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雖然精靈界仍被烏雲掩蓋,但曜城內還是沿襲著習慣,一早就開始了它的忙碌。
「盼梅,你今天怎麼這麼早?」笄月步入梅軒,遠遠就看見盼梅凝立梅林中的身影。
盼梅淡笑:「今天輪到我梅軒採集花粉、蜜,怎可比別人遲?」
笄月看看四下,沒有其他人的影子:「盼櫻和盼楚呢?平常他倆不都打頭陣,怎麼今天反而比我晚來?」
「小楚去照顧溫室的花,他說有些花病了。」
「病了?會不會是氣候久雨潮濕的影響?」
「不太清楚。」盼梅提著狀似個瓶的壺,穿梭在各式艷綻的梅花間。「笄月,聽說你帶了個人來?」
「嗯,我剛去柘軒看過,他還在睡。」笄月也提個細頸瓶,摘採花朵放入瓶內。
「他叫什麼名字?」
「姓謝,叫謝奕霆,怎麼了?」笄月敏感地停下動作望向盼梅:「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我只是好奇,隨口問問,柘軒離梅軒不遠,要是偶然碰到了難免要打個招呼,若不知道人家的姓名不是很尷尬嗎?」
「說的也是。」笄月同意地頷首,沒瞧見隱於林叢間的盼梅恍惚的神思,素來亳不猜忌懷疑的她既得到盼梅的解釋,也就把心中的沈甸感斥為過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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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了,大懶蟲!起來工作了,巖大懶長老!」盼櫻叉著腰,小臉因喊叫顯得紅噗動人;但床上的大男人卻還是動也不動。
盼櫻無聲罵著她想得出來的所有難聽字眼,一挫牙,伸手抽走久喚不醒的睡神賴以為眠的棉被:「長老!採花時間到了,請你起床!」
巖桂閉著眼睛,唇瓣嚼來動去的好似在嘀咕,又像在抱怨,正當盼櫻終於鬆了一口氣時,他卻又一個不雅姿勢地翻身,再次打起呼!
盼櫻差點沒昏倒,她已經在這裡站了半個多鐘頭,又叫又吼又扯又捶地虐待他,只差沒拿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起床,他竟然還是睡得像死豬一樣。
「巖桂!」
「巖桂死了。」他擺擺手,不知是醒是睡:「他死很久了。」
盼櫻真的宣佈投降,連這種詛咒自己的話都說得出來,難怪精靈們戲稱他是瘋長老。
「哎呀!桂軒失火了!」
沒反應。
「大長老,你怎來了?」
還是沒反應,盼櫻氣餒地坐在地上,要是月姊姊知道她是因喊不醒巖長老才遲到,那不是糗死了?
倏地她靈機一閃,靈活的眸浮現淘氣的神采:我就不相信你連這招也不甩!
深深地吸一口氣,又吸,再吸,直到空氣快脹破她的肺,她才一個巨吼:「不好了!月姊姊受傷了!」
接著就是有人跌落的聲音夾雜著未成音的哀嚎與椎心疾問:「小月在哪裡?誰傷了她,傷得怎樣?」巖桂顧不得痛,「刷」地站了起來:「哪個下三濫敢傷害小月?」
盼櫻好整以暇地以腳拍地:「長老,早啊!睡得可好?」
「你……」巖桂齜牙咧嘴地逼近盼櫻。
「哎呀!今天天氣好好哦!你說是不是呀?『長老』!」
「噢!我的大小姐,你就不能大發慈悲放了小民一馬嗎?」巖桂揉著頭,與奕霆深談到天將亮才摸回桂軒,剛倒回自己床鋪就被人嚇醒,害得他頭痛得像被千百枝箭同時射中似的,而他的棉被都還沒窩熱。天!預知精靈真不是人當的!
「叫姑奶奶也沒用!」盼櫻一副正義使者的化身,正氣凜然地教訓道:「身為長老,理當作精靈們的榜樣,怎可好吃貪睡不知羞恥?」
賴床和不知羞恥什麼時候扯上關係了?
巖桂欽佩地瞅著盼櫻,依他看,全精靈界也只有她有本事把風馬牛全說成親戚。
盼櫻的手在巖桂眼前左晃晃右擺擺:「醒來哦,巖桂懶長老,醒來哦;醒了沒?謝天謝地你總算睜眼了,不然我可真要去找刀子了。」
「找刀子作啥?」
「架你上梅軒啊!」
盼櫻理所當然的回答把巖桂失散的三魂七魄全招了回來。
「好哇!原來就是你想謀害本長老,難怪我總感覺有雙窺伺之眼在暗處打量我!」巖桂捏了捏盼櫻的臉蛋:「大膽盼櫻,還不快俯首認罪!」
盼櫻亳不客氣地打巖桂的手:「包青天已經不流行了,現在我們著迷的是怪盜亞森羅蘋。拜託快點,你好意思讓大家都等你一個呀!你是長老欸,丟不丟臉!」
巖桂慢吞吞地套上罩衣:「怪盜亞森羅蘋是哪號人物?有沒有我三分之一瀟灑?」
盼櫻一嗤,拉著他就往外走:「憑你也想跟羅蘋比?哈!下輩子吧,人家羅蘋是俠盜,劫富濟貧,沒有任何事物困綁得住他,書上說羅蘋總是來去成謎,神秘難測,沒有人知道他有多大能耐,也沒有人能看透他……啊!光是想就令人嚮往。」
「是嗎?我怎麼覺得聽起來像是躲在幕後破壞既定的兇手?」
盼櫻狠狠白他一眼:「不許你詆毀我的偶像,我已經決定了,等成年後到人界去一定要嫁給羅蘋。」
巖桂的眼神微微變化:「你真的要到人界去?」
「當然,書上的人界多彩多姿,我好想親眼看看人界到底是什麼樣子。」盼櫻側臉:「怎麼?嫉妒還是羨慕?」
「都不是,是慶幸!到那天我絕對喝光桂軒封釀百年以上的酒來慶賀,恭喜自己脫離了你的魔掌。」
「呿!該喊不幸的人應該是我才對,要不是因為你的桂軒就在櫻軒的隔壁,我才懶得管你!堂堂精靈長老居然賴床,要是傳出去準會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只要不妨礙別人,隨性而活有什麼不好?亞森羅蘋不也這樣?」
盼櫻突然煞車,回頭瞪著巖桂:「你看過『怪盜亞森羅蘋』這本書?」
「我有說我沒看過嗎?」巖桂一臉無辜。
「好哇!你騙我!」盼櫻掄起拳頭便追:「臭巖桂,納命來!」
「大家快來看吶!精靈界最凶暴的野獸出籠了!」
這一逃一追笑語不斷的歡喜冤家,看在也是要到梅軒的三位長老以及銀杏、海棠的眼裡。有的拈胡笑歎,有的沉默不言,也有的蹙眉抿嘴。
精靈界明裡暗中的風波,似有愈捲愈烈之勢,而局中人,心緒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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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日,要不要去溫室看看,曇花快開了欸。」
盼楚蹦蹦跳跳地跑進日軒:「這次一共有七朵花苞,今晚會開花,很難得哦!」
日軒內空無一人,床上的枕頭棉被完好如新,盼楚摸了摸,沒有一絲溫暖,可見昨晚沒人在上面躺過。「咦!小日會去哪裡?」
原本他想趁大家都忙於採擷花朵制餅時,邀小日一塊去欣賞他種出的花,卻沒想到小日離開很久了。
小楚有點納悶,以前小日除了日軒和溫室,哪都不去。可是近來他卻常常不見蹤影,怪神秘的,不曉得在忙些一什麼?問他,他又只肯說是出去散心,他提議要陪他卻意外地被拒絕,這使小楚大為不解。
小日最怕寂寞了,而他只允許笄月和他接近他,平日巴不得小楚和他是連體嬰,害怕獨處的小日竟拒絕了他的陪伴?
醒悟到這點的盼楚呆望著笄日的床鋪,淚水滾了下來。他全心全意地想保護小日,但他卻反過來對他有隱藏,不信任他、防備他,甚至不惜拒絕他為他做的努力。他忘了,他果然忘了。
小楚抹掉熱液,低低歎息:我們約定好的,小日,我們約定好的,你怎麼可以忘了?
「為什麼我沒有能力?為什麼我不是精靈王子?」如果他是精靈王子,他就能承擔所有的痛苦,不止是小日,還有月姊姊、櫻姊、梅姊,以及曜城內的壓抑。
他真的好希望看到他愛的人露出衷心的笑顏,他想不透,笑容應該是精靈們取用不竭的寶藏,為何曜城內的精靈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僅僅一道城牆,為什麼連快樂也隔絕了?
他走到小苗圃前,蹲下檢視那枝曾遭踐踏的梅枝,梅枝光禿,沮喪地彎腰,瞧不出一絲生氣。他和小日的悲哀延伸到梅枝的身上了;可憐的生命,本應燦爛地綻放,卻捲入了不屬它的是非中,連個理由都沒有就夭折了。
為什麼他們是這樣的命運,誰來解釋一切的因果?
「我要怎麼做?」盼楚無奈地俯視自己的雙手,梅姊將梅枝完整且美麗地遞給他,交代他要好好保護它,然而這雙手卻一如以來,什麼重要的寶貝都沒法平安地圈在懷中。
「如果可以,我願意用一切來換取大家的真摯笑容。」
「記住你的誓言。」飄忽的音律幽渺入耳。
「誰?」盼楚警戒地站起身,日軒內除了他別無人影。
一道纖細黑影以盈秀之姿緩緩蕩落,盼楚張開手掌,正好接到它。是根孔雀羽,非常眩目的孔雀羽。盼楚掬著這枝平空而降的羽毛,深藍的羽色如琉璃般閃耀著內斂的璀璨,細柔的羽身在末端呈圓狀拱圍起黑色的圈,宛如眼睛般,專注地盯睇著他。
「你的願望,我可以幫你實現。」他刻意放慢顯形的速度以免嚇到小精靈,卻仍避無可避地害得精靈蹬蹬蹬地連退了三步。
「你……你是誰?從什麼地方來的?」盼楚半驚半懼地瞪著他,這個神態從容氣質冷峻的男人。
「我沒有真正的名字,不過有人叫我米迦勒。」
米迦勒?大天使?問號相繼掠過盼楚那雙巧克力色的瞳眸中。
他輕輕一笑:「我知道我看起來不像,但這些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幫你實現願望。」
妖精雖然不擅猜忌,但他出現的方式實在太突然,他說得太詭異了,盼楚銳利的直覺不斷警示地浮動:「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他微揚眉,氣宇間儘是教人親近不得的高貴。看來這個的頭腦比那個好,總算還懂得先問清來歷。他笑,愉悅又欣賞:「我來自遙遠的世界,因為聽見你的祈禱聲,知道你需要幫助,所以前來實現你的祈求。」
盼楚不信任地打量他,疏離的神韻,凜傲的眉宇,刻著自負與完美的唇正展著一朵若有似無的笑,他沒見過同時並存著英俊挺拔和冷鷙莫測的人,這個人太……太令人心悸。
「你為什麼要幫助我?」盼楚一針見血地問出核心之因。
「我來,是因為你的呼喚。幫你,只是應你所求順手之舉,倘若你覺得不需要我的援助,我樂得清閒。」他轉身,作勢欲走。
「等一下!」盼楚喊住他:「你真的能幫我?」
他停住,但並未回頭:「只要你照著我的話做,不論任何願望我都能替你達成。」
「不傷害任何人?不造成任何損失與傷害?」
「我不做無聊的事。」
「那……」盼楚有些遲疑:「你幫我之後有什麼好處?」
「說來說去還是懷疑我。」他一個優雅的旋身,和小楚面對面:「既然你要問我就老實告訴你,幫你的好處就是不必再被飲泣聲打擾。你不是一直渴望有人能解決你束手無策的難題嗎?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生命的謎底嗎?你不是想擺脫那種只能袖手而無法給予實質上支持的自責嗎?如果你剛才的話是真心的,那麼我就教你怎麼成為保護精靈們純潔笑容的王子。」
盼楚的心急速地收縮擴張,他幾乎可以聽到它撞擊胸腔的聲響;該不該相信他?他會不會是壞人?
「如果我是壞人。」他彷彿看出了他的猶豫,接著說:「你倒說說看我究竟可以得到什麼?」
眼與眼相對,盼楚的緊張伴著冷汗。
許久,他才發聲驅離寂默的灰塵:「我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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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大家早。」
梅軒內的老老少少聽見這聲朝氣蓬勃的招呼,無不停下手邊的工作。
「哇!你們都起得好早。」奕霆瞥了眼手錶,六點四十分。
「奕霆?!」笄月首先訝喚,手中的細頸瓶隨便一放便跑來:「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
「你忘了我的本領啦?我一早醒來沒看見半個人,就用透視找到這來了;你們曜城好大,我逛來繞去差點迷了路,住在這裡需要有很好的記憶力,不然光是找出口就會累死人。」
「我們曜城又不是迷宮,瞧你形容的!」笄月對他的早起滿意外的,原來不是所有居住在水泥盒子裡的都市人都貪睡好夢的。「曜城有十八軒、六廳和一間溫室,是依四季花閉的順序建造,只要過些時日待習慣就不會迷路了。」
奕霆被笄月帶往眾人採花的梅園內:「你們光是一個軒就包含了座小型的林園,再加上個人居住的房室,七間八隔地就很可觀了,何況是整個曜城?你們蓋這麼多軒合作什麼?曜城不是只有你們住……」嗎字梗在喉中,奕霆看到的人數遠超過想像。
「曜城平時只有幾個人,但卻開放允許任何精靈來住,可惜精靈們親好自然,大多露地而眠,所以城內的人不多;可是自怪雨遍佈以來,精靈們無法採花,就暫時以曜城內種植的花木采制蜜、餅,每天早上都會有批精靈進城。」
在他倆低談時,梅軒內的精靈們無不睜大眼睛好奇地行注目禮。
奕霆逐一略望,看出了精靈們純然無惡的心靈顏色,不禁咧嘴露出白牙:「大家好,不好意思打攪你們工作,我是謝奕霆,剛自人界來作客,請大家多多指教!」他那朵笑彷彿有魔力,精靈們在恍惚間好似看到了陽光,個個不由自主地受到牽引而微笑。
不遠處的巖桂鑽出人群跑至兩人身前:「兄弟,你怎麼也起得這麼早?」
奕霆沒提他是被一陣陰冷所驚醒,避重就輕地道:「你們都在忙,我怎麼能閒著睡大頭覺?」
就憑這句話,奕霆馬上獲得許多精靈的好感,尤其是盼櫻,她欣賞地看著奕霆,又朝巖桂皺皺眉,頗似對比般份量出兩極的情緒。
眼尖的巖桂當然瞧出小盼櫻的想法,哀歎一句,勾著奕霆的屑低怨:「我說兄弟,你可害慘小弟我了。」
奕霆順著他的視線瞧去,當然猜得出大半,撞撞巖桂,他的口氣是戲謔中帶刺激的:「是你自己還需要加把勁,小老弟,她是個不錯的精靈,值得你頭破血流。」
「什麼!我尚未誓師北伐你就咒我一敗塗地,你存的是啥心?」
「既然身為『四老』之一,就要有雅量接受別人的『祝福』!」
笄月眨眨水眸:他們兩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
蒼朮含笑,放下心頭一塊大石,看來他的煩惱是多餘的。
奕霆挾俊朗親切的優勢加入眾人採花的行列中,很快地就和精靈們開始談笑風生;他以行動表示他的友誼,精靈們就回報以相同的坦誠。面對一張張稚真的熱忱,奕霆沒由來地感到胸口激盪著一股股的情感,腦中想起家人的模樣。
爺爺,姑姑、爸、媽!我會努力的,我絕不會讓任何居心不良的人傷害他們。
「謝先生,人界美不美啊?」盼櫻最想知道的就是與人界有關的事物了,有這麼個現成的解說員,她當然不會放過。
「妮子,你沒看到大家都在忙?要問等採集完再問嘛!」巖桂本是一片好心,不願盼櫻去當奕霆與笄月的電燈泡,誰知道他卻收到盼櫻丟擲過來的厚禮——衛生眼一記。
「你管人家這麼多做什麼?做好你份內的工作就行了。」盼櫻的差別待遇明顯到害笄月笑得噎了氣。
「喂喂喂!妮子,你的論人天秤有問題哦!」巖桂馬上不服氣地哇哇大叫:「我可是長老欸!你怎麼可以不賣我的帳?」
盼櫻溜了眼奕霆,小臉不知怎地紅了起來,死巖桂,非要在帥哥面前拆她的台嗎?「敢問長老大人!」盼櫻強迫自己笑,雖然它很僵,但至少挽留了些淑女的形象:「盼櫻曾向『您』告貸過嗎?」
奕霆必須咬著下唇才能忍住狂笑,偷瞄一下笄月,看她雙頰泛紅,不用說,一定憋得比他辛苦。
巖桂氣得牙癢癢的,這妮子在搞什麼鬼?「沒有。」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生硬的否認,盼櫻立刻又得理不饒人地抓住話柄大肆抨擊。
「既然『奴婢』沒有向『您』借急,又未積欠債務『抵死不還』,何來賣帳買帳之言呢?」
盼櫻左一聲諷刺的「奴婢」,右一句偽敬的「您」,夾槍帶棒地挖苦巖桂倚長「老」的可笑舉動。高抬的下巴,不訓的眼神,在在透露出叛逆的挑釁。
哼!愛裝老,我就讓你老得徹底。
奕霆和笄月的臉色已經賬成暗紅色,其他存著看戲的精靈更不必費心猜想,個個東倒西歪為之絕倒。
巖桂怒極反笑,要演戲?來呀!怕你個蟋蟀蟑螂!「哎呀!妮子,你可能誤會『本長老』的意思了,都怪我不好,沒教好你們的語文課程,才讓你曲解了『本長老』的話,你這番話倒提醒我要加強你們的語言對話能力,以免這種『指鹿為馬』,『台』笑大方的糗事再發生。」他煞有介事地一吁:「唉!都是我不好,誤了人家的子弟。」
「哎喲!天吶!」奕霆實在受不了了,抱著肚子半蹲在地上,他終於十分榮幸地證明了一件事:憋笑的確會內傷。
巖桂明謙暗譏的自責將盼櫻的刻意曲解給接得完美無瑕,讓他這一表演,扭轉了整個情勢,好似他成了個教導不周,愧對未來棟樑的教師般,苦角扮相十足,不僅賺人熱淚,還偷眨低了盼櫻的語文能力。
盼櫻氣得頭頂冒煙,孰可忍,孰不可忍!「巖桂……」
「我知道你肯定氣我沒把你教好,請你接受我的道歉!」巖桂早她一步,搶在她爆發之前低頭,楚楚可憐的眸內滿是愧疚和痛苦,他更誇張地執起她的手,壓沈嗓音營造出飽受苛責的氣氛:「盼櫻,請你接受我最誠懇的歉意。」
「你……你……」盼櫻已經不曉得該說什麼了,說正確點,她是氣瘋了!
「救命吶……」哀哀呼救聲以蚊鳴般的音量自地面散出,大伙低頭一看,咱們謝帥哥已經喘不過氣來了。「天哪!哈……救命啊!再聽下去我會死……」
連在場最能自持的笄月也笑得眼波迷醉,梅軒浸溺在輕鬆而無壓力的環境中。
柏榆正想上前制止巖桂,畢竟他是長老,總不好將長老應有的威嚴破壞殆盡,不料卻被一縷極緩的聲音阻止。
「柏榆,讓他們去。」蒼朮開口:「難道你沒發現嗎?」
柏榆一愣,再朝他們看去,驚覺到不止是城外精靈,連盼梅也掩唇笑了。盼梅是全精靈界最罕展露歡顏的人,這會兒她卻也成了掩口葫蘆;而一切的源頭,起於奕霆和巖桂。以往的巖桂作風雖然乖誕,但卻仍能遵守最低限度的端莊,今天卻一改心性,好似拋棄了某些束縛般,自由任性而妄為。是這個謝奕霆的關係嗎?
「巖桂怎會變成這樣?」海棠膛目結舌地盯著那群快樂的團體,懷疑自己是否見到了海市蜃樓。
「不,他沒有變。」反駁的還是大長老:「他本來就是這樣。」
「可是……他是長老呀!長老怎麼可以……」銀杏大受打擊,長老是地心中神聖的職位,巖桂怎能加此污蔑她的信仰?
「為什麼不可以?」青松意會過來大長老言中之意,出言支持:「你看,他們不也一樣相處得很好嗎?」
柏榆也有些著迷嚮往:「精靈界已經有好久沒有再迴盪這種笑聲了。」
蒼朮慈祥地看著銀杏、海棠:「冶民以仁,待物以德,處世以和,交友以心!孩子,威嚴是存於心,不是形於外,你們為了塑造假象,失去了多少東西?」
短短的幾句話,狠狠撼搖了她們的心!
一直以來,自局於「指導者」的身份,她們不敢放開心去笑,不敢在大家面前露出一絲脆弱的感情象徵,她們是繼承者的老師,要作好榜樣,要有威嚴!她們把自己包裹得緊緊的,深怕一個情緒化就辱沒了「指導者」的名字。她們過的是什麼生活?
「我很早之前就想點醒你們,可是你們一直不肯去聽別人的聲音。海棠、銀杏,我知道你們是為了笄月好,但是別忘了,笄月是精靈,你們也是,精靈不需要手腕和權威,人類才需要,事情過去這麼久了,該遺忘了,不要一輩子活在過去的創痛中,懂得和自己戰鬥才是真正的精靈。笄月那孩子做了這麼久,難道你們都沒看到嗎?」
兩人一震,憶及笄月的一切,她為了達到她倆的要求,徹夜未眠、廢寢忘食是常有的事,她只是個未成年的精靈,一定也有她的幻想和希望,但她絕口不提自己,只求做好繼承者……她一直在和自己戰鬥,克服自己的種種慾望,捨棄精靈的權利,所做的全是為了她們,為了大家。
而她們呢?只因被人類背叛一次,就再也不信任人性,折磨自己又虐待他人,畫地自限於想像出的教絛中,她們錯得多不可原諒!
「長老!」海棠銀杏齊喚,雙膝一屈就想跪下,但柏偷和青松卻扶起了她們。
「明白就好,不必這樣。」蒼朮和藹得令她倆想哭:「你們長大了。」
根杏和海棠互望,在彼此的淚光中尋到了寬恕和成長,她們一直盲目地沒看到旁人的關心,一逕封閉在自憐的天地中,渾然不覺她們傷害了多少人。
「長老……謝謝……」
她倆哽咽不成聲地道出唯一找得到的詞彙,大長老卻搖頭,白花的鬍髯蕩成波浪。
「你們該謝的不是我。」他指指那邊已經開始打起水仗的一群:「是他們讓你們看到你們忘記的東西。」今天,可能是自她們認識他以來,話最多的一次。
「精靈界得天獨厚的寶藏不是別的,正是笑容。」
這也是精靈界花繁枝盛的原因,因為有歡笑,因為有愛。
海棠和銀杏隔著淚霧重新望去,緩緩地,緩緩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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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笑地盯著她,以及她那臉殉道似的絕決。
「我要解除協定。」
「哦。」他不痛不癢地應了聲,眼半合,盤腿倚牆的姿態宛如快睡著的大男孩。
「我知道你不是天使,別以為精靈什麼都不知道!會以契約交換條件的勾當除了惡魔沒人會使。」
他懶懶地打個呵欠,說話還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那你那時為什麼要和我這個惡魔幹這種勾當呢?」
「我錯了。」她閉眼半晌,然後睜眼直視他:「以前是我愚昧,自以為是;我不要再錯下去。」
「勇氣可嘉。」他覺得這場遊戲愈來愈有意思:「我佩服你,勇於認錯的精靈值得鼓勵。」他一個彈指,人飄浮了起來:「好,我答應你的要求,不過,有人要付出代價。」
她悍然無畏地站直:「我願意承受你的任何懲罰。」
「我有說是你嗎?」他的眸慢慢睜開,居高臨下地與她對峙:「既然你知道與惡魔交易是件容不得後悔的事,你還是寧願以靈魂交換謝奕霆的驅逐,我再三確定,甚至警告過你,毀約的代價是你負擔不起的罪惡,你還是反悔了。」
「我做錯的事由我來承擔,你不要扯到別人!」
「天真的妖精吶!你不覺得你說這些話太遲了嗎?」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之所以想把謝奕霆趕回人界,無非是想保護你最珍視的人,你說,如果我把契約的目標改成你執意守護的人,結果……」他邪笑:「會如何呢?」
寒意竄進骨裡,她不知道她已經顫抖:「你……你不是人……惡魔……惡魔!」
他輕嗤,接著縱聲大笑:「有人叫我天使,有人喚我惡魔,我沒有真正的名字。我潛伏在人心,在最黑暗的角落,在陽光達不到的罪惡淵藪;我可以實現你的願望,也可以毀了你的希望。妖精,你將會看到毀滅!」
「惡魔!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她凝力,打出光芒。
「沒有用的!」他的笑聲轉低,光箭一近他的身就被浮現的暗藍光圈吞蝕。「妖精,你曾對著我賜予你的孔雀眼起誓作約,今天卻背棄了你的誓言……」他勾勾食指,一根孔雀羽自她的腰袋中飛出。孔雀羽正對著她,羽末的黑絨圍起,晃似一隻眼睛。
他再次彈指,火焰自羽眼中迸出。
「以孔雀眼為證,我詛咒背叛約定的妖精——你將會看到毀滅……」
她定定目睹孔雀羽在紅炎中化為灰燼!
你將會看到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