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風慵懶的拂過大地,合該是人靜蟲鳴,睡午覺的好時機,一頂巨大的營帳裡,卻傳出陣陣淒厲的哭泣尖叫聲。
幾個士兵押解著一群上身赤裸的俘虜,穿過重重戒備,停在這頂巨大的營帳前。
領頭的士兵在營帳前恭敬地彎下腰來,說道,「大人,抓來的二十個人都在這裡了。」
營帳裡激烈哭喊的聲音仍然持續著,好半晌,營帳裡才傳出聲音。
一個男人喘著氣說道,「都帶進來。」
營帳口立刻被兩邊拉開,裡頭淫 靡的畫面一覽無遺。
褥上有兩具交纏的身體,一個美貌的少年雙腕被綁在頭頂的鐵柱上,出聲的男人正在他身上馳騁。
「叫他們走近點,哦,一個一個來。」男人邊喘氣邊說道。
俘虜們一個一個的走了過去。
「這個送到藥營那兒去改造。」男人一邊笑著一邊說。
「這個長得還不錯,先送到鄭大人那裡去。」
這個隊伍有二十個人,愈是後面的,體格或相貌都愈不出眾。正在享樂的男人愈看愈是不耐煩。到了倒數第二個人,長相和體格都已經太過普通,甚至還有點瘦弱;到了最後一個,男人已經懶得看了。
於是最後一個俘虜走近時,男人根本沒有抬眼,「去去,直接送到藥營就好了。」
但這個俘虜卻沒有後退,不但沒有後退,反而走近了些。
男人有些不高興的說道,「帶下去。」
「你至少應該看我一眼的。」俘虜站在十步外說。
聲音接近得太快,男人吃了一驚,「你」字還在十步外,「至」字卻像在耳邊發出,等他察覺不對,已經看見一截劍尖自胸前突出,然後他才聽見「少該看我一眼的」。
男人瞪著幾乎突出的眼珠,還來不及想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就倒了下去。
俘虜推開男人的屍體,解開褥上少年的束縛。
「我是夏勒雁。」原本是俘虜的青年溫和的說道。
本來嚇得面無人色的少年驀地睜大了眼睛,又驚又喜的問道:「夏——勒——雁!你就是那個夏勒雁?」
「大概是的。」夏勒雁微微一笑,「你要跟我走嗎?」
少年連忙點頭,血色衝上他的臉頰,漂亮的臉蛋上現出興奮的潮紅。
「你們呢?」夏勒雁回頭看著營帳裡包括俘虜在內的二十三個人。
他們都已被點住穴道,但他們的眼神裡都透出一絲興奮。
夏勒雁拍開他們的穴道,回頭拿起放在案上的一支鐵製小笛。
他的眼神瞬間閃過一抹厭惡。
「你們走吧,外頭那些餓狼不會為難你們的。」夏勒雁用袖子抹了抹那支鐵製小笛,放在唇邊吹了起來。
奇異的聲調響起,二十五個人魚貫而出,穿過幾千個餓狼聚集的營地,離開了那裡。
「餓狼」是一個軍團的統稱。
組成「餓狼」軍團的,就是成千上萬的餓狼。
餓狼雖然有人的外型,但是沒有人性。他們殘暴而嗜血,所到之處,必定血流成河,屍堆成山。
沒有任何人可以命令餓狼。
只有一種聲音可以控制他們。
那是一種奇特的笛聲。
就是現在夏勒雁手中的那支小鐵笛,吹出來的那種笛聲。
「夏勒雁」這個名字,從半年前開始廣為人知。
夏勒雁是一個殺手,到今天為止,已經有許多像這樣持有鐵笛的人,死在他的手上。
對許多身陷餓狼手中的人來說,聽見「夏勒雁」這個名字,就像聽見來自上天的救援。
他是近半年來,餓狼軍團不惜集一切力量也要毀滅的人。當然,他也是許多其它勢力極力想籠絡的對象。
但餓狼軍團找不到他,其它勢力也找不到他。
這並不是因為沒有人見過夏勒雁,相反的,許多人都見過夏勒雁,但是每個人對夏勒雁的長相,都有不同的描述。
有人說他是俊秀的,有人說他是英挺的,也有人說他是醜陋的。
因此,除非他願意出現在你面前,否則就算與他擦肩而過,你也不會曉得。
據說,夏勒雁現在在為龍城做事。
龍城北邊的領域正不斷擴張,餓狼節節敗退。
龍城的首領,龍應天,已在龍城即位,自立為王,成為修行之門裡,第一個稱王的人。
一塊紅色的緞子上,有一柄黑色的劍,孤零零的放在那裡。
鮮明對比的顏色時常吸引路人的視線,但直到放在它周圍的劍都被買走了,這柄劍仍然留在緞子上。
戰時武器的需要就會變多,而修行之門裡的戰事已持續了好幾年。所以現在除了食衣住行必備的物品外,就屬兵器銷售的情況最好。
軍隊需要兵器打仗,過路的旅人也需要兵器防身。兵器常常供不應求,然而這柄黑色的劍,卻過了一個月還沒有人買走。
一個穿著深灰色衣袍的青年閒步踱了過來,視線掃過這柄劍時,停了一下。
店家抬頭就看見一張雖不英俊但有型的臉孔,暗紅色的頭髮,暗灰色的眼珠,臉上有點風霜的味道。
他的身形雖然高大,但並不會給人壓迫感。甚至——店家心裡泛起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要不是自己正看著他,可能會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他的視線在劍上停留了一會,神情卻沒有任何變化,然後他收回視線,看來是打算要走了。
就在此時,一個白衣青年走了過來,正好和那深灰色衣袍的青年並肩而立。他也在看這柄劍,臉上還露出一副很有興趣的表情。
店家看了白衣青年一眼。
白衣青年背後背著一個包袱,一身過路旅人的打扮,長相普通、衣著普通,街上隨便都可以碰見十來個的那種。身材修長,並不屬於孔武有力的類型。
而那柄黑色的劍非常的重,幾乎有一個成年男子那麼重。
但是客人有興趣,店家也只有招呼:「客官想買劍嗎?今天只剩這把了,喜歡的話可以拿起來試試。」
白衣青年點點頭,伸手將劍拿了起來。
他這一動手,店家便吃了一驚,因為白衣青年拿劍的樣子,就像那只不過是一根輕盈盈的竹棒一樣!
那麼長的劍並不容易安置,但白衣青年卻像早已演練過幾百次一樣,一下子就將它斜背到背上去。
深灰色衣袍的青年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這劍怎麼賣?」白衣青年彷若未覺,自背上拿下劍,一邊仔細的看著劍,一邊問道。
店家立刻笑容滿面的說道,「客官,您知道這是一柄好劍!最好的師傅、用最好的爐子連燒七七四十九天才燒出來的!您看它通體黑亮、雖沉重卻不笨重,一揮起來一下子就可以砍掉敵人的腦袋!小人也是極喜歡的,可惜小人天生不是練武的料,客倌只要喜歡,五十兩……小人也就割愛了。」
「五十兩?」白衣青年面露難色。
「這、劍遇有緣人也是難得,要不,三十兩成交!」
白衣青年已經轉頭去看旁邊的攤子了。
「這樣吧,客官出門在外,許是沒有多帶銀子,您出個價,馬馬虎虎就行了!」
「要我出價嗎?」白衣青年將腰囊拿下來,將裡面所有的銀子都翻出來倒在桌上。
「這些夠嗎?」
銀子少得可憐,那些碎銀看起來連一兩的份量都沒有,店家臉上抽搐了一下,立刻換上另一副嘴臉,「走、走,沒錢別擋這兒。」
白衣青年吐出一口氣,歎道:「可惜,我還挺喜歡這劍的。」
白衣青年收拾著桌上的碎銀,放入衣囊,正當此時,一陣驚呼聲突然從街尾傳了過來,一大群人驚慌失措的向這邊奔來。
「餓狼來啦!餓狼來啦!」
白衣青年回頭一看,兩個披散頭髮、形如餓獸出柙的餓狼竟突然出現在大街上!
他們大張的嘴巴裡,有些還沾著肉層血絲,手上那宛如劍削的利爪上,還殘留著血跡。
餓狼是見活物就殺的,而且全然不顧自己的死活,即使受到刀砍劍傷,也渾不知痛覺。只要眼前有活物,就一定撲上去斬殺,至死方休。因此尋常人就算練武,也不敢輕纓其鋒。
街上立時響起一片敲敲打打的聲音,大銅鑼、鐵桿、鐵杵、碗筷敲得叮噹響,也有一些人吹起口哨來。
餓狼自初現行跡到現在已幾近六年的時光,早已有人發現餓狼不喜歡尖銳的聲音,尤其是尖銳的笛聲。有些人也會隨時在身上帶上一把笛子,但這小鎮平日十分平靜,誰也沒料到大白天的竟會突然出現餓狼,臨時找不到笛子,眾人只好一邊後退,一邊便用手邊的器具敲打了起來。
可是這樣一來,眾多的聲音只混合成了吵雜的一片,真正尖銳的聲音反而被蓋過去了。
眼看跑得慢的幾個人已快被餓狼追上,白衣青年反手抽起紅緞子上黑色的玄鐵劍,縱身向前躍出。
兩個餓狼嘶吼著向他撲過來,白衣青年眼色一沉,一劍揮去,兩顆頭顱頓時飛起,而餓狼的身體兀自向前衝出了老遠才仆倒在街心。
滿街人先是被這鮮血噴濺的場面嚇了一跳,繼而喝起采來,驚歎聲、鼓掌聲不斷。
白衣青年反倒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他抱拳向周圍一揖,負劍而立,而後又回到原來那個擺著紅緞面的刀劍攤前。
「抱歉,污了你的劍了。」白衣青年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他用自己的衣衫下擺拭淨劍身上的血跡,又將它擺回紅緞面上。
「店家明天如果還在這裡的話,我拿五十兩來買它。」這劍在他手下見了血,怕別人是不會買了。
店家正想說沒關係,他為大家除害,那劍送他就好,一錠足五十兩的紋銀卻突然被壓上了紅緞面。
白衣青年側頭向身旁看去。原來是在他之前,在攤子前面看劍的灰袍青年。
灰袍青年向店家說道,「這劍我買下了。」
「多謝客倌。可是,這……」店家正不知如何是好,那灰袍青年已拿起了劍,捏著劍身,將劍柄遞向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挑了挑眉,卻不接過。
「寶劍贈英雄。」灰袍青年說道。
「初次見面。」白衣青年頓了會,將劍接過,說道:「五十兩當是我向你借的吧。府上哪裡?我稍晚時送去。」
灰袍青年正要說話,一陣馬蹄聲突然逼近,一個官兵打扮的人騎了一匹快馬,急匆匆的趕了過來,一見灰袍青年便下馬行了個軍禮,說道,「將軍,龍城的使者來啦!」
灰袍的青年點點頭,「嗯。我知道了。」他轉身向白衣青年說道,「事不湊巧,改日再敘。」
灰袍青年正要離開,那賣刀劍的店家卻突然叫了起來:「將軍!您竟是末鬼將軍嗎?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將軍喜歡什麼儘管拿去,小人不能收將軍的錢啊!」說著連忙雙手捧著那五十兩的紋銀齊眉送上。
「說哪裡話,難道你竟是看不起末某人嗎?」灰袍青年一笑,也不理滿街上驚讚仰慕的聲音,跨上駿馬,奔馳而去。
轉眼間,人與馬都已去得遠了。
白衣青年目送著灰袍青年遠去,好一會兒,低頭看著自己的劍,喃喃地說道:「他的劍呢?既是將軍,一個將軍又怎能沒有劍呢?」
周圍人聲沸騰了起來:「怎麼回事,剛那小兵好像說是龍城有命令過來?」
「是啊,看那小兵的神色,好像不是頂好的事兒哪!」
「會不會是上次出戰,末鬼將軍不小心犯的那件事啊?」
「呿!戰場上刀劍不長眼啊!末鬼將軍為大家驅逐了那麼多餓狼,就、就有一點小過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
「是啊,龍君也是知好歹的,說不定責備兩句,也就沒事了嘛!」
白衣青年耳邊聽著眾人七嘴八舌的討論,回頭看見那賣劍的店家還站在旁邊,便問道:「請問店家,大家說的末鬼將軍就是剛才那個人嗎?」
「是啊!」店家臉上還掛著笑,似乎對自己的劍能被末鬼將軍看上而覺得很光榮。
「他好像很受大家愛戴?」白衣青年試探的問道。
店家露出驚訝的表情,「當然啊,難道你不知道?」
白衣青年說道:「我是個旅人,這兩天才剛到這裡。」
「喔,那難怪你不曉得了!說起末鬼將軍的故事啊,那可真是個傳奇!聽說末鬼將軍曾被餓狼俘虜,逃出來後,被龍城的大船所救,後來就留在龍城,成為大將軍,帶領龍城的人對抗餓狼軍團的襲擊。」
店家邊說邊比,興高采烈的說道:「他智勇雙全,驍勇善戰,為龍城立下莫大的功績,現在龍城能有這大片江山,他至少要占一半的功勞呢!」
白衣青年聽著,不禁笑了一下道:「那可真是大有作為了。」
「是啊是啊!現在這塊地方能這麼和平,都是因為有末鬼將軍在的緣故。餓狼光是聽到末鬼將軍的名字,就嚇得尿褲子了,哪裡還敢越雷池一步?」
這也說得太誇張了吧。白衣青年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怎麼剛剛聽到龍城有令過來,大夥兒卻有些擔心呢?」
「欸,這個嘛,神仙打鼓有時錯嘛!末鬼將軍上次和餓狼戰鬥的時候,不小心誤殺了崑崙將軍啊……」
末鬼回到營地時,其它的副將、校尉早巳集結在校場,傳令的使者帶著一隊從人,在寬大的校場中站定。
末鬼既到,眾人跪下,使者便開始宣讀王令。
王令十分冗長,通篇幾乎都在褒揚末鬼的功績,直到最後,才點出了最重要的諭令——
「……驅逐餓狼,末鬼將軍實功不可沒,但誤殺大將,有過當罰。即日起,暫貶為副將,待立功再重新敘職,原職位由承山副將暫代。欽此。」
眾人謝了恩,末鬼接過王令。
「末鬼將軍,您知道龍君也是不得已。」使者陳昌交出王令,立時變了個表情,滿臉堆上笑來,說道,「崑崙大將軍算是開國元老,與朝中諸位大人都有過命的交情。龍君也明白戰場之上,刀劍無眼,怪不得將軍,但朝中諸位大人一意向龍君施壓,龍君不得已才做出這個決定,希望您能體諒龍君的用心,暫時委曲,等再立戰績,龍君就會立刻恢復您的職位。」
末鬼只是淡淡一笑,「我明白。」
陳昌仔細觀察著末鬼的表情,他原以為末鬼功在龍城,其功績又無人可比,此刻被貶謫,心裡定有不滿,哪知末鬼表情一貫和平,並無任何不悅的神情。
「王令既下,那麼,我當即刻將將軍印信,交與承山將軍。御使大人遠來辛苦,也請帳中歇息吧。」末鬼道。
「如此,多謝將軍了。」陳昌說道。
「恭喜了,承山將軍。」大帳內,左右無人,陳昌抱拳道。
「有什麼好恭喜的。」此刻端坐將軍位的承山嘴角揚起譏諷的笑容,「若不是我兄長死於非命,這個位置又輪得到我了?再說只要一場戰爭打下來,他一立功,這將軍位還不是要還了他?有何懲處可言!可憐我兄長含冤,怕是不得瞑目!」
「欸,話不是這麼說。」陳昌從座位站起,走近承山,放輕了聲音道,「此事龍君另有深意。」
「哦?」承山疑惑的看著他。
「龍君也覺得此事大有蹊蹺。但末鬼在軍中、百姓裡,都深受信賴,大家都認為他是東駐地唯一對付得了餓狼的將軍,罰得重了,怕是立刻要起亂子。」
陳昌的眼神透露出一抹算計的意味,續道:「龍君的意思,希望承山將軍能好好表現,取代末鬼在眾人心目中的地位,到時要定他殺崑崙將軍之罪,才沒有後顧之憂。」
承山眼睛一亮,隨即又黯了下來,說道:「我自知才識武功都比不上末鬼,沒有能力取他而代之。」
陳昌道:「將軍可知目前北駐地的情況?」
承山道:「據說北駐地最近接連打了許多勝仗,國土大增。」
「北駐地的守將,與承山將軍比之如何?」陳昌問。
承山愣了一下,北駐地的守將與他的能力不過在伯仲之間,為何能在北境連敗餓狼?
「將軍可曾聽過『夏勒雁』這個名字?」
承山心頭猛的一跳,「難道!」
「就像將軍心裡想的。」陳昌說道,「若是餓狼軍每次遇上大戰時,領軍的人都被暗殺身亡,餓狼又何足為懼?」
承山眨了眨眼:「聽說夏勒雁在北駐地。」
陳昌微笑:「他現在,已經在東駐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