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悄無聲息,恍若隨大地一塊歇息。僅剩滿天星斗閃耀,獨留綺麗風情。
罕無人煙的大宅,還留有人們繪聲繪影的鬼魅傳說,卻無人得知此處已有人據地為王,在此生活多年。
戚寶寶推開房門,夜裡突來的尿意,讓她翻來覆去睡不安穩,索性先解決。儘管這宅子對她來說,還是無法不隨時警戒,可傅玄溟就住在隔壁,細想至此也就沒什麼好讓人擔憂的。
她的心思才流轉至此,就見一道漆黑身影躍上宅邸外牆,身手俐落得能在其上自在行走,甚至還能健步如飛。
戚寶寶嚇得想開口大喊,但月華卻映照出那人的容貌,原來是傅玄溟夜裡外出的身影。
很快地,在戚寶寶鬆懈警戒之際,他便如同流星般消失在外牆後,不見蹤影。
哎,這男人也真奇怪!自家的府邸有門不走,偏要如此大費周章的飛簷走壁,真不曉得這些有功夫底子的人是怎麼想的?
搖首歎氣後,戚寶寶想起他是帶著一身傷出門,正想勸他別一意孤行,又想起他白日對自己惡言惡語的態度,一時之間又生起悶氣!
她為何要多事?管他是死是活!若不足他,她戚寶寶怎會落得如此淒慘下場?無端遭惡徒追捕,無力尋找老爹,僅能留在這座破宅邸……
月影朦朧,戚寶寶看不清自己應當走的方向。她或許該利用傅玄溟這次夜行的機會離開他身邊,逃離鳳陽城,盡可能遠離這塊是非之地。
可是在戚寶寶對他滿腹疑猜時:心裡卻有一處地方,很想相信他與老爹的失蹤毫無關係。
仰天望月,戚寶寶茫然了。為何現下的她,竟會立在此處動彈不得?
到底是誰囚禁了她?是傅玄溟,還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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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不到三日,戚寶寶怎麼也不敢相信,她會聽聞到這足以讓自己的世界全盤崩裂的消息。
衙府小房裡,傅玄溟諍諍聽著廬下兄弟談論今日在城北邊,發現了一具遭人剝下皮肉,棄於林間的男屍。
「那模樣,很像是半年前出現在城裡的那個畫師。」
「可有發現可疑人物?」傅玄溟不著痕跡的看著五步以外的戚寶寶,她面容慘白,像是被人抽掉了魂魄。
「查出他的身份。」他不動聲色,隨後埋首在卷宗之中。「切勿驚擾到其他百姓。」
「是!」
「丁堯呢?他先到城北了嗎?」
「丁哥還在處理那批夜盜的事兒,後天老太爺要升堂審問,師爺正問著他這案子裡幾項沒釐清的疑點。晚些,還要請這半年來遭竊的人來衙門走一趟,看樣子他人今天是沒法子到城北了。」
「你不去?」戚寶寶冷冷地問,終究是按捺不住。「丁堯已經分身乏術了。」
「我該去?不就是一件殺人棄屍的案子。在鳳陽城裡,一年也能見著幾次。」傅玄溟似笑非笑,當然明白戚寶寶的心。
「小哥,你說半年前到鳳陽城的畫師,姓什麼?」既然他不願幫她,那麼她只能靠自己了。
男人有所顧忌的看了博玄溟一眼。「寶寶丫頭,這是咱衙門裡的事兒,不可以隨便和外人說的。」
說也奇怪,自從惹上夜盜一案後,這丫頭也就理所當然地在衙門裡待了下來。偶爾城裡幾件扒手的竊案,也多虧她繪出精準的人像,讓這段時間破了不少小案,和鄰近大城相比,他們鳳陽城的功績多了不少。
「好歹我也替你們畫了不少肖像,哪次沒助你們得功勞?」
「這……」衙差實在是有口難言。
「你退下,晚些我會派人到城北走一趟。」傅玄溟將人遣走,視線看向戚寶寶身上。「在這兒住了幾天,不過是幫了幾回小忙,你就端起架子來了。還好你不做官,要不官派頭準是忒大。」
戚寶寶抿緊唇,不發一語,將小桌上的畫紙胡亂收拾以後,急著掃進畫袋裡。
「你做什麼?」當他眼瞎什麼都看不見了?
「明知故問!」戚寶寶惡狠狠地睞他一眼。
「那種地方,不是你該去的。」她難道沒聽見對方慘成什麼模樣嗎?
「半年前到鳳陽城裡的畫師,和我老爹被你們衙府帶走的時間吻合。」戚寶寶哽著聲,希望這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但若沒有親眼所見,她放不下心!
「為了這幫夜盜,衙府請來的畫師不只你爹一個。」雖然戚墨列在名冊之中,但是傅玄溟沒告訴戚寶寶的是,當時也有其他人一道進了鳳陽城。
只不過,僅有戚墨不幸失蹤,生死未卜。
「你不是想向我證明,我老爹的去向與你無關嗎?」
「看來,你對我終究抱持猜疑的心。」
戚寶寶別開臉,不願再面對他處心積慮的為自己辯駁。 傅玄溟苦笑,她倔強的脾性自己也不是沒領教過。 「如果要去,你自己心裡要有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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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寶寶從沒想過有一天,她必須面對這樣殘酷的景況。然後,眼見慘劇已然發生,她卻無能為力,連淚部不能流。
「你要忍住,別讓其他人知道你和他的關係。要不然,連你也會遭殃!」傅玄溟在她耳邊低語,表情平靜。
「我知道……我知道……」戚寶寶渾身顫抖,宛如遭人兜頭澆下一盆冷水。
見她抖得像個落水狗,傅玄溟將她整個人攬進懷裡,掩去她的視線,不讓她再見到如此殘酷的一幕。
這個強而有力的擁抱,令戚寶寶差點痛哭失聲,她伸手將他回抱得更緊,彷彿這樣才能夠讓自己支撐下去。要不,她會心痛到崩潰而昏厥。
城北林間裡,一具上身半棵,遭人剝下皮肉的男屍橫死於此,死狀慘不卒睹,教人驚駭。
「你確定是令尊?」傅玄溟低問,那雙眼一如平常。
戚寶寶躲在他的懷裡,輕輕地應聲,卻已飄出哭音。
「待會有幾件遺物你來認認,光從他身上穿的衣衫斷言,未免太早下定論。」
揚起頭,那雙圓滾滾的大眼罩著霧氣。「有可能不是他,對不對?」
見她躲在傅玄溟懷裡,幾個小捕快以為她是嚇得驚魂未甫,向傅玄溟求救,便識趣地沒有靠近,想替自家大哥製造難得的機會,卻怎樣也沒想到,這具屍體和戚寶寶有關連。
「如果確定那幾件遺物是戚墨所有,就只能勇敢面對這事實。」
「帶我走……快帶我走!」戚寶寶低聲求著他,不想再待在這個傷心處。
傅玄溟攙著她離開林間,盡可能地遠離其他弟兄們的視線。怕讓人察覺出男屍與戚寶寶間的關連。
離開林子不到片刻,戚寶寶立刻號啕大哭,哭得柔腸寸斷,簡直無法言語。
「爹!你心好狠,放我跟娘孤苦無依!」跪倒在地,戚寶寶哭得痛徹心扉。
「寶寶!你振作一點。」傅玄溟從沒安慰過女人,這回可是頭一遭。「不都說了無法論定,沒有確定以前,你怎能如此灰心喪志?」
「如果是老爹,我……我回去怎麼跟娘親說?」戚寶寶哭倒在他懷裡,豆大的淚珠滾落在他胸口,遭衣衫吸去。「我娘一定承受不住的……嗚嗚嗚……」
傅玄溟歎息,見她哭得驚天動地,他卻僅能給她擁抱,其餘的什麼也給不了。
「到底是誰與我們有恩怨?非得置我戚家於絕境之中,嗚……我不原諒!絕不原諒!」
「如果是你最重要的人死去了,你能不怨、不恨嗎?」她瘋狂的尖叫出聲,每個呼喊部使勁氣力,若不這樣放聲宣洩,戚寶寶怕自己會心痛而亡。「那是我爹!我老爹呀!」
傅玄溟按住她不斷掙扎的兩臂,儘管他拚了命的想要安撫她失控的心情,怎奈也是徒勞無功。情急之下,他低首狠狠地吻住她,止住她瘋狂的哭叫。
這個吻,很長很熱烈,長到讓傅玄溟足以掏出自身全部的情感,他甚至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對她如此的渴望與霸道。
「為什麼……老天要這麼狠……要這麼狠的待我……嗚……」
聽著她發自內心的悲鳴,傅玄溟僅能歎息。許是宿命拉著他們一塊看清人生中各種險惡的處境,也才會在此刻被困頓纏繞得無能為力,連掙脫的氣力都喪失。
擁著單薄的她,傅玄溟兩臂微微收緊,無聲的給予她力量。
有些事情,自己要親自走過一遭,才能體會到有別於過往人生的經驗。縱使旁人如何打氣,若非自身有所覺悟,也不可能大徹大悟。
他曾是這樣,所以更希望她也能夠咬牙熬過。
畢竟,無人能永遠當長不大的孩子,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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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指認,戚寶寶將男屍身上遺留的信物認了認,除了有幾樣東西她覺得老爹不可能會擁有之外,其他諸如筆墨、畫袋之類貼身攜帶的畫具,樣樣皆是戚墨的隨身物。
「你說有幾樣不是戚墨的?」傅玄溟將物品翻了翻,逐一記錄在簿本裡。
「啊,這是我的蘭竹筆,原來是被老爹拿走了,難怪我找不到。」戚寶寶捧在手心裡,偎在心窩上顯得很寶貝。
上午的哭鬧,令她宣洩出所有的哀痛,如今回到衙府,她需很小心的不流露出自身的情感。
「你把不是戚墨的東西指出來給我看。」
戚寶寶依言,將其他諸如玉飾、銀囊,這一類的小物全指出來給傅玄溟。
「怪了,我爹爹很怕冷的,身上不可能佩戴玉飾這東西。」戚寶寶覺得狐疑。
「令尊連個玉飾都沒有?」
「是啊,就算現在愛玉、玩五的風氣極盛,可我老爹卻從不碰那樣的東西。」戚寶寶掏出自小佩掛的玉環。「這還是我祖父傳給我娘,娘親留給我的。我爹呀,說怎樣也不碰玉器。他說玉石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人摸過,留在上頭的氣不知是好是壞,就算人家說玉能保身,可他卻一點兒也不愛。」
「我以為文人多少會佩帶,戚墨倒是特異。」傅玄溟說了一句。
「你不覺得奇怪嗎?這東西出現在我爹爹身上,不合乎道理啊!」
傅玄溟挑眉,一手攙著下巴,點頭說道:「嗯,好像有幾分道理。這枝筆挺漂亮的,是你戚家的祖宗傳下來的嗎?」
「我爹造的,說等我出閣之後,給我當嫁妝的。」戚寶寶接著他的話說道。「傅玄溟,你不覺得怪嗎,我爹身上怎麼會有玉飾呀?」
「說不準是攢了錢買給你或是你娘的。」傅玄溟仍舊將男屍的遺物逐一做了紀錄,毫不馬虎。
「要換作是你,要買也鐵定是買珠花耳飾的,這才是女孩子喜愛的東西呀!」況且,她老爹要買,準是買質地上好的墨條、或是硯台、上色的石青、硃砂之類,那些挺實用且準是她會喜歡的東西。
傅玄溟睞了她一眼。「珠花?和你不配吧!」
戚寶寶差點一巴掌揮向他的臉面,氣得直踹往他桌底下的腿。「你嘴巴是被喂毒了嗎?話說得那麼狠,也不怕死後下地獄被閻王拔舌!」
那一腿,踢得傅玄溟不痛不癢,還能繼續寫字,但是一到那枝蘭竹筆,傅玄溟竟然寫了三個斗大的字:畫魂筆!
「喂,到底哪枝才是畫魂筆呀?」戚寶寶翻出藏在內襯裡的灰白大毫,這不是當初他說的畫魂筆嗎,既然蘭竹筆也是,那這世上到底有幾枝畫魂筆?
「當然是你手裡的那一枝,死丫頭,你給我好好收著,要是不見我找你算帳!筆在人在,筆掉你頭准讓我擰下來。」
「那你寫這意思是?」
「戚家就是為了這枝畫魂筆遭殃,若我現在將它記在衙府的證街冊裡,就表示目前歸衙府所有。既然戚墨身亡的消息已傳開,那本來打算奪取畫筆的人定會有所動作。」
戚寶寶睞他一眼。「那不就是你嗎?」要不,他何必大老遠將她抓進鳳陽城?他當她是傻子還愚人?
「除了我以外,另有一方也在奪這枝筆。」
「既然對方是為了筆才殺人,那又為何不奪走筆?照理說,畫袋裡應該半枝筆都不剩,怎還會留給衙府的官差發現?之後再費盡心力潛入府衙,這是吃力不討好的事。若我是賊人,處心積慮殺了人,就是為了拿筆,結果卻讓衙府的人得手……只有一個字,蠢!」
「那就表示,對方根本不知道哪枝是畫魂筆。」傅玄溟將證物逐一收好,並且寫上封條,歸類在木匣內。
「就算不知道也無所謂,反正通通帶走,一枝一枝試不就得了,誰知瞎貓會不會碰到死耗子,一試就到手了。」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對方也在……」
「衙門裡!」戚寶寶驚跳起來,喊了一聲。
「你比想像中還聰明嘛。」這丫頭果然甩靈精,什麼事還真讓她瞎蒙到哩!
戚寶寶忽略掉他那不知是褒是貶的稱讚。 「這麼說來,只要對這些證物出手的人,那肯定是謀害我爹爹的兇手……等等,那就是內賊了!」
「嗯。」博玄溟合上冊本,暫做休息,重點是他餓了,沒力氣做其他事兒了。
「那是你兄弟耶!」戚寶寶回想著衙府裡可疑的人物,好似人人都有可能是加害她老爹的惡人。 「趕緊揪出那個喪盡天良的傢伙!以告慰我老爹在天之靈。」
「你不是說那具男屍不是戚墨。」
「喔,對對對!那具男屍,肯定不是我爹,只是裝得很像而已。」戚寶寶趕緊改口,別觸她行蹤未明的老爹霉頭。「但無論如何,現在有條人命遭人無端殺害,你還是得快將兇手緝捕到案,還我戚家一個寧靜之日。」
「這麼快就信我和戚老爹的失蹤無關了?」這丫頭呀,真是令人無奈。
「一點點。」鼓著頰,戚寶寶很慶幸那塊玉飾的出現,令她還抱有一絲希望。「傅玄溟,你說我老爹,有沒有可能還留在鳳陽城裡,躲著要取戚家命的惡人?」
「你肯定男屍不是戚墨?單單一塊玉,你就懷抱其他的希望了?」
「他真的不是我爹。我不清楚為何城北會有這具男屍出現,還故作玄虛。」戚寶寶搖著傅玄溟。「你說,要是你是對方,又怎會故佈疑雲惹人心慌呢?」
「我餓了,沒力氣想了。」傅玄溟起身,打算到街市裡兜轉兜轉,找間餐館用膳。一回頭,見到戚寶寶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龐,突地轉換成另一種樣貌,眼中閃著嚴肅的光采,模樣實在很吸引人,教人目不轉睛。
「由這些跡象看來,很可能是個從頭到尾都知道事件始末的人,說不定是要逼出個什麼真相也說不定。」
傅玄溟揚揚眉,沒想過如此頗具深意的話,會從戚寶寶嘴裡說出。
「喂喂喂!你說我猜得對不對?」
他才暗地裡誇獎她心思細膩慧黠,不到眨眼間,卻又端出那張傻氣,人畜無害的天真臉龐。傅玄溟歎了一口氣,他剛剛應當是看錯了。
「走了啦,想餓死我啊!」傅玄溟一個勁將她攬進自己懷裡,肩頭一搭,準備出門覓食去。
哎,這小丫頭啊!看起來比想像中的還要聰明哩!雖然她一點兒也不秀氣,還有幾分大剌剌的模樣,傅玄溟竟覺得她還挺台眼的!
傅玄溟想不透,打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已不討厭這小丫頭了。
「等你找到戚老爹以後,打算怎麼做?」
「回家啊!我娘想必很擔心,我離開時,她還不知道哩。」戚寶寶倒是忘了自己可是被傅玄溟架走當俘虜的。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不知怎地,當傅玄溟說起這話時,他心底酸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