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街角的便利商店裡,男人仔細的把物品裝入袋子。「一共三千七百元,謝謝。」
客人付了錢,拿著東西離開。
旁邊的糖果櫃前,兩個女孩在竊竊私語。
「看吧,很帥吧!」
「真的很帥耶!」
「他來沒多久,只上白天的班。」女孩一邊說一邊又忍不住偷看了幾眼。
男人的皮膚很白皙,黑色的短髮參差不齊,左耳上有一枚銀色的耳環,小巧精緻。
感覺男人的視線移了過來,女孩一陣心跳,推著身邊的好友,小聲說:「喂,你快買東西啊!」她可不想被當成來店裡搗亂的小太妹。
男人微微一笑,移開了視線。
莫名的,女孩有些失望。
「哇,這個月又有HeartStory專欄耶!」女孩的好友目光瀏覽到雜誌區上,一下子發出了驚呼。
「你幹麼叫那麼大聲!」
「很好看的,你不知道嗎?那個尋找蒙斯塔的故事,我每次看都會掉淚。」
「噢,那個像寫日記的啊?我有看過,好像在這雜誌上很紅,不過更新的日子都不定。」
「你說他寫的是不是真的啊?」
「傻瓜,當然是小說啦!」
「可是我真的覺得很感人很真摯。」女孩的好友興奮地抓起一本雜誌,跑到男人面前燦爛一笑,「我要買這本雜誌。」
男人似乎有些發呆,怔了一下才回神,幫她結帳。
兩個女孩紅著臉離開,店裡一下子恢復了寧靜,沒有客人。
男人走到雜誌區前,拿起了那本女孩剛才買的雜誌,尋著目錄翻到她所說的HeartStory專欄,「尋找我的蒙斯塔」這幾個字就映入眼簾。
像是受到震撼,男人倏然闔上雜誌,胸腔微微起伏,半晌,才又重新翻開。
親愛的蒙斯塔:
你好嗎?
我去了一次海邊,一個人開著車,去的時候是早晨,沙灘上並沒有人。
一開始覺得很愜意,海風吹過來很舒服,我沿著海灘走,留下一長串腳印,用相機拍下來,就好像圈劃的線。
但是,漸漸的,我覺得寂寞了,回視自己走過的痕跡,想自己怎麼就走到這種地步?
你在哪裡?我愛的你,究竟在哪裡?
你的樣子又像平常一樣浮現在我腦海,所有的點點滴滴,都生動的細細上演起來,眼睛又發熟了。
你一定會笑我吧,老是動不動就掉淚,變成了沒用的男人。
但是,真的好想再見你一面,每時每刻,都在想。
想你叫著我的名字,忽然出現在我面前,叫著說:「槿,我回來了。」
那樣,我就可以緊緊把你摟在懷裡,再也不放手。
我又在妄想了。
你的腳好了嗎?我一直很擔心,每天都在祈禱,祈禱你健康,祈禱你可以再跳舞。蒙斯塔,給我一點消息,告訴我一聲好不好?讓我知道你一切都好。
回來的時候在潛水商店裡買了一個衝浪板。
記得你說過你喜歡衝浪,很想學,我把衝浪板掛在我們的臥室裡,淡藍色的,很好看。
先買了長板,因為老闆說這個比短的容易學,也比較安全,我又在腦子裡想像你衝浪的樣子,你細長的眉會挑起來,即使摔到海裡也不會服輸吧。
好想再看一次你笑的樣子,你單薄的嘴唇、生動的眼睛、倔強的眉宇,我都想撫摸,細細的,一點一點的,全都摸遍。
蒙斯塔,如果你看到了,請快回來好不好?
一直等你的槿
男人怔怔地捧著雜誌,覺得眼眶有些濕潤,闔上書頁站在那裡,直到顧客喊他結帳,才慢慢回神。
一直到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他買了晚餐往自己簡易的公寓走,離開店裡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把那本雜誌買了下來。
橙黃的燈光,和往日一樣寧靜的小屋,他打開計算機,把那文章上的網址輸入。
按下Enter的那刻,手指有一瞬間的猶豫,可他還是按了。
出現的頁面是一片蔚藍的海水,藍與白的相見,澄澈透明。
槿的思念,尋找我的蒙斯塔。
部落格主人用銀色書寫著這幾個觸動心神的字。
部落格已經建立了一年,男人怔怔地看著那些長長的日誌,他想自己是在外面漂泊了太久,不看報紙不看雜誌,連電視也不怎麼看,閉塞簡單的生活起碼不需要心力,過起來比較容易。
點開那些寫給自己,自己卻從來沒有看到的日誌,他慢慢讀了起來。
二00七年一月二十三日
親愛的蒙斯塔:
你好嗎?
今天母親把事實的真相告訴了父親,她告訴他你和她的關係,告訴他自己當初是怎麼拋棄你,告訴他她欺騙了他。
她哭著說自己是殘忍的母親,父親起初很震驚,但是,之後卻是我意料之外的平靜。
他居然安慰她,說會幫助她一起找你,然後好好照顧你。
在父親寬厚的胸膛裡,我看到一個男人對他所愛之人的信任與寬容,心裡益發痛苦,比起父親,我又是如何的惡劣和殘忍啊!
我想懺悔,卻連機會也沒有。
經常在深夜徘徊在屋子裡,尋找你留下的氣息,想像你還在這裡,但四周冰冷的空氣,似乎都在嘲笑我。
蒙斯塔,我愛。
我在呼喚你,你聽到了嗎?
二00七年二月二十三日
親愛的蒙斯塔:
今天我也去育幼院當羲工了,那裡的孩子們都認識我了呢,他們親切的叫我鬚子叔叔。
你走之前用我的名義捐給育幼院的那些錢,讓我痛苦萬分。一直以來,我給你的錢,那些侮辱你的錢,最後居然被你以這種方式還給了我。
但是,也因為這樣,才讓我有機會接觸到這個不同的地方,看到這些可憐的孩子。
今天在花園裡松土,準備下星期種一些花下去。
七歲的小星很喜歡黏著我,他長得很可愛,白淨瘦小,眼睛也是細長的,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他告訴我他很喜歡跳舞,將來的夢想是當一名舞蹈家。
蒙斯塔,我想收養孩子,但是,要和你一起收養才有意義。
如果是你,一定會很溫柔的教育孩子,而且,你可以幫他做很好吃的東西。
蒙斯塔,我想念你,這種沁入骨髓的想念快把我逼瘋了!
我渴望抱你,渴望呼吸你的氣息,渴望將你揉入我懷中,有無數無數的渴望……
快要發瘋的槿
二00七年五月二十二日
今天我學做了兩道萊,都是媽媽教我的,一道是茄汁咕咾肉,一道是醬蝦,媽媽說你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兩道菜。
我做的時候很用心,但是切食材的時候有傷到手。
媽媽說我動作笨拙,一看就不是做家事的料,我笑著對她說,你和我完全不一樣,你切菜的動作很好看,而且做出來的菜味道和顏色都好好。
聽見這話,媽媽的眼睛馬上紅了,我也很難受,覺得不應該說那樣的話,但是自然而然就說出來了。
蒙斯塔,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嗎?想念你煮的菜,想念你在廚房忙碌的樣子,想念穿著圍裙的你,那抹清瘦的身影……
我做了好幾遍,因為前面幾次都不怎麼成功,就在我快把廚房變成戰場的時候,終於做出了能夠入口的咕咾肉。
我吃了好幾塊,媽媽也說好吃,我的鼻子又發酸了,眼睛也熱起來。
下午阿袁打電話來,興奮地跟我說他找到一個很棒的舞者,要我去看看他的舞蹈。
那個人也跳了蒙斯塔,他說他很喜歡這出舞劇,他覺得蒙斯塔的感情細膩豐富,是最考驗舞者的。
可是,他的舞蹈無法打動我,雖然他的身體柔軟,曲線優美,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他沒有你那種激動人心的舞步?同樣的動作卻沒你的那份妖嬈魅惑呢?
我對阿袁搖頭,阿袁說我太苛刻了。
苛刻嗎?
我只是無法接受沒有你的蒙斯塔。
二00七年六月六日
今天我又在街上認錯人了。
那個人的背影,真的有點像你,柔順的黑髮,清瘦修長的身形,腰身纖細。
看著對方怪異的眼神,我沮喪到極點。
後來下起雨來,我在雨裡呆呆站著。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我總有預感,好像能見到你。我心跳得飛快,有種期待又激動不知所措的情緒,我記得那個地方,那是你說我撿到你的地方。
我覺得你今天會出現在這裡,雖然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找到處找你,阿袁說我應該去看一下心理醫生,我從他們的眼裡看到擔心,但是,我真的沒有瘋,只是很想找到你,很想很想。
雨越下越大,街上慢慢連一個人也沒有了。
我站在那裡,有點回不過神,那種會見到你的感覺漸漸離我而去,我想,今天還是碰不到你了。
回家的時候路過劇院,我愣愣地出了會兒神,忽然想到,如果我在這裡等你,你會不會來呢?
我最親愛的蒙斯塔,我決定在這裡等你。
如果你看到的話,請在這個週末晚上八點來這裡好嗎?
我真的,好想見你。
等你的槿
男人的手指有些顫抖,怔怔看著屏幕,嘴裡喃喃喚著一個名字。
「槿……」
視線落到桌歷,二00八年二月十四號。
那天他等在那裡了嗎?他會等了多久呢?
尾聲
晚上的風有些微寒,修澈拉高衣領,整個人包裹在風衣裡。
大劇院的雕塑廣場近在眼前了,他站在馬路邊,望著那裡,臉上露出自嘲的笑。
還真是受不了自己,居然為了一篇八個多月前的日記跑來這裡。是為了什麼呢?
也許只是想懷念一下罷了。他怔怔地想。
明知那個人不會在這裡,可為什麼心裡還有莫名的期待?
二十六歲了還很幼稚,他給自己下評語。
靠著噴泉停下來,看著劇院門口來來往往的人,腦海裡有些回憶在綿延。
他好像看到自己曾經等在那裡的身影,那個寒冷的夜晚,他是那麼期待地等著與華槿的約會,然而直到散場,他都沒有來。
記憶是如此清晰,心裡曾經的失落和痛苦,也像倒流般地重新襲來。
他搖了搖頭,固執地想要拋去那些回憶。
「修澈……」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呼喚,那聲音沙啞顫抖得不成樣子,但還是一下子傳到了修澈心臟,像被凝固般,他無法轉身,無法回頭,僵在那裡。
「修澈!」那個沙沙的聲音又再叫了一遍,那樣激動地叫著,依舊顫抖得不成樣子。
下一刻,他被緊緊擁住。
那是一個溫暖的,顫抖不已的懷抱。
「修澈,修澈,修澈……」那人一直顫抖地喚他。
修澈的呼吸停滯了很久才輕輕吐出一口氣,僵硬的身體慢慢柔和下來,嘴唇微動,喊出了那個名字。「槿。」
他轉身與他對視,男人的臉孔不似記憶裡的俊美,那張臉上添了皺褶,添了風霜,甚至留著亂七八糟的鬍子,頭髮長而濃密,捲曲蓮亂的,然而那雙眼睛又黑又亮,彷彿探照到他心裡,那樣緊緊的凝視。
「槿……」伸出輕顫的手指,他撫過那張滄桑憔悴的臉。
華槿激動的淚水混在了一起,他再也忍不住,雙手揪住修澈的領口,頭抵著他胸口,竟像個孩子嗚嗚的哭泣起來。
他一直哭,哭得傷心又徹底,所有壓抑的痛苦,所有的悔恨,所有的愛情,彷彿都在瞬間爆發出來。
修澈覺得自己包得厚厚嚴實的心,被封閉上石膏的心,忽然間一層層剝落了。
最裡面的傷口露了出來,還是血淋淋的疼,但是,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槿的眼淚,槿的哭泣,好像都散在他心口上,洗滌沖刷,果然還是要面對傷口敷上藥,才有治癒的機會。
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環上哭泣男人的腰間。
感覺他對自己的擁抱,華槿的眼淚越加洶湧。
黑暗寧靜的房間,纏綿的吻膠著了好久,像是分不開似的,直到無法呼吸都不想分開,就算分開了之後急促喘息,仍是抱在一起,額頭抵著額頭。
看著彼此的眼睛,兩人都說不出什麼話來,華槿的眼睛又濕了,修長的手指只是一遍遍輕撫修澈的臉。
修澈輕問,「一直等在那裡嗎?」
「嗯。」
「每天每天?」
「每天每天。」
「為什麼?」
「想見你,感覺你……總有一天,會來的。」華槿的聲音低啞而顫抖。
「傻瓜!」修澈的眼睛不覺濕了。
「不,一點也不傻。」他哭苦笑著,撫摸著眼前人的臉,嘴唇一點一點吻過,想要描繪出他的所有。
「你的鬍子弄疼我了。」修澈輕喘,感覺華槿的眼淚融進自己嘴裡。
「對不起,我馬上刮掉,一定會弄得乾乾淨淨……」他顫抖的吻著,因他的話心疼又幸福。
「傻瓜。」在黑暗裡捧起他的臉,手指穿過他濃密的發,修澈緊緊抵靠著華槿的頭,溫熱的呼吸交纏在一塊。
「再給我一次機會。」華槿顫抖又虔誠的懇求,「不要原諒我,只要讓我愛你。尊重,信任,包容,好好地愛你,好嗎?」
修澈靜靜聽著,溫柔的手指摩挲著他濃密的發。
「蒙斯塔的主題曲是什麼?」
「我在你旁邊。」華槿顫聲回答。
他輕輕一歎,與他額頭相貼。「這就是我的回答,我在你旁邊。」
「修澈……」華槿又緊緊抱住了他,熾熱的嘴唇攫住他,溫熱的淚水淌過來,與修澈的混在一起。
「腳好了嗎?」像是想到什麼,華槿捧住他的臉,細細凝視。
「嗯,好了,只是,不能跳舞了。」修澈笑了笑,眼神溫柔而綿長,並沒有傷感。
「修澈……」華槿心臟猛地一扯,無限憐惜地看他。
「沒關係,有你就夠了。」嘴唇貼上他,修澈溫涼柔軟地親吻著。
「你永遠是我的蒙靳塔!」珍惜地緊緊地擁住身前人,華槿的眼淚和心底的溫度交融在一起,變成了平靜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