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槿詢問了保全之後,來到練舞房,走過通道的時候,就聽到轉角處的笑聲。
腳步停在那裡,對話就這樣傳進他耳裡。
「看到沒?又搞上了呢!」一個女生輕蔑的冷笑。
「我看啊,這裡只要有點權力的男人都被他弄到手!」男人悻悻然的口氣。
「不是說他和華槿在一起嗎?」
「哈,你以為華槿會要他多久?他這種人,不安分的,華槿走了,自然下一個就是袁總監嚷!」
「真賤!男人到底喜歡他什麼?」
男人不懷好意的淫笑,「你沒聽說過嗎?他在那方面的本事讓人欲仙欲死,只要和他做過一次,好像就忘不了……」
「呸,不要臉!」
華槿死灰了一張臉,攥緊拳頭。
穿過通道,練舞房就近在眼前。
他們……在裡面嗎?
站在角落發呆了半晌,華槿才鼓起勇氣抬起頭。
畫面是觸痛神經的,就算在心裡祈禱了無數遍,老天卻好像要折磨他一樣,硬是不讓他好過。
那裡面緊緊抱在一起的兩個人,一個是他最好的朋友,一個是他……愛上的人……
華槿,你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竟會喜歡上這樣的人,他說他是為了你的錢才接近你,他都說了,你還不醒悟,還眼巴巴地指望著他對你能有一點真心,可是他現在在你好友懷裡,他們抱在一起呢!
哈,你已經被甩了,你是過期的物品了,他不要你了,華槿……
不甘、氣憤、痛苦、失措、無助、茫然全都混在一塊,原本華槿以為自己會進去掐住修澈的脖子,會要殺了他的,可他卻只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人像被凍住了,心也像被封住了。
阿袁走後,修澈在練舞房對著鏡子試著拉腿。
可他的動作在下一秒就僵在那裡,那該死的腳踝正發出刺痛神經的疼痛,甚至有冷汗流了下來。
他慢慢傾倒身子,捂著那條腿坐下來,維持那姿勢都不敢動,好讓疼痛減輕一些。
坐上出租車回家的時候,心情是矛盾的。
開了門,華槿坐在沙發上,直直地看他,他的眼神幽黑深沉,竟看不出情緒。
這樣的眼神令修澈不安,他從沒見過這樣的華槿。
「你回來了?」他的聲音低壓的,帶著陰沉,「這是你的行李箱,你早上就打包好了?你是想離開我,是嗎?」
修澈接觸到他的視線,有窒息的感覺,就像深不見底的古井,危險卻又幻惑。
他彎腰推過自己的行李箱,取出一樣東西。
華槿低頭,發現那是一封信。
「如果可以的話,請你看一下這封信。有些話我一直想對你說,但又不知從何開口,我們似乎都沒有好好談話的機會。」修澈看著他的眼睛,「如果你看了這個,能夠多瞭解我一些的話……」
他的話倏然而斷,因為華槿忽然抓住他的一條胳膊,眼睛裡忽然露出蠻橫盛怒的光束。
「你……」修澈怔了一下。
「你想走的話,再好好還一下債!你不是說我在你身上花了很多錢?現在我還想再享受一下!」華槿冷笑著,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著一件最不值錢的東西。
這樣的眼神和話語刺痛了修澈,他心慌又無助,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這樣。
「請你放開……我不想……」他拚盡力氣去抵抗華槿,真的害怕起來,因為華槿的眼裡沒有一點珍惜,那種粗暴的發洩和極度厭惡的眼神幾乎將他擊倒。
華槿蠻橫地抱起他,用力之大讓他連推拒的機會都沒有。
「放開……」修澈覺得恐懼,這個正試圖強要他的男人,根本不像他愛的那個人了,他毫不顧及他的感受,只想讓他痛苦。
兩個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團,華槿卻一口狠狠咬在他嘴唇,鮮血倏地冒出,修澈聽到他的冷嘲。「裝什麼清純的樣子,你這樣的賤貨有什麼資格裝摸作樣!」
修澈驚愕地睜大了眼,呆滯地看他,簡直不敢相信他會說這樣的話。
衣衫破裂的聲音,赤裸的身體很快暴露在空氣中,他痛苦地捲縮起身體,覺得自己的靈魂和自尊都在一瞬間四分五裂,碎成一片。
在被狠狠貫穿的那刻,他覺得自己像是死了過去,那種全身麻木冰冷,宛如屍體的感覺,模糊了一切。
十一月,京都的楓葉猶紅。
走在平安京古風建築的小道,清新的空氣裡帶了一絲古樸典雅。
華槿呆呆站在一株紅葉旁,直到身邊的助理拍了他肩膀,他才回神。
「華先生,剛才天宇那邊打電話來,說合約已經準備好了。」
點了點頭,華槿望向山上的神社,神情悵然。
他剛才在那裡祈禱,祈禱能獲得心情的平靜,忘記那個人。
他雖然是來日本辦事,但其實是逃過來的。
因為無法在那裡面對那個人,所以才逃過來的。
「Sam,你打個電話,告訴他們會議改期,下午我有事。」他心緒煩亂,並不想再陷入公事裡。來這裡的前一個星期,他都讓自己忙得沒有時間去想那個人,想關於他的一切。
與此同時,台北。
「修澈,你真的行嗎?」阿袁始終不放心,看著已經化好精緻妝容,穿著舞衣的修澈。
「沒問題,不是打了止痛劑了嗎?現在一點也不疼。」他微微一笑,朝阿袁抬了抬修長的腿。
阿袁看醫生一臉欲言又止,也知道情況沒那麼好,但是,演出迫在眉睫,他也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序幕已經拉開,音樂隱隱傳來,蒙斯塔在第一幕就要出場,就在這個序章之後。
阿袁拉住修澈的手臂,忍不住問:「今天的演出,你沒有對華槿說嗎?」
修澈靜靜地看他,「你不是說他去日本出差了?」
「可是……」阿袁想說,你可以叫他回來。
「阿袁,我和他已經結束了。」
阿袁覺得修澈的語氣很平靜,但是他眼睛裡涼涼的東西為什麼叫自己難受呢?眼前這個單薄的身體,似乎隱藏了巨大的痛苦。真的結束了嗎?結束了,為什麼你還要勉強自己跳這場舞呢?若是結束了,舞團的麻煩也和你毫無系系啊!你還是為了他,才站在這裡的吧……
「好了,我要出場了,希望可以跳得圓滿。」修澈沉靜地站在那裡,眼裡好像只有舞台了。
蒙斯塔的主題音樂響起,修澈踩著輕快的舞步,躍上舞台。
阿袁站在布幕裡看他,眼神擔憂。
「醫生,真的不要緊嗎?」
醫生搖了搖頭,「還是太勉強了,雖然打了止痛劑現在暫時感覺不到疼痛,但是就怕……」
「怕什麼?」
「跟腱斷裂。我對他說過,他自己看來也很清楚。」醫生看著阿袁,據實以告。
阿袁抽了一口冷氣,「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必須進行手術,還要看他術後的恢復情況,也可能從此不能跳舞了。」
「修澈……」阿袁震驚不已的捂著胸口,修澈每跳一步,他就覺得胸口被踩痛一次。
他跳得越是漂亮,他就覺得心臟被牽扯得越痛。
觀眾沉浸在蒙斯塔精湛的舞藝裡,他騰空躍起的時候,身後翻飛的綵帶彷彿帶動了整個舞台,大家都屏息看著。
單戀之歌響起的時候,蒙斯塔的身軀微微傾倒下去,原本活潑輕靈的音樂轉而不見,變成憂鬱哀傷的情懷。
我絕望的愛啊,終於凋零
碎在你的殘忍與無心裡
溫柔,已然失落
我愛
雖然如此痛苦
我卻並不後悔愛過
如此悲傷
我也並不後悔承受
那愛過的記憶
將伴隨著我
伴隨著我的回憶
直到呼吸消失的那天……
他柔軟的身體蜷曲起來,雙手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那線條絕望而淒美,壓抑了整個劇場。
暗色的燈光照在他身上,照亮那張臉孔上脆弱的神色,柔韌的腰身彎折,繞著藍色的絲綢波浪,柔軟蕩漾,那樣淒楚哀傷的舞姿,竟有女觀眾忍不住掩面而泣。
華槿坐在相式茶屋裡,古樸的裝飾,寧靜怡然,陽光從窗欞照進來,散在團蒲上,盈盈柔和。
終於掏出了那封信,擺在眼前。
他一直沒辦法看這封信,對那人的情緒太強烈,這強烈的感情在過去的日子幾乎讓他窒息。
展開信紙的時候,手指竟有些微微顫抖,信終是鋪在了面前,清逸的字跡伴隨著茶香,一點一點漾開。
槿:
提筆寫這些字的時候,其實我自己很矛盾。
好像有很多話對你說,又似乎什麼也說不出口。這樣的交談方式很奇怪,但我們,一直沒有機會心平氣和的交談。
最先遇到槿的時候,是什麼時候呢?
那天下著很大的雨,我渾身濕透地站在雨裡,路過的人沒有人管我,但是槿出現了,把你自己的傘交給我,還對我說快點回家,小心著涼。
你根本不記得有這樣一件事了吧?但是在那個雨天,對著那樣脆弱無助的我說著小心著涼的你,給我帶來的勇氣,你一定不知道。
槿見過那個男人吧,那個向你勒索的男人。
他叫牧成寬,是在你出資接手舞團之前,曾經的總監。
一開始進入舞團的時候,他對我很關照,在很多方面都很照顧我,讓我覺得遇到了好人。
然而這個好人沒多久便開始會有意無意地碰觸我,做一些讓我難堪的動作,因為不安,因為害怕,我漸漸疏遠他,然而有一天,他說要排練新舞,要我們去他家集合。
我到了他家,喝了飲料,等別的舞者,然而左等右等都沒有人來,我有些不安,頭也開始發暈,就想離開。
但他卻攔住我,笑著對我說在我的飲料裡加了迷藥,我一會兒就要昏過去了。
我驚慌極了,想著要怎麼逃脫,這個時候我的頭已經很重很重,神智也開始不清醒,眼睛直想閉下來。
後來我還是昏過去了,並沒有逃脫,你手裡的那些照片,我想就是這樣來的,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在我昏迷的時候,拍了多少這樣的照片。
醒過來的時候,那個人正伏在我身上,用他濕冷的舌頭舔我,他把我弄醒,說那樣昏迷像個死屍沒意思。
他已經鎖住我的手,算準我根本沒辦法逃離。
我感到絕望,很想就這樣去死,還好這個時候,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聽到我的求救,他妻子忽然回來了。
見我們這副模樣,她簡直要發狂,紅了眼睛追打那個卑劣的男人,而我,被她解開雙手,慌亂地逃出那棟房子。
外面下著大雨,我淋得渾身濕透,也無法拋開那樣的恐懼。
那個時候你撿到了我,是的,槿撿到了我。
我們第一次的相遇,是在我那麼不堪的時候。
我一直記得槿,後來槿又出現了,居然是新來的舞團總監,那一刻,我心裡的欣喜用言語根本無法表達,那種心情,如果硬要說的話,大概就像一直陷在陰雨天的人終於遇見了陽光吧。
偷偷的注視你,喜歡你,已經成為我的秘密,現在想來,那些都是很美好的記憶。
槿聽過很多我的流言,是不是?那些話都很難聽,雖然我每天都有聽到,也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可其實很難受。
牧成寬的妻子看到他的醜行,便堅決地和他離婚,那時候他因為好賭,欠了很多債,他妻子是富商千金,原本可以替他還錢的,然而發生了這件事以後,她便對他心灰意冷,很快就離開他。
牧成寬為了還債,就將舞團拋售了出去,沒想到出資買下的人,是你。
我以為從此就可以擺脫那個男人的糾纏,然而,我想得太天真了。他失去了舞團,失去原本擁有的名譽地位,所有的一切,於是他開始恨我,覺得是我把他弄成這樣。
然後,他開始對外散佈我的謠言,和別人說我是如何勾引他,如何讓他身敗名裂。謠言開始在舞團散播,團裡本來就有很多人是他的舊識,他們更是聯合起來污蔑我。
流言,說的人多了,假的也變成真的,就連你也那麼看我,不是嗎?
那時候,我有想過離開,到一個沒有流言,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但是,我想見到你,想每天都見到你。雖然只是遠遠的看一眼,也會覺得好溫暖。
而且,我不想放棄自己的夢想,在這樣的現代舞團跳舞,一直是我的夢想。
我討厭自己的樣子。
真的,非常討厭,我曾經想過,如果我不是長這樣,別人是不是就不會那麼想我,謠言也會不攻自攻?
第一次看到佑然的時候,我受了很大的刺激。他那麼乾淨溫潤,就像一塊美玉,我想如果我也長這樣,別人是不是就不能侮辱我了?真是很幼稚的想法。
後來,槿要我頭髮剪短,染回黑色,弄成樸素的樣子,我其實很傷心。
你的話就像驗證了我對自己的看法,我的模樣無法讓你喜歡。
雖然,在遇到你之前,我有與別人交往過,但真的,我不是他們所說的那樣。
很早我就知道自己的性向,可能是因為從小被母親拋棄的關係,我無法和女孩相處,她們會讓我感到緊張。
我的第一個男友是一個大學生,認識的時候,我剛從育幼院出來,一邊報考舞團,一邊打零工。
那個男生並沒有和我約會過,我們在一起,更多的時候他只是喜歡和我做愛,後來他出國遊學,我們就分手了。
第二個男人,比我大了快二十歲,他是畫家,我們在公園遇到,他說要畫我。和他在一起的感覺很溫暖很平靜,我想也許是因為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很像我死去的父親。
後來他妻子發現了我們的事,就分了手。
再然後,遇見了你。
你問我愛不愛你?
愛不愛你,槿,你要我怎麼回答?
在遇到你以前,我從沒有過這樣的感情。
這麼強烈的感情,強烈到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描述。你送我的花,你對我的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澱到我心底最深處,畫出幸福的形狀。
幸福和痛苦,都是你給我的。
那些痛苦也曾讓我窒息得快要死掉,覺得沒有力氣再去愛你,覺得自己的愛太卑微太沒有尊嚴。
然而這些又算什麼呢?
每每看到你,就覺得它們什麼都不是。
抱歉,我好像越寫越不像樣了。
說了這些,也不知道你能相信我多少,但是,這些話是我一直想對你說的。
那天祐然告訴我你選擇了我,你可知我是多麼的欣喜?
只是如果這真的是愛,能不能請你不要傷害我,多相信我一些呢。
信到這裡打住,後面是一大片空白,越到後面越紊亂的字,顯示了主人越不平靜的心思。
潔白紙面上的字漸漸化開了,一圈一圈的痕跡暈開來,那天下午的和式茶屋裡,俊美的男人,捧著信紙,哭得像個小孩。
抵達台北的時候,華槿幾乎是衝進阿袁辦公室的,他抓著阿袁的肩膀就喊,「修澈呢,修澈在哪裡?」
阿袁用力扯開他,重重給了他一拳,「我不知道!」
華槿顧不得他莫名其妙的拳頭,捂著被打中的臉頰,一臉不信,「你怎麼會不知道,蒙斯塔的公演不是剛剛結束?」
「修澈只跳了首場,那之後他就離開了。」阿袁看著他,黑眸裡閃著怒火,「他的腳踝跟腱斷裂,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動手術。」
「你、你說什麼?」
「你這差勁的男人!」阿袁抓起他的衣領,忍不住又揍了一拳,「那時候你在哪裡?為什麼不在他身邊?!」
「我……」華槿神情痛楚,「阿袁,你告訴我,他在哪裡?他在哪裡?!」
「我說了我不知道!」阿袁又是一拳重重揮出,看著他倒在地上,臉色挫敗。「我沒有理由留他,可以留他只有你不是嗎……他的腳可能以後都不能跳舞了。」無視華槿慘白的臉,他繼續冷冷地告訴他。
「不!」華槿痛呼。
「假惺惺的做什麼,現在才想到他嗎?」
「之前我在日本……」華槿失神地說,神色憔悴。
瞧他這副模樣,阿袁又氣又惱,「太遲了,槿,他走了。」
「他有說什麼?他有話對我說嗎?!」華槿忽然想到了什麼,緊緊抓住他的衣領,急切地問。
阿袁看了他一眼,黑亮的眸裡帶了一抹痛色。「他說,蒙斯塔的單戀之歌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