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王爺近來府中食客增多,相對的,需要的人手也變多。因此在招納第兩百個食客後,府中的總管貼出公告要征二十五個僕人與婢女。寒若風與冷懷璧當然不能錯過這個機會,便戴上了人皮面具,兩個翩翩濁世佳公子化身為不起眼的路人甲乙,故意將一身布料上好的蘇繡與人交換成粗布衣才去應徵。由於兩人所擅長的技能不同,體格也有所差異,因此一個被分到廚房去,一個被分到劈柴扛水的粗重工活上去。
五王爺府中分成竹蘭梅松四院,其中下人們住竹院,食客們住在松院,五王爺住蘭院,五王爺的妻妾們住在梅院。四院中景致不同,有壯麗巍峨的人工假山,有蜿蜒的小橋流水,有清風拂枝的節節竹君,有冬日才能綻放妖艷的梅樹,有輕紗漫飛的亭台樓閣,有銳氣森然的習武之地……大體來說,是各院自有風情。
五王爺的野心是司馬昭之心,為人陰狠狡猾,不擇手段。寒若風猜測五王爺是真有意奪主,那麼在其住處必能找出一些蛛絲馬跡,只要能夠找到證據,便能一舉滅了五王爺的企圖,也能拯救寒氏一家,更能救天下蒼生於水火。
可蘭院除了幾個五王爺推心置腹的人外,其餘的人一概是不能進去的。蘭院的最外圍有兩排侍衛守著,日夜不眠,縱是送膳的人也都是在此停下將膳食交給裡面的一個總管轉達,寒若風想一探便不是那麼容易了。
因此,兩人在五王爺府中各自打聽著重要消息與找尋可以夜探蘭院的機會。
這一日,五王爺的一個妾生日,她曾是名動京師的一個花魁,名芙葉,賣藝不賣身,容貌美艷讓五王爺當年一見便將她贖了出來娶了當妾,因其美貌而受寵至今,連正室也敵不過她,也難怪五王爺為她做生日大開筵席三十桌。
急於攀附的權貴達人在這一天通通湧上了門,各自備好自認為最珍貴的禮物準備討芙葉歡心,讓她開心之餘能向五王爺多多說些自個兒的好話,搏得提拔。連府裡的食客們也多紛紛出來祝賀這位艷名遠播的芙葉,在張燈結綵的府裡浮是熱鬧歡騰,人聲鼎沸。
冷懷璧是膳房的人,不過卻非掌廚,而是充當端盤搬菜貨的下人,倒酒還輪不到他,自有美麗的婢女搶著代勞。因此在眾人起身向五王爺與芙葉敬酒時,冷懷璧便得到了一個短暫的空閒時間。
他溜到了流水席的末端,那裡正是離五王爺最遠的地方,找到了一處陰影便藏了進去。拿下面具,這面具整日戴著已讓他臉部有些發癢,只好趁空讓皮膚休息一番。從懷中掏出一粒已有些幹掉的饅頭慢慢啃著,挨了整天餓的肚子才勉強有了一點實感,隱隱發疼的胃也不痛了。他心下歎息,為了這一夜的到來,前些日子可真是累壞他們這些下人了,張燈結綵不說,倒是膳房裡的廚子被命令要做出新創的幾道菜色,害得他們這些膳房的下人也得整天跟著準備材料與菜單。白天在膳房做事,晚上還得偷偷摸摸地溜出去觀察府中的形勢,幾日下來沒吃好不說,身子的疲憊總是不能消掉,連連拖著腰酸背痛的身體做事呢。
看著五王爺面容也屬英俊,只是眉目之間多了威嚴與震懾人心的氣勢,若除去那十分中的七分陰厲詭詐,倒是像極了一國之君的氣度。不過端端看他為了一個小妾就這麼大開筵席來看,手筆不凡,那勢態直逼皇宮。
遙遙望著五王爺那一絲睥睨天下的眼神,腦海中浮出一個人影,冷懷璧頓了頓,懸崖上的冷風颯颯與一片揚起的沙塵他還記得,就連那個憤恨的人那雙異常執著的雙眸他也不曾忘過……只要一觸及當時兩人恩怨情斷的那個畫面,他總是沒了胃口,只得將啃了一半的饅頭放在手中揉捏,卻毫不自覺……
三哥……真的得到過什麼嗎?
冷懷璧一直很想這麼問,可是每當兩人劍拔弩張相對時,他又問不出口了……反正答案就在自己的心中,問與不問,都是一樣的。
那麼自己呢?自己在冷家衰落,與三哥恩斷後又得到什麼呢?
這也是他一直想問自己的,以前得不出的答案卻現在卻已經有了十分肯定的回答——大哥。
那個被他喚作大哥的人其實有一分的狡猾、二分的頑皮、三分的義氣干雲、四分的春風溫柔……他對於他總是呵護周全、寵愛十分,每每兩人獨處,他總能從他口中聽見愛意的流動緩緩沁入自己的肌膚甚至是心臟裡……那樣瀟灑風流的一個男人,只對他一個人一心一意……那樣的男人便是他一生中得到的最大幸福!縱使對與他身為同樣的男人張開雙腿任他貫穿,他也沒有一絲怨言……他愛他,他也愛他,這樣足矣!
這個答案,滄海桑田,他想永遠都不會變。
前方祝賀的人仍紛擾擁擠著,他想,他應該是這裡頭最幸福的人了。
滿心暖意,冷懷璧不禁彎起唇,雙眼微瞇,眸中裡已經有了星光。
饅頭吃不下了,他現在只想飛到大哥的身邊,索性站起身拍拍灰塵,轉身正要沒入陰暗,一隻手毫無預警地伸了過來,一把摀住他的口的同時,迎面撲人的薰香讓他有一刻失神,讓對方得了逞,一把抱起他遁入黑暗。
直到他回過神來,人早已被擄到後院的一處小池子邊。
池中鯉魚五顏六色的身體游著,池邊有幾朵含苞的蓮花,直挺挺地立在水中,若有風吹來便會掀動那蓮花並帶起水面漣漪,漣漪一散碎,連那水中月也跟著碎了千片,待風靜,月又圓,似沉珠璧。
那人擄了他到此處後,倒是很乾脆放手,往池邊一站,臨風玉立、衣袂翩翩的模樣仿若天仙。
他定眼一看,險些大叫出聲,一陣大驚後才壓低了聲音:
「上官公子?」
那人聽得回頭,往日的冷淡早已換上一張笑臉,雖只微淡,但也足已攝人心魂。
來人正是上官君!
「正是在下。多日不見,懷璧。」
「你……」冷懷璧想問他為何背叛他們與五王爺同夥,卻在想起他對若水的那一事,面上一紅,又想到自己是五王爺的敵人卻在此時被上官君發現,這後果不知會是如何?這番轉念之間,已然無語。
上官君表情不變,眸中卻光芒一動。
「你是想問我為何背叛你們?」
冷懷璧只點點頭。
早該要懷疑的。
除了上官君,還有誰能對府中情勢那麼明瞭,還能讓那個苗人知道就是自己解了蝕人蠱?除了上官君,還有誰能對他們離京的動向那麼清楚以致於沿途做下記號讓五王爺的手下追來、還領著他們在沼澤森林迷路?想當日上官君搶在前頭開路也是為了為五王爺的手下爭取時間吧,若非自己早一步提醒了離開的方向,兩路人馬—旦在沼氣中打起,對於人少勢寡的他們是相當不利的。雖然還是終於被那苗人給尋了到,不過到底是逃過一劫。
如今,這刻下,背叛他們與五王爺聯手的人竟擄了自己來此,還刻意避人耳目,究竟有何用意?
「五王爺承諾我只要協助他奪得帝位,便能將若水賜予我。為此,就算是通敵叛國我也在所不惜。」
冷懷璧咦了一聲:「我以為你對若水毫不在意。」
「毫不在意?」上官君似乎是聽見很好笑的笑話,眉一挑,哈哈大笑,卻讓人聽見了笑中的愁苦,「我愛他比他愛我來得深,你說我在不在意?」
「可你總對若水冷言冷語……」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苦笑著,然後是喃喃自語:「若不這樣,怎麼騙得過他……」
冷懷璧只聽得皺眉:騙得過誰?若水嗎?他為何要騙若水?究竟所為何事?只為了得到若水嗎?
那夜若水與他爭執時確有提到「欺騙」二字,但話聽一半,卻沒有再聽到有關任何他欺騙若水的事。
還在疑惑,上官君已接著道:
「我知道有你在此就定有寒若風,想必他也溜了進來是不?」
冷懷璧心一凜,抿唇不語,只靜靜地看著他。
「你不必擔心,我沒將你們的行蹤洩露出去的打算。」
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冷懷璧才遲疑地道:
「為什麼?你不是五王爺的人嗎?」
上官君只笑一了下,旋即垂首斂眼,聲調有些飄渺不定。
「是啊……只不過我是為了還債……一個人情債……」
聽他這麼一說,冷懷璧頓然開悟——上官君是為了還自己解蠱的人情債!
「五王爺利用你來散發蠱蟲,你難道沒有怨言?若非你早有先知,否則一過三日這蝕人蠱是早不能解的了……」
上官君先是笑了笑,極為神秘又似歎息:
「冷懷璧,你終究太單純,這朝堂上下,豈是你所能推知的?」
「什麼?」見他答不對題,冷懷璧納悶著。
「不……也沒什麼……」上官君走至冷懷璧面前,細細凝著他些許時間,目光遙遠,似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帶著懷念和哀悼。冷懷璧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只得移開眼神,望向他身後的池子。良久,上官君才長長呼了一口氣,道:
「把面具戴起吧……這地方,你最好多留意……」
冷懷璧依言而做。這時一個侍衛跑了過來,但在幾尺處便停了下來。
「王爺,五王爺正在找您。」
王爺?冷懷璧只覺腦袋被狠狠敲了一棒。
「……我知道了。」負手,緩緩越過。
「你!王爺……」冷懷璧回過神來,急忙喚住他。上官君果真停住了腳步,並不回頭。
「你是王爺?」
「……正是,本王是五王爺之弟,排行第六。」語末,筆直地走了。雖是昂首闊步,可冷懷璧卻覺得那背影孤單、淒涼……
前院歌舞升騰,後院卻是寂寥冷清。
***
借口身體不適而將職務托由他人暫代後,寒若風面上蒙了一個黑布,身著夜行衣,踏著上好輕功往蘭院而去。
蘭院的正前方一條鋪著上好的光滑青石通入,然後便是過一條小橋,橋下是工匠設法引來的溪水,橋的另一頭便是幾個亭台樓閣與廂房,還有一個小花園與一個小空地。其防衛依舊,層層的守衛就守在蘭院外頭,每一刻便會有另一隊巡邏的人馬經過,個個眼睛瞪得老大,精神奕奕,要趁他們疲憊混入看是不大可能,不過這更加深了裡頭有些古怪的事實。
寒若風藏身暗處,正苦思如何混入之際,恰巧有一隊人馬經過,約十人,正要進入蘭院巡視,領隊的頭頭正與守衛說話,他見機不可失,連忙竄到隊伍最後,迅如閃電地打昏一個人後快速換上衣服,為怕那人很快醒來,他還特意點了昏睡穴,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代替了那人的位置。
這時守衛點了點頭,右手一揮,手下們放進了寒若風等人。一瞬間出現的缺口馬上又合了起來,怕是進得來也難以出去。寒若風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知道今晚暫時是得乖乖跟著這隊人巡邏完才行,因此更聚精會神地觀察蘭院內的形勢。
蘭院從外觀看其實與裡頭差不多,但有個令寒若風驚奇的是院中的角落有間與其他紗幔翻飛、薰香徐徐的樓閣不同的小房間——
沒有多餘的裝飾,沒有多餘的繚香,沒有多餘的聲音,也沒有多餘的人,就連燈光也沒有,在這金璧輝煌、雕樑畫柱的蘭院中很是不搭,彷彿是一間無人聞問的小屋。若不是那屋外顯得精心照顧過的苗圃,寒若風真以為那不過是被遺棄的房子不會有人居住。
這到底是誰居住的屋子?五王爺生性鋪張且極盡享受,應該不可能住這樣的房子……若不是五王爺自己居住處,那麼住在裡頭的人身份一定大大不同,甚至是讓五王爺倚之肱臂的人!
領隊的頭頭在看見這間小屋時表情也有些奇怪,只見他領著身後的隊伍向小屋前進了幾步,才接觸到那苗圃之前就停了下來,咬牙切齒又表情扭曲,乍青乍白,猶豫了許久,還是一步一步如履薄冰、如踏刀尖地走了近。
「林大人有何事?」一片寂靜的小屋中頓時傳出一聲奇異的男聲,嘶啞低沉,似曾相識。
「……」領隊的頭頭憋了一會兒,在驟然聽見屋內傳來什麼東西細微的爬動聲時,大駭,不禁又退了幾步,打了個哆嗦,才語帶顫抖地道:
「王、王爺請您過去……」
「哦?」裡頭的男人應了一聲,然後是衣服翻動的聲音,不過一會兒,門就打開了。寒若風眼神一凝,只一眼連忙低下頭去隱藏起自己的氣息。
——是那苗人!
「王爺有說何事嗎?」男人倚在門邊,仍是那身奇裝異服,他彈著自己的指甲,彎起的唇角狀似悠閒無害。然眾人心裡皆知男人渾身是蠱,不但接近不得,還要防著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被下了蠱!因此男人每一個動作都像是一隻無形的魔手捏緊他們的心,喘不過氣來之際還猶帶著絲絲冷意!
眾人皆害怕地又退了幾步,領隊的林大人直搖頭,雙腿顫抖得幾乎要跌坐下去。
「不、不知道……」
男人冷哼一聲,諷笑:
「林大人身體不好呢,才站了那麼一會兒便臉色蒼白了,要不要在下給你看看病?」
「啊!你不要過來!不用了不用了!我……我很好……多、多謝公子關心……」林大人只差沒嚇得屁滾尿流爬走,見男人向他們走來的步伐不止,驚嚇過度地拔腿就跑!
隊伍也早一哄而散,嚇得四處奔竄。寒若風也只得裝出驚慌的樣子跟著他們逃,可他卻明顯地感覺到那男人投過來的冰冷視線和殺意,心下一凜,漫天的壓力頓時鋪天蓋地而來,空氣凍結成一塊塊落在地上,擲地有聲。他才要加快腳步離開,那男人輕輕似呢喃的聲音卻已傳進寒若風的耳中:
「凝露散……你們真大膽啊……」語未,譏嘲一笑。
那笑聲更加深了空氣中的冷意,敲在心頭上,眾人是逃得更快了!
出了蘭院,那守衛只同情地看了一眼,隊伍作鳥獸散,領隊的林大人早不知竄到哪去了,自然不會發現隊中有個不是自己人的人。
寒若風心頭七上八下,心知有可能已經讓那苗人給識破了身份,趕忙換回僕人衣在院裡找著冷懷鐾。
月光下,冷懷璧愣愣地站在池子邊,池子裡靜影沉璧、浮光躍金。
那倒映在水面上的臉龐與月輝相襯,在平凡無奇中增添了一點神秘。
寒若風一見大喜,剎時將心中的不安給壓了下去,目前最重要的是將人給抱進懷裡!
縱使冷懷璧戴著面具,他還是能認出他來。
冷懷璧一驚,轉身想反手一拳,卻不料見到一個笑嘻嘻的臉龐。
「大哥?」冷懷璧哭笑不得,「你總要這樣嚇我……」
縱使寒若風面覆面具,他還是認得出他。
「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嗅著冷懷璧身上的淡淡藥香,寒若風的手緊了緊,思及那天的春光旖旎,不禁又枰然心動。
「大哥……我方才遇見上官公子了……」
聞言,寒若風的眼瞇了起。
「上官君?他識出你了?」
「嗯,不過我沒見到若水。」
「這是當然。他擄了若水又怎麼可能放任他出來行走?」
「這倒是……但他沒打算將我們的行蹤洩露出去。」
「哼!先是當了叛徒,再是施予恩惠,當我們沒長眼嗎?」
冷懷璧失笑:「大哥似乎很氣憤他呢?」
「要換是你不氣不怒嗎!」
冷懷璧歎了口氣:「自然是怒。只是……」
「嗯?」
「我總覺得他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那種甘心為五王爺利用的人能有什麼苦衷!」不服氣的又哼了一聲,一副「你在替他求情」的模樣。
冷懷璧拍拍腰手的大手,安撫著他:「大哥知道上官君原來的身份嗎?」
寒若風想了想之前打聽過的情報,道:「……不就是農戶人?」
「不是。」冷懷璧搖搖頭,緩緩吐出才剛得到的消息:「上官君是當今六王爺,也就是大哥曾說過那個愛著若水的人……」
寒若風身子一僵,聲音透著什麼。「六王爺?」
「是。大哥不妨想想,六王爺愛著若水,若水愛著身為上官君的他,這樣一來已是兩情相悅,縱使事前是真的受了五王爺的唆使來加害我們,可為何到了最後若水也愛上他,根本不需要再幫著五王爺啊……更何況,若水是見過六王爺的,為何當他化身為預言畫師這個身份時若水卻沒認出他?就連大哥也認不出。這其中似乎透著古怪呀……」
雖然上官君對若水的欺騙已經解了出來,但為何他總覺得事情絕不這麼單純呢?揉揉額頭,冷懷璧也暫時想不出個所以然。
「……六王爺我是真的認不出,以前沒見過他,都是聽若水說的。至於若水為何認不出那就得問他了……不過這其中的確是很奇怪……」寒若風沉吟。
「而且,那苗人就住在蘭院裡……」
苗人?冷懷璧身子一震,晴天霹靂,週身涼了起來。
「大哥去探過蘭院了?」
「是,他就住在裡頭。方才照過面,他似乎……是認出我來了!」
冷懷璧的心沉到谷底,面無血色。
「要離開嗎?」
「……」不,那苗人在,三哥也一定在。我想找到三哥跟他談談……」垂首斂眉,語調裡有濃濃的哀愁。
「問問為什麼三哥總要執迷不悟……」
「與他都恩斷仇絕、情絲俱斷,你見他又能有何幫助?」不捨地歎氣,下巴頂在冷懷璧的頭上,依稀有冷香飄來。
「其實你還想著他對吧?」
「……怎麼說……他都是我三哥……血濃於水……容不得我反駁……」
「……好吧,這幾日我們就安安份份的做事,先探出你三哥的位置在說。也許只是我想多了,那苗人沒認出我……」再怎麼無可奈何,寒若風還是答應了,誰叫他對冷懷璧狠不下心拒絕呢。
***
翌日,不知是幸運還是什麼的,寒若風與冷懷璧的行蹤仍被秘密守著。現任丞相正好來訪,五王爺邀他與昨日住下來的六王爺一同在花園裡用午膳。
寒若風在柴房忙著,得知這個消息便私下去找了冷懷璧一趟,以他待膳房的身份應該比寒若風待柴房的身份來得容易得多。因此要他想辦法靠近他們,最好是能將他們的談話從頭聽到尾。
廚房正在準備著午膳,冷懷璧一邊忙著搬菜貨,一邊動著腦筋思考著要如何近到五王爺的身邊去,揮汗如雨時眼角餘光瞥見一道天藍色的身影。冷懷璧一愕,那人卻已轉過身去,緩緩步離。
他丟下菜貨趕忙追了過去,那人走得慢,才出膳房範圍繞到一條迴廊上便讓他給追到前頭去了。
「王爺,你怎麼會來這兒?」
原來是六王爺,上官君。
「……只是想看看你……」上官君只淡淡一笑,眉間卻有著一絲憂鬱。
「……有什麼事嗎?」觀望上官君的神色一會兒,冷懷璧已有幾分了悟。
「……非得要有事才能見你嗎?」
冷懷璧一愣,搖搖頭,擦去將要滴在眼睫上的汗,伸伸懶腰,別過身迎風而立,面帶微笑:
「王爺分明有心事,否則現在應該在五王爺的院落裡,而非到這煩躁的地方來。」
上官君盯著冷懷璧良久,最後才從口中吐出一聲輕歎:「懷璧玲瓏剔透,果真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呢……」
「那是王爺將心事都寫在臉上了,要懷璧不知也難。」
「我的確有事……不過這都別提了……倒是你,還沒想到辦法混進蘭院去吧?」話鋒一轉,上官君分明已知冷懷璧的打算。
冷懷璧訝然地回頭:「你怎麼知道?」
「現任丞相與我都聚集到五王爺府中,這的確是很不尋常啊。就算寒若風與你不去特意打聽,府中的下人總會傳言,我猜你們應該已經知道這消息,只是還想不出辦法靠近五王爺吧?」說得頭頭是道,一針見血。
「……」冷懷璧只靜靜地看著他,不明白這個亦敵亦友的上官君究竟想如何。
「不想要我幫你嗎?」
「呃?」
話音未落,上官君的手已摸到冷懷璧的腰間,在那驚慌茫然的目光中逼近那片紅唇——
「本王可真是愛煞你了!」
冷懷璧嚇呆了,回過神來正要掙扎時對方與他耳語:
「別亂動。」他雖不明所以,但心想上官君應該不致於對他做什麼,也就乖乖安靜下來,只是心口七上八下,不甚安定。
「六王爺!」一名來請上官君的婢女驚呼一聲,臉蛋透紅,在接到上官君一記冷厲的目光後連忙垂下頭去。
「對、對不起!」
在她眼中看來,上官君是與冷懷璧正在燕好的。上官君的身體比冷懷璧高,又將冷懷璧擁在懷裡,垂首靠在冷懷璧的頸間,又由於角度之故,她以為上官君正吻著冷懷璧,驚筧自己打壞了一樁好事,才慌張地低下頭去。
「有什麼事?」上官君微一抬頭,卻仍是緊緊抱著他,其中一隻腳還探入他的雙腿中,上下左右摩蹭著,似在挑逗,一副採花蝶吊兒郎當的模樣,骨感的手還愛美地滑入仍在身下人的衣內。
「王、王爺請您過去。」
「知道了。」不耐煩地揮揮手,那婢女飛也似的逃走了。
見狀,上官君微鬆開禁錮,審視懷中人的臉蛋——紅似火,不知是羞還是氣出來的?
嗯,被嚇得不清呢!
「王爺,你這是在幹什麼?」冷懷璧的雙眼寫著疑惑,雙手正忙著拉好自己的衣襟,在觸到那塊暖玉時,不安的心才總算穩定下來。
「幫你找辦法靠近五王爺啊!」上官君似笑非笑,理所當然地道。
「別擔心,這事我不會告訴寒若風。」對冷懷璧伸出手來,大大的懷抱再次展開。
這事只是個意外,也沒必要告訴他。冷懷璧沒有好氣地心想。
「王爺為何要幫我?」搭上那隻手,冷懷璧自動自發地偎入上官君的懷中。上官君的衣上有薰香,方才猛然被嚇了一記沒仔細注意,現在才知這香比不過寒若風身上的味道。
他還是比較喜歡待在大哥的懷裡。
「我說過了……只是為了還人情債……」擁著冷懷璧的肩,上官君仍是打著啞謎。
「因為你欺騙了我們?」
「不完全是。」
「……那又是為什麼?」
「呵呵,天機不可洩露……」
「……」
被上官君擁著一直到了蘭院,由於他的身份特殊,要帶被他當做男寵的冷懷璧進蘭院也非難事。蘭院的小花園裡正擺著一桌美食,香味四溢,不過顯然對於這上官君的到來,大家都無心在那美食上多流連幾番。
「六王爺,您這是……」現任丞相李年打量著冷懷璧,雖知六王爺已花名在外,但這次與五王爺會面要談的是機密大事,可他卻帶了一個男寵在眾人面前卿卿我我,豈不是給五王爺難看嗎?
「我的新愛人。」上官君風流一笑,在冷懷璧的臉頰上親了一記,發出啾啾聲。冷懷璧沒想到他突出一舉,驚嚇之餘卻也紅了臉龐,看在他人眼裡卻以為他是害羞,殊不知心底正長歎無奈和一點點的埋怨。
「別看他長得平凡,床上工夫可不得了!一夜來個十幾次都沒問題,真是天生尤物呢!」上官君說得誇張,冷懷璧暗地裡卻一肚子苦水,又好氣又好笑,不過為了寒家將來他也只好忍了。
五王爺神態威嚴,舉杯酌了一口酒,虎目睨了兩人一眼,便冷冷地開口:
「六弟似乎準備讓一個外人聽我們的家內事?」
外人?那李年就不是外人嗎?冷懷璧偷偷瞄了五王爺一眼,很是不服。不過這也說明了五王爺心裡有鬼,他怎麼可能會輕易放棄這次的機會。於是,腳尖一墊,主動親了一下上官君的臉龐,雖沒有可憐兮兮的表情,但瞧他緊緊依在上官君懷裡的模樣,也讓人不忍趕他離開。
「五哥,他不是外人,是我的愛人。」上官君直視著五王爺,皺眉。
「愛人?」五王爺不屑地哼笑一聲,「寒若水你又將他擺到何處?有了新人就忘舊人了嗎?六弟可真是辜負了五哥對你的期望。」
上官君身子猛然一僵,片刻才強扯出笑容:
「五哥提他幹什麼呢……」
「不幹什麼,只是想起他的父兄仍在外頭逍遙,怎麼六弟不多從他口中問出他們的消息呢?我可是幫你得到了寒若水,接下來該換你回報我了吧,六弟?」
「五哥交代的事我會去辦的。」垂首,懷中的冷懷璧一雙亮晶晶的眼正盯著他看,似乎在對他說振作起來,他不禁一笑,心中更為踏實。
「五哥有事還是直說吧,等等便可為五哥去打探消息去。」
五王爺先是盯著兩人看了一會兒,把玩著手中上好的碧玉杯,不急不慢地道:
「寒若冰的兵權如今轉移到你的手中是吧?」
「……是。」仍低垂著頭,眸中卻一道利芒閃過,冷懷璧看得清楚,張了張口,想了想,才明白過來。
寒家抗旨逃亡,連寒齊天的丞相之位都保不住了,何況一個副將的職位,因此寒若冰的兵權會轉移也不是沒有道理,只是轉到上官君的手中,這就有點匪夷所思了。
一般而言,兵權釋出後應該是歸還聖上的,然後再選出一個副將交予兵權,怎麼如今這兵權不是在聖上手中而是在一個勢力最微弱的王爺手中呢?
「一共有二萬五千名精兵,是吧?」冷冷的口吻再次傳來,五王爺依舊把玩著那玉杯,眉也不抬。
「……是。」
冷懷璧感覺腰間的手緊了又緊,幾乎將他勒得快喘不過氣了,只得拍拍上官君,見他恍悟過來,便是歉疚的眼神。
「五哥想說什麼不妨直說吧。」
這下,五王爺才終於眉眼一抬,冷冷一笑:
「六弟先別緊張,不防坐下一同飲一杯再說?」
「不了。我想五哥的心裡是想要我手中那二萬五千名精兵吧?」
五王爺眉一挑,不置可否。
「五哥手中已有胡將軍的三萬名精兵,為何還要向六弟我要那寒若冰的兵符?五哥應該知道追捕寒家一族這兵力是不可少的,難道五哥要我雙手空空去抓人?」
「六弟言之過矣,殺雞焉用牛刀?」
殺雞?將他們全當成畜牲了?冷懷璧暗暗擰眉,十分不快。
「五哥萬萬不可如是說。寒若風與寒若冰武功高強,先不論他們如何頑強抵抗,現下連他們的行蹤都還未明,這支兵力的確有需要用來尋找他們的消息。」
「……這麼說來,你是不打算交出兵符了?」狠厲的視線射來,冰凍三尺,連空氣也凝成了塊壓在每人的心頭上。這場面一時劍拔弩張,五王爺與上官君雙眼對視,互不相讓,彷彿只待一個機會便能迸出火花,氣化成劍,出手於無形。
李年看兩人一觸即發,連忙滿頭冷汗地安撫:
「哎哎,五王爺且先別與六王爺見識,待寒家皆捉了來,六王爺再將兵符交予五王爺就好了,何必兄弟傷了和氣……」
「李年,你倒是替我們做了主。」上官君冷眼一瞪,李年連忙又縮了回去,畏首畏尾,不敢再出聲。
冷懷璧心下暗笑,這也算是一國之相?
五王爺只掃了李年一眼,逕自又倒了一杯黃湯下肚,已有了讓步。
「十天後,再捉不住寒家人,兵符歸我所有。請你以七弟為鑒。」
「五哥……」上官君渾身一震,面色有些慘白,還想反駁,五王爺卻起身自行走了,顯然是沒有反抗的餘地。
見五王爺去了,李年也偷偷看了上官君一眼,又被那目光掃了一次後,忙拔腿跟著五王爺的屁股去了。
「貪生怕死的小人!」上官君咬牙切齒。
「王爺似乎忘了自己也是五三爺的走狗?」冷懷璧輕聲低語,不以為然。
「那是……唉……」一歎再歎,無可奈何。
「是什麼?」
「佛曰不可說。」
「……」瞥了上官君一眼,不爽他一再賣關子,但也不想逼問,只緩緩轉身,徐徐走了。
不過,那五王爺口中的「七弟」是誰?為何能讓上官君露出那晴天霹靂大受打擊的表情?聽五王爺的口吻,對若冰的兵符是勢在必得,且不僅如此,還連帶的以那「七弟」威脅了上官君,借此控制了他。五王爺果然是深不可測,高人一籌。
如是想著,不禁回頭,上官君的身影長長拖著,神情憂愁地跟在他身後。到底上官君心裡在想些什麼呢?他之於五王爺與他之於自己,究竟又是一個什麼樣的關係存在?
是敵?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