下床離開了……
全身發熱地昏睡了整宿,第二天一睜開眼睛,就看到赫爾墨斯站立在床前,發覺我醒了,他彎下身子,表情怪異地摸了摸我的額頭,輕聲問道:「希玥……還好嗎?」
他的聲音和他的眼神一樣的不自然,好像很難過,我疑惑地望著他,剛想回答,就注意到……
「希玥!」
我瞪著眼睛騰地坐起身,兩手扣緊自己的脖子,嘴巴張大,又閉攏,為什麼……說不了話?明明那些不舒服的感覺已經……
赫爾墨斯摟住我的肩膀,連聲道歉,恍惚間我聽懂了一些關鍵詞,毒藥,聲音,格裡菲斯的命令,而他無法違抗……,原來,刻骨銘心的懲罰是這麼回事嗎?格裡菲斯他竟然……
「赫爾墨斯大人!」
四、五個黑衣人突然闖進了屋子,氣勢洶洶的堵在門口,赫爾墨斯立刻放開我,以一張可以說冷漠的臉孔對我說道:「格裡菲斯不想再見到你,並且已經當著所有人下達了他的命令,」他抬頭看向黑衣人:「帶他走!」
我楞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只覺得胸口莫名的沉重,快要不能呼吸!
赫爾墨斯在黑衣人過來抓我前,小聲又急切的說道:「這樣做其實最好,至少你們不用再互相傷害,希玥,放心,那個叫傑克的孩子已被釋放了。」
「起來!」黑衣人拖著我下了床,我使勁甩開他們的手,想告訴他們我會自己走!可我張大嘴卻喊不出一句話來,黑衣人不耐煩地揚起手,似乎要打我,但礙於赫爾墨斯的眼神,他們怏怏然地放低手,挾著我快步走出了房間。
不想再見到我,並不是指就能放我自由,我被黑衣人帶上了回奧堊瑞星系的艦隊,在那裡我知道了我將要做什麼──
拉撒母耳家族的邸宅,佔地極廣,內部等級制度分明,黑衣人是直接服侍拉撒母耳家族成員的,穿珍珠色長袍的少年少女是服侍黑衣人和家族客人的,而穿白色長袍的人,也就是奴隸,必須干邸宅裡最骯髒辛苦的活,沒有除了生存以外的任何權力,有時也會被殺,可誰會去追究一個奴隸的死活?
「哦?這樣啊,」回到拉塞後,我和幾個新來的奴隸一起,被黑衣人送進了一間小別墅,小別墅位於邸宅外圍的森林,不遠處是一片沼澤,大概有五個監工住在那裡,他們聽了黑衣人的話後,竊竊私語地望著我,似乎頗為難:「閣下和大人同時下的命令,無論哪一個也不是我們能得罪的,知道了,嗯……你,過來。」
我走上前,看著她,一個有點年紀的女人,皮膚黝黑光亮,頭髮結成一個個小卷兒,散在臉頰兩邊,「你幾歲了?擅長幹些什麼活?在哪兒長大的?銀河系嗎?」她接連問道。
我沒有回答,監工中一個相貌平平的男人突然嘲笑道:「擅長幹什麼?哈哈,不就是床上那些活!他那模樣,一張開腿,什麼都成!」
霎時,所有人都笑了起來,女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過頭接著問我,我還是沒有回答,她頗訝異的望著我,問道:「你難道……不會說話?」
這次我點了點頭,監工們不再笑了,愕然的表情裡,竟還有一絲同情。
「這樣……那你就和H634一組吧。」見我不解地抬起頭,她又補充道:「這裡可沒有名字,只有編號,你的號碼是……」翻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她說道:「H752。」
「要戴上這個才行,」那個嘲笑我的男人站起身,向我走來,他的手裡搖晃著一隻銀色金屬環。
「如果你亂跑的話,這條腿就沒有了哦,」蹲下身子,他把那冰冷的東西扣到我左腳腳踝上:「不能出這個森林,也不能跑去裡邊的邸宅和別墅,奴隸是不允許在閣下面前出現的。」
──不想再見到我,原來有這個意思,低頭看著那縫隙處閃著紅光的金屬環,我突然很不安,「放心,雖然不知道外邊是怎麼傳的,但這裡可不是地獄。」
男人衝我眨了眨眼,那直率的模樣終於讓我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