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錯了嗎?我真的是個是非不分、自私狹隘的人嗎?
她自問,一項接一項的問題猶如一重又一重的迷霧般在她身邊層層堆疊,迷障了她的思緒,也打散了她的信心,他嚴峻的臉孔歷歷在日,粉碎了他溫和體貼的形象。
她相信他!全心全意。但他卻說她盲目到分辨不出真假。她並非懷疑他的話,只是她多不願意去探究事情的真相,儘管它已經呼之欲出。
不!小日不會的!他不會的!
笄月厲叱自己無憑無據的揣測,在答案未證實之前,她不能動搖她的意志。
眼前的霧,愈聚愈深,而窗外的雨,愈下愈狂。閃電與雷震頻頻畫亮精靈界愈趨黯淡的天宇。放眼細觀,那連綿延伸的烏雲霸佔了整個蒼穹。多久了,差不多半年多了吧?這場雨已經快讓她記不起天空原有的蒼藍清澈。
是精靈界被蒙蔽了太久還是她已被自己的謊言同化?小日真的能克服他的障礙嗎?她真的能替他擔當此外的阻因嗎?她真的能護他一生一世嗎?
停下了腳步,她發現自己置身在這道長廊上。微撼,她竟如此惦念他,不知不覺中來到了這裡,記憶伴隨著苦澀蜂湧而來,那日的一分一秒是這般清晰,而今,她卻已不知該以何面目和態度與他相對。
這就是愛嗎?如斯牽纏,此般掛念,想的、憶的只有他,比肩上的沉責更重,比對小日的疼護更無法割捨……
不知道他傷得怎樣了?有沒有人幫他治療?他是不是一個人獨守柘軒乏人照料?
她實在摸不透他是個怎樣的人,他怎麼可以反覆飾演兩種截然迥異的角色?他怎麼有勇氣當著個個皆有能力將他重創的精靈面前聲色俱厲地唾罵?他是抱著什麼決心召開這次會議的?他——還好嗎?
腦海中氣勢迫人的他與初見時靦腆溫柔恰似朝陽的他重疊,她的指尖觸放在窗沿上,那時他也是扶著此處,投神渺茫的窗外天地中,那時的他在想什麼?
萬一他的傷沒人消毒,萬一長老們餘怒未消,萬一出了什麼意外,他怎麼應付?
不行!她不能再這麼胡思亂想下去,就算他討厭她、輕視她,她也不在乎,不管會受到什麼冷言冷語,她也要去看他!
對!去看他!「因為……」笄月的手堅定成拳:「因為我愛他。」
** ** **
「進去呀!你光站在這裡有什麼用?不進去人家怎麼知道你來了?」盼櫻拉著他的衣袖就想往裡走,但任盼櫻橫拽豎扯就是文風不動,盼櫻費盡了吃奶的力氣逼得雙頰通紅卻徒勞無功,憤憤地甩手啐道:「我從來不知道精靈長老竟是敢做不敢當的懦夫。」
「誰說我是懦夫?」巖桂馬上反應:「進去就進去!」
盼櫻雙手抱胸,悠哉地等著,果然見到巖桂折了回來,一臉尷尬:「待會……」
「放心啦!」盼櫻拍胸作保:「只要你向乾哥認錯,我一定會幫你美言幾句。」
巖桂真是糗得連頭都抬不起來了,自他從呆滯中醒來後,就坐立難安,甚至連覺都沒補就把盼櫻給吵醒,支支吾吾地將經過從頭至尾講了一次後,盼櫻就二話不說拉他來柘軒。
盼櫻暗笑在心裡,卻又不得不板著一張臉表現出「為兄義忿」的模樣:「走啦!道個歉而已又不是要你怎樣,乾哥那麼有度量一定不會跟你這種人計較的。」
要不是有求於她,巖桂肯定會為她話中藏有暗諷之嫌和她辯上三百回合。
「乾哥,有人負荊來請罪囉!」盼櫻扯開嗓子便嚷,卻在見到奕霆躺在床上時,滿腹玩笑之意全化為一聲半大不小的尖叫:「乾哥!」她衝到床邊:「你怎麼了,誰把你打成這樣?」
「有這麼明顯嗎?」奕霆捂著瘀腫的下巴苦笑:「我還以為看不出來。」
盼櫻殺氣騰騰地旋身:「是不是你?」
「小櫻櫻先別生氣!」巖桂雙掌攤拒,急巴巴地想說明:「我就算想死也不會動他一根寒毛,我不是說過了嗎?全部過程我只揪了他領子那麼一下下,用的力氣只有這麼一滴滴——」他比著小指最最末端以示無辜:「幸好我及時醒悟,明白了他的用意,馬上就放開他了,真的,我沒騙你。」
「你還說沒騙我?」盼櫻吼得更來勁:「你不是說哥只挨了一拳跌倒而已嗎?」
「是啊!他是只挨一拳——重重的一拳,正好跌落在瓷瓶上而已嘛!」
「你……」盼櫻還想再發飆,卻被奕霆阻止。
「盼櫻,傷是我自找的,和巖桂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別怪他。」他笑著和巖桂打招呼「怎麼這麼晚才來?我還以為你會是第二個來看我的人欸!」
巖桂事先背好的懺悔詞全噎在嘴裡,他傻傻地張口結舌:「你……不生氣?」
「我要生什麼氣?」奕霆莫名其妙地反問。
「氣我……這……他……」巖桂指東畫西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洩氣地垮下肩:「算了,對不起!」
奕霆聞言更一頭霧水:「什麼叫『算了,對不起』?巖桂你在說什麼呀!」
「哎呀!哥,你別管那頭反應慢半拍的笨牛!」盼櫻坐在床沿憂切地探視:「傷得怎樣?要緊嗎?」
「只是看起來很嚇人罷了,沒事的。蒼長老已經幫我處理過了。」
「我就說嘛!大長老跟在他後面走,一定有替他施力療……」
「你閉嘴啦!」盼櫻可沒打算要給他好臉色看:「要不是你袖手旁觀,哥怎會傷成這樣?自己是幫兇還好意思說話?」
巖桂被盼櫻的一陣搶白給堵得無話可說,只能無趣地站在一旁乖乖挨罵。
「盼櫻,別這樣,巖桂沒有錯,結果比我預料的好太多了,原本我還以為會半身不遂呢!」奕霆話一出口才知道他說錯了,只見盼櫻小嘴一扁,大有「洪雨」欲來之勢,嚇得他連忙又安慰她:「傻盼櫻,哥會這樣做是有原因的,哥保證不會有下一次,你別為了我這個沒用的乾哥浪費眼淚,我會心疼的,我不會再受傷了,至少被揍時會還手,絕不會讓對方佔到便宜,你也要答應我不可以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哦?」
盼櫻得到保證,總算平息下來:「嗯!我不哭!」
巖桂見到情況終於有讓他發語的機會,連忙提到正事:「奕霆,你說第二個來看你的是誰啊?誰的反省能力會比我好?」
「還有誰?當然是青松和柏榆兩位長老了。」奕霆詼諧地戲謔:「除了他們,還有誰『敢』比你先自省通悟?」
盼櫻一點也不留情面地大笑,可憐的巖桂只能再一次地乾瞪眼,無計可施,丟了個「都是你啦!沒事戲演得那麼好作啥?」的眼神給奕霆,奕霆回他一朵大露白牙的笑。
「三位長老和我聊了很多,他們向我道謝,同時也為了我的『犧牲』感到歉意。大長老還拿這個給我,說是當作謝禮。」他自枕頭下抽出一物,當它接觸到濛濛天光時,流竄著不可思議的清澈光采,溫和不刺眼,卻微妙變化在其中。
「情環?」巖桂脫口驚喊,對上奕霆那雙了然全知的眼。
「我果然沒料錯,當蒼長老拿出它之際,柏偷和青松兩長老也面露異色望向蒼長老。」他搖頭,不知是要讚賞他的大方還是要向他無私的胸襟致敬。
「大長老用心良苦。」巖桂想通後也不大驚小怪:「精靈界不需要繼承人了。」
「巖桂,長老們的好意我心領,但我不能接受它。」
「為什麼?情環是長老合贈的,你怎麼不要?」
「我拚死進諫是為了討賞嗎?」奕霆間單的一句問得巖桂答不上來。「況且它也不屬於我,它本來就是小月的,我不能也不配拿,當時是不想讓三位長老難堪所以才收下——」他遞向巖桂:「替我轉交給小月,說是長老們授予她的……」
「要去你自己去,這個忙我幫不上。」巖桂撇得一乾二淨:「環是你收的,你愛送給誰是你家的事,和我沒關係。」
「對呀對呀!」盼櫻難得和巖桂有同感:「你自己拿去嘛!為什麼要假他人之手呢?」
「盼櫻,怎麼連你也倒戈?」奕霆注視著兩張掛慮著他終身幸福的臉龐,輕輕歎息:「你們光顧及我,可有想過小月她的心情?我在明廳上那樣不留情地指責她,並唾斥繼承人的存在,她心裡一定把我恨透了。」
「不會的,月姊姊不會的。」盼櫻一口咬定:「月姊不會恨任何人的,我在她身邊最久,我最瞭解她,哥,你想太多了。」
「我想她會明白你的苦心的。」巖桂也幫腔。
「我知道她會。」奕霆深信依笄月的蕙質蘭心必能領會他用意何在:「但需要時間,短期內她必會困在彷徨中掙扎。我知道她信任我,我的話對她的影響絕對可比山崩地裂,我嚴正否定繼承人存在的價值,對她來說不啻是否定了她的存在,她一定會感覺到她是多餘的,甚至還會懷疑她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必要,但要她恍然明白我針對的不是她,而是繼承人這個名詞時還得經過一些歷程。目前我還不宜和她見面,以免刺激她。」
「為什麼不乾脆攤開來講呢?還要拐這麼大一個彎!」
「這是必須的,如果要她真正去質疑她的人生,質疑她的唯命是從是為了什麼,就只能這樣。」奕霆的話,滾燙如火,直烙聽者心房:「成長,是要付出蛻變的代價,難道你們要小月一輩子活在『繼承人』這個名詞下永遠求不到快樂嗎?她的過去,依賴著它所賦予的職務期盼而活,突然之間要她質詢她存在的目的,難免會有反彈,只要她平心靜氣後就會看見所有的答案。我要的是她掙脫旁加的枷鎖,真真正正地為自己而活,不再為『繼承人』的頭銜過日子,也不用再為了別人勉強自己,而是為自己活出自己的希望,活出自己的未來。」
巖桂和盼櫻皆被他言中無盡的愛意與真誠撼動,久久不得輕動。
而奕霆,也埋進了他那腔熾熱的相思中不得脫身,嗓音因承負了過濃重的情感而低啞:「見到她的那一秒起,我就看出了她本性的純潔與多情,她對任何人都全心全意地信任,每個人都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至親,她的笑顏這麼美好,我好想親手保護她,但是……她卻一直自限在『繼承人』那一大堆屁理不通的規範中,老是無法放開心去笑,每次聊不一多久她就又為國事家憂顰眉,我看在眼裡有多難過你們知道嗎?本來我想慢慢引導她去走她自己的人生,但魔尊的出現,笄日心態的明朗,件件急迫不容等待,我只好冒險。」
他的落寞,他的蕭索,眼角痛楚的痕跡,輪廓所刻劃出的莫可奈何,皆落入窗欞外無聲啜泣的笄月眼裡。
「哥,沒想到你這麼愛月姊。」盼櫻鼻頭泛酸:「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我媽是靈媒,所以她能以另外的角度看事,她教過我愛的真諦——用她的嚴厲。她平時雖然看似沒主見,但只要我做錯了事,她鐵定翻臉不認人,她再問我會不會因此而恨她,我還沒回答時她就抱著我說她愛我,因為愛我所以要讓我看清自己在做什麼。我直到長大才明白她的愛有多深,她教我的是我一生都學不來的寶藏,不但讓我看清自己做什麼,更讓我清楚自己要什麼,需以什麼正當方式去追求,而且,她也讓我體悟到什麼是真正的愛。」奕霆的眸,全然地清澈,彷彿洞悉人世般。「我愛小月,所以我要讓她自己走出來。她的人生必須由她自己去走,我縱使可以為她付出生命,也不能替她承擔她的痛。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訓練她克服自己生命中的創傷,這才是根治之道。愛,並不是一逕疼惜,也不是霸道的保護,更不是成天掛在嘴邊的誓言,而是分享她的喜悲,陪她去走她的路。」
「好!」巖桂肅然欣讚:「真有你的。小月若想通了一切,必會幸福得掉淚。」
盼櫻雙眸盈璨:「哥,你讓我見識到真正誠摯的愛情。謝謝你!」
「謝我什麼?傻丫頭,支持我倒是真的。」
「那還用說?」含淚帶笑地,她拍著胸脯承諾:「絕對為你卯足全力煽風點火。」
「什麼煽風點火?」巖桂逮到她的話病是不會放過:「是搖旗吶喊!沒知識就少蓋兩句。」
盼櫻沒好氣地瞪眼:「你管我,我就是愛煽風點火啊!」
「難怪到處烏煙瘴氣。」巖桂反譏了句。
「死巖桂,好膽你再說說看!」
奕霆好笑地看他們一來一往的鬥嘴,心想:這何嘗不是另一種愛?
愛的表達方式何止千百,只要選擇適合彼此的一種讓對方感受並回應自己的愛,拌嘴吵鬧又何妨?不曉得,小月是否感受到他的愛了?
正在思念笄月的奕霆不知,愛得辛苦的伊人此時躲在門外窗外,想盡辦法壓不自己衝進柘軒大聲向他說:我愛你……的激動。
兩顆心……不!是四顆心,在這瞬間奔向情之所鍾,緊緊地膠合在一起。
「巖長老,你在這嗎?」倏來焦惶問聲驅散了魔力,拉回他們的思維。
銀杏匆匆跑來,沒留意到門口牆角的那道影,一踏進柘軒便喊:「巖長老,你真的在這?咦!連盼櫻都在?剛好,你們快跟我來。」
「發生什麼事?」三人眾囗同聲。
「是盼梅……她服毒自殺了。」
「什麼?」盼櫻首先驚叫:「這怎麼可能?」
「先別管這麼多,到那就知道了。」奕霆當機立斷:「巖桂,扶我一把,我也要去。」
「可是……」巖桂的遲疑在他絲毫不退讓的眼神下悉數陣亡:「好,你別瞪,我扶就是。」
就在他們手忙腳亂之際,門外掠過笄月的身形。
「哥,怎麼辦?」盼櫻六神無主,神魂失措:「怎會這樣?」
「不許哭!」奕霆霎時喝回盼櫻的淚水:「你忘了我教你什麼?」
「要堅強。」盼櫻忍下心頭千萬慌亂,咬牙鎮定:「我會堅強的。」
銀杏目睹這一幕不但大出意想,更對奕霆刮日相看。看來,他真的就是精靈王子。
一行四人,心緒各具,匆促離開,不見方才笑語——
** ** **
梅軒,人聲沸騰、私議不斷,瀰漫著暗變的氣氛,雖仍飄散著梅香,但軒圃中盛放的梅花襯著軒內來去的人影顯得差距不搭。
當巖桂扶著奕霆偕同盼櫻踏進梅軒時,浮掠於空氣中的猜臆不解全沉寂了下來。
「月姊姊!」盼櫻一巡見笄月,像尋到了親人般跑上前:「我姊情況怎麼樣了?」
「先別急,大長老在裡頭幫盼梅解毒,有大長老在不會有事的。」笄月安撫下盼櫻,跟著朝盼櫻身後望去。
奕霆的視線不期然遇上她投來的眼神,那雙瞳中漾著令他意外又費解的光芒,說不出它所含的深意,使他頗多迷惘,因為她的反應遠異於他想像的。
「巖桂,請你去問問最先發現盼梅服毒的人是誰?」奕霆正要請巖桂去打聽,蘇枋就站到他們身邊來。
「不用了,我想原因全都在裡面。」他手抓著一封信,看著腳纏繃帶的奕霆:「我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只留書給你,但是信中一定有她想不開的原因。」將信遞給他,蘇枋面無表情,機械化地說話:「她要我向你道聲謝。我代她說這句話:謝謝你。」
「蘇枋,你先別走,我有話想……」巖桂想留下他,他卻頭也不回地踱回房門邊。
「巖桂,別問,他現在的心情太哀痛,能保持理智把信拿來已經難能可貴,不要讓他再去想,盼梅服毒的事對他的傷害必定不小,我看得出來,他對盼梅很真。」奕霆攔住巖桂:「還是先來看信吧!」
巖桂頷首,挑著他的臂扶他到牆邊,一同拆信觀閱。
大哥:
我們尚未正式認識,這麼叫你似乎不當,但盼櫻已認你為兄,我和盼楚理該和小櫻一樣喊你大哥,希望你不要怪我以這種方式和你結認。
寫這封信時,我就已經決定了自己的路,我知道這樣的決定不但抹煞了自己的生命,更喪失了我身為精靈的榮耀與資格,但這些都無所謂了,因為我根本就不配當精靈,曜城沒有我這個罪人,或許會清淨些。自懂事以來,我就一直存有卑鄙骯髒的想法,我總偷偷希望精靈界不要有繼承人,接著,我發現笄日毆打小楚後,我又祈求曜城內不要有笄日。我知道這想法是不對的,但我實在無法忍受曜城展現的不公與壓抑,我好累,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扮演擺飾娃娃這種角色,曜城內的恩怨,我不想再看下去了。
大哥,原諒我!
這聲大哥,我是發自內心的喊,自笄月那裡知道你的存在之後,我就偷偷地觀察你,我很高興你能當我們姊弟三人的大哥,妹在此請求你代我這個不負責任的姊姊照顧小櫻和小楚,我相信有你在,他們很快就能平撫傷痛。
我施的光牢,效力只有兩天,小楚被我關在溫室內,當你們看到信時,小楚可能也快突破光牢了,大哥,求你看緊小楚,千萬不要讓他再回到笄日身邊,不要讓他去送死!別問我原因,很多事我不能說,告訴笄月,我對不起她,如果真的有來世,我希望還能作她的姊妹。
希望的事太多,能做到的事太少,我這一生就是困縛在這種無能為力的痛苦中不得翻身,錯過的,只能等待來世。最後,謝謝你,大哥,別為我難過,罪孽深重的靈魂,只配去地獄,但我無怨,至少在死前,我終於有勇氣去實踐我的願望。一切的罪,就由我來擔吧!
奕霆閱完這封沒有落名的遺書,一時間百感交集,喉頭軟澀得擠不出半句話來。
巖桂也是相同的神情,只不過他啟口了:「霆,你看她會不會是知道了小日的事才做傻事?」
奕霆收好信,語氣如常:「或許,她瞞的事比她透露的還多。笄日可能有危險。」
「什麼?」巖桂怪叫,隨即像作賊般捂起自己的嘴,把聲量壓到只有他倆才聽得見:「你是說盼梅之所以會服毒是因為她想殺了笄日?」
「不是想,而是已經付諸實行,你沒看到信上寫的嗎?她的願望是不要留下繼承人和笄日,笄月現在好端端的,有事的當然是笄日。」
「那我們還等什麼?快去日軒呀!」
「去當然是要去。」奕霆以實際的立場反問:「但我們這樣沒頭沒腦就闖去不就敗露了行跡嗎?事情尚未確定之前不要亂來,免得弄巧成拙。如果依精靈本性來看,盼梅會橫心與笄日同歸於盡,必有她非此不可的原因,她要我看牢小楚,是不是和小楚的安危有關?」
「如果是為了保護小楚,盼梅的確會拚了命這麼做的。」巖桂肯定的當兒,笄月和盼櫻朝他們走來。
「別讓她們知道信的內容。」奕霆低聲吩咐,和巖桂交換個瞭解的神色。
「奕霆,長老。」說話的是笄月:「不要瞞我們,我們要知道。」
「對,哥,我要知道姊想不開的原因。」盼櫻瞳中猶浮著倔強不肯讓它掉落的淚光:「我知道姊一定告訴了你,她不會什麼都沒交代!哥,姊到底是為了什麼?她又交代了什麼?我要知道!」
「櫻!」巖桂好言相勸:「你姊不讓你知道一定有她的理由……」
「我不管,我一定要知道是誰害得姊自殺……」盼櫻呼吸急促起伏:「我要……」
「要報仇嗎?盼悔都還沒死你就開始無理取鬧,你這樣叫我怎麼告訴你?」
盼櫻被奕霆這一叱給嚇著,頓覺萬般委屈,眼淚在眼眶內轉繞著,小嘴咬得死緊。巖桂見狀只能把她往懷裡帶,暫借他的胸膛給她當避風港。
「奕霆,你別凶盼櫻。」笄月站出來為她說話:「我們都能承受打擊的,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你真的能承受?」奕霆不是嘲笑,而是實話實問:「即使和笄日有關係?」
笄月一震,秀顏上霎時交雜著逃避、疑問、掙扎以及一絲瞭然。
奕霆細觀笄月神情最微末的變化,搖頭喟歎:「等蒼長老出來之後再說吧!」
笄月沒有再反對,因為她已無力再辯,心中紊亂的思維已不知要自何整理起。笄日,她的弟弟,她竭力盡心辛苦護著的寶貝,她該承認嗎?她沒有機會了嗎?她失敗了嗎?盼梅自殺,真的和小日有關?她該相信誰?究竟有誰能為她說個明白,為她指示一條明路?
「長老出來了!」
大伙湧向房門門,期盼的視線落在走出的蒼朮身上,等候著他的答案。
盼櫻想問,但她顫抖的唇卻無法組合她的意思,這才發現她已然恐懼得站不住腳,需要依靠巖桂的扶持。
蘇枋也想問,但他卻咬牙等,等待長老的宣告。
蒼朮眼色深切,百千繁思選不出適當的詞句,只含笑慈望著這群親人:「放心,盼梅沒事,我已經把她服的毒全逼出來了,她被毒腐蝕的臟腑我也用力量護著,只要讓她睡一周,醒來就會生龍活虎得像正常人一樣。」
盼櫻一聽,懸在崖上的心終能放下,腿瞬時軟下,人倒進巖桂臂中。
巖桂把暈厥的盼櫻抱起:「沒事,她只是緊張過度,突然放了心,睡會兒就好了。」
奕霆和笄月點頭,對盼梅能死裡逃生打心底感激。
「巖桂,你先抱她回櫻軒休息好了。」奕霆眼神欣慰:「難為她了,真的連一滴淚也沒掉。」
「如果不是你這位『嚴兄』在旁督促,她準會哭得淅瀝嘩啦。」巖桂也有了笑容:「她堅強多了。」
笄月不覺黯然,偷瞄了眼奕霆,灰敗又艱澀地感到她離他們愈來愈遠了。好似他們都在努力地學習成長、堅強,只有她還在原地踏步。自己真能如他所望突破這重重桎梏嗎?
巖桂向大家打個招呼便離開,沒注意到蒼朮的異樣。
當眾人都急著進去探望盼梅的時候,蒼朮姿態略顯蹣跚欲離開,卻被瞧出不對的奕霆攔了下來。「蒼長老!」奕霆狐疑地笑問:「為了醫盼梅,您花了不少力氣吧!算起來我也是盼梅的大哥,不能什麼都不表示,到柘軒坐會兒讓我泡壺茶招待您好不好?」
蒼朮凝定著,笑容自心頭最溫暖的源頭泛起:「臭小子,連最後幾刻鐘的安寧也不肯留給我這個糟老頭子。」
奕霆跟著笑得純真:「我保證柘軒絕對不吵。」
笄月悸凜地來回看著一老一少暗意駭人的對話,強壓下到口的疑問,安靜地跟著他們走出梅軒。
蒼朮頻頻頷首,暗暗嘉許:月丫頭已經懂得沉住氣靜候,不再那麼感情用事了。
「小子,我雖然不太想揭露對你的佩服,但這聲謝我還是應該說。」
奕霆當然明白他是指對笄月等人的潛移默化以及督導,但他卻懶散地聳肩:「謝我什麼?帶壞了你的晚輩也值得你謝嗎?」
「如果你早點來帶壞他們就好了。」蒼朮語中不免有絲感慨。
笄月不懂他們在打什麼啞謎,但她隱約猜出了大概,她最不願去想的大概。
柘軒在他們緩慢的步速中舉目在望,笄月也聰慧地跟著奕霆放慢步履配合長老已見顛跛的身形。倏地,蒼朮腳下踉蹌,險些跌倒,笄月驚心欲上前攙扶,卻被一雙臂阻攔。
「不要扶。」奕霆的聲音和他投在身前那位老人身上的眼神一樣莊嚴:「讓他自己走,這是他的尊嚴,更是他的原則,生命中最後的一段路,不要讓他連站都要依賴別人。」
笄月的眼眶已經模糊,在她眼中的蒼朮化為一團氤氳,心酸,差點隱忍不住。
蒼朮有點吃力地穩住自己,昂首闊步地走進柘軒,開口喚著:「你們兩個年輕人怎麼動作比我還慢?快進來呀!」
奕霆嚥下喉嚨裡的硬塊,輕輕囑咐:「無論如何,不要掉淚。」
笄月慌忙拭去淚霧,堅懇地以一朵笑表示她能鎮定承受任何狀況。
奕霆不是不明白她有多苦,但這種事是早晚都要面對的,他只能在心中為她打氣。悄悄地,他牽著她的手,把自己的意念化為溫暖傳達給她。
笄月抬眸,兩廂情濃,無言中兩兩心暖互照不宣。
「小子,我都坐好了,你們還在外頭做什麼?」
蒼朮中氣十足的喊醒了溺迷在默許交心的摯深,他倆以敏捷的動作加上契合的進退遞補,極具效率地泡出了一壺絕佳茶宴。
蒼朮捧著精緻的杯,呵呵笑得雪白的眉聳聳顫動:「果然是好茶,還能喝到你們兩個泡的茶,代表我這老頭子福分不淺,我的願望還是能實現的。」他的笑斂成無垠的祈福送上。「小月,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問過我幸福是什麼?」
笄月柔順地應:「記得,當時您並沒有回答。」
「我沒有說,是因為那時的你不會懂,幸福的定義不是刻板的三言兩語便能界清,每個人都有自己追求的幸福,所以我留給你自己去體認。現在,說說看你的幸福是什麼?」
笄月認真地想:「我覺得幸福——就是不斷地超越自己,勇立於困頓水火中,抓牢自己的目標不迷失,這就是幸福。」
蒼朮的笑意擴大,瞳仁中流洩一絲不捨:「孩子,你已經瞭解不斷地超越自己才有源源不斷的幸福,我可以不必為你煩惱了。那你呢?小子!你的幸福又是什麼?」
「我?」奕霆雙手交疊扶著後腦,一派悠然:「能自由地吃,自在的睡就很幸福了。」
「你不為你關心的人掛憂嗎?不想和他們相聚嗎?」
奕霆望天,想起了家人,想起了慈寧、綠音、芝蘋,又望了笄月一眼,才淡淡而答:「各人有各人的宿命,不是嗎?」
是啊!各人有各人的宿命,不能強求,也無需苦苦追索,大家都有大家要走的路,若真有緣,哪怕它十萬八千里,照樣兜在一起。
「好個宿命。」蒼朮又啜了口清香撲鼻的茶,雙眸微合。
「老頭,你呢?」奕霆只將他當成單純的老人家,單純又受他景仰敬重的老人家。
「我的幸福嗎?」蒼朮的笑,有股力量直入心際,平息一切情緒波動:「我現在就很幸福。小月,要大家別因我而悲,因為我的結束是你們的開始,不必太感傷,知道嗎?」
「知道。」
「還有,替我盯著盼梅那丫頭,別讓她又來自責愧疚無顏見世那一套,要地好好給我活下去,不要白費了我以這條老命換她一命的功夫。」
「笄月一定會辦好。」
「有你們在,我但沒有什麼好牽掛。」蒼朮一手執一人的掌,將兩手包疊在一起。「小子,我可是把我最寶貝的心肝交給你,帶壞她沒關係,就是別欺負她。」
「我要是辜負你的心意,儘管來找我。」奕霆像是與好友惜別般:「好走。」
「你們泡的茶,是我喝過的茶中最甘美的。」蒼朮合眼,含笑。
隨即,軒內起了陣風,蒼朮的形態,像是鏡影般隨風化散,牽住他倆的手,也消失了。
奕霆知道精靈死後,不會留下屍體,會起風成塵飛去,所以並不詫異,只是平靜承受。
而笄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之後,伏在地上,放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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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習慣坐在空中,習慣居高臨下地看這場他一手導演的戲,習慣以睥睨的姿態俯視被他掌握的可憐靈魂,正如眼前的局勢。他未曾料到這場戲的可看性會變得這麼高,也沒想過他推波助瀾的結果會是如此有趣;但他並未因此而欣喜,反倒有絲不悅,不是因為謝奕霆突來的搗亂,而是那縷老是佔據他腦海的倩影。
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相信,他魔尊無情竟需要「逃離」魔界來此看戲才能抽出喘息的空間,他氣忿、怨懣,卻有著更多的無力感。
如果芝蘋知道他這麼整她「唯一」的男朋友,不知又會怎麼跟他鬧……不!她會先考慮煩死他再和他「動之以理」。噢!江芝蘋,你這可惡的小魔鬼,可不可以放了我,不要再趁我不注意的時候來糾纏我?
恍惚間,他居然看到芝蘋嬌俏的容顏正對他綻露勝利的微笑,而她手中得意洋洋地抓著的竟是他可憐又癡迷的靈魂——去!什麼跟什麼,難不成在這座錯亂迷離的城裡待太久了,連他的精神也跟著錯亂迷離起來?
倏忽之間,他突然變得厭煩,有種無聊的感覺,彷彿他布的這局棋已經失去它的吸引力,精靈界軍竟不是魔界,他不喜歡這裡的雨,不喜歡精靈們假象的和樂,更不喜歡的是,這裡沒有她的笑語。
唉!又是江芝蘋,連這裡也是她的勢力範圍,他實在技窮了,要到哪去才能不想她?
還是回魔界去好了?省得在這「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只是這團亂會怎麼收場?要是謝奕霆再加把勁就好了。只要他早日處理好這縱橫交疊的謎,為這場戲拉下終幕,他就可以回去了……不!他絕不承認自己急著回魔界看她,事情才不是這樣。
該不該為謝奕霆加油?雖然欣賞他的魄力,但卻也頂受不了他溫吞、步步為營的個性。
隨手自飄浮在身邊的盤子裡拿出花餅,他們精靈界的餅真沒話說,好吃。只要裡頭沒毒,吃起來一定會更香。
想用毒餅毒藥害死笄日?那個叫盼梅的精靈可真糊塗到家了,明明都看到我了還傻得以身試法,想來個玉石俱焚?他還沒答應呢!怎能允許她篡改他構思好的劇本?
想起當他要拿走這盤餅時,笄日臉上的詫異,他就好笑,那小男孩還以為他餓了,其實他不必多此一舉端走它,因為餅內的毒根本對習得魔咒的人起不了什麼作用,只是——算他嘴讒,想吃吃看精靈的食物滋味如何好了。
他又拿了一塊塞進嘴裡,還真合他胃口。吃完了,信手一揮,空盤就化為瓷砂散揚,拍了拍手裡的碎屑,他飄近溫室那一邊的發光處,瞄了蜷屈在光牢內的盼楚一眼,他喊了一天有餘,累得癱在地上睡著了,小小的臉蛋滿佈著悸懼不安。無情支著下顎,要不要幫他撤了光牢?算了,把他留給謝奕霆傷腦筋好了,他可要去看看那個膽敢對他違約的精靈,在得知她最尊崇的長老死了之後,是什麼表情。
「恐懼和慾望,向來是操控人心最佳的武器。」他淡笑,英俊得宛如諸神精心捏造的臉龐,冷冷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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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朮的死,重重震撼了正值多事之秋的曜城,在笄月宣佈蒼朮因為要救盼梅,以自身能量挽回了盼梅遭毒蝕的生命後,耗竭而逝;整個曜城便又罩上令人最難以忍受的死寂。
由於蒼朮有交代過不要悲傷,所以笄月明令申言不許哭泣,是以,曜城內沒有哀痛的啜泣聲,音量最大的,勉強該算城外陣陣的轟隆雷響吧!
剛解散了議程的廳堂裡,只留下笄月和奕霆。廳中,正向著城牆有一排落地窗,落地窗是曜城建築中隨處可見的設計,精靈們喜歡隨時能看見陽光,精靈界的陽光之燦爛,是和情靈界盛綻的百花並列為兩大珍奇,當然,那是指以前而言。
笄月緊臨著窗,心頭荒涼無緒,風雨打動窗扇,呼嘯之聲經過窗縫的壓縮反彈,變調成詭異的嚎叫,在暗無天日的雨色中,倍增淒悸陰涼。
奕霆沒有安慰她,因為他知道安慰是多餘且徒然,很多事不是言語敷衍便能了事,他早就學會該怎麼在必須安靜的時候「袖手旁觀」。
生死相隔的心情他不是沒有過,記得童年的那場葬禮,送走他最慈祥的祖母,他的淚水足足流了五天才止,自那時起他明白了生和死的苦楚,更瞭解到送行者的零戚。
電光劃亮了天際,也照亮了她猶思親的側顏,奕霆取出一隻略呈扁平的鐲子,塞進她手裡,驚動了她的神思。
「這……」笄月不解地注視著掌心裡的鐲子,迷惘地瞅著奕霆:「這是什麼?」
奕霆放緩了表情,由笄月的反應猜出她並未見過情環,暗鬆了口氣,樂得省下一籮筐的「轉讓宣言」。
「送你。」他沒提鐲子是由蒼朮那邊繼受而來,因為他知道憑笄月的聰敏,必會聯想到其中的關係:「振作起來。」
笄月感受到他話中的關懷與鼓勵,不自覺地嫣然一笑:「謝謝你,我會振作起來,不會被這些小小困挫打敗的。」
奕霆略訝,和伊人四目交接中看到了她的堅毅眸光。
「如果真的是小日……」笄月一股作氣地說完:「我絕不會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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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姊!」銀杏步入海棠軒,揚聲叫喚:「海棠姊,你在不在,海……」
喚聲驀然止住,銀杏瞧見她所要找的人之後,腳步也跟著停了下來。但見海棠癱坐在窗邊,似是被抽走全身力氣般,失神恍惚,遠遠看去竟有絲淒愴。
銀杏眼睫低垂,走近她:「海棠姊!」她搖搖意識遠蕩的海棠:「又在想他了?」
受擾回神的海棠輕凝了銀杏一眼,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幽怨:「為什麼叫醒我?」
「海棠姊,人不能一輩子活在回憶裡,他都已經走了那麼久了,你就忘了他吧!別再這麼下去了!」
「忘了他?」海棠茫然地念,復又扯動嘴角扯開了朵笑不似笑的神態:「我回精靈界有多久了?六十多年了吧?如果真能忘,我還會苦苦憶著他嗎?你有沒有傾盡生命中的一切去愛過一個人?你能體會那是種什麼感覺嗎?六十年……」
銀杏滿是嗟傷,她沒愛過人,初到人界時還未開始她的際遇就遭信任的人類背叛,自從視人類如蛇蠍,更遑論愛上人類,這種刻骨銘心的感覺她永遠也無法體會,但她知道,海棠所受的傷遠比她被背叛的不堪更沉重,因為她總在獨處時精神喚散不知置身何處,這種情形直到接任「指導者」的職務時才好轉,只是今日卻又被大長老的死訊給引動她過去的種種。她沒辦法安慰這個遍體麟傷的姊妹,因為她永遠也不能明白她受的是怎樣的巨創至痛。
「銀杏,很多事,只能眼睜睜看它發生卻無力為自己所愛的人幫上半點忙的感覺,最難以釋懷的……他就在我面前,只差兩步我就能救他,只差那兩步,他就被車子撞飛,飛得好遠好遠……好遠。」海棠似泣似訴的憶言,勾勒出一幅景象,愣怔間的銀杏,彷似看見了她說的那幅畫面。
「我恨自己,你知道痛恨自己是種什麼感覺嗎?為什麼只有我活著?為什麼我只能眼見身邊的人一一離我而去?安國走了,大長老也走了,什麼都沒有留下……」她忽然抓住銀杏,狂亂地問:「銀杏,你說,盼梅會服毒是不是因為我?是不是為了要報復我對她的戒教?是不是?」
「海棠姊,你冷靜點,不是這樣的,你多心了。」
「我多心?」海棠驀地一窒,愣愣地出神,許久才垂下頭:「銀杏,你想,世間有沒有起死回生這回事?」
銀杏聞言暗驚:「海棠姊,你在說什麼?起死回生根本是無稽之談,你怎麼會忽然提起……是不是有人對你說了什麼?」
「誰會對我說什麼?」海棠別過頭去:「我只是想他……好想他,就算不能相守,至少也讓我見他一面,我想知道他好不好,僅此而已……」
「海棠姊,如果有人對你說奇怪的話,你一定要告訴我!」銀杏認真地盯著海棠:「已成事實的過去,不要妄想時光倒流重來,更不要相信平空鬼話,錯過的就讓它過去,不要再錯一次。」她頓了頓,拉起了她的手:「今天我來,就是為了告訴你這件事,我想請你陪我去見笄月。」
「發生了什麼事嗎?」
銀杏搖了搖頭,神色帶著決然的柔和:「沒什麼,只是想為自己犯的錯找個補償的方法,陪我走一趟,好嗎?」
海棠的左手伸進衣袋中,摸到那根孔雀羽,迎上銀杏的眼神,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好,我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