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說不喝麼?」陸慎言看著端到跟前的藥汁便懼怕了,實在這藥味濃得似要將人醺暈。
「怎麼能不喝呢?要知道良藥苦口,卻能藥到病除啊!」
眨眨眼,示意陸慎言看向身旁的龔擎:「你看這人,傷未好便下床亂跑,如今傷口又裂開了,若是喝了這藥,包管不出三日他的傷勢便能基本痊癒,若不喝這藥,你今夜便能替他收屍!」
被月洛的話語嚇了一跳,轉頭望去,果真看到換上的素衣又滲出了血色,好幾處傷口分明是又裂開了,抬眼與龔擎四目相對,卻見他半點痛意未顯,彷彿這傷並不是自己身上似的。
「怎麼會這樣?你傷根本是不能動的,你怎麼還跑來讓我靠?」
「別聽她危言聳聽,有她在,若真讓我死,她怕會被人譏笑一輩子的。」半點也不為自己性命擔憂,龔擎拾起藥碗一喝而盡,「況且她愛捉弄人,這藥看起來濃重,下口卻會甘甜。慎言不必擔憂。」
「真是無趣!龔擎你就這性子,你認定了的人老是捨不得他受半點委屈。若你不是如此寵你弟,他如今也不會爬到你頭上來。」見陸慎言聞言乖乖喝下藥汁,月洛不由有些失望,剛下山,原本以為能撿到個玩具來玩玩解悶的。
「你再這樣露出真性情,小心你威名不保。」
再一句塞住月洛的嘴,龔擎小心站起,便要走回自己床上。
「你還是別動為好,反正這床不小,你與慎言擠擠,歇了藥氣再說。」看著一站起便又跌回床上的人,月洛實在佩服他的硬撐,是不是當年為了保護弟弟而被追債的人磨出來的呢,這龔擎一但忍耐,必定能忍到自個完全崩解為止。
「這個嘛……」側頭望了一眼也是一臉贊同的陸慎言,龔擎猶豫了一會,也覺得如今不會再毒發,與陸慎言擠一床應該也不會出什麼壞事,那就不要再委屈自己了,「慎言煩你挪挪,讓我也擠上床吧,這藥,似乎開始發作了。」
眼前的景色開始變得模糊不清,龔擎努力掙扎清醒卻未見其效,看來月洛是非要自己好好睡上一場不可了。
陸慎言艱辛地挪出了位置,讓龔擎勉強睡至自己身旁,自己也發覺手腳開始發軟,這藥實在霸道。
「好好睡上一覺吧,能這樣熟睡的日子可不多了。」
意有所指地望了望沉下的天色,月洛拉過棉被替兩人蓋好,然後慢慢退出,至少目前,先還他們一個清靜吧……
退出門外,就看到了站在客棧信道邊上的寒星隨,月洛斂起了臉上的笑意,靜靜地與寒星隨一同走回他們所定的客房裡。
「外頭查得嚴嗎?」
「三大高僧死於非命,大批武林人士前去抓拿他們二人,卻只有屍體找到,你說事態如何?」直說剛傳來的消息,寒星隨的眉也難得的稍稍皺起,他討厭玩弄陰謀的人,之前他們來到荒原時,明明看到三個和尚跟一個乞丐負傷離開的,怎麼一天功夫,就變成死於非命。
「能將那三個和尚給幹掉,這人內功不差嘛!」
「腦袋更厲害。」
「難得你給意見呢!怎麼,想幫龔擎他們麼?」
「這是他的劫,與我無關。」寒星隨冷冷回答,對於月洛以外的人,他向來少有善心。
「是麼?也對,這是他的劫,他若自己過不了,也是天命如此。我們這些不屬輪迴的人一插手,命途便會變卦,後果可能更不堪設想。那留下藥方,我們今晚便離開吧。觀星象,這幾日龔擎還有一次血劫,不走,我怕會忍不住下手救他!」
「你也有忍不住的時候?」
「人性嘛!相處久了,還是會有感情的!」月洛將寒星隨那訝異的問話輕輕回撥,「若不是如此,我又怎會為你下蠱,情不自禁的生情,在那人永遠的離開你後,更會讓你痛不欲生,恨不相逢的!我不希望你有這樣的遺憾與痛苦。」
難得端出了長輩的關懷,月洛在嚴肅說完後,又調皮地笑了起來:「況且,你有我相伴便好,你我皆是長死不老,不必擔心『失去』這可怕的滋味。」
「話都是你在說,事都是你在干,我向來只跟隨你後,從不贅言。」仍舊是一副冰冷模樣,可是冷漠的眼底透出此許擔憂,望著月洛故作放任的態度,他明白,月洛其實很想向龔擎他們伸出援手的,只是……她心裡更清楚,一個常人與他們扯上瓜葛,總是會死於非命,命途這事只能順其自然,不能輕易逆轉,他們這漫長的歲月,只能當一位旁觀者,以觀世事變遷。
「那走吧,夜長夢多,早走早好!」揮筆而就,一張長長的藥方列了出來,寒星隨隨眼掠過,卻看到幾樣本不該出現在藥方里的藥材,他不由抬眼看著月洛。
「人總是要偏私的嘛!就當是我贈與我這位名義徒弟的些許小禮吧!」快手將藥方收好,然後走到窗口吹了一聲口哨,只見一隻隻會在大漠出現的雄鷹盤旋飛來,月洛伸出纖手,讓它穩穩地停在了自己肩上,一人一鷹親熱了一會,月洛便解下鷹腳繫著的小筒將藥方捲好放進。
「去吧,去尋那愛俏的唐小子,記得要身上有深重藥味的那位啊!別去找老愛纏你的唐鈺!」吩咐雄鷹幾句,但見它乖巧地點頭,搖頭,然後沖天而起!月洛露出了真致的笑顏:「不管過了幾代,它們的靈性仍舊如此討喜,不管吩咐多少事情,總能辦妥的!這證明我教養得宜啊!」
「你把身上的龍血哺以它們,它們想不靈性,似乎挺難!」再一言破滅月洛自吹自擂,寒星隨一手提起兩人行囊:「該走的時候別故意拖延,你向來不是拖泥帶水的人。」
「星隨,你實在很不解風情。」假意埋怨,人卻是早一步踏出了房門:「出來了,總歸是要回皇城走一轉的!聞說睿澄的二子將要降世,這回不知是否真命天子降世呢?實在讓人好奇。」
「真龍降世,總有吉兆,你且等待便是了,還要進宮見澄麼?別忘了他對你……」
「皇子都生下一個了,他也該成熟,不再天真了吧……」
閒聊著在旁人耳裡聽來相當駭聞的事情,月洛與寒星隨一步步走著,似在閒話家常,即便是世人眼裡最高貴的血統在他們眼中,也一如常人,不分高低,不分卑賤……
再次醒來時,天已黑了,因藥性而睡得充足的腦袋一片清明,陸慎言轉頭看向擁被而眠的龔擎,那小娃娃似的睡顏仍舊沒變,也難怪自己身上的被子全跑到龔擎的懷裡去了,只是曾聽別人說過,這樣的睡姿分明便是缺少安穩感的人所獨有的睡姿,想來,有左晨鳴這樣的弟弟,龔擎的身世必不如想像中順意,有空得問一下他才行。
敲定主意,完全沒有想過自己是否有權探知龔擎隱私,陸慎言自覺地認定了,龔擎身上所發生的事情,他都是該知曉的。
「龔大哥,都已天黑了,要吃點東西再睡麼?」感覺肚子有些空虛,陸慎言悄悄下床,只覺身體輕鬆了許多,傷勢不復沉重,舉手抬足也有了力氣,看來這月洛年紀小小,可是治人的功夫並不含糊。
「天……黑……」被陸慎言搖醒,有片刻不曉得如今是何處的龔擎緩緩回神,張眼便看到陸慎言關懷的臉,露出一個淺笑,龔擎懶洋洋地撐起了身子,敏銳地發覺身上傷口已在癒合,他不由開口問道:「慎言,你身上傷勢可有轉好?」
「好多了,這月姑娘看來年紀輕輕的,醫術倒是不差。」
「哈哈,這句話別讓她聽到,如今在江湖上盛名的幾位名醫,皆是出自她的教導啊!」笑著陸慎言的不識寶,龔擎環看了四周,忽然發覺有些不對勁了。
「以她的個性不可能在我們醒來後仍舊不出來,難不成發生事情了?慎言,你下樓打聽一下,看江湖上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哦?不就是沒出現,不定是下樓用膳了。」
「不可能,月姑娘的性情我懂得,難得有人能被她整治,她向來樂於用來消遣,如今我們醒來,以她的武功不可能不知曉,不出現,說明事情有變。下樓打聽一下,別顯了自己的身份,如今的你我皆是傷員,不能輕易動武。」並沒有說出自己武功被封一事,龔擎眉頭更顯嚴厲,能讓月姑娘不插手的事往往是大事,這回,又是誰設局?
見龔擎說得言之鑿鑿,陸慎言答應一聲便下樓打聽去了,察言觀色是他的強項,只是一下樓,他便敏感地發覺其中的不對勁。
刻意忽略幾個明顯是江湖人的打量眼光,陸慎言假裝點菜,慢慢地湊近了坐在門邊的掌櫃。
「掌櫃的,這氣氛好凝重,是否發生大事了?」
「這位客官有所不知,這前面的荒蕪之地發生了命案,有人在那找出了好多屍體,聞說是江湖上殺人如麻的惡人龔擎干的,連少林三大高僧想去降伏他,也反被他殺害了,如今是人人自危啊!」
聽到「殺人如麻」的形容句,陸慎言瞪大雙眼,不敢置信之極!輕咳兩聲,壓下心中想反駁的語句,陸慎言又問了:「那這惡人如今何處?」
「聞說他與一名陸姓少年走在一起,你看,那些全是要來抓拿這兩人的江湖俠客,剛剛還在問我,這客棧有沒有這兩人投棧呢?幸好客官你們是四人投的棧,即沒有龔姓陸姓,又有女眷,不然怕被他們懷疑成那陸性少年了,聽他們形容,感覺還真有些相像!」
「開什麼玩笑,我姓月,與我姐,我兩位哥哥一起投的棧,若他們將我們當成是那殺人如麻的惡人,也來個亂砍一通,這還得了!」
大聲反駁,果然看到江湖人的打量眼光消失大半,陸慎言收斂得意神色,又以眾人聽得清的音量問道:「如今我姐與我大哥到哪去了,怎麼我與小哥睡個午覺,他們二人便跑得無影無蹤了?」
「這倒是沒聽兩位客官提起,他們有說有笑地離開,應該是到鎮上購買些物品吧,相信很快便會回來的。客官可是有什麼吩咐,交託給小的就行。」出手豪氣自然能得到更周道的照顧,掌櫃對那位姑娘出手便是一個金錠,印象深刻,連帶也對這四人關愛有加了。
「我小哥與我肚子餓了,點些好吃的菜餚送上來,另外這幾日趕路,弄得我們四人一身塵埃,也該清洗一下,你找幾個俐索的伙記抬些熱水來,先供我小哥與我淨身。」一派富家子弟的氣派,陸慎言趾高氣揚地吩咐著,又將殘留的打量眼光打散,至此,沒有任何人將他與陸姓少年扯在一塊了。
「小的懂得,客官請先回房,我立刻找人照辦。」
聽到掌櫃承諾,陸慎言放心地步上了樓梯,沒走幾步,又一臉好奇地掃過那些在大堂上吃飯喝酒的俠客,覺得那一批人並非自己對手時,這才完全放心直上。
一進房門,龔擎便著急地問了。
「如何?是否出現大事了?」
「江湖上殺人如麻的惡人龔擎,你可知罪?」調皮一句,讓龔擎困惑皺眉,陸慎言大笑,拉過椅子坐在了龔擎身旁:「那些人找到了被狼抓死的屍體,把那些死因全歸於我們,認定人是我們殺的!所以如今,你是殺人如麻的惡人。」
「怎會如此?獸類殺害與兵器下手完全是兩種不同的傷痕,那昨夜沒人倖存麼?」
「似乎沒有!連少林的三大高僧也死了。」
一聽到這句,龔擎如觸電般彈起,他一把抓起陸慎言:「慎言快走!這是一個陰謀!」
「什麼?」不解地看著龔擎如臨大敵的模樣,陸慎言等待龔擎解釋。
「不管有沒有狼群出現,不管最後我們有沒有殺人,昨夜那一群俠客及三位高僧都注定會被『我』殺害!死了一個駱幫主,還能讓我辯駁餘地,死了這麼多門派的人,甚至連少林的高僧不也放過,你認為我在武林還有活路麼?」
「這,怎麼會……」
想不通為何有人如此狠毒,竟殺害這麼多人來借禍龔擎,陸慎言只覺身上一陣發冷,只要想到,如今的龔擎在江湖上已成人人喊殺的對象,他便忍不住心裡滿腔的擔憂。
「難怪她會跑,她必定是不想趟這混水!可她為何不在走前解開我穴道,如今我武藝全失,實在是麻煩麻煩!」快速地穿好衣服,又隨手收拾了一下行裝,龔擎的埋怨自語一字不漏全被陸慎言聽在耳裡,他不由地跳了起來。
「你你你,竟失去了……」
龔擎可沒有陸慎言這般後知後覺,檢查了月洛遺留在房裡的物品,發覺仍有可用之處後他拖著陸慎言坐在了鏡前:「慎言,你可會假聲?」
「嗯?」
「那裝個啞巴好了!我為你上妝,讓別人認不出你來!」
「啊?」
還是沒弄懂怎麼回事,但見龔擎手快速地臉上塗塗抹抹,不一會,一個看似像自己,卻又面目全非的容貌出現在鏡前,陸慎言探手撫臉,還沒撫上,便被龔擎拍了回去。
「等小半個時辰便可以動了。記得,如今的你是啞巴!」
「可是我剛喊了酒菜,如果我不出去接的話……別人會起疑,而且我還吩咐了讓他們抬淨身的水來……」
「是麼?」
一楞,完全沒料到陸慎言還需正臉示人的龔擎一時也找不到對應之法,這時門響了,一把陌生地聲音傳了進來。
「兩位客官,淨身的水來了……」
「怎麼辦?」
「我去接,你上床裝睡!」
「啊?」
不等陸慎言反應過來,龔擎又將他推到床上拿過被子蓋好,自己往蒼白的臉上添了一層淡淡的脂粉讓臉色顯得紅潤後,便站起來打開了房門。
只見房外一片蒸騰,一個大浴桶放在門前,兩個高大的店小二正一人一手捧著,只待龔擎放他們進門。
「進來吧!」
發覺沒有異狀,龔擎放了兩個店小二進門,讓他們將浴桶放好,又將先提來的兩桶熱水注滿,龔擎打賞了一些碎銀,便要兩位店小二離開了。
「那如今要怎麼辦?」
「水既然來了,也是好事,先洗一洗吧,不然怕這幾日我們都得連夜逃跑沒空清理身子。」
看著熱水,龔擎也是忍不住了清澈的誘惑,數來都好幾日沒打理過自身,如今看到乾淨的水,混身不由癢了起來。
「那你先洗吧,我來守門!」
跳下床,規矩地端了椅子守在門前,陸慎言饒有興致地看著龔擎準備入浴。
龔擎聞言原本很是興奮,三兩下脫下外袍,又脫了中衣裡衣,眼看就要脫下褲子時,忽然發覺了陸慎言射來的眼光,一頓,他轉身看著陸慎言,見其興致勃勃的雙眼,不由有些……
「慎言,雖然你名字不是慎守言行,但非禮勿視,可否煩擾你轉過頭?」
「啊?哦……」
這時才反應過來,方才自己一直注視龔擎赤裸的上身,陸慎言不由臉上一紅,轉頭不再看龔擎,只是眼對著褐色的房門,眼前還是映出方纔所看的景象,兩番親熱皆是意亂情迷之態,如今才發覺,雖龔擎長得瘦削,可是身上的筋骨很顯力度,也難怪他武藝這麼高強……只不過,他的身體也能很柔軟地……
想到那消魂之姿,陸慎言只覺鼻腔似乎有液體流出,隨手一抹,一手鮮血,他不由有些羞赧地猛擦在身上,老天,自己竟像傳聞中的急色鬼……
「你在幹什麼?還不快快來清理一下自身?」快速清理過身體,盡可能不打濕身上的傷口,龔擎穿上了乾淨的新衣,便叫喚陸慎言準備淨身。
只是望了望雖自己只是簡單清理,仍舊顯得髒污的水,龔擎又道:「還是叫人來換過水吧。」
「不用了,反正只要能洗一下身子便行,況且我們不能久待,還是速戰速決的好。」說著,陸慎言站起脫下外衣,就要準備繼續脫下其它衣裳,這時房門又響了。
「客官,菜餚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