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哥哥,你再多說一點嘛!我們都好想聽哦!」
「是啊!人界真的和書上寫的不一樣嗎?」
精靈們圍著奕霆,將偌大的柘軒茶室擠得水洩不通。
「謝大哥,你再說一些就好了,再一些就好了,我好想知道什麼叫做任天堂,你告訴我嘛!」盼櫻挨著奕霆撒嬌,經過一天的相處下來,她和其他的精靈已經把他當成精靈界的劉德華來崇拜……不!劉德華沒有謝大哥親切,也不像謝大哥這麼會說故事。
「不行!時間到了,該去睡覺了。你們忘了明早還要烤餅嗎?故事明天再繼續講。」
「啊……」眾精靈們馬上垮下肩,發出失望的歎息。
「這樣好了,明天謝大哥再說幾則安徒生童話,保證精采,如果你們對人界還有什麼疑問,我明天一定一一說明。現在太晚了,你們自採集完後就跟著我,要我『說書』給你們聽,從白天講到晚上,你們聽得有趣,我可累翻了。」
「翻?」立刻有位精靈天才地接口:「沒有啊!你哪裡翻了?
「笨!翻是形容詞的一種,形容謝哥哥很累,連這個也不懂,白聽了一天課!」
奕霆恍然覺悟地迎視笄月,用眼神告訴她:敢情我已經「開班授課」當起老師來了?
笄月揚揚眉,回給他一個眼神:反應這麼遲鈍,現在才發覺。
巖桂焉會忽略了他倆的眉目傳情?他有些酸酸地瞪向那個天字第一號冤家。唉!她的眼睛畫滿了紅心,傾慕的瞳孔跟隨著奕霆,巴不得整個人能夠黏到他身上。真不是滋味。
「好了,大家可以回去睡覺了。」巖桂舉手揮揮:「要聽故事明天請早。」
「什麼嘛!」敢以不耐煩的口氣對巖桂講話的永遠只有盼櫻,她不滿地斜睨巖桂:「趕蒼蠅啊!要送客起碼態度也要好一點,你沒學過禮節嗎?亂沒水準的。」
「喲!」惡人先告狀,他寬宏大量地不計較她粗魯,她卻反過來指責他沒水準?
「有禮貌的人才不會出言不遜。」
「哼!對你這種人不需要用到禮貌!」
又開戰了。
奕霆和笄月極有默契地先「疏散學童」,再坐回地板,專心地觀賞起兩性大戰。
笄月又衝了壺茶,仔細斟了兩杯,將其中一杯遞給他:「剛剛是你們說的凍頂烏龍,嗜嘗看這杯是什麼?」
奕霆先湊近鼻端輕嗅,聞香之後才細啜一口。
「嗯!好個香片,甘淳潤喉。」奕霆愛上這種猜謎遊戲:「佳人泡的茶就是不一樣。」
「你又捉弄我。」笄月明明對自己說過別將奕霆的讚揚當真,但細薄的臉皮就是不由自主地緋紅。
奕霆一口氣喝光熱騰的茶,喟歎幾不可聞:「你什麼都好,就是不相信自己。」
笄月何嘗不明白自己性格上的缺失?帶些嚅囁,她頭一次向別人解釋:「銀杏說永遠不要肯定一件事,因為往往越認定的事越能造成傷害,萬一過於自信,反而無法處理倏然變化的結局……我……我不能犯這種錯誤。」
「我知道。」奕霆想幫她重建自信:「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連自己也無法肯定的人怎麼肯定別人?你過度的謙遜已經成為阻礙你獨當一面的牽絆。一個人必須自知才懂得如何進退應對,成大事者必備斷腕之魄力。笄月,如果有一天你面臨抉擇,兩邊都是你最割捨不下的人事物,猶豫退怯只會使你兩者皆失,終至一無所有;只有相信自己,你才能承負起責任作出正確的決定。你懂我的意思嗎?」
笄月陷入深思。
「所以,培善自決判斷能力是你目前最重要的課題,因為日後我們要挑戰的不只是惡劣的天氣,還有其他料想不到的阻攔困厄,屆時的一切容不得你遲疑的。」奕霆用心良苦地拐彎抹角,為的就是警告她要有心理準備,怕她無法接受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事。
「奕霆。」笄月的思維轉了圈,明白了他的用意:「是不是你知道了什麼?」
奕霆端詳著笄月平靜的表情,只是告訴她:「我看到了考驗,對你、對我、對大家,對整個精靈界的考驗。我們必須要更強壯,才能帶著精靈界開創嶄新的命運!」
笄月感受到他真誠的擔憂掛心,她的心莫名地被撼動:「放心,我會堅強起來的。」
奕沾寬慰地鬆口氣時,才驚覺柘軒內少了那對冤家的爭吵聲,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頭,正好看見一幕火辣辣的鏡頭。巖桂的左手緊緊圈著盼櫻的腰,右手托著她的下巴,以曖昧又使人臉紅的姿態深醉在吻中。
奕霆暗吹了聲口哨:「動作真快。月,我看……」他驀然住口,沒有「看」下去,因為他的說話對像已經呆掉了。
等到巖桂戀戀不捨地離開盼櫻的唇,盼櫻才睜開蕩漾著甜蜜的星眸,忘情地凝視著巖桂滿臉的愛憐,渾然不覺他倆貼在一塊的身軀。
「你……」她彷彿還沒弄清楚狀況:「你做了什麼?」
「吻你。」巖桂傾注所有的溫柔,用拇指摩娑著她酡紅的醉顏。
「你……」她說話還是亂無章法:「吻我做什麼?」
「要你忘了到人界的事。」巖桂的嗓首幾欲將人催眠:「櫻,不要離開我。」
「不……不離開你……」盼櫻著了魔般問:「你怎麼可以吻我?」
「怎麼不可以?難道你不喜歡?」巖桂「椎心」地問:「你不喜歡我吻你嗎?」
喝!好個以退為進!奕霆對巖桂刮目相看,暗暗提醒自己待會兒千萬要鼓掌。
「我……我……」
「不要去人界,櫻,答應我好不好?留下來!」
「好,我留……」下來兩個字還沒出口,盼櫻就發覺不對:「你做什麼?」
巖桂扼腕暗惜,臉上的神情卻迅速改為無辜:「沒有哇!我做了什麼?」
奕霆搖搖頭:這招就不太高明了。
果不其然,但見盼櫻甜甜一笑,柔情萬千地喚著:「巖桂……」
奕霆聽了那縷猶如滲了過多的蜜般的呼喚,打了個寒噤,但巖桂卻深深陶醉其中。
「什麼事?」他以他不自知的拙樣,傻傻地問。
「你……」笑靨換成咬牙切齒:「去——死!」
「哎喲!」
慘絕人寰的哀嚎傳遍柘軒,盼櫻狠狠地踩住巖桂的腳板,又心有未甘地扯兩下,想想覺得太便宜他,趁他痛得不知天南地北時再補上兩掌神龍五爪,才憤恨地長哼。
「這是下流的代價!」盼櫻怒啐,不意遇上奕霆那雙笑意滿滿的眼和笄月明顯的滯愣,這才憶起她剛才表演了什麼,羞赧不堪地跺腳,瞥了巖桂一眼,狼狽地落荒而逃。
巖桂抱著他可憐的腳丫蹦蹦亂跳,嘴上也沒閒,哎喲哎喲地嚷嚷:「我的腳斷了……櫻,你怎麼這麼狠心踩斷我的腳……」
奕霆「見義勇為」地鼓掌,對巖桂的演出報以肯定:「好哇!好個精采的游龍戲鳳。」
「戲?我的腳不曉得斷成幾截了?」巖桂不客氣地劈頭就罵:「你這算哪門子兄弟?」
「我已經很夠意思了呀!」奕霆攤開手掌:「你看!手都拍紅了。」
巖桂聞言差點沒吐血,白眼吊了好幾回:「交友不慎,吾之不幸。」
「誰叫你醋勁大。」奕霆樂得落井下石,毫不同情:「看不得人家對我有好感,一上場就來硬的,活該!」
「謝奕霆,你是世上最沒道義的賊人。」
「現在才知道?虧你還是長老,反應這麼遲鈍。追女孩子首先要投其所好,引起她的注意再慢慢靠近,哪像你這麼沈不住氣,人家一有個變化就亂了手腳,難怪挨『踩』。」
巖桂被奕霆一語道破心情,有絲尷尬,糗糗地咕噥:「誰教她開口閉口就人界長人界短,還發誓要嫁給小偷,根本沒把我看在眼裡,我一火大,就……」
「就鑄成大錯。」奕霆給巖桂倒了杯茶,招手示意:「坐吧,喝口茶緩緩氣,有些事不能操之過急的。」
巖桂無奈,只得順言席地:「奕霆,你說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你不是『辦』得很好嗎?」
難得地,巖桂的臉上竟也有抹紅潮:「我只是想轉移她的話題,沒想到……」
奕霆幫他一口氣說完:「沒想到欲罷不能是不是?」
巖桂傻笑,算是默認。
「桂大哥!」
「啊?」巖桂捧起香茗,埋首在氳氤茶霧中。
「你喜歡盼櫻?」
「是啊!」反正看都讓人看到了,也沒什麼好瞞,巖桂索性爽快承認。
巖桂毫不掩蓋的回答令笄月黯然。
「怎麼了?」奕霆查覺笄月語氣中的沉凝,傾身相問。
「是呀!小月,你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
「我……」笄月幽幽垂睫:「我都不知道。」
「哎!」巖桂還以為是什麼事:「我也是今天才對你們兩個公開,你當然不知道。」
「可是……」笄月瞟向奕霆,愧疚交雜著不知所以的低落,她一直以為她很關心大家,也盡力地替眾人分擔他們肩上心頭的掛礙。但她卻連最疼她的巖桂喜歡的人是誰都沒知覺,反倒是奕霆一副瞭解多年的從容,相形之下,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幼稚。
「笄月,你別想太多,我之所以瞭解是因為我是旁觀者,用的角度是窺探週遭,當然能夠發現許多事。你沒查覺不是因為無能,而是習以為常,你生長在精靈界互親互愛宛若一家的環境裡,怎會懷疑到巖桂對盼櫻別有居心?」
「喂喂喂!別講得這麼難聽好不好?什麼別有居心?我才沒那麼沒格調。」
奕霆只是慢吞吞地睨著他:「哦?難道強吻人家算得上是件品德高尚的事啊?」
「你……臭小子!」
「哦!我知道了,你那不叫強吻,而是你自動獻上雙唇,與盼櫻……」奕霆不理會巖桂目露凶光,口若懸河。
「還說!」巖桂齜牙咧嘴,飛身朝他撲去:「看招。」
「哈!怕你不成?」奕霆擺悶架勢,與巖桂纏鬥起來。
一邊的笄月看著扭成一堆的兩人,心下有些瞭然。
巖桂扣住奕霆的頭,另一手扭著他的臂,雙腳絆住他,確確實實地把奕霆壓在地上。
「哈!看你還敢不敢糗我……」
「要我投降,早得很!」奕霆一個提氣,用力撞去,翻滾幾下,換成他壓著巖桂。
「哎喲!你要死了,竟然用柔道來對付我!」
「我只是教你千萬不要輕敵,因為敵人有時會故意示弱,露出破綻使你誤解,再乘機給你致命的一擊。」
「好好好,我知道了,能不能麻煩你先離開我的脊椎再說?我的腰快變形了!」
笄月呵呵嬌笑,他們連玩都玩得那麼認真,不難體會他們凡事仔細小心的態度。她錯了!她對大家的關心並不是真正的關心,她所看到的僅止於表面的和親,從沒以質疑或探究的詢問來推演藏於大家心中真正的心事,她半生的光陰投注在成為一位模範繼承人上,何曾想過要如何以實際的行動去體察各人的困擾?難怪她看不到真相,因為她被自己的天真蒙蔽。奕霆和巖桂的遊戲帶給她全新的啟示。
或許,她也該試著用另一把尺來衡量自己。
「巖長老,你的骨頭太硬了,要不要來段特訓?我可以免費督導……」
「免了,我還想多活幾年。」
奕霆碰了個軟釘子,顯得有些掃興,回頭窩回笄月身邊,眼睛一溜便捕捉到她釋然安適的表情:「想通了?月!」
笄月沒有羞赧於奕霆改口的匿稱,做人何必那麼想不開,處處拘束自己困縛別人呢?
「再看不出來就該去檢查視力了。」笄月為他再斟滿一杯濃而不澀的茶,在每滴琥珀色的液體內注入她的感激。「謝謝。」她將茶杯遞給他的時候,輕輕地道出她奔蕩滿腔無以名狀的情懷,兩個普通而常聞的字中隱隱交流著含蓄而矜持的熾熱。
奕霆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凝著,澄澈的眼神坦然明快地吐露著他的感情,四目相接,意在不言中。
最後,笄月自迷醉中醒來,緩緩垂下臻首,奉上的茶依然舉在半空中。
奕霆柔了眉,接過她手裡的茶杯,纖敏的觸覺依稀能感受到杯沿的溫潤,湊近口,他絲毫不苟地喝完茶,沒有嘻嚷輕浮之態。奕霆將茶杯放回茶組中,朝她頷首:「謝謝。」
是啊!謝謝!謝她待他的誠,也謝他對她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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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迦勒,我都練好了,我都練好了!」男孩欣喜若狂地大喊:「你看,你看!」
他一揮手,一道黑紫色的光流竄向天邊,接觸到重重烏雲立即暴出金蛇閃電,震動了大地,尾隨而來的轟隆雷聲晃如天神的怒吼。
他坐在半空中,環手抱胸:「很好,比我想像中來得快。」
「米迦勒,接下來呢?我可以告訴大家我就是精靈王子了嗎?」
「不行。」他伸出食指擺了擺:「還有個最重要的步驟,只要你熬過了這關,重生的光明就會降臨。」
「真的嗎?」興奮點亮了他俊秀的臉龐:「還有哪一關?」
他邪中帶冷的眸流著蠱惑人意志的盈采,連聲音也格外地低黯。
「最後,你必須死。」他石破天驚地笑起來:「只有死,你才能重生!」
男孩的信任未減半分,仰著臉含著笑,中邪般喜問:「好,米迦勒,我要怎麼死?」
他驀然展臂,踩在空氣上的身姿飄若無物,低細的聲波宛如惡魔的誘惑,邪魅而瘋狂。「以我魔尊無情之名,賜你死亡祭典,等到你找到洗禮之人做替身,你將實現滅亡!」
藍光包圍住男孩,他催眠般翕動嘴唇吩咐:「記住我的話,在你斷氣前找到一名自願犧牲的人替你死亡;這樣你就能集中所有靈魂與精神釋放自己,不再拘限在身軀內,為精靈界帶來真正的精靈王子,畫上一切的句點,讓你的夢成真!」
光中的男孩,雙眼無神:「找到自願犧牲的人……」
「聽好,你只有兩個月的時間!」他丟下最後的囑咐,撒手封下魔咒,男孩癱軟在地,喃語未止,他的眼睛朝門扉旁的鏤花窗看去,瞥見一道顫抖的黑影。「魔界之尊的預言終將成真……」
唇,勾起一抹寒極的笑。
「可憐想窺知未來的人啊!你看到的將是永生難忘的噩夢。」
披風大大一卷,捲去他的闇形,室內已無那團踩在空氣上的人影,只留下他,癱坐在地上,口語喃念:「兩個月……找到自願犧牲的人,帶來精靈王子……」
窗外的盼梅,死命咬著唇不敢出聲,身子,不住發冷危顫。
** ** **
深夜,柘軒內,照耀著熊熊火光。
奕霆為火爐添了根柴木,著迷地望著舞躍的火焰:「以前我總認為沒電是件很不方便的事,可是我沒想到沒電竟也有它的好處。」
「哦?」巖桂同樣坐在火爐前,不同的是,他投向火中的眼神是帶著研究的:「你別說好處就是可以看火,因為我實在找不出火焰有什麼好看的。」
奕霆笑笑,線條分明的臉上映著時明時暗的火光:「沒有電力,遠離污染的文明,讓我覺得自己更接近自然,這幾天我總覺得體內有股力量在滋長,一種使自己的思路更敏捷、反應更迅速的感覺,不斷川游在血管中,以前看不清楚的,慢慢變得清晰,讓我在這片不屬於我的天空下,得以詮釋我存在的意義——彷彿,有縷聲音在指引我該怎麼走……」
火啪滋有聲地大口啖食木柴,偶爾穿插些滿意的火花。
「反正,很奇怪就是。」奕霆無法形容那股令他掃除所有困惑遲豫的力量,只能以一句奇怪涵蓋作結。
巖桂的五官,在火光下顯得模糊,卻也掩去了他慣常的嘻笑:「你的力量增長了。」
「嗯!」奕霆知道,自從來到精靈界時他就意識到自己的變化,體內蟄伏的莫名,因觸碰到精靈界的空氣而甦醒。宛似,他的出生就是為此而來!
「我媽告訴過我,我的人生背負著與眾不同的命運,她是靈媒師,總能在夢中看見未來,從小,她就教導我怎麼面對自己的未來。不論前面等著我的是危險還是安逸,她都要我勇敢去揭開,我雖然還不能理解我能幫你們做什麼,但我會盡我所能地去做。只是……」奕霆轉頭,盯著巖桂出神的面容:「我們這樣瞞她好嗎?」
「你以為我不想告訴她嗎?她還太感情用事,承受不起,我怕現在告訴她會造成反效果,你想看她崩潰嗎?」
奕霆放鬆身軀,順勢躺在地上,曲肘為枕:「我不喜歡說話拐彎抹角地,好辛苦。我感覺得出月她好像心裡已經有個底,幾次警示她,她都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巖桂,我們會不會太勉強月了?」
「你不是說過?這是考驗,對你、對她、對我們大家。小月的心結太深,如果我們不快啟導她,要是事情爆發,她準會和他同歸於盡的。」巖桂有樣學樣,也躺了下來。
「難道沒有辦法軟化他嗎?」一提到後果,奕霆的劍眉就鎖得緊緊的。
「老話一句:你以為我不想嗎?」巖桂瞄瞄他,一副他問得很白癡的神情:「能做我早就做了,還等你來?」
奕霆抿抿唇,的確,他問的還不是普通的低能。「很難相信他的心態偏執到這種程度。」奕霆似惋惜又似難過:「要不是你說,我也不敢確定就是他。」
「如果我沒有與魔闇力量相斥的感應能力,我也不知道就是他。」
「你想,會是什麼人在幕後煽風點火?」
巖桂直直地瞪著柘軒的天花板:「我想了很久,唯一可能面不改色地指使運作這些一破壞的,除了魔界人,沒有第二人選。」
「魔界人?」奕霆又陷入迷霧中:「精靈界跟魔界有仇嗎?」
「沒有……也可以算有。五界曾在上古時代為了爭五寶而大打出手,最後五敗俱傷,就是因為這樣天匠才把五寶封印留下預言,我不知道魔界人會不會記恨到現在,那些事都久遠得快記不清了。」
「顯然他們的度量不怎麼大。」不然也不會無聊至跑到精靈界來搞恐怖活動。
「誰知道?」巖桂聳肩:「我現在只希望對方不要是他。」
「誰?」
「一個可以讓人從髮梢冷到腳底的人……不!魔。」
「魔頭?!」
「魔尊!」巖桂更正他的話。「他統領魔界,傳聞他非常冷酷,而且難以捉摸,人都稱他無情。如果是他,那就麻煩了,他的名號可是最令人膽寒的心魔。
「心魔……你是說他能操縱人心?」
「更厲害,他能看穿你心裡的縫隙,挑出你的弱點,道破你深藏的醜陋,掌握你的喜惡,專門實現你的願望。」
「用靈魂交換的願望。」奕霆想都不想,在人界,關於這些的電視電影小說漫畫他不是沒看過。「他吃飽撐著沒事做,四處假扮神燈給人願望做啥?」
「問他呀!我又不認識他,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索取靈魂為報償……扯到哪去了?我可不希望真的是他。」
「要是芝蘋在,她一定有辦法治那只魔頭,芝蘋腦筋動得最快了,對付這種難纏的野獸絕對沒問題。」
「你把魔尊當成什麼了?」巖桂失笑:「他可不是畜生可以用鞭子來馴服,拜託!貶低他沒關係,別把我們的智商一塊侮辱進去。」
「對哦!」奕霆這才想到,他們在這為「那只」魔尊所導演出的麻煩傷透腦筋,如果把他比為生畜,那和生畜鬥智的他們又好到哪去?奕霆突然想起他的三個至友:「不知道她們好不好?」
「想家啊?」
「不,想女朋友。」
「你還真坦白。」巖桂感覺到火爐的熱度降低了,信手摸了根柴丟進爐中:「不怕我去向小月告狀?」
「歡迎,她要是知道我在為芝蘋她們傷神,不但不會生氣,還會反過來安慰我。」
「賊人。」
「彼此。」奕霆心不在焉地和巖桂鬥嘴,心思轉到他的三位生死之交上。
她們到底在哪裡?被誰擄走了?三個人都在一起嗎?還平安嗎?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被虐待?芝蘋還好,她有能力自保,可是慈寧身子那麼弱,綠音更不用說,懷孕在身又患腦瘤引起失明,萬一他們失敗了……奕霆吞了口唾液,懦弱地不願多加妄測。
「說說你的女朋友如何?」
反正也睡不著,奕霆乾脆聊個徹底:「我和慈寧、芝蘋、綠音是大學同學,算算也認識快六年了。她們都是非常特殊的女孩,慈寧文靜,渾身繞滿書卷氣,她是我們四個裡脾氣最好、最有耐心的人,常適時地給我們提醒暗示,我們最尊重她,也最聽她的,因為她總是能看透命運的組織,為我們找最好走的路,只是她的生命壓抑多於快樂。」
「能預見命運的人通常和快樂無緣。」石桂有感而發。
「不止,抵死不從命運的人也沒有多少快樂。」奕霆憶起常和他唱反調的芝蘋,她倔傲不屈的容顏猶似活現眼前,人卻不知流落何方。「芝蘋外剛內柔,好打抱不平,滿腔過度氾濫的正義感,總愛和我抬槓,率直、大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性情像自由的風,又像熾烈的火焰,我們兩個這輩子八字犯沖,見面就吵,老為些雞毛蒜皮的事吵得不可開交,非得要慈寧出面才肯罷休。她表面堅強,其實我知道她很容易受傷,火焰在燙傷別人的同時也會灼傷自己,而她就是那簇悲哀的火焰,永遠不能停止對自己的傷害。」
巖桂閉上眼睛,安靜地聆聽。
「而綠音,她是最像你們精靈的女孩,娉娉裊裊,講話永遠細聲細氣,她的父母很早就過逝,留她一個人和生活奮鬥,她從沒學會怎麼保護自己,也從不懷疑任何人。吃虧受欺負只會抱著她養的貓貓狗狗掉眼淚,從不記恨,從不責怪別人,天真美好得令人心疼,我們最護的就是她,她就像是我們的小妹妹,無條件地信賴我們,依靠我們。」
一歎,前塵往事歷歷在目,人卻已各散一方。「命運對她們相當嚴苛,在她們的心上刻下了許多不堪的印記,但她們還是互信互愛,從不分彼此,共且為對方打氣鼓勵,她們是最令人敬佩的姊妹,我則是四人裡最幸運的一個,半生走來無風無浪。正因為如此,才更捨不得她們的苦,我曾發誓要好好照顧她們,就算陪上性命也不在乎。」
「現在也一樣嗎?」
「心意不變,人數卻改了。」奕霆的話中,存著宇宙洪荒也不能更移的決心:「我要守護的不止是慈寧、芝蘋和綠音,還有笄月!我以前無法參與她們的過去,但現在,我不會再放任命運折磨笄月,我不會讓她們受的痛再烙在笄月身上,絕不!」
巖桂笑了:「我也是。」
「喂!你和盼櫻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爬上巖桂眼底的,是抹追尋記憶的遙思:「應該說是我對盼櫻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那還不一樣?」
「如果你是我,就知道絕對不一樣。」巖桂的話不無些許沉重之感。
「是什麼事梗在你們中間?」奕霆事先聲明:「你可別拿我當擋箭牌,她對我只不過是一點點新奇,再加上一點點比較所混合成的偶像崇拜心理,我對你而言絕構不成威脅。」
巖桂當然清楚盼櫻對奕霆只是種假象的傾心,那妮子的心思他豈會不知?認識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巖桂對什麼事都抱持著不確定態度,講究實證為憑,獨獨對盼櫻他敢打包票,他對她的瞭解比她本人還多、還深。
「本來我和盼櫻純粹是朋友,嚴格來說是兄妹。她被送進曜城時我還是侍將,她幾乎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和所有的精靈一樣善感纖細,只是……唉……」巖桂抽出臂枕,癱成大字形:「只是曜城……我該怎麼說?曜城的方式不適合普通精靈,它所代表的責任太重,不是一般精靈承受得起的,在曜城內,快樂是奢侈的,多的是變相的刑法與折磨。說來可笑,這些不該存在精靈界的現象卻在精靈界最高階層的操縱下蔓延。你感覺到沒有?若不是因為你的出現,曜城冷清得像座死城。」
奕霆點頭,他的確有感覺到曜城的寂寥,不過,為什麼呢?「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精靈界不能失去曜城,但卻又下意識地和曜城相斥,因為曜城在所有精靈眼中是最權威的象徵,它是領導精靈界的王,不是輔助精靈界的朋友,精靈們尊敬它,卻也畏懼它。」
「難不成你的困難是在身份上?」
巖桂輕嗤:「我不是告訴過你若非種種形勢之逼,我才不接受長老之職?身份對我而言值不了幾個屁,有它日子沒好過多少,反倒教條戒規一大堆,麻煩得要死。你說,我會笨到甩那套『尊卑愚說』嗎?」
「這倒是。」奕霆查覺到巖桂的措辭越來越趨於「自然奔放」,可想而知他壓抑本性很久了。
「別想偷罵我哦!」巖桂要是沒注意到奕霆的賊笑,他就沒資格在長老的位子上混了:「我講話本來就是這樣,唉,可能是長老當久了,腦子跟著僵化了。」
「我自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不必對你要求太多,你有著任何外物都束縛不住的清亮之『氣』,不會屈於規則之下,只有你真正在乎的才能繫住你的惦念。」
「你這是褒還是貶啊?」巖桂捶了他一拳:「你也好不到哪去,少自大了。」
「不是一家人,不聚一家門。」奕霆嘻皮笑臉地回敬他一拳:「『眨』你等於『貶』我,吾等仍一丘之貉,你是五十步,我是一百步,半斤八兩啦!」
「好了,知道你很會用辭遣字。」巖桂數起天花板上雕花,這些年來頭一回,他拋開了所有顧忌盡露懶相:「盼櫻在典型的曜城式教育下變成木偶娃娃,只做曜城允許她做的事,只說曜城允許她說的話。她就住在我的隔壁,我還記得她剛進城時是個對風吹草動都充滿新鮮感的小精靈,那時的她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可是,她的朝氣一如以來,慢慢地被曜城罩下的熱形壓力給消磨殆盡。夜闌人靜時,我總會聽到刻意壓低的哭聲,委屈又無奈,只能躲在棉被內孤零零地哽咽,每每聽到哭聲,我總是睜著眼睛陪她無眠到天明,她從來不知道有我在隔壁陪著她,也從來沒發覺我對她的不同。」
「這就是『緣起』了。」奕霆開玩笑地提及重點。
「為了博她一笑,我只好扮起不討好的丑角,多少逗她開心,甚至有時不惜故意惹她和我吵架。」
「要不是有你在旁邊把她的情緒渲導出來,她可能已經麻木成行屍走肉了。」
「或許吧!我不知道……我只是看不過去她那副強顏歡笑的樣子,明明心情郁卒,還裝出一副什麼事都沒有,她以為她騙得了誰?」
「笄月。」
巖桂一窒,是啊!她騙過了小月。火焰的熱情不期然地倏減,週遭掠過一道冷空氣。她不得不騙笄月,承襲曜城內的諸多「必須」,她不得不騙她。
沉默半晌,奕霆突然發現什麼似地道:「曜城的精靈是我見過最奇怪的團體。」
「什麼地方奇怪?」
「愛的方式。」奕霆將所見所聞一一反覆分析:「你們彼此互親互愛,都拚命地想替對方擋去危難,拚命地製造快樂的表象,寧願哭乾自己的淚水也不肯說出來和所有人一同共謀良策……」奕霆的神色肅穆:「巖桂,這種愛不是愛,它只會使傷害永難撫平,你們維持的不過是泡沫式的和樂,一旦掩蓋的煙幕散去,你們會一個個被擊倒的。」
巖桂坐起身,恍若無聞地添柴火。
他剛強卻又流洩出幾絲沮喪的背影,看在奕霆眼裡,頻生感慨。
「事情總要面對,巖桂,不要再逃避了,麻醉和視而不見不是處理傷口的方法。」
「我不是沒試過,沒有用——」
「那就再試!」奕霆的口氣嚴峻,威懾之勢不逕而生。「要活下去,就得超越自己。生命是掌握在你們自己手中,我無權替你們做什麼抉擇,但如果你真的為他們好,就教導他們自己去挑戰他們的未來。」
他的手搭上他的肩,巖桂感受到他掌中源源不絕的支持與勇氣。
「我相信,精靈王子的任務絕不是替精靈界背負一切的沈托重責,而是帶著精靈們開一條直真屬於精靈們的路,和精靈們一塊開創!不是一個人單打獨鬥。」奕霆一放下戲耍嘻笑,整個人自然就漫布著一股極其莊重的威嚴。
巖桂把手覆於他掌上:「你要怎麼做?」
「治標不如治本,我們雖然已經帶動了精靈們的生氣,但還不夠,除了安撫彷徨的精靈們外,我們還必須改變曜城的氣氛。」
「你是說——」
「向權威下戰書。看是我們這些沒紀律的混混比較吃香,還是舊式的階級職分制度適合精靈界。」奕霆一臉的豪氣干雲。
「好!」巖桂不由得也高漲萬丈雄心:「不管那個幕後渾蛋是誰,我絕不會讓他稱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