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每一次見到他,都是一種幸福。
杜修澈看著那個身影漸漸不見,才收回自己的視線,回到更衣室的時候,大家都已經換好了衣服。
一天辛苦的排舞下來,現在的大家都是放鬆而愜意的。
熱鬧的交談聲在他進來的時候倏地安靜,投來的眼光或輕蔑或鄙夷,還有竊竊的議論,修澈都已經非常習慣。
他默默地換好自己的衣服,準備離開,在門口的時候卻被攔了下來。
「這麼快就走,是不是急著去取悅Mark換這次領舞的位置啊?」不懷好意的聲音懶懶地響起,接著周圍就是一團哄笑。
修澈清瘦的臉白了幾分,很想離開,但那人就是不讓他走出門。
哄笑的聲音更大了,修澈不用看也知道那些人看好戲的表情,他深吸一口氣,推開攔著他的人,一下子奪門而出,但背後不堪的話語還是讓他腳步微亂。
「那個變態,喜歡男人!」
「聽說他以前一直是主力Dancer,後來因為勾引團長,被團長夫人鬧到舞團來,才淪落到配舞的下場!」
「他的主角位置都是靠和男人上床換來的,呸,不要臉!」
外面下著大雨,跑出去的時候修澈沒有撐傘,就這樣跑進了雨裡,冰冷的雨淋下來,他的心才稍稍感到一點安定。
回過頭,他發現有人正望著自己。
那個剛才他一直注視的身影,原來就站在自己咫尺之處,淡漠的視線只在他身上掃了一下,便移了開去。
修澈在雨裡可以看見他俊美的側顏猶如雕像,微薄的嘴唇勾著美好的弧度,那人穿著白色絲質襯衫,外罩黑色風衣,修長挺拔,無一不透露著性感。
特助撐起了傘,幫那人打開車門,黑色的保時捷在雨水裡閃著光,當車子開過的時候,濺起的水花淋了他一身。
修澈喜歡那個人,那個出色的編舞者,他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槿。
然而他只是喜歡,默默的喜歡而已,他知道自己與那人的差別。
那人生活在一個與他完全不同的耀眼世界,才華名聲無一不缺,完美的家世也叫人艷羨。
更何況,自己那不堪啟口的喜歡怎能說出口,身為一個男人,怎麼可以去喜歡另一個男人?若被他知道,只怕是無以復加的厭惡,甚至覺得被侮辱了吧。
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是在一邊默默地看他,只要能看見他,就很足夠。
不是有人說過,單戀是最美好的愛戀嗎?他露出迷離的微笑。
回家的路上,修澈都會經過一間花店,漂亮的花都擺在那裡,看了就叫人心情舒暢。
他是很喜歡花的,在他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就對這些美麗清新的植物很著迷,只可惜在育幼院時,很少有機會擁有這樣的奢侈品,最多,也只是對著育幼院後園裡的那些花發呆,因為院長種的花是絕不允許採摘的。
可是相比之下,修澈反而喜歡後山那些不起眼的野花。
紫色的碎槿在風裡柔和的飄動,和曾經家裡周圍的那些野花很像。
基本上,修澈是個很念舊的人。
可能也是因為記憶裡並沒多少值得紀念的事情,所以每一樁能讓他稍微感到幸福的微小事件,他都記得很清楚。
站在花店前駐足了一會兒,直到店主走出來對他投以奇怪的目光,他才慢慢走開。
回到家的時候,漆黑的屋裡也是一片冰冷。
修澈開了燈,暈黃的燈光才給室內帶來一點溫暖。
拿了條毛巾擦著濕漉的頭髮,他將從信箱內拿出來的賬單,一字排開。
房租、水電費、瓦斯費……錢真是一件奇妙的東西,賺取的時候也許要費上好大的力氣,但用起來卻可以瞬間無影無蹤。
他的收入其實很微薄,雖然在很好的現代舞團跳舞,但作為最不被需要的小配角,外出演出的機會是根本沒有的,除去每個月團內公演的配角,這種收入在這個偌大的城市,是很拮据的。
也許應該再去打一份工,修澈擦著自己的頭髮時想著,目光落到不遠處一面人高的鏡子前。
那是他在家裡練舞的地方。
他沒有什麼特別的才能,唯有舞蹈,那也是他從內心熱愛的事物。
很久以前,舞蹈給他帶來過光和熱。
那時的他,被看作是舞蹈界的新星,然而那是多久前呢?修澈已經記不清了,在那件可怕的事情發生之前,甚至以後的事,他都不願記得。
下一秒,他馬上站起身去打開電視,將聲音開得很大,用來沖淡自己又想起的過去。
華槿關上電視,將頭疲憊地埋在沙發裡,腦海中還映著那人在電視上燦爛的微笑。
方佑然,你終於回來了。
帶著微微自嘲的笑,他彎了嘴角,心底深處卻湧起最深的苦澀。
在逃了三年之後,你終於回來了嗎?
「華槿,抱歉,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佑然的聲音又在他腦海響起,那個時候,他的眼神並沒有看著他。「我沒有那樣的勇氣。我們不該在一起,對不起世伯,也對不起我死去的爸媽。」
「沒有勇氣?」華槿俊美的臉上露出一抹痛色,喃喃自語,「佑然,你可知這句話有多傷人?」
又是辛苦練舞的一天,修澈擦完最後一塊地,抹了把汗,一直彎著的腰一時間難以直起。
他扶著腰艱難地站起來,心想可能是持續同樣工作太久了,他知道自己的腰有毛病,以前跳舞受傷留下的後遺症,作為一個舞者來說,這是很致命的。
現在,在做一些比較有難度的動作時,他常會感到隱隱的疼痛,若是遇上陰濕的天氣,那疼痛更像慢慢深入骨髓似的磨人。
可他還想跳舞,所以必須忍耐這些痛苦。
如果連跳舞也放棄的話,那就等於放棄了夢想,放棄了他活著的意義。
今天也是被命令擦完地板才能回去,雖然明白那些人是故意差遣他,但是自己能做的事情,他並不覺得什麼為難,至少比起曾經遭遇到的可怕,這樣的小事簡直不值一提。
為了能留在這裡繼續跳舞,修澈覺得這些事他都可以克服。
關了燈離開舞團的時候,外面已經一片漆黑,華燈初上,透過玻璃窗看向外面,可以看到城市的夜景,迷離閃爍。
下了電梯,走出大廈的時候,前面的身影忽然一個踉蹌,倒在地上,嚇了他一跳,趕忙跑過去扶那躺在地上的人。「你還好吧?」
明潤的燈光照在那張臉上,清逸俊秀的一張臉,眉緊皺,像是有著深深的苦惱,性感的嘴唇動了動,似乎在呢喃著什麼。
修澈心底一怔,沒想到倒在這裡的人居然是他。
一股濃烈的酒味直衝他而來,這個人究竟喝了多少酒啊?
「華先生,你醒一醒。」他扶著他,但華槿的體魄修長健碩,很吃重。
修澈好不容易將他扶正站起身,已經有點喘了。
幫他叫出租車吧,總不能讓他一個人躺在這裡。
這個時段出租車並不好叫,好不容易招到了一輛,修澈拖著華槿坐上車的時候,差點被他拽著一起跌倒。
「請問去哪裡?」司機在後視鏡裡看著兩個狼狽的男人。
修澈怔了一下。去哪裡?「華先生,醒醒,你家在哪裡?」
華槿像睡死過去了,雙目緊閉,嘟囔了幾聲,歪著身子躺在修澈腿上,一動也不動。
「去哪裡啊?」司機又催促著問。
修澈不免有幾分尷尬,急忙中報了自己家的地址。
下車後,他費力的拖著這個個子比自己高的男人,艱難地走進破舊的公寓,讓他在床上躺下,單人床立時發出幾聲嗚鳴。
橙色的燈光為那張臉鍍上一層光澤,修澈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扭了一條毛巾,在他濕熱的臉上輕輕擦拭。
這張臉,在這麼近的距離來看,更加好看呢,心裡有一種暖暖又安心的感覺無聲無息地蔓延。
喜歡了很久的人,就在這樣的距離內,除了心動之外,還有莫名的暖意。
當那雙眼睛無預警的睜開時,修澈的呼吸幾乎停止。
他怔怔地看著那雙深漆的眼,亮得灼人。
「佑然!」那人伸出手,在他想後退的時候,緊緊抓住了他。
修澈驚了一下,顯得不知所措。
黑亮的眼,帶著迷離的光,華槿一瞬間就將他整個人抱在懷裡,很緊很緊,彷彿要將他揉入身體的那種抱法。
修澈的思維開始停擺,只聽到自己一顆心怦怦跳動,想要跳出胸膛。
在華槿開始吻自己的時候,他四肢的血脈似乎燒了起來,除了心慌意亂,根本無法思考。
他的吻灼熱撩人,酒味裡還帶著一種甘草的氣息,讓修澈想到小時候喜歡待的那片山坡,在夏天的時候,經常有這種甘草的味道混著山風落入鼻息。
長久空虛的心靈和身體禁不起這樣熱情的撩撥,他的身體像被點燃一樣,跟著華槿一起熱烈的融化。
他的吻像是有魔法,火熱的溫度不僅溫暖了他的嘴唇,也溫暖了心。
那性感的唇從他的溜過,烙在他脖頸,白皙的脖子在橙色燈光裡微微側扭,青色的經脈橫過枝節,在那抹白添了幾分迷亂。
當自己的脆弱被那雙溫熱寬厚的手掌包裹時,修澈不禁發出了低低的呻吟,腦海裡有一點想要逃開的念頭,然而更多的是叫囂著迎合。
他渴望著他,不論是心還是身體,都好想和他交融在一起,那種親密的感覺他曾幻想過,也因為想到他而釋放,那種令人羞恥的自慰雖無法啟齒,但實實在在。
他愛這個人,愛了很久很久,帶著無法傾訴的痛苦和壓抑。
華槿似乎沒有耐心溫存開拓,拉開惱人的束縛後,便迫不及待的一衝而入,劇烈的痛感像要把修澈撕裂,他痛苦、忍著、配合著,然後最終,聽見華槿混著喘息的深情呼喚。「佑然!」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刺眼的光線讓修澈不舒服睜開了眼。他迷迷糊糊的望著天花板,腦子開始一點一點清醒,微動了身子,身後倏地傳來清晰的痛楚。
他一驚,想起了昨夜,想起華槿,慌忙回頭,身邊卻已經沒有人。
他坐起身,環顧自己的公寓,還是原本破舊的樣子,獨獨沒了那個人的身影。
一切都彷彿是夢,只有身體的不適還殘留著關於昨夜的記憶。
自己怎麼就睡著了?那人或許連他的樣子都沒有看清楚。
迷亂的一夜,除了知道那人對和男人做愛這件事並不陌生。自己到底做了什麼糊塗事啊?修澈扶住自己的額頭,寧願思維停擺,也不願去回想。
那人不認識他,即使有過幾面之緣,可他相信對方連自己的樣子都沒記清楚過。
真是胡來,他輕輕一歎,眼睛定定望著窗外。
結果來到舞蹈室的時候還是遲到了。
今天是新舞劇角色的甄選,來了很多高層,他為想參選的角色做了很久的準備,即使他爭取的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角色,也很希望能在這次舞劇裡演出。
在換舞衣的時候,修澈的衣服忽然被掀了起來,伴隨著一道口哨聲。
「修澈你又混到哪個高層的床上去了嗎?瞧你身上這痕跡,也不知道遮一遮!」小武嘲笑的聲音響遍整個更衣室。
「真是噁心!」旁邊一個男生狠狠推了他一把,修澈的手肘被推得撞到櫃子上。
蒼白著臉,他站直身子,不管身邊那些鄙夷的眼光和私語,繼續換自己的衣服。
「現在開始發甄選會的號碼牌,杜修澈,一號!」領隊在更衣室門口喊。
四週一下子靜了下來,大家都看向他。
「憑什麼他一號?他不過是一個配角,怎麼會是一號?」有人終於不悅的出聲質問。
領隊聳肩,「這是上面的意思。杜修澈,這是你甄選會的號碼牌,拿去。」
「呸!」有人忍不住了,朝修澈吐了口口水,「不要臉!」
拿過號碼牌,修澈拚命跑出更衣室,好像後面有個妖怪要把他吞噬。
一直跑,沒有方向,沒有歸處,眼睛熱得發痛,卻沒有眼淚,他不斷告訴自己不要哭,不要哭,杜修澈,不是你的錯,所以不要哭!
一直跑到洗手間,打開水龍頭,水流嘩嘩的流下,他開始狠狠洗自己的臉。
滾燙的眼睛被冰冷的水覆蓋,反而燙得益發厲害,他整張臉都濕了,熱的、冷的混在一塊,從鏡子裡看自己模糊的臉,細長的眉、單薄的嘴唇、瘦得嶙峋蒼白的身軀,簡直像鬼一樣。
「很痛苦吧?」
從身後傳來一道尖銳的聲音,這聲音就像惡鬼,在過去的幾年裡一直揮之不散,修澈不用回頭,也可以知道那張臉上邪惡得意的表情。
「是你幹的?」他木然的發問。
身後那人忽然很狠抓他的肩膀,逼他轉身,凌厲的眼死死瞪他,「你讓我身敗名裂,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緊抿著嘴唇,修澈冷冷說:「那是你自找的。」
那人氣得甩了他一巴掌,「你這賤貨!瞧瞧你脖子上這印記,不肯爬我的床,就肯爬其它男人的?好,那就看看,看我能不能弄死你!」
修澈忽然笑起來,淡淡的眼就像一塊冰。「牧成寬,你就算弄死我,我也不會上你的床。」
男人又甩了他一巴掌,陰狠的視線盯著他,「我們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