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叩……叩叩叩叩……不停上下顫動的椅子即使鋪上了厚厚的軟墊,仍無法令欣兒舒適地安坐。耳邊傳來許多嘈雜的聲音,有吱吱鳥鳴、呼呼風聲、威武的斥喝、急奔的馬蹄聲,還有車輪輾過泥路的聲音……車輪輾過泥路?
欣兒睜開雙眼,人目是雕了飛鳥和雲彩的精緻窗框,還有繡上彩雲的紗縵……她坐在馬車上。
她想起來了,是嫣語和徐汨強逼她坐上馬車回京城,又三緘其口不肯解釋原因。她氣得寧願「面壁」也不與他們說話,然後便在搖晃的馬車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馬車猝然急停,車裡的人被衝力撞得東歪西倒。
「好痛。」欣兒抬手輕撫撞上窗框的前額,心中呢喃不滿。嫣語的馬伕和馬不是全部受過嚴格訓練的嗎?為什麼會突然停下來?還有,那些馬幹嘛亂叫一通?
轉頭一看,嫣語也好不了多少,被她壓在身下,正狼狽地努力掙扎。頃刻間,她忘了正與嫣語嘔氣,為兩人同樣狼狽的模樣揚出輕笑。
被撞得七葷八素的嫣語沒好氣地低嚷:「你還有心情笑!」
「是好笑嘛!」欣兒扶著窗框穩住身體,帶笑罵道:「這個馬伕真是該罰,誰教他突然停下來。」
「欣兒,不要說廢話,先起來好嗎?」嫣語氣若游絲地說。
「哦。」
欣兒移動身體坐到嫣語的位子上,嫣誥則換到欣兒原本的位子上坐下。
「我們現在這樣子,像不像瘋婆子?」欣兒望著急忙整理儀容的嫣話笑問。
剛才一撞,嫣語原本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髮髻有些鬆散,落下幾綹髮絲,衣衫有點不整,臉色也略帶蒼白。她相信自己的模樣也好不了多少。
「別說笑了,快點整理好衣裙,然後問徐大哥發生了什麼事。」
「知道了。」欣兒不以為、意地聳聳肩,依言低頭整理衣裙。「也許是又遇到突然衝出來的小動物吧。」
這種事已不是第一次發生,所以欣兒不感到驚慌。在往連城山莊的途中,他們曾數次因為要避過突然自草叢間竄出來,或正巧擋在路中間的小動物而被迫停下來。只是,馬車伕先前都是很早便察覺到,有技巧地減慢速度,像剛才急停還是第一次。
倏地,一陣刺耳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打斷了欣兒的思緒,緊接著她聽到嫣語的驚呼在耳邊響起:「欣兒,小心!」
欣兒只來得及抬起頭,便被嫣語撲倒撞向椅背,然後「噗」的一聲,嫣諾身上的淡黃色衣裳快速地染成橙色、紅色。
在一片殷紅中光芒一閃,一支金鏢插在嫣語的背上……天,嫣語被暗器射中了。
在欣兒眼中,這片詭異的鮮紅就像是惡魔,正向她展示勝利的微笑。
愕然過後的欣兒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上止刻呼救:「徐汨!快來呀!快來人呀,嫣語受傷了!」血!很多血呀!不管是誰都好,快來救救嫣語。「快來人呀,公主受傷了!」
她幹嘛這麼笨?警覺性怎麼這麼低?反應快點便可以避過那支金鏢,嫣語也不必用身體來替她擋了。
她明明曉得有刺客在旁邊「伺候」他們,怎可放鬆戒心,只顧著與嫣話說笑聊天,忘了該保持戒備?
如果她小心一些,說不定就可以避過這支金鏢,嫣語也不會受傷了。
有人快速掀開車簾。
「徐汨!快來看看嫣語,她……」
「我知道。朱雀已去追放暗器的人,玄武在外面守著,不用擔心。」徐汨扶著嫣語的身體,讓她伏在欣兒的腿上。
欣兒瞥了眼嫣語受傷的背部和徐汨的表情,只覺胸口隨他慢慢皺起的眉頭抽緊。「怎麼樣?是不是很嚴重?」
「沒事的,你放心。」徐汨先安慰她,然後朝嫣語低聲道:「鏢上的刺有倒勾,我必須割開傷口附近的肉才可以拔出來。會有一點痛,你忍著。」說著便拿出火折子和隨身攜帶的匕首。「欣兒,你拿一些東西讓嫣語咬著。」
「徐汨,你不可以施針減輕嫣語的痛楚嗎?」
她記得以前曾看徐汨以金針替受傷的小狐狸止痛,然後拔去它腿上的箭,這方法應該也可以用在嫣語身上吧?
「不可以,現在的情況太危險了。」徐汨用匕首割開傷口附近的布料。「我們不知道是否還有刺客埋伏在附近,會不會突然來襲,而且這傷口必須立刻止血。」
雖然用這種方法替嫣語拔去金鏢有點殘忍,但這是現在最好的處理方法。而且,他相信嫣語並不是一般人以為的柔弱女子。
欣兒腦筋急轉。「不能先替她止血,待找到安全的地方再拔去金鏢嗎?」
徐汨點起火折子,仔細地燙過匕首。「不可以。第一,我們當中沒有人熟悉這處山林,不知道哪裡才是安全的地方;第二,刺客也許仍混在我們之中,所有安全的地方都會變得不安全;第三,刺客下毒的手法很高明,我必須盡快確定嫣語有沒有中毒,才能及時施救。」
「可是……」
這時,嫣語柔聲插口道:「欣兒,你將手絹折起來放到我口中好嗎?」
望了望徐汨堅決的神情,和嫣語鎮定的眼神,欣兒只得停止遊說,將手絹折好讓嫣語咬在口中。
「開始了。欣兒,你按著嫣語的肩膀。」徐汨小心地用匕首割了個十字,然後手握金鏢外露的部分用力一拔。瞬間,鮮血自傷口處噴出來。
血,很多血湧出來。欣兒閉上眼,止不住顫抖。一股寒意自腳底升起,直湧向她心頭。她清清楚楚感覺到一陣熟識的恐懼隨寒意襲來,為怕纏繞多時的惡夢和鮮血淋漓的畫面又浮現,她不得不用力咬住下唇,令自己保持清醒,制止自己放聲大叫、奪門而出的衝動。
「欣兒,按住這裡。」
感覺徐汨捉起她的手往下按,欣兒睜開眼,只見傷口被一塊白布蓋著,印出一個紅色的圓點。
原來在她剛才閉上眼睛的時候,徐汨已施藥止住血了。
徐汨擔憂地看了她一眼,「金鏢沒有下毒,嫣語的傷口雖然深,但不是大問題。」
欣兒知道他這樣說是因為他看穿她的恐懼,希望借嫣語沒有大礙的消息令她安心一點。但她只能茫然地點點頭表示瞭解,因為她怕自己一出聲,竭力維持的冷靜和鎮定便會瓦解。
望進欣兒的眼裡,徐汨沉穩地吩咐:「你替嫣語包紮傷口,順道換過衣服,我出去看看外面的情況。」
目送他轉身離開馬車,欣兒用抖顫的雙手替嫣語包紮、更衣。她不敢細看白布上的紅色血印,那會提醒她嫣語是因為她才要承受剛才割肉、拔鏢的痛楚。
想到這點,欣兒便深感到內疚。
一直無語的嫣語突然輕聲道:「欣兒,不要哭,不然你很快又要替我換衣服了。」
不過好像說得太遲了,因為她的衣服已被欣兒的眼淚弄濕了一大片。
「對不起……」除了這句話,欣兒想不出還有什麼可以說的了。
嫣語勉力坐起來,小心地不讓傷口碰到後面的靠墊。「這句話我不接受,傷我的人又不是你。」
「但是……」
「沒有但是。」嫣語的聲調雖然虛弱,但與生俱來的氣勢不減。「喂,受傷的人是我,痛的人是我,為什麼哭的卻是你?快點止住眼淚,不然被人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
欣兒正想說點什麼,徐汨的聲音先在車簾外響起。
「我們捉不到刺客,但相信他應該是單獨行動的。」
嫣語虛弱但堅定地說:「那好,徐大哥,我們現在全速趕返京城。」
欣兒擔心地望向她如同白瓷般的臉,「先休息一會兒再趕路好嗎?短時間內,刺客應該不會再次來襲擊我們。」
那支鏢插得很深,徐汨拔出來的時候她看得狠清楚,差不多三分之二的金鏢沒人嫣語背部。插得這麼深,傷口一定很痛,如果要承受馬車的顛簸,嫣語一定會更難受。
「不用了,我沒大礙。」
欣兒為她淡然的語氣驚心,不得已朝車外喚道:「徐汨,你勸一勸嫣語好嗎?
這樣子她受不了的。」
連她都知道立刻趕路對傷口有害,嫣語在想什麼?
徐汨的聲音在車外再次響起,「我們距離山莊不過半天路程,不如折返山莊,待傷口痊癒再起程返回京城,好嗎?」
沒錯,他們不過走了兩三個時辰,應該還很近。「對,這個方法最好了,我們就返回山莊吧。」
嫣語輕拉她的手,「不用多說了,立刻起程回京吧。」
「但你的傷……」
「不用擔心,我沒事。」
「但……」欣兒心急地想再勸。
「不是說過沒有『但是』嗎?」嫣語按住胸口,揚聲命令道:「徐大哥,立即起程回京。」
「不,你這樣會受不住的。」鮮血淋漓的畫面在眼前掠過,欣兒覺得一再壓抑的慌亂似再不受控制的向她襲來,強裝出來的冷靜和鎮定變得不堪一擊。「嫣語,別逞強,我們還是折返山莊吧。」
「欣兒。」嫣語無力地低歎。
血,夢中的血再次向她襲來,與嫣語剛才流出來的血合而為一,沉甸甸的,壓得她透不過氣,無力思考,只能懇切地堅持,「嫣語,返回山莊吧。」
嫣語無聲搖頭,眼中流露出堅決的神情。
欣兒霍地伸手拉起車簾,對徐汨大嚷:「我們不趕回京了,返回山莊。」
「欣兒,我知道你擔心,但我真的沒事。」將她的肩頭扳過來,嫣語低柔但不容反駁地說:「別惹我生氣,好嗎?」
心緒慌亂的欣兒不理會她的話,繼續朝外嚷道:「徐汨,求求你,返回山莊!
求求你!」說到後來,竟成了嗚咽。
她聽不進嫣語的話,腦海裡只有一個想法:嫣語不可以再受傷了!
沒錯,不可以。嫣語現在這樣子,怎承受得住一路上的顛簸折騰?嫣語絕不可以有事。她不容許再有人因為她而發生事故,絕對不可以。
「欣兒。」嫣語輕喚一聲。
「嫣語,回去吧!」夠了,一次已經太多了,何況是四次?
先是乳娘,然後是小然,現在輪到嫣語……「欣兒,傷口已經處理過,不會有問題的。」
「不。」淚珠串串直下。「我不知道為什麼必須立刻趕返京城,但你傷得這麼重,不休息不行的。勉強趕路,只會讓傷口惡化,如果你發生什麼事,那……那……」欣兒實在不敢想像結果會如何。
腦海閃過乳娘倒在血泊中的畫面,然後是小然躺在床上吐血,再來是嫣語背上快速擴散的血印。夠了!一次、兩次……已經太多了,她不要再有人因她發生不測。
雖然他們什麼都不說,但她知道小然是吃了綠豆糖水才中毒的,如果她不叫小然吃便什麼事情都沒有。
小然第二次中毒也是因為她。如果她不喂小然喝藥湯,小然便不會有事。
誰知小然剛康復,嫣語卻受傷了,因為救她而受傷。
「就當是我求求你,返回山莊吧。」欣兒激動得幾乎忘了呼吸,顧不了嫣語背上的傷剛止血,緊緊地抱著她。「徐汨,不要理嫣語的話,返回山莊,返回山莊呀!她傷得這麼重,怎可以繼續趕路。回去吧!」
「欣兒,聽我說……」
欣兒不住搖頭,她不要再看到任何人因她而流血。「不、不聽,我什麼都不聽,等返回山莊你再慢慢告訴我。」
「欣兒……」歎息聲在馬車內低回而過,似是風聲。
不要不要不要……為什麼不聽她的?欣兒閉上雙眼,連串腥紅的景象不住地在她腦海內穿梭:地上緩緩向外擴散的鮮血,自嘴角徐徐流出的艷紅,自傷口泉湧的濃稠。全是一片濃濃的紅,沒有其他顏色。
「不,不要,我不要再有人流血了……血,很多血,四周都是血……」
馬車……馬車為什麼會倒下了?什麼人倒在她面前?她是誰?乳娘,是乳娘……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血?乳娘為什麼不起來?為什麼會躺在地上?為什麼會流這麼多血?
起來呀!乳娘,起來呀!
「求求你,起來呀,起來呀……」欣兒緊緊靠在嫣語身上,泣不成聲地嗚咽,「起來呀!欣兒以後會很乖很乖的,不會再四處亂走。你起來好不好?你罵欣兒吧!欣兒一定會聽話的,不要躺在這兒動也不動……」
「欣兒,你在說什麼事?什麼起來?」嫣語勉力扶起她,只見她早已哭成淚人兒,壓根聽不見自己的話。
「嫣語,欣兒怎麼了?」察覺馬車內有異樣的徐汨揚聲問道,同時掀開車簾。
赫然發現欣兒緊抱著嫣語,囈語著令人無法明瞭的話。
徐汨胸口猛然一陣抽搐。他立刻扳開欣兒緊抱嫣語的雙臂,扶正她的身子,焦急地問:「欣兒怎麼了?」
「不,乳娘……」欣兒雙手抱著頭,用力搖晃。「快些起來好嗎?不要嚇欣兒……到處都是血,欣兒很害怕……來人呀!為什麼沒人來救救乳娘?來人呀!」
「欣兒,你在說什麼?看著我,我是徐汨,聽到我說話嗎?別激動,冷靜下來,深呼吸。跟著我做,呼氣、吸氣,呼氣、吸氣……」
徐汨試圖將聲音傳進欣兒的腦海裡,回應他的依然是破碎的悲嗚和嗚咽。
啪!一聲清脆響亮的巴掌聲打斷了欣兒狂亂的嘶叫。
「欣兒,是我,我是嫣語。你聽到我說話嗎?」
欣兒輕撫火辣刺痛的臉頰,紅腫的雙眼茫然地望向嫣語,又望向滿臉疼惜與憂心的徐汨,似是剛從夢中清醒過來,一臉的疑惑。
「欣兒,我是徐汨。你聽到我說話嗎?」專注地望著她的眼睛,他一字一字釋放出胸口的慌亂。
依舊茫然的欣兒猶疑了一會兒,終於似有若無地點點頭。
「好,你靜下心來聽我說。你剛才看到的全是幻象,這兒沒有乳娘,沒有人倒下來,什麼都沒有。」
「沒有人……倒下來?」
「是。」堅定無比的聲音,讓欣兒的心神鎮定下來。
「也沒有人被馬車撞倒?」
被馬車撞倒?欣兒什麼時候看過有人被馬車撞倒了?徐汨在心底記下這疑問。
「沒有。」
「那……嫣語呢?」
嫣語溫柔地拉起她的手,「我沒事。」
欣兒仍帶懷疑地來回望著他們,「但你明明受傷了。」
嫣語用衣袖抹去她臉上的淚水,「鏢上沒有毒,我的傷不礙事。趕來救援的禁衛軍應該在附近,所以我們有足夠的保護可以安全返回京城。」
「禁衛軍?」
「沒錯,這段路是往返連城山莊與京城的必經之路,算一算腳程,他們最遲會在今天中午前經過這段路,我們一定會遇上的。」
「但你的傷口……」
「不過是皮肉傷,剛才徐大哥替我止血了,現在已經不痛了,只要小心一點便不會有問題。」
「真的?」這句話是問徐汨。
徐汨堅定地點點頭,「沒錯,我保證一定沒事。」
欣兒再回頭望向嫣語,她篤定的眼神教欣兒安心許多。
「好了,那我們立刻起程。」嫣語一笑地下令。
欣兒看著她的笑靨,不知為何,這笑容飄忽得叫人心寒。
「嫣語。」
嫣語的身影怎麼愈來愈朦朧?
「放心吧。」
嫣語,你去哪裡?
馬車呢?徐汨呢?侍衛呢?怎麼一下子全不見了?
徐汨!你在哪兒?嫣語在哪兒?嫣語……☆ ☆ ☆「嫣語的猜測沒錯,我們沒多久便遇上趕去山莊的禁衛軍。到達京城後,他們護送嫣語返回皇宮,其他人則送欣兒回來。」
是徐汨的聲音。他就在附近,但他在跟誰說話?
「可是欣兒怎會一返抵家門便暈倒?」
這聲音……是哥哥。
「這幾天發生太多事了,她的精神處於緊繃狀態,回到家中突然放鬆便暈倒了。」
「知道是什麼人施暗算嗎?」
「不知道,也許該找江子軍打探一下。」
聲音很近,就像在耳畔說的一樣。
「也好。」
他們確在她身邊。她想起來了……她已經平安回到家,沒錯,她不是在馬車上,不是剛起程要返回京城。
不知道嫣語的情況怎樣了?她在夢中……不,不是夢,是發生了的事在夢中重演一遍,她清楚記得每一個細節。
徐汨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們已經可以肯定目標是嫣語,因為暗器是直射向她原本的座位,碰巧馬車急停時欣兒與她互換位子,才會變成她替欣兒擋去那支鏢。至於讓小然中毒的綠豆糖水,其實是給欣兒和嫣語吃的,毒害欣兒只是障眼法,用來混淆我們的判斷。」
「也許是為了阻止與東突厥聯婚一事,今早公告上說連城公主將在五個月後下嫁東突厥下一任大汗。朝中仍有不少人反對與東突厥結盟,也許是這些人所為。」
嫣語五個月後出嫁?!怎麼從不曾聽她提起過?躺在床上的欣兒震驚得睜大雙眼說不出話。
成親是人生大事,嫣語不可能不跟她提起。
「為了這個原因而行刺公主?簡直荒唐!」徐汨氣極反笑。「但那時公告未出,他們怎知道這件事?」
想到連累欣兒受驚,他便感到氣憤難平。
「你不是朝廷中人,有許多事情不知道。東突厥早於去年臘月時便派使者前來提親,只是直至這兩天才正式公告天下。」
徐汨皺眉,「這麼說來,嫣語仍有危險。還有一點,不盡快找出真兇會對欣兒的處境很不利。」
「這點倒不用擔心,因為皇上已下令你和欣兒不必因此事受罰,還說你已經盡力保護公主了。否則不但對欣兒不利,你的處境也很危險。」
「不用受罰?這不是很奇怪嗎?」徐汨狐疑地問道。
躺在床上的欣兒心一驚,不祥的預感在心底快速成形。「哥哥……」
「欣兒,你醒來了?」薛浩天剛想趨前,便看見徐汨已經扶起欣兒。「覺得好點了嗎?怎麼一臉冷汗?」
「我沒事。」欣兒心急地探問:「嫣語現在怎樣了?」
徐汨坐下替她把脈,「在皇宮裡休息。我今天早上進宮替她檢查過,傷勢已好得差不多了。」
薛浩天注視眼前兩人親暱的動作,眉頭輕揚,「欣兒的身體怎麼樣?」
「沒有大礙,不過身體很虛弱,要多休息。」徐汨將她的手放回被內。
聽見嫣語沒事,欣兒鬆了一口氣。「你們剛才說嫣語五個月後將嫁到東突厥去,這是怎麼一回事?」
薛浩天沉思了一會兒。也許對欣兒來說,這不是好消息,希望她的反應不要太激動才好。「幾個月前,東突厥派使者告訴皇上,希望可以迎娶連城公主為妻,以促成兩國之間的友好關係。」
她早該猜到這是關乎政治利益的婚姻,嫣語才會藏在心裡不說。「所以嫣語便成了犧牲品,難道她不能拒絕嗎?」
雖然欣兒明白嫣語在這件事上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但她是皇上最疼愛的公主,相信他也不捨得讓嫣語嫁到那麼遠的地方,也許嫣語可以懇求他開恩。
薛浩天搖頭歎息,「聽說是她在今天早上向皇上請安時親口答應的。」
她親口答應的?!怎會這樣?嫣語究竟在幹什麼?看來,她心裡的不祥預感成真了。
「是嫣諾告訴皇上徐汨已盡全力保護她的,是不是?是她向皇上提出不要怪罪的,是不是?」
快告訴她不是呀,只是她胡思亂想,嫣語不會這麼傻。欣兒懇求地注視哥哥,可惜自他的眼神中得到與希望相反的答案。
薛浩天為難地喚了一聲:「欣兒。」
「小然中毒和她遇襲,嫌疑最大的人是我,所以她倉卒的決定返回京城,即使傷得那麼重都不理,好想出方法保護我,對嗎?」所以她和徐汨都不願告訴自己為什麼突然決定回京的原因。
欣兒抬頭看著他們,「這便是她答應和親的條件?不追查我和徐汨是否與刺客有關聯,不追究她受傷的責任。」
徐汨痛心地發現欣兒因嫣語的事內疚得無以復加。「不要多想了。皇上要求嫣語考慮,其實就表示她是非嫁不可了。你和小然卷人這件事只是巧合,就算嫣語真做出這樣的要求,也不過是不希望無辜的人受牽連。」
欣兒撥開他輕拍她臉頰的手,拒絕他的安慰;她現在需要的不是安慰。
「不是的,嫣語一定是希望想出一個方法推掉這門親事,所以才要到連城山莊好好地想一想。全因為我貪玩,纏著要一同去,才會發生這一連串事情,令她不得不答應。」
「欣兒,這不是你的錯。」徐汨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這是欣兒第一次拒絕他的安撫。「嫣語答應親事是因為皇命,不是因為你的緣故。」
「你不明白嫣語才會這麼說。她很聰明,要不是被我這麼一搞,她一定會想出方法避掉這門親事的,是我讓她沒有選擇的答應。」
欣兒清楚記得嫣語在遇襲那天臉上無奈的表情,自己竟完全沒留意到。
拒絕他?欣兒竟因為嫣語而拒絕他的安慰和觸碰,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他有點懊惱地揭開真相,「嫣語一開始便知道會遇上這些事。她知道會有人暗算她,甚至可能知道誰是主使人。是她錯將你和小然捲入這件事當中,現在這樣做不過是阻止你受連累。」
他明白欣兒與嫣語之間深厚的感情,所以在找到證據之前,他都不希望讓欣兒知道真相,一方面怕欣兒承受不了打擊,另一方面是知道欣兒很有可能不相信他的話。
但眼看欣兒將所有責任一古腦住自己身上攬,他不得不提早說出真相——即使只是他憑經驗和敏銳的直覺猜測出來。不然,他怕欣兒會衝動地做出什麼傻事來。
據他對欣兒的瞭解,她絕對會這麼做。
就僅僅是這個原因嗎?
他知道不是。如果他坦白一點的話,就會承認他不滿欣兒竟將嫣語看得比他還重要,因為嫣語而拒絕他的幫助,甚至不相信他的話。這讓他有股衝動,想不顧後果地撕開嫣語的面具,破壞她在欣兒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天知道,他什麼時候變成如此沉不住氣兼小家子氣的男人?
欣兒閉上眼睛,無力但堅決地說:「嫣語不是這樣的人。你什麼都不知道不要亂說。」
雖然心裡早已預知欣兒不會相信他的話,但徐汨仍感到氣結。「欣兒,你要明白,這是事實。」
「我已經夠清楚明白了。」
徐汨氣惱地瞪了她好半晌,然後蹙眉走到窗前坐下,閉上眼調整呼吸。
他逼自己冷靜下來,專注思索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一定有方法證明自己是對的,並解開欣兒的心結。
沉默片刻,欣兒張開眼睛,低聲對薛浩天說:「哥,我想去探望乳娘。」
「可是你才剛醒來,體力還未復原。」看著她懇求的眼神,薛浩天心頭一軟。
他明白欣兒此刻的確需要宣洩出心中的不安與內疚,和尋找安定的力量。「好吧,但哥哥有事情要辦,只能由府中的侍衛陪你一塊去,你一定要小心一點。」
「讓我陪她去吧。」徐汨眉頭一揚,與薛浩天交換一個有默契的眼神。「我陪她一起去,你代我去找江子軍。」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他決定要留在身邊的人就不打算放手。
薛浩天定睛注視他,似要看透他靈魂深處。「你肯定?」也是時候了。
徐汨慎重地點頭。
「那欣兒就交給你了。」薛浩天語氣慎重得彷彿在交託欣兒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