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到天明時分才慢慢小了。
葉重重躺在床上,床頂帳幔上的淺紫色流蘇輕輕搖擺,一搖一擺間就蕩走了韶光和華年。
「小姐,你現在起嗎?」一旁的碧落已坐在小凳上繡了半個時辰的花,她直起身子走過去推開窗子,陽光頓時溫柔地瀉進房內,一切都變得明亮鮮艷了起來。
「啊,今個兒天氣真好!小姐你看,蘭姐姐她們在花園裡放風箏呢!我們也出去玩玩吧!」
葉重重沒有答話,但碧落已經習慣於把她的沉默
當做許可,逕自拉她起來,為她更衣梳洗。
一邊梳頭碧落一邊道:「對了小姐,昨兒聽阿洛姐姐說,非凡公子來莊裡是為了小姐你的,是不是真的?聽說他想娶小姐?那太好了!小姐若是嫁給非凡公子那樣的夫婿,真算得上是佳偶天成了!我昨天瞧見非凡公子時想到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有這般的人才,才配得上我們家的小姐呢,沒想到真給我猜中了,好開心!小姐,你也開心的,是嗎?」
「你也認為我和他很配?」葉重重的唇角有絲嘲笑。
碧落很肯定地點了點頭,「當然啊!他人長得美,武功又高,家境又好得不得了,小姐嫁過去啊,肯定不會受苦的。」
「難道嫁一個夫婿只要人美、有才、錢多就可以了嗎?」
碧落睜大了眼睛,「當然啊,不然還要什麼?做人不能太貪心的!」
葉重重望著她純淨天真的臉,心中一酸——是啊,做人怎麼可以那麼貪心?除了人美有才錢多,你還奢求什麼?她驀然站起,逕自往門外走去。
碧落拿著梳子怔了怔,不由叫道:「小姐,你去哪?小姐,等等我嘛——」連忙跟了出去。
一路上,葉重重不緊不慢地在前面走著,從背後看過去,纖細的身形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跑。「小姐今年比去年更見清瘦了啊……」碧落暗暗地想,心底一陣難過。其實她並不是真的愚鈍到什麼都看不出來,只是有關于小姐的任何心事,都是不敢提及的瘡疤、不能明撩的傷痕。山莊上下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她曾經的故事,然後都很有默契地不說。不管怎麼樣,一個女子如果到了二十六歲仍不肯出嫁,已經足夠說明了她的悲哀和淒涼。
只是,依舊很不明白,為什麼像小姐那麼優秀完美的人兒,也會被傷了心、負了情呢?
「你在發什麼呆?」葉重重對碧落的拖拖拉拉輕皺了一下眉。
碧落一驚,連忙跑過去追到她身邊,「小姐,你放不放風箏?今天風多好啊,正是放風箏的好時候呢!再過幾天就沒這麼氣爽的日子啦,田嫂說會有暴風雨,天氣會變冷呢。」
葉重重望了花園裡嬉笑著的女孩子們一眼,有點心動,便道:「好啊。」
「那我去拿風箏!」碧落一溜煙兒地跑了出去,
嬌小的身子在花叢中看去就像只輕盈的蝴蝶。葉重重看著她的背影,隱隱露出艷羨的神色——真是年輕啊,那麼靈巧和充滿活力!曾經她自己在這花園中穿梭,也如碧落一樣的活潑,不知憂愁。只是韶光,真的會默化一個人的性格,怎麼擋也擋不住。
在她默默出神時,碧落拿著一隻風箏跑回來了,邊跑邊叫道:「小姐,你看——」素白輕紗製作的蝴蝶風箏在她手上低低地飛,在四周的五顏六色中綻出別樣的風華。
然而葉重重見到那只風箏,卻是渾身一顫。
她一把抓住碧落的手,驚道:「你哪找出的這只風箏?」
「一直放在閣樓上啊,上次給小姐找書時瞧見,已經髒得不成樣子了,心想這麼好看的風箏髒了怪可惜的,就給弄乾淨了。果然,今天就能派上用場了!瞧,多好看哪!」碧落推開她的手,在園中小跑了起來,那風箏借助風力越飛越高,比真正的白蝴蝶更奪目,
葉重重的眼睛沉靜了下來,彷彿在很久以前,她也在花園裡放著這只風箏。那天的風很大,風箏的線繃得很緊,然後終於承受不住斷開了,她慌慌忙忙地追上去,追過花園,追過小徑,最後蝴蝶風箏在快到山莊大門處停住了,落到了一個人的腳邊。
所有的人都驚詫地轉過頭來,包括她一身隆裝的父親,包括莊內排列得整整齊齊的護衛,包括一頂華麗轎子旁的四個轎夫……但是那只風箏卻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到剛從轎子裡走出來的那個人的足邊。
緞面上繡有銀色錦花的一雙白靴,乾淨得不染一絲泥塵,再往上看,那雙腳的主人有著同樣明潔的容貌和白衣。
她就那樣被那白衣少年的風儀所懾住,呆呆地忘記了自己本來的目的。
少年的眼睛漆黑,掠過一絲笑意,他伸出纖長的手指把腳邊的風箏撿了起來,然後走到她面前,遞給她,道:「這可算是我得到的最特別和美麗的迎接方式了,你的風箏很漂亮。」
聲音朗朗的,吐字清晰而明快。
她垂下頭,感覺自己的臉一片滾燙,愣了半晌突然一把抓過風箏轉身跑了,跑得比來時更急更快,一顆心怦怦直跳,好像要跳出胸膛一樣……
多麼記憶鮮明的一幕,閉起眼來,彷彿還能看見那雙白緞錦花的靴子,和少年於淨到不染一絲俗塵的眼睛。那雙眼睛從此後便縈繞進了她的生命,糾纏得很深很深,深到所有的回憶都成了一種負累和痛苦。
葉重重咬著唇,眼睛裡升起了濛濛一層霧氣——這麼多年了,沒想到這只風箏竟然還在!
風箏再次輕飛,昔日拾風箏的那個人卻又去了何方?
「小姐,好不好看?哎呀——」碧落的尖叫聲把她的思緒扯回到現實中來,抬眸看去,只見碧落正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她身邊田嫂一臉的尷尬失色。
「對不起非凡公子,小丫頭毛手毛腳的,沒撞到你吧?」尷尬與失色只是為了碧落身後的那個男子。
然後葉重重就聽到溫潤如水的聲音響起:「沒關係,只是不知道這位小妹妹受傷沒有。」來人欠一欠身,扶起碧落,「你覺得怎麼樣?」
「我,我,我……」我了好幾聲,碧落呀了一聲連忙跑回小姐身邊,臉上飛紅一片。
多麼類似的一場相遇——像她十六歲的那年。
葉重重有些恍惚地盯著那個男子,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神志一下子清明了起來。
天!
世上竟會有如此美麗的一個男子!
就在昨天她還暗笑碧落不會用詞,小姑娘家懂什麼美醜,而此刻,見到這個人後她才知道原來男人也可以用「美」字來形容。
男人怎麼可以比女人更美麗?那種美麗,風流得近乎妖異!
田嫂走了過來,柔聲道:「小姐,非凡公子求見。」
葉重重看著他,他同時也在看葉重重。葉重重忽然覺得他的眼睛剔透得似乎洞穿了她所有的心事。一種淺淺的害怕與不滿在心底蔓延了開來——她討厭被人看透。
「非凡,見過葉大小姐。」男子微微一笑,行了一禮,舉止間的優雅幾乎扼住了在場所有女孩兒們的呼吸。
除了葉重重。
最初的驚艷過後,一切又歸復平淡。她本是一湖死水,再難起漣漪。如今為這天下罕見的絕色盪開了幾絲漣漪,已經很不容易,他還想怎樣?想用他的美貌惑盡天下人?
葉重重輕點下頭,神情難掩的冷淡。
「小姐,去那邊涼亭坐著吧,我為你們煮壺好茶來。」田嫂熟練地引導氣氛,指揮侍女們擁著小姐移駕三丈外的「依昔亭」。
八色糕點一字排開,新產的武夷巖茶在小炭爐上滋滋待沸,葉重重的目光一直盯著紫砂壺,過了很久才抬起來看了非凡公子一眼,對方的目光卻一直落在她的臉上,堅定,卻不顯唐突。
葉重重挑了挑眉,開門見山,「為什麼想娶我?」
微笑在非凡公子的眼中柔柔地溢開,和著那樣完美的容顏,很難不令人心動。「我對大小姐仰慕已久,肯盼垂顧。」
「仰慕已久?」葉重重冷笑了起來,「對我說仰慕我的人如過河之卿,理由不外是仰慕我的容顏、我的武功、我的家世……你呢,你仰慕我什麼?如果你也是那些理由的話,我為什麼要格外地垂青於你?」
非凡公子的臉色不變,並未因她的奚落而不快,聲音依舊溫和,「我仰慕大小姐的執著、堅貞,還有對故園的一種深情。」
葉重重的冷笑頓止,她的睫毛不住輕顫,對方的答案令她意外又感動——執著?堅貞?對故園的深情?
她凝視著非凡公子,緩緩道:「我不知道原來這也可以成為娶妻的理由。」
「那大小姐現在知道了。」
葉重重皺眉,才剛交鋒就已略遜對方一籌,眼前這個男子溫文的笑顏下掩藏著怎樣的智慧和堅定不移的原則?她忽然感到莫名的害怕。
「你真的想娶我?」葉重重盯著他的眼睛,「為什麼我從你的眼睛裡看不到真誠?」
非凡公子笑了一笑,勾動的唇線更柔和,「那是因為大小姐並未以真誠之心看我。你在懷疑我的動機不單純,是嗎?」
葉重重驀地站了起來,一旁的碧落吃了一驚,暗自想著這下糟了,非凡公子這回鐵定是得罪小姐啦。誰知葉重重在站起來後卻又硬生生的把情緒壓抑了下去,轉身道:「我累了,要回房去,你們幫我送送非凡公子。」
「請等一等。」非凡公子也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我有份禮物要送給大小姐,剛才言語若是有得罪之處,也請看在禮物的分上原諒我。我對小姐絕無不敬之意。」
「你已經送過我禮物了。」
「不,那是聘禮,這份是見面禮,不同的。」
非凡公子拍了拍手,一個家丁拿著一隻鳥架走了過來,架子上一隻非常漂亮的鸚鵡正在梳翎。
葉重重看著那只鸚鵡,有點意外——這份見面禮竟是活物!
「它會說話,閒時可解解悶。非凡告辭了。」又是那麼恬淡地笑了一笑,轉身離去,舉手投足間的風儀無不完美到了極點,即使是再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一絲缺憾來。
葉重重目送著他的淺藍長袍飄逸在風中,拐過一個彎後消失不見。那只鸚鵡恰好在此時突然說了一句話:「紅園引離辭,重重天涯暮。」
紅園引離辭,重重天涯暮!
葉重重猛地回頭,她盯著那只鸚鵡,心中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它怎麼會說這兩句話?它怎麼知道這兩句話?
天色漸漸地暗下去,黃昏時分,天邊卻無晚霞,是該出發了。
葉重重望著鸚鵡,心緒難寧。
非凡公子的見面禮,竟是如此的別出心裁,且一針見血地刺中她的痛處,究竟是何居心?
她已不再年輕,容色雖未衰,但也早失了光華。即使她是天下第一莊笑客山莊的大小姐,身份赫赫那又如何?以他的條件人才有得是更好的姑娘去配,為何非要娶她?
事情不會如此簡單,他對她的過去似乎瞭解頗多,否則,他所送的鸚鵡也不會說出這句「紅園引離辭,重重天涯暮」來。
那是一個秘密,一個關於她和……蕭離之間的秘密。
若非那個秘密,也許她的一生都會完全不同,儘管她在初見蕭離時,就已無可避免地傾心……
那次她應武林盟主風向晚的妻子水連衣之邀在天涯別莊小住,她所住的地方叫紅園,風向晚和水連衣為了表示對她的優待和信任,特申令下屬非得她的邀請,任何人都不得進去打攪。
然後有一天夜裡發生了一些事,一個人刺殺風向晚未遂逃人了紅園,那個人竟然就是蕭離!就如同誰都不會想到有人竟然敢刺殺風向晚一樣,也沒有人想得到那個刺客竟然會是尊貴不凡的隨園世子蕭離,更沒有人想到笑客山莊的大小姐葉重重會包庇那個刺客。
沒有人敢進紅園搜查,她留蕭離待了一夜,在第二天黃昏時親自送他離開。
彷彿那只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在她心中,甚至不覺得有任何對不起風向晚的地方。然而,就因為那件事,從此她和蕭離之間似乎有了些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有,兩人都保留著這個秘密不對任何人提及,彼此心照不宣。
若非那一次縱容和相救,她後來還能不能那麼地靠近蕭離?葉重重在十年後再思考這個問題,卻依舊無法肯定答案。
蕭離的心一直飄忽如風,從來沒有一個女子進入他的眼簾,即使聰慧矜貴秀麗如她——然而她一直被默許留在他的身邊,享受著其他女子無法得到的禮遇和寵愛。
紅園引離辭,重重天涯暮。
非凡公子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小姐,你今天出去嗎?」這次卻是輪到碧落催她。
葉重重自恍惚中清醒過來,抬頭看去,那只鸚鵡居然睡著了。她在心裡暗歎一聲,終於決定放棄,事實也是,那只鸚鵡除了那句話外,再沒說其他。
「嗯。」她輕點一下頭,從碧落手裡接過了白孤披風。
「小姐,你還是把傘帶上吧,這天看來也不太對勁呢,也許晚上會下雨。」
「不用了,如果下雨時我還沒回來,你來接我。」葉重重披好披風推門走了出去。
天色越發昏沉,依舊是那條越行越窄的道路,與昨天不同的是,今日路上還有幾個行人,只是大多行色匆匆。原來這個世界能享受悠閒的也畢竟是少數人,試問又有幾家女兒可以如她這般任性,想不嫁就不嫁,一直拖到二十六歲還虛擲韶華呢?
又或者,如果她不是這個出身,這般心高,是否也就和平常的姑娘們一樣,早早地順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相夫教子,平平凡凡地度過一生?
一對老年夫妻從她身邊經過,男人扶著女人的手,神情間無法描述的體貼。葉重重默默地看著,眼角忽然有點濕潤。
風很大,看樣子晚上真的會下雨。
葉重重終於走到邊緣賭坊,掀簾走了進去。賭仿裡依舊喧囂,但是卻不見他的影子。
她怔了一下,就見賭場的夥計擠過來道:「那傢伙醉得一塌糊塗,正在後面的柴房裡呼呼大睡呢,小姐你來得好,這是他今天欠下的酒錢加賭本。」
葉重重看見賬冊上酒錢欄裡寫的是「五十七兩八錢」,不由輕皺了下眉,「他今天喝了那麼多?」
「是,不知道受什麼刺激了,發了瘋似的喝酒,還拉著身邊的人陪他一塊喝,這不,後面柴房裡可醉倒了三個。」
受刺激?葉重重的心「格登」了一下——難道是因為她?難道他知道了非凡公子向她求親的事?
剛那麼一想,又自行否決了。不,不可能,這件事還沒傳出山莊,而秀人坊又是個江湖消息如此閉塞的地方,再加上他現在這副事事漠不關心的樣子,怎麼會知道?
其實種種理由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絕對不會因為她而失態。
一個夥計從後門進來道:「好了好了,那傢伙醒了!」剛說完,「他」就搖搖晃晃地出現在門後,一臉宿醉未醒的模樣,經過門檻時還「砰」的摔了一跤。周圍的夥計哈哈大笑,他卻跟沒事人似的爬起來繼續跌跌撞撞地走。
葉重重上前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或是因為醉了並不清醒的緣故,推她推得很大力,全不給面子。然後那些夥計看見了,繼續哈哈大笑。
葉重重的目光中羞憤之色一閃而過,仍被擔憂佔了上風,跟著他走出賭坊。
就那麼一刻功夫,外面的天已黑透,路邊各家的燈光有明有暗,照的道路也一段陰一段亮。
拐個彎,遠遠可見那間破舊的茅屋,街上站著幾個打扮得濃妝艷抹的女子,葉重重知道,她們是秀人坊裡的妓女,而且大多容色平庸或芳華已逝,因此也最便宜。
對這些妓女們,她並不輕視,但也從來不會多留意。
誰知道他走過那些妓女身邊時,忽然一把摟住其中穿的最艷的那個,醉醺醺地道:「是不是一個晚上十兩銀子啊?」
那妓女眼睛一亮,喜道:「十兩銀子?成交!」
「好,那跟我走吧!」他竟一把抱起那個妓女往茅屋走去。
葉重重的臉刷地變白。
依舊是踢開門進去的,門板搖搖晃晃,看樣子又要掉下來了。那女子吃吃地笑:「喂,你不關門的嗎?」
「那道門,關與不關,有什麼兩樣?」他的口齒更加不清。
「可是外面有個姑娘在看呢!」女子說著從他懷裡跳下來想來關門,卻被他抓住抱了回去,「管她,愛看就看個夠好了!來吧……」
立刻傳來那女子的尖叫聲和嬌笑聲,房間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撞到了,發出很響的滾動聲。葉重重看著那扇半掩的門,忽然覺得視線一片模糊。
風很冷,臉上有涼涼的東西一直流到唇角,伸出舌頭一舔,淡而無味。抬起頭,淅淅瀝瀝的水珠逐漸地連綿起來,原來真的下雨了。
居然是雨,不是淚。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流不出眼淚,只是視線還是模糊不清,只看得見那扇門在風中吱吱呀呀地被吹開,又合上,合上了,又吹開,週而復始。
當雨水慢慢地濡濕長髮,並在白狐毛上凝聚成水珠沿著縫隙流進脖子裡時,門正式地被打開,那個女子邊扣扣子邊裊裊地走了出來,走到她面前時伸出了手,「他說讓我管你要錢。」
葉重重不知是什麼心情,她只是木然地從懷中取出錠銀子,那女子連忙抓過用牙齒咬了咬,眼睛晶晶發亮,「謝啦!」說著一邊嬌笑著一邊扭著腰肢走了。
葉重重靜靜地站在雨中,好一會兒,屋裡傳出一陣鼾聲,她的唇角動了幾下,又復平靜。轉身,慢慢地離開。
剛走出秀人坊,就看見碧落撐著傘站在一輛馬車外仰首張望,見到她頓時跑了過來,驚叫道:「天啊!小姐,你怎麼淋成這個樣子了!都怪我不好,早知道我該進去接你的,可是你知道,這個地方太複雜了,我都不太敢進去……幸好我明智,叫王叔趕了車子過來。小姐你快上車,把濕衣服換了吧……」
葉重重上車,換衣,沉默地不發一言。碧落見小姐臉色有異,便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麼一句怯生生的話突然招出了葉重重的眼淚,剛才在淒冷寒雨中都一直沒掉的眼淚,卻在溫暖如春的車廂裡催發了出來。
碧落嚇了一跳,連忙掏手帕,「小姐,你怎麼了!到底出什麼事了,你怎麼哭了?」
她只是流淚,什麼都不說。
馬車到了笑客山莊,碧落慌忙跳下車叫道:「田嫂!田嫂!小姐她——」
田嫂聞聲迎了出來,「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
小姐她怎麼了?」
「小姐她——」碧落剛說了一半,葉重重也從車中走了出來,她一把按住碧落的肩膀,然後轉過頭對田嫂,一字字地說道:「告訴爹爹,非凡公子的婚事,我答應了。」
「啊?」田嫂又驚又喜,頓時給怔在了那裡。碧落張大了嘴巴看看她又看看小姐,更是驚詫到了極點。
葉重重深吸口氣,平靜地重複了一遍:「我說——非凡公子的婚事,我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