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歲的生日,如此悄無聲息地來到。
書上說16歲是花季,可是,16歲,因為不遠處的高考,生命中那些所謂的花朵只能孤獨而脆弱地開放,讓人觸摸不到。
16歲的生日對我而言更是毫無新奇可言:沒有媽媽送的生日蛋糕,沒有爸爸的微笑祝福。從小到大,我只有外婆的一碗清湯麵——外婆總是說生日蛋糕是祝外國人生日快樂的,而中國人還是要吃麵條才能長長久久。漸漸地,我習慣,也就不再爭辯。當然,也就沒有了特別的希冀。
下午五點半,下課鈴聲終於刺破呆滯的空氣,帶一點淒厲的尾音,在千呼萬喚中響起來。
教室裡立刻變得凌亂而喧鬧。
我收拾書包準備回家,張懌也在慢慢騰騰地收拾東西。很快,教室裡除了值日生就沒剩幾個同學了。然而就在我準備離開座位的一剎那,一隻手飛快地伸進了我的課桌抽屜。我有點驚訝地抬頭,看見張懌站在旁邊,有點不好意思地笑。
「生日快樂!」他說。他的臉上洋溢著簡單真摯的笑容,像孩子一樣天真無邪。
我怔住了。
快樂,好像淡藍色明淨透徹的泡沫,一層層鋪陳開來,在陽光下閃爍七彩的光芒。它們一層層翻湧,自下而上,將我緊緊包圍。當心臟被這樣美麗溫柔的泡沫包圍的瞬間,猛地揚一起急促的幸福感,好似一柄小小的錘擊打心臟,在安靜的空間裡發出「突突」的響。
這是16歲生日裡,我在這個小小教室中收穫的唯一一份祝福!
或許辛酸,卻因為這個「唯一」而顯得越發彌足珍貴起來!
「生日快樂,」他又說,然後指指我的課桌抽屜,微笑:「生日禮物。」
說完這句話,他背上書包出了教室門。我扭頭看門外,徐暢他們站在樓梯拐角的地方張望著,看張懌出去了,此起彼伏地大聲抱怨他的磨蹭。
我低頭,看自己的課桌。或許,還是有那麼一小會的猶豫與遲疑,帶點慣常的自卑與難以置信——我的心臟從膨脹到緊縮,中間不過幾秒鐘。
我把手伸進抽屜,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來,在它暴露在空氣中的剎那,我幾乎停住呼吸——是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小房子!
門、窗、煙囪,每一個部件都清晰可愛,在日光燈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我的心,就像一個膨脹得馬上要爆炸的泡泡一樣,鼓鼓地膨脹著幸福!
那天晚上,我把這個水晶小房子放在自己書桌上,在日記本上臨摹著它的形狀。它在檯燈的照耀下散發出七彩的色澤,安寧美好!
我這樣臨摹著的時候外婆進來了,她一眼就看見了這個漂亮的小房子,臉上掠過一線驚訝的表情。
她說:「真漂亮!」
我衝她笑笑,沒說話。
她還是盯著那個小房子,對我說:「你爸媽的電話,快去接。」
我看她一眼,而她仍然在看著那個水晶小房子,她彎著腰,微微地駝著背,湊近了看。
她的眼角有那麼多的皺紋,暗示一些年華的消逝。
出房間的剎那,我不自覺地摸摸臉,有點怔怔地:將來有一天,我也會像外婆一樣蒼老吧?外婆也一定有過最美好的年華吧?是不是,如同我今天這樣年輕而快樂?時間——原來是這樣神奇而無法逆轉的力量。
和爸媽的通話很快便結束了。
早已習慣。
我們的電話一向都不長。大段大段的沉默充塞著我們的交談,甚至往往是媽媽的祝福與嘮叨彌補著這些斷裂般的交談,使縫隙顯得不那麼巨大,使努力彌補的親情看上去面目和藹、溫柔可親。可是,卻仍然掩蓋不住一個事實:我們的心,一直、一直,那麼疏遠。
自小如此。
在我成長的這個過程中,他們都沒有陪伴在我身邊。家長會永遠是外婆參加,週末也是外婆帶我去公園。外婆力氣小,不能扶我爬滑梯,我一個人摸爬滾打,摔過多少次早已記不清。對我而言,「親情」這東西或許就是淡淡疏離,以及靜悄悄不肯消散的怨。
有時候我甚至想:做一個孤兒又如何?如我這般,在父母習慣性的缺席中長大,不也一樣活得很好?
我的心就這樣漸漸冷而硬下去,對週遭的一切習慣了不信任。
可是,從這一天開始,因為一個水晶小房子的緣故,一切突然變得不一樣!因為從這一天開始,我的一整顆心都拴在一個水晶小房子上,因為它的存在,我開始感覺不孤獨!
也是從那天開始,我常常對著這個水晶小房子傻笑。做作業的時候、看書的時候,一抬頭,就不知不覺開始微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開始變得異常勤勞,至少開始每天親手擦自己的桌子。我把小房子當寶貝護著,甚至不允許外婆再動我的書桌,惟恐她年老眼花把小房子碰到地上摔碎了。
你能理解我的小心眼嗎?假如,你也從16歲的年紀走過,你會理解的。
因為那些蹦蹦跳跳的、16歲的小心情,如同色彩繽紛的玻璃糖紙,在每一段陽光下,綻放五顏六色的光芒。
16歲,我原不知道,可以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