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讓他死。
無淪如何都要保住他。
夏春秋當時只有這個念頭。
「你今天有課嗎?「他突然從長椅上站了起來。
「沒有,不過今天答應要幫實驗室學長做實驗,所以待會要去學校。」陸以洋跟著站了起來,想夏春秋是不舒服還是睡太多了。
夏春秋也沒有回答,只是走到觀音面前,燃香拜拜。嘴裡不曉得念著什麼,大約念了一、二分鐘才插上香。接著從神桌旁的櫃子裡取出幾包七彩繽紛金銀交雜的紙,走回桌前盤坐在地上,伸手折起紙來。
陸以洋好奇的蹲在旁邊,看著夏春秋三下兩下折出一朵漂亮的蓮花。
「哇,好漂亮。」陸以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朵蓮花看了半天。
「可以教我嗎?」捧著蓮花,用著閃亮的眼神望著夏春秋。
夏春秋也沒說什麼,只把紙推過去,陸以洋就跟著他慢慢的折起來。
「要折多少呢?」陸以洋一邊探頭看著夏春秋靈巧的手,確認自己沒折錯。
「全部。」夏春秋把面前的紙推到陸以洋面前。
陸以洋愣了下,包裝上打著內含一千張,一朵花要用九張紙,兩包紙用完可以折大約兩百朵,可是這裡起碼有六包紙……
「那……你一個人怎麼折得完呀……」陸以洋疑惑的問。
「明天就要用了。」夏春秋淡淡的說。
陸以洋想了半天,「這是做什麼用的呢?」
「供給枉死的人,讓他們路上好走。」夏春秋手沒停下,只是不停的折著紙。
「喔喔喔,那我來幫忙好了,我跟學長說一下明天再幫他弄實驗。」陸以洋迅速拿起手機撥號,跟電話那頭的人說了幾句之後,就開開心心的幫夏春秋折紙。
陸以洋想著既然是供奉用的,應該要誠心的折,就很安靜的跟著夏春秋一起靜靜的折紙。
也許是折得無聊了,陸以洋開始有一句沒一句的跟夏春秋閒聊起來。
「春秋你最近都沒穿你的道袍了。」陸以洋想起第一次見到夏春秋的時候,幾乎以為他是個道士,但是看他從沒穿下樓去,也疑感了起來,一直沒開口問是覺得他大概不會理會自己這種無聊問題。
「……那是穿好玩的。」夏春秋斜了他一眼,還是回答他。
「吭?穿好玩的?就是說工作上不用穿嗎?」陸以洋睜著他晶亮的眼睛問他。
「我還有神父裝你要不要看?」夏春秋瞪了他一眼,「誰穿那種東西工作呀。」
「喔……喔,我怎麼知道嘛……很少有人買這種東西回家穿著玩呀……」陸以洋像是自言自語,被夏春秋狠瞪了一眼沒敢再說話。
但是夏春秋也沒接著罵,陸以洋想他今天心情好像還不錯,也愉快的繼續折紙。
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等到兩人身邊已經堆起滿滿的蓮花,太陽也差不多下山了。
陸以洋數了下,十朵串成一串,大概有快兩百朵了。
「呼……」陸以洋吁了口氣,甩甩手休息一下,一抬眼發現夏春秋又盯著他的臉看。
他下意識的摸摸臉,「我的臉怎麼了嗎?」
「沒有。」夏春秋也吁了口氣,放下手上的蓮花靠在身後的長椅上。
「休息一下好了,這邊快兩百了,我再去倒茶給你。」陸以洋笑著爬起來,去廚房熱了茶,邊想起不曉得顧典恩的實驗怎麼樣了。
把茶遞給夏春秋,陸以洋找起他的手機來,翻來翻去就是找不到。
「奇怪……剛剛明明在這裡的……啊,找到了。」陸以洋從長椅下撈起手機,「咦?沒電了嗎?」
陸以洋按下開關,開機的音樂響起,他疑惑的看著。「奇怪,壞掉了嗎?」
「……哇,二十八個未接來電……還留言,顧學長是怎麼了……」陸以洋喃喃念著,正打算回撥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嚇了他老大一跳。
「哇……嚇死了……喂,顧學長?」陸以洋接起電話,電話那頭的人壁頭就罵了他一頓,語無倫次的不曉得在說什麼。
「顧、顧學長你冷靜一點……你說學長怎麼了……什麼?實驗室?……」陸以洋越聽臉色越是難看。「我……我……我馬上過去……」
陸以洋掛上了電話,茫然地坐在原地,然後突然跳了起來,「春秋對不起,我得去學校一趟。」
陸以洋說完才發現其實夏春秋一直望著自己,他點點頭卻拿走陸以洋的機車鑰匙,「急的話不要騎車。」
夏春秋只平靜的說了這一句,然後繼續動手折著紙,陸以洋覺得有哪裡不對,但是他無暇考慮那麼多,只抓著手機和錢包就衝了出去。
他的耳邊只響著剛才顧典恩說的話。
「實驗大樓燒起來了!小易以為你在實驗室裡面:這白癡衝進去到現在還沒出來!」
學長……千萬……千萬不要出事……
攔了輛計程車,他在心裡祈禱著,祈禱著他不要出事。
車在兩百尺前的十字路口就被管制不得進入,陸以洋遠遠的就可以聞到煙味和看到一片濃煙。他急忙付了錢下車,一路用跑的衝進學校,穿過廣大的校園和重重的人群,過去三年他每天要走進去的大樓,現在卻黑漆漆的像座焦炭一樣,煙味還嗆得讓人不得不搞住口鼻,地上濕淋淋的到處都是水。
救護車和警車在校園裡穿梭,不停有人在廣播著請學生們不要圍觀快點離開,他環顧四周,附近地上坐滿了哭著咳著的學生們,他認出幾個大學部的學弟妹,也有幾個博班的學長姐,可是他沒看到顧典恩和易仲璋。
「學長……」陸以洋急的快要哭出來,大樓裡出出入入的都是消防隊員、警察跟校方人員,醫護人員在外面照顧著學生,他根本進不去。
學長……你在哪裡……
陸以洋繞著大樓轉,想在附近的人群裡找到易仲璋。
「小陸……」
陸以洋回頭,嚇了他老大一跳,那是隔壁研究室的同學。「小良,你沒事吧……」
他一身焦黑,臉上和手上的燙傷都很嚴重,身上濕淋淋的一直滴水,他看著自己的手和身上,有點茫然的回答,「我……我不知道……突然就燒起來了……怎麼辦……我好痛……」
「前面有醫生,小良我帶你去……」陸以洋伸出手想抓住他,但是一碰到他的手,他就覺得不對,那種感覺就像那天他捧起無頭女的頭,他像是觸電一樣的趕緊縮手。
二個人一起愣在當場。小良似乎也覺得有哪裡不對,在陸以洋抓住他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抓住他的那隻手是有生命的,有血液流通的,有心跳的,而自己什麼都停下來了。他抬起自己的手看了半天,然後愣愣的看著陸以洋。「我怎麼了……」
陸以洋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那是他每天都會見到的人,是他相處了幾年的同學。眼淚就這樣滑了下來,「小良……」
「怎麼辦……嘉怡還在等我……她看我這樣一定會難過……她連我割到手她都會哭……」他看著焦黑的自己,血和肉模糊的粘在一起。
陸以洋只是任眼淚一直掉,他頭一次不怕鬼,但那卻曾是他熟悉的人。
……我不能把小良放在這裡……
陸以洋深吸了口氣,把眼淚擦乾。「小良,你……你不能待在這裡。」
他抬頭看著陸以洋,「那我要去哪裡……嘉怡還在等我……」
陸以洋也不知道,他不知所措的抬頭望著天空,濃煙遮蓋了天空,雲層陰暗的好像就要壓到地面一樣,他低下頭想了半晌才開口。「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一直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不然……不然你等我一下,我找到易學長就回來帶你,我會想辦法送你走的。」
他慢慢的,像是在思考,但是其實他已經沒辦法思考,他只是緩緩的點點頭,「我等你……」
「你千萬要等我唷,不可以亂跑。」陸以洋再重複了一次。
他再緩緩的點了一次頭,陸以洋才放心的再繼續繞著大樓走,邊擦著眼淚邊努力的找著易仲璋的下落。
學長,你到底在哪裡……
一直走到大樓後的草坪,他看見被燻黑的草坪上站著一個人,正一動也不動的望著大樓上。雖然一頭一臉都是灰,但他仍然一眼就認出來那是易仲璋。
學長……
陸以洋深吸了口氣,易仲璋望著的是他的實驗室。他緩緩朝易仲璋走近,卻無法確定他是人是鬼。
「學長……」用著快要哭出來的語調,他喚了易仲璋一聲。
易仲璋馬上回頭,看著陸以洋鬆了口氣的笑了起來,「小鬼,被你嚇死了,你跑到哪裡去了?」
他大步走了過來,伸手用力揉揉陸以洋的頭,陸以洋馬上抓住他的手,兩隻手緊緊地握著易仲璋的手腕,確認他抓在手上,確認那是熱的,有生命的。然後一下子哭了出來,「……學長對不起……」
易仲璋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別哭,沒事就好了,還好你不在裡面。」
陸以洋一下子放鬆了下來,用力哭了出來,他已經無法再忍受他親近的人,為他受傷甚至離去,他無法再忍受下去了。
「學長對不起……」陸以洋埋在易仲璋身上,邊哭邊說。
「你不用道歉呀,你不在裡面學長很高興……」易仲璋笑著摸蓍他的頭。
「小易。」
「嗯?」易仲璋聽見有人叫他,回頭一看連忙把陸以洋推開。「啊……你還好嗎?」
「嗯,多虧你,不然我大概嗆死在裡面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謝你。」
陸以洋被推開得一頭霧水,把眼淚擦乾,看見跟易仲璋說話的是隔壁樓的學長,記得是易仲璋大學同班同學,現在不同研究所,記得姓楊……楊什麼來著……
「別這麼說,你沒事就好。」易仲璋笑得很溫和,但是卻帶點……不知所措?陸以洋疑惑的看著學長,他從沒看過他學長有著緊張的神色,他轉頭望著那位學長,長得十分斯文乾淨,不過那有可能是因為大家都一身黑濛濛的,而他剛剛去洗過臉,連頭髮都是濕的,所以顯得特別乾淨,陸以洋不解的觀察著。
「過幾天請你吃飯好嗎?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感謝。」他非常誠心的笑著,望著易仲璋。
「嗯……好呀,再約。」易仲璋把手插進牛仔褲的口袋裡,點點頭笑得有些靦腆,陸以洋驚訝的眼睛都要掉下來。
「小易!」
一聲暴喝,顧典恩從後面衝過來,像是達陣的四分衛一樣的撲向易仲璋。
「呃啊!小顧你想殺人呀!」易仲璋漲紅了臉,想要推開顧典恩。
「小易!我過去真是看錯你了,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單純的變態而已! 沒想到你是個勇敢的變態!你真是太叫我感動了!」顧典恩邊流著淚邊叫著。
陸以洋回頭望向那位呆掉的學長,朝他行了禮。「對不起,我們家學長丟臉了,易學長跟他不一樣的,請不要介意,請記得請我們家學長吃飯。」
「小陸你在說什麼!」二個人同時怒吼著。
他笑了起來,望著陸以洋,「你們感情真好,我是楊君遠,大氣所的,就在你們隔壁樓。」
「喔——我知道。」陸以洋點點頭,望了易仲璋一眼,「楊學長你待實驗室的時間是一三、五的三點前,星期二到五點,星期四的時候不一定會來對不對?」
楊君遠愣了下,「你怎麼知道?」
陸以洋笑了起來,「你們實驗室在我對角,我每天都看得到你們實驗室的燈。」
易仲璋在一邊咳了起來,死命地想要把像八爪魚一樣的顧典恩撥開。
「原來如此。」楊君遠笑了下,然後有點勉強的開口,「我要先走了,我室友是你們隔壁實驗室的……我還沒找到他……」
陸以洋的笑容也淡了下來,找到易仲璋和顧典恩的喜悅一下子被沖掉。「嗯……」
看著楊君遠離去,顧典恩也停止了嬉鬧,和易仲璋坐在草地上,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陸以洋回頭愣愣地看著漆黑的大樓,想著無頭女不知道怎麼樣了……鬼被燒不曉得會不會感到痛苦……
「我……我先走一步……小甜的同學說找不到她……」顧典恩站了起來,彎下腰把身上的草和灰拍掉,低著的臉看不到神情,聲音悶悶的。
陸以洋只能點點頭,易仲璋坐在地方,「小顧,會沒事的。」
「嗯。」顧典恩回頭望了易仲璋勉強笑了下,「當然,她會沒事的。」
看著顧典恩的背景,陸以洋一下子沒力的坐了下來。「怎麼會……這樣的……」
「說是從二樓燒起來的,我們正下方那間實驗室,一直燒到隔壁棟。」易仲璋從口袋裡拿出煙,也不顧煙有點濕,只咬著煙抓起打火機,半天卻點不下去,手還有些顫抖。
「干。」易仲璋把煙連打火機都給扔了,就這麼躺在草地上。
「學長……」陸以洋喚了他一聲,「……謝謝你,顧學長說你衝進去找我……」
易仰璋望著他苦笑了起來,「切……學長很想讓你感動下去,不過呀……」
他伸出手指著他們三樓的實驗室,「我看窗簾拉一半就知道你不在,小顧才懶得把所有的窗簾拉起來,那笨蛋中午故意不告訴我你不會來,看我衝進去他一定內疚得要死。」
易仲璋笑了起來,「我看見他在外面衝來衝去,幫忙遞水桶照顧學弟妹,我知道你們都不在實驗室。」
「那……學長衝進去是……為了楊學長?」陸以洋望著易仲璋難得有些漲紅的臉。
「……這個時間那小子都在午睡……他一睡就很難叫起來……不管是什麼警鈴都一樣……他從以前就這樣,我看著煙一直從你們樓蔓延過去,我怕他嗆死……所以就想去把他叫起來。」易仲璋停頓了下,也許是心有餘悸。
「那時候你們大樓已經封鎖了,所以小顧這個笨蛋看到我衝進隔壁大樓以為我是想去救你。」易仲璋苦笑著。
那二棟實驗大樓靠的相當近,聽說當初是想蓋成一棟L型的樓,可是不曉得為什麼卻臨時隔開來成二棟。因為下樓梯繞到隔壁樓要花十五分鐘,所以換大樓上課的時候,大半學生會從樓梯間的窗爬過去。快速也不危險。
陸以洋點點頭,想他應該不用問易仲璋為什麼要冒著生命的危險去救同學……而且還是男同學……
說起同學,他想起小良在等他,他難過的低下頭,望著被燻黑的草皮。
「你下午跑到哪裡去了?不是說要幫小顧做實驗?」易仲璋問了聲。
「在家……唔……春秋的家。」陸以洋答得很順,卻想起那不是他的家。
「下次行程有變動的話,手機要開著,你快嚇死我了。」易仲璋看著灰濛濛的天空也覺得十分鬱悶。
「嗯……」陸以洋想著,他明明就開著手機,打完就放在身邊,從什麼時候找不到手機的?!而且夏春秋又難得的要他留在屋子裡……
陸以洋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他折了一下午要給「枉死的人一路好走」的蓮花……平常沒事有那麼多枉死的人嗎……
不對,這是意外……是意外,春秋不可能先知道……先知道的話,他為什麼不告訴自己,這樣可以救更多人呀……他們生來不是為了濟世嗎……?
但是……如果自己沒有被夏春秋留下來折蓮花……可能死的就是自己了……
如果……如果他知道的話……為什麼不救他們……明明有這種能力……
「小陸?」易仲璋看著臉色越來越蒼白的陸以洋,他爬了起來坐到他身邊,伸手拍著他的肩安慰他。「沒事了,你逃過一劫應該要開心,不幸的人……就是命了……別想太多。」
陸以洋抬起頭看著易仲璋,眼淚又快要掉下來,他用力搖搖頭,「我沒事……」
他深吸了口氣站了起來,「我要去看看小良……學長你也幫楊學長找他室友吧……」
「嗯。」易仲璋望覺得陸以洋看起來非常難過,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對他來說陸以洋跟楊君遠甚至顧典恩,他們活得好好的就好,他在學校裡並沒有特別放不下心的人。
「小陸,你沒事吧?」易仲璋不太放心的再喚了他一聲。
「嗯,我沒事,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陸以洋下定決心般的,往前走去。
沒什麼好怕的,他們都是同學,都是每天見得到的人,我要幫助他們……不管會怎麼樣,我一定要幫他們。
陸以洋紅著眼眶走向小良等著他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能怎麼幫助他,但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上天讓他看得見那些東西的原因。
他要幫助他們,陸以洋想著。
也許,這也是一種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