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又在裝病了。
錢寶兒隨著太監穿過長長的迴廊,心中如是想。
然而等紗簾挽起,床榻上那張頹敗憔悴的臉映入眼睛時,才驚覺到不對勁,上前一探脈,發現脈象微弱紊亂,漸有衰竭之勢;竟是真的病了!
「姐姐、怎麼回事,」
錢明珠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臉,笑笑道:「幫我看看,我大限是不是到了?」
「姐姐在胡說什麼啊!這種不吉利的話也是能說得的?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
「可是……」還待再說些什麼,但見她一副疲憊之色,一時間心頭揣揣,有些不安。
「你此番來有什麼事?」錢明珠岔開話題。
「是有關二姐的事。」錢寶兒停頓了一下,舒展開雙眉,「你有沒有聽說?萃玉在紅樓擺宴挑戰各路才子,七天了,無人能及獨領風騷。」
「萃玉學富五車,知識淵博,常人不及是應該的。」錢明珠想到了那部風靡一時的《鳳凰台》,雖久聞此書大名,但真正看到還是在選妃那天,本想找個僻靜角落座,誰料椅上就放著那麼一本書,等候的時間裡閒著無聊,便翻開讀了,這一讀,頓時為之心折。那些瑰麗雋秀的字句深深映入腦中,再也消磨不去。後來知道是萃玉所著,更多了幾分親近之情。那樣一個驚才絕艷孤芳自賞的妹妹,不知道她的歸宿又會如何。
「嘻,姐姐這就猜不到了吧?就在第八天,也就是昨天日落時分,忽然來了個衣衫襤樓貌不驚人的年輕人,不但對出了萃玉出的對子,而且雄辯滔滔、引經據典,把萃玉都給比了下去!萃玉輸啦。」錢寶兒成心逗她開心,因此語氣動作都非常誇張。如此一來,倒真把錢明珠的好奇心勾上來了。
「怎麼可能?萃玉輸給了一個衣衫襤樓貌不驚人的人?」
「嗯!她昨天晚上把自己關在樓上生了一夜的悶氣呢,奶奶知道後不但不安慰她,反而說『輸了也好,好叫你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萃玉一聽就跑了,我出門時還沒回來。」
錢明珠的目光又黯淡了下去,低聲道:「萃玉心高氣傲,奶奶卻一直不肯誇讚她,雪上加霜,這又是何必呢。」姐妹三人,人如其名。她是珠,於是奶奶就磨啊磨,磨出她的光澤來;萃玉是玉,玉不雕不成才;惟獨小妹寶兒,那真是待之如珍寶,完完全全地捧在手心裡。
「太子駕到——」一聲長音忽然自門外傳來,錢寶兒吃了一驚,沒想到太子這個時候會來,當下連忙站起來準備迎接,轉頭看明珠,卻見她臉色淡然,凝如靜水不起波瀾。
太子冷落正妃,那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然而上回來時,姐姐還是一幅鬥志昂然胸有成竹的樣子,怎麼這會剛從淨台寺回來沒幾天,就變得鬱鬱寡歡毫無生氣?
隨著腳步聲由遠而近,宮女將最後一重簾子拉開,太子旭琉走了進來。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位了不起的姐夫,一看外形,容貌端正頗具威儀,勉強湊和,但眸中流露著的那分關心焦慮卻令錢寶兒頗感詫異。
不是說他不喜歡姐姐嗎?那他幹嗎這樣看著姐姐?而姐姐只是低垂著眼睛,即不起身迎駕,也不看他一眼。
真是詭異的場面,難道說……
「小妹,謝謝你來看我,回去告訴奶奶,我沒事,請她老人家放心。」
這就趕她了?看樣子沒戲可看,錢寶兒扁了扁嘴,向旭琉行了一禮,「民女告辭。」
「你是寶兒?」旭琉出其不意地喚住她。
呀?他居然知道她的名字?錢寶兒驚訝地看了錢明珠一眼,發現姐姐對此也顯得很意外。
「是,我是錢家最小的女兒。」
旭琉點了點頭,「以後有空多來走動。」
錢寶兒眨眨眼睛道:「我才不要。宮裡規矩太多,我每次來都要等上半天,麻煩死了。」
旭琉一愕,沒想到小姨子竟然如此大膽,居然敢直言不諱。錢明珠聽了心裡卻是暗暗好笑,要論古靈精怪,天下只怕無人及得上她這個寶貝妹妹。
旭琉忽然從腰間解下隨身玉珮遞給了錢寶兒,道:「這個給你,以後就憑此令出入東宮,勿需任何通報。」
「呀!謝謝姐夫!」錢寶兒拿了玉珮,意味深長地望了姐姐一眼,「格格」笑著跑了出去。
這個丫頭,居然叫他姐夫……錢明珠不禁皺起了眉。旭琉這番舉動,分明是在討好她的家人,間接討好她。只是他不知道,此時此刻,她只想離他遠遠的,沒有任何瓜葛。
旭琉走到床邊,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歎道:「你的氣色比昨天更差了。」
錢明珠垂下眼睛,再抬起來時,臉上堆起了柔柔的微笑,使她看上去異常嫵媚,也異常……虛偽。「臣妾是福薄之人,勞殿下傷神,真是罪該萬死。」
旭琉皺起了眉。
「殿下國事繁忙,勿需將這點小事記掛心上,若是耽擱了軍機,朝臣們會責備臣妾的……」
「你非得這樣說話嗎?」旭琉冷冷打斷她,臉上的不悅之色漸起。
錢明珠故作驚訝地睜大眼睛道:「臣妾知道自己多言了,但是提醒殿下乃是做臣妾應盡的義務……」話未說完,旭琉已欺近身前,一把扣住了她的下巴。
旭琉臉上的表情很複雜,看她的目光像看著一個被打破了的精美瓷器。他伸出手指,自她的雙眉上緩緩劃過,然後沿著臉部的輪廓回到下巴。「你就是以這張臉獲得世人的驚艷,被譽稱為大下第一美人的嗎?是世人太庸俗,還是我太苛求?難道他們都看不出你的臉上帶著一張面具?而這張面具已經逐漸與肌膚相連摘不掉了!」
錢明珠避開了他的視線。
旭琉鬆開手,深吸口氣道:「父皇派我親自下江南徹查二百萬兩官銀神秘被盜之事,你願不願意與我同去?」
錢明珠整個人一顫,雙手緊緊揪住了被子。
旭琉的用意很明顯,一來可帶她散心,二來借此舉修好兩人的關係。若太子攜她一同下江南,那麼曾經所有關於她不受寵的流言都會不攻而破,這是一個機會,這個機會是她命運的轉折點,將會把現有的一切盡數顛覆!
然而,她卻聽見自己用微弱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不了,太醫囑咐臣妾要好生靜養,而且此行殿下有重任在身,臣妾會拖累殿下……」
「夠了!」旭琉打斷她,目光冷冷,「看來你還沒意識到在我面前只能說真話,而不是用種種看似冠冕堂皇的借口來搪塞敷衍。如果你學不會對我坦誠,我不會再踏足沐陽殿一步。」
兩旁的宮女嚇得「撲通」跪倒,旭琉怒沖沖地摔簾走了出去,風帶起帳幔上的流蘇,顫顫怯怯,像紛亂受傷的心。
一股郁氣自胸間衝上來,使她再也壓制不住她咳嗽出聲,宮女們連忙捧來金盂,幾口痰吐出去,隱隱可見血絲。
我竟成了個病美人。
錢明珠忍不住自嘲地笑笑,身子軟軟向後靠倒,再也沒有一絲動彈的力氣。
終於如她所願,旭琉再也不踏足此地了。
心中,那頑皮少女瞪著眼睛看她,表情懊惱,「錢明珠,你做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你知道嗎?這事幹得不漂亮,不漂亮極了!你會後悔的!」
我不。我不後悔。
她閉上眼睛,將心中的影子強行抹去。
旭琉一去就是數月。
窗外的雪慢慢地消融,柳樹綻出新技,園內百花齊放。不知不覺,冬天就過去了,春天來到,帶著脈脈溫柔的氣息,將綠色還復人間。
錢明珠的病經過太醫的精心凋理,終於痊癒。她出手大方、待人溫和,在東宮很得人心,再加上聰慧沉穩、謙恭雅量,更贏得了謀臣學士們的尊敬。沐陽殿經常備下香茗美酒,邀請當今名士才子們相聚,暢談理想點評文章,形成一股良好的探討風氣。東宮逐漸成為京城學風最盛的地方,學子們皆以收到太子妃的邀請貼為榮。
京城最大的茶樓——天香閣內,說書先生口沫橫飛,異常賣力地說著隋唐記,然而台下卻沒人聽他的,只因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一人手中的東西吸引了過去。
那是張紫近於白色的信箋,右下方印了朵紅色的梅花。此刻它被高高舉在一個公子哥打扮的人手中,那人一臉洋洋得意地說道:「瞧見沒有?瞧見沒有?這就是東官太子妃的邀請卡!你們都沒見過吧?瞧瞧,多麼精緻!」
周圍圍了好幾個人,人人都以艷羨的目光盯著他手中的信箋,一人嚥了口口水道:「齊少,聽說太子妃長得傾國傾城,是個絕色美人,是不是真的?」
「去,沒見識的傢伙,美人算什麼?這世界上美女還少嗎?太子妃那是才貌雙全,不但人漂亮,而且有見識、有品位,又溫柔,簡直是謫仙下凡!」
「她真有那麼好?那為什麼太子不喜歡她?聽說她至今還是處子之身,太子連她的手指都沒碰過呢!」
公子哥臉上露出不自然的表情,咳嗽一聲道:「這個嘛……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欣賞那樣一朵名花的,太子他……嘿嘿,太子的清心寡慾是出了名的。」
「聽說太子不喜歡女人,莫非他喜歡男人?」
「可也沒聽說他和哪個男人過從甚密啊,我看八成是兩邊都不行……」
「噓,噤聲,說這話可是要殺頭的。」
「不管怎麼說,太子妃也蠻可憐的,嫁了那麼一個丈夫,一生都算是毀啦!」
那公子哥歎了口氣,低聲道:「唉,美人卷珠簾,深坐蹙娥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太子妃雖然表面上不說,但那份鬱鬱寡歡的樣子,著實讓人看了心酸啊……」
眾人紛紛跟著歎氣,座內卻有一人突然冷笑道:「得了吧,大家別被這傢伙騙了,就憑他那點墨水也配當太子妃的席上佳賓?八成是偷了他哥的帖出來炫耀!」
公子哥頓時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眾人一聽起疑,紛紛嚷著要看他手中的信箋上究竟寫著誰的名字,他招架不住,狼狽而逃。
茶樓裡起了一片笑聲。
笑聲中,二樓靠窗雅座上的客人輕輕皺起了眉。
坐在他對面的藍袍男子察言觀色,淡淡笑道:「看來我半路邀你來此一聚,實在是明智之舉,否則怎能聽到這麼精彩的對話?」
客人的眉頭皺得更深。
「錢家的姑娘都很了不得啊。錢明珠主掌東宮,成功收買了天下文人的心,如此一來,若是誰想廢掉她太子妃的地位,學子們第一個不答應。還有她的妹妹錢萃玉,說起這位二小姐,更是這個月京城裡最熱門的人物,她跟著一個無名小卒私奔了,氣得錢老夫人立刻將她從族譜裡除名。」
「有這回事?」
「所以我說錢家的姑娘了不得。」藍袍男子輕搖折扇款款而笑,「怎麼樣,有沒有想好該如何回去面對你那位了不得的妻子?」
客人沉默片刻,道:「我要先進宮見過父皇。」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太子旭琉。
藍袍男子「哈」地笑了一聲,道:「逃避解決不了問題。」
「現在的問題不是我在逃避她,而是她在逃避我。」
藍袍男子挑了挑眉,「怎麼說?」
「此趟江南之行,我本想帶她同去的,是她不肯」
藍袍男子露出驚訝之色道:「奇了。我本以為她在東宮宴請文人,一是為了收買人心,二是想引起你的注意,但她竟然連江南之行都拒絕,這個女人究竟在想什麼?」
旭琉苦笑,「有關宴請文人之事她徵求過我的同意,她給我的理由是——」說到此處,停了下來,眸中哀色頓現。
「是什麼?」藍袍男子追問。
★——因為我很寂寞,殿下。
——我想找人陪我聊聊天,下下棋,只是那樣。而宮女們,跟不上我的思維。★
旭琉在腦中回憶那天錢明珠對他說的理由,悲哀地發現自己竟然將原話記得那般清晰,一字不差。
「十二皇叔,我可否問你一個問題?」
藍袍男子笑了一笑,「說。」
「當初你愛上容妃時,是怎樣一種感覺?」
藍袍男子一怔,眼神頓時迷離了起來。
與此同時的東宮花園內,錢明珠正在宮女的陪同下興高采烈地放風箏。
「哇,好高啊!太子妃好厲害!太子妃的風箏放得最高呢!」
「呀,兩隻風箏纏一起了,快分開快分開……」
「我從來沒想過在風箏上掛鈴檔,風一吹鈴擋就響。太子妃你是怎麼想出來的?好好聽!」
宮女們七嘴八舌,各個都興奮得不得了。
遠遠的玉石橋上,裊裊走過一隊人,走在最前面的紅衣少女朝聲音喧鬧處望了一眼,驚道:「那不是錢明珠嗎?」
「思青,這會兒不能直呼她的名字啦,得叫太子妃。」走在她身旁的王芷嫣低聲道。而那位紅衣少女不消說,正是曾經信心十足地參加選妃大典結果卻敗得最是狼狽的楊思青。
「我呸,什麼太子妃,不過是個商賈之女,而且我也聽說了,太子表哥根本就不喜歡她,連碰都沒碰她一下。」楊思青極為不屑。她和錢明珠的梁子,早在選妃那天就已結下。同樣中屏的兩人,她就只恨錢明珠,不恨王芷嫣,少女的心果然怪異。
「不管如何,她畢竟是太子正妃,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啊。」王芷嫣太瞭解這位手帕交的性格了,她越是說得委屈,楊思青就會越火大。
果然,楊思青一聽瞪大了眼睛,「芷嫣你有點出息好不好?幹嗎這樣委屈求全啊?只要你能抓住我表哥的心,得到他的寵愛,廢了錢明珠改立你為正妃,又不是不可能的事!」
「思青別說了。」王芷嫣垂下眼睛,怯怯道,「誰叫人家家裡有錢,大臣們收了他們家的好處各個替她撐腰呢……」
「真是一身銅臭,令人作嘔!氣死我了,芷嫣你別怕,我幫你出這口氣,你看我怎麼整她!」楊思青說著大步朝錢明珠走了過去。
王芷嫣跟在她身後,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錢明珠——」
正在放風箏的人都因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而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今朝今勢,竟然還有人敢直呼太子妃的名字,不想活了不成?
然而見到來者是誰時,眾人都紛紛在心裡抽了口冷氣。
竟然是楊思青!這少女出了名的蠻橫不講理,但因為皇后特別寵溺她的緣故,人人都不敢得罪她,不知太子妃又是哪招惹她了。
錢明珠看見楊思青,卻是微微一笑,「思青,是你。」
「誰允許你叫我名字的了?少跟我套近乎!別以為你當了太子妃就了不起了,表哥不喜歡你,你遲早要被打進冷宮!」
宮女們聽了這話後紛紛皺起了眉頭:這個楊思青,還真是一點教養都沒有!太子妃怎麼說也是她的皇嫂,她不但不行禮拜見,還如此囂張跋扈。
但錢明珠依舊笑瞇瞇的,絲毫不引以為意地說道:「那麼,還叫你楊小姐吧。今日怎麼有空來這玩?」 目光一轉看到跟在楊思青身後的王芷嫣,便盈盈笑道:「原來德妃也在,要不要一起玩?」說著揚了揚手裡的風箏。
王芷嫣還沒想好怎麼應答,楊思青已嚷嚷道:「誰要跟你一起玩了,虧你還是太子妃,懂不懂什麼叫做端莊尊貴?和這些下人們廝混,也不怕失了身份!商人的女兒就是商人的女兒,麻雀飛上枝頭了也當不了鳳凰。」
這會兒連宮女們都聽得臉色發白,敢怒不敢言,眼巴巴地望著錢明珠,不知她會做何反應。
錢明珠只是低低一歎,正色道:「在我眼裡,人無貴賤,只有品德高低之分。」
「好一個人無貴賤,只有品德高低之分!」一聲長笑遠遠地傳來,聲音清潤如水,明朗如風。
眾人轉頭看去,見一藍袍男子悠悠而來,但見他容貌儒雅,舉手投足間渾身流露著天生的高貴之氣。
宮女們突然齊齊拜倒,恭聲道:「叩見十二王爺!」
連楊思青臉上也露出了尷尬之色,吞吞吐吐道:「那個……十二皇叔,你怎麼會來啊……」
「你都來得,我為什麼來不得?」藍袍男子說著用手裡的扇子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頭。
楊思青捂著自己的頭,噘嘴道:「十二皇叔你又來了,你每次見到我都打我的頭,我都被你打笨了!」
「因為你該打。」藍袍男子笑嘻嘻的,轉過身來凝視錢明珠,目光裡充滿探究的味道。
原來他就是當今皇帝的十二弟誠明,又號稱「最不像王爺的王爺」,他雖然出身高貴,卻喜歡和市井小徒廝玩,對權力絲毫不感興趣,從來不理會朝政,先帝本想對他委以重任,但見他胸無大志頑固不透,只好聽之任之。
自入東宮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怪王爺。錢明珠彎腰正要行禮,他的扇子卻在她臂上一托,制止道:「這些繁文褥節的就給我免了吧,省得你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錢明珠直起身,好奇地看著他。這時風中傳來的鈴鐺聲吸引了十二王爺的注意力,他抬頭道:「這是你想出來的花樣,把鈴擋繫在風箏上?」
「銀鈴沉重,幸好風大,否則就放不起來了。」
十二王爺突然道:「我可以試試嗎?」
錢明珠光是愕然,然後失笑,便將手中的轱轆遞給了他。接著便見他一邊扯線一邊後退,玩得好是起勁。
因他在場,楊思青不敢放肆,再見他竟然也玩上了,心中好生氣惱,只好瞪了錢明珠一眼,轉身忿忿然離去。她一走,王芷嫣連忙行了一禮跟著走了。
待她二人遠得看不見了,十二王爺才回到錢明珠身邊,將轱轆遞還給她道:「真是很好玩,也難為你想得出來。」
錢明珠抿嘴一笑,「謝謝十二皇叔。」
「謝我什麼?」
「皇叔為我解圍,明珠感恩在心。」
十二王爺「哈」地笑了起來,盯著她,讚道:「好一個玲瓏女子!」然後又皺了皺眉,歎道:「可惜,太聰明了。男人通常不喜歡太聰明的女人,因為那會讓他們覺得自卑。」
錢明珠柔聲道:「但若是皇叔這樣的男子,面對再聰明的女人,都不會遜色絲毫。」
「嘴巴很甜,討人歡喜。」
錢明珠將手裡的轱轆遞給身旁的宮女,道:「快去準備一壺好茶,皇叔口渴了。」
十二王爺奇道:「你怎麼知道我口渴了?」
錢明珠嫣然道:「皇叔現在不口渴,等會也會的。你有話要對我說,不是嗎?」
十二王爺呆了一呆,搖頭歎道:「難怪你能在眾佳麗中脫穎而出,這般蘭心蕙質,真是令人猶憐,何況老奴。」
錢明珠在聽到最後八個字時心裡動了一下,她猜到了他的來意。
八色糕點一字排開,錢明珠親手泡茶,新茶如碧,更映得她素手纖纖如玉。
十二王爺的面色已不似先前那般輕鬆,反而變得有些凝重。他盯著她泡茶的手,忽然道:「旭琉回來了。」
錢明珠的手指停了一下,臉上依舊不動聲色。
「你是他的妻子,難道你不想知道他此去江南是否順利,皇上交給他的任務是否順利完成?」
「殿下能處理好那些事的,我對他有信心。」錢明珠將封於瓦罐內的雪勺出來,放入壺中。白雪帶著梅花的香氣,是她這個冬天的收集所得。
十二王爺的視線轉到那些雪上,「那麼,你就不擔心他身體是否安康,有沒有生病,有沒有累著、餓著。凍著?」
泥爐的火點著了,白雪慢慢融化。「殿下萬金之軀,自有隨從和各她官員小心照料,不會有事。」
「你錯了。別人的關心不等於你的關心,不能因為有別人會照顧他,所以你就一點都不擔心。你是他的妻子,是要與他共度一生的人。」
錢明珠淡淡一笑,將蓋子蓋上,火苗舔著爐底,發出「滋滋」 的聲音。「皇叔想說什麼但請直言,明珠在聽。」
「你叫我皇叔,說明你承認自己是皇家的媳婦,是旭琉的妻子。那麼我問你,一個妻子應該如何對待丈夫?」
錢明珠取過一方絲帕,開始細細拭擦碧玉茶杯,「以夫為天。」
十二王爺的目光轉到了她臉上,「還有呢?」
「憑夫而貴。」
十二王爺盯住了她的眼睛,「還有呢?」
「聽夫之命,順夫之言。」錢明珠擦好杯子,這時爐裡的茶也開了。她斟滿一杯茶,推到他面前,「明珠茶藝疏淺,皇叔望勿見實。」
十二王爺看著那杯茶,久久不語。
「皇叔不肯喝,看樣子是真嫌明珠手藝不好,那就倒了吧,我讓宮裡專門的茶師來為您泡製。」錢明珠說著伸手去拿茶壺,十二王爺的扇子忽然搭到了她的手上。
錢明珠停手,終於抬眸看了他一眼。
十二王爺沉聲道:「我此來乃是好心。」
「我知道。」
「你知道一切,卻不肯表示,也什麼都不做。在見你之前,我不明白為什麼我那個一向沉穩鎮定從來不會將兒女情事放在心上的侄子這次會大失方寸,見到你後,我明白了。」
錢明珠沒有說話。
「你讓人看不透。」十二王爺做出了結論,「你可以讓人看清你臉上表情的虛假,你可以讓人發覺你的很多話很多行為不是出於真心,但是,在那虛假表情背後的真心,究竟是怎麼樣子的,沒有人能看透。旭琉也看不透,因為他看不透,所以他更渴望看清楚,然而更渴望的結果就是,更加挫敗。」
錢明珠還是不說話。
於是十二王爺長長地歎了口氣,「真是天理循環自有報應。旭琉以前傷了太多女人的心,那些女人都沒看透他的真心,現在好,換他看不透一個女人的心了。」他站起來,不再用扇子,而是直接以手拍了拍錢明珠的肩,緩緩道:「好自為知吧。」說罷轉身離去。
錢明珠望著桌上已經涼掉了的那杯茶,面無表情地把它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