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尹國棟,就是你說的青梅竹馬。」田佳佳回頭看我,目光溫柔驕傲:「在搬家之前,我們做了10年鄰居。那層樓三戶人家,兩戶有男孩,只我一個女孩,哥哥們都很照顧我,阿姨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搶著要和我媽媽訂『娃娃親』。」快樂的笑容,盛開在女孩子美麗純淨的面孔上。
「兩個哥哥對我都很好,當然我對他們也很好。他們打架,我給他們敷創可貼;他們不抄筆記,我幫他們補;大人們加班出差的時候,他們兩個的午飯也是我來做,」她看看我,又笑了:「是不是很賢惠?」
我也終於笑出聲。
「可是,我還是喜歡尹國棟多一點。兩個哥哥不一樣,一個太沉默,一個很能說。尹國棟就是很能說的那一個。我喜歡聽他說話,因為他太能說了,我就可以不說話。和他在一起,我可以像啞巴一樣,反正他知道那麼多好玩的事。」她晃晃腦袋。
「書上說這叫互補。」我插一句嘴。
「是嗎?可能是吧,」她又回頭看看尹國棟:「你覺得他這人怎麼樣?」
「不熟,不瞭解。」我老老實實回答。
「噢。」她笑笑,低頭看課本。
「他知道你喜歡他嗎?」我還是很好奇。
「這不重要啊。反正我們每天一起上學、放學,週末一起玩,一起做功課,每天都在一起,」她抿抿嘴,唇邊又漾起輕輕淺淺的笑容:「只要在一起,只要能覺得開心,就好了啊。」
突然間有什麼東西撞到我的胸口上,鈍而疼。
只要在一起,只要能開心——曾經,我們也那麼開心,芙蓉樹抽芽的季節裡,愛與喜歡都是悄悄的花骨朵,在花蕊中靜靜地蜷縮,以為終有一天會開放。可是六月很快就過去了,芙蓉樹開了滿樹紅色的花,香氣飄滿巷里巷外,只是那個站在芙蓉樹下的少年,早已不再走那條路。
或許,我早該知道我們本不是一路人。
「可是不對啊。你轉學是因為搬家,那現在和尹國棟就不是鄰居了,為什麼反倒成了同班同學?」我忽然發現了故事的疑點。
田佳佳歪過頭,伸手在我面前擺了擺,笑:「我們原來住的那個家屬院,就在外國語中學旁邊,可是尹國棟那傢伙寧願跑3公里的路,到實驗中學讀書。他說,外國語中學女生太多,沒意思。」
天——這也叫理由。
「可是,現在文科班還是女生多啊!」我很迷惑。
「沒錯,尹國棟完全是在撒謊,真正的理由是他不想在家門口唸書,而且——」她頓了頓:「他媽媽就是外國語中學的老師,我高一時的班主任。」
「天——」我崩潰了:有個做老師的媽媽在自己身邊,對於缺乏母愛的我而言,是何等巨大的誘惑與幸福。
「所以,今年我們兩家都搬到這邊來,索性我也轉學了。然後,繼續做鄰居,繼續做同學啊。」快樂的表情,快樂的眼神,快樂的笑。
我那麼羨慕眼前這個女孩子:她幾乎擁有我希望擁有卻不曾擁有的一切:母親的疼愛、男生的關懷、優秀的成績、美麗的容貌、溫和的性情……以及真誠的善良。
她從來沒有對我的左手表現過任何一點好奇,反而在每一次我向左邊挪動的時候,微笑著說:「往右邊吧,我這邊寬敞著呢。」
說話時她的眼角彎成小小月牙,俏皮可愛。
我深深感激。
因為尹國棟的緣故,田佳佳時常在張懌的座位附近出現。
課間,張懌離開教室的時候,田佳佳會坐在張懌的座位上,和尹國棟聊天。高高個子的尹國棟看田佳佳的目光,像哥哥寵溺心愛的妹妹。有時候他伸出手,揉一揉田佳佳的頭髮,那樣溫暖的笑、習慣的縱容,讓我悄悄羨慕。
我甚至偷偷想,如果我有一個哥哥該多好?
當我被人嘲笑的時候,當我被人冷落的時候,他可以站在我面前,伸出手輕輕拍拍我的肩膀,或揉一下我的頭髮,眼角含著笑說:怎麼啦?
甚至於他隨時可以出手,幫我教訓那些欺負我的孩子們。
我知道,從小,在孤獨中長大的我,或許更加期待一種虛擬的溫暖,迫不及待想要一個可以容身的牆角。於是,我美化了一個男生,以為那是可以庇護我的傘。我全心信任,全力依賴,我以他的微笑為生命的空氣,以他的一句話為快樂的陽光,而當終有一日這傘合攏,這依賴撤離,我那麼輕易便失去平衡,倉惶倒地。那是一種被動的摔倒,比主動倒下更加痛徹心肺。
田佳佳這樣評價張懌:人還不錯,可是有些怯懦。
「為什麼?」
「不知道。」
她用大而美麗的眼睛望著我,重複:「不知道,只是那麼覺得。」
我微笑。
我不知道張懌是否「人不錯」,但我想,田佳佳說的「怯懦」,或許不是沒有道理。
到這時,我以為我們已經漸漸遠離了曾經的那些過結。
我是說,我以為。
是到後來才知道,許多時候,不痛,不是因為傷疤平復,而僅僅因為缺少一個契機。一個把傷口裸露在空氣中,終於爆裂刺痛的契機。
或許是為了提示我傷痛的存在,契機那麼快便已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