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今日是「水榭門」門主柳謝悠的五十大壽。
由門內堆疊如山的賀禮與川流不息的恭賀人潮,便不難明白水榭門在江湖上的重要地位。
所有的奴婢打從天未亮即換上新裁好的衣裳,忙著接待不斷湧人的賓客、忙著炊煮——即使今日重要賓客的一切吃食皆由名聞遐邇的「筵香樓」供應,但人手仍是不夠。
這樣忙碌的日子裡能偷閒的,也只有不需做事的年輕一輩主子了。
「少主哥哥、少主哥哥!」
喜容嬌嫩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來,柳熙斐一回頭便準確的抱住跳進懷裡的小人兒,因急速奔跑而潮紅的小臉對著他笑得好不開心。
「怎麼了?」他將她放下地,隨即蹲下,先是幫她整理因一路跑來而顯得凌亂的衣裳與髮絲,而後熟稔的牽起她的小手往宴客廳走。
「門主與夫人這回可請來當紅的梨園戲班呢!少主哥哥。咱們水榭門今日好不熱鬧呀!」
她從來沒見過水榭門有這麼多人過,今日簡直是熱鬧得不得了!
「是呀!」他疼寵的對她笑道:「還有「筵香樓」的酒菜呢!」額外補充她一個消息,不意外地見到她更加興奮。
「咦?真的嗎?真的嗎?」喜容一聽立即抬頭開心地問道,小臉因興奮更顯紅潤。
「筵香樓」是天下第一的酒樓,平日有錢都不一定吃得到,更不用說是出借大廚了,也只有與筵香樓老闆是至交的水榭門門主柳謝悠才有這樣的特權。
「真的!真的!少主哥哥可曾騙過你?」柳熙斐一臉笑意的回視。
「不曾!」喜容先是搖搖頭,再一臉期待,一雙眼睛亮晶晶宅閃著光對著柳熙斐道:「那少主哥哥我們快去瞧瞧!快點、快點!」原先被柳熙斐牽著的小手,此時「反客為主」的強拉著他,快步向前。「據說「筵香樓」炒出來的魚乾蝦苗比皇宮裡的龍蝦魚翅要美味十倍——?」
「少主。」喜容的話被適時來到的花玨、風熾打斷,兩人先向柳熙斐行禮,而後花玨故意對著喜容道:「小喜容,門主過壽,你在興奮些什麼?遠遠就瞧見你蹦蹦跳跳的像個跳蚤似的。」
「花玨!你難道就沒別的詞可以形容了嗎?」她鼓著臉怒道。
可惡!什麼跳蚤?花玨的嘴真壞!
「有!」花玨一臉誠心改過地說道,見她臉色稍緩,再惡意的補上,「肥嘟嘟又愛吃的胖跳蚤。」
「花玨你!」喜容抿著嘴,一臉克制,沒牽著少主的那隻手捏成拳,握得死緊。可惡!她忍、她忍、她忍忍忍。
今日一早,梅兒姐姐與花姨才將她打扮成小美人一個,還笑說她像花姨一樣漂亮、像夫人一樣有高貴氣質,所以如果是夫人,肯定不會衝上前去對花玨又踢又咬的,她要傚法夫人一般高雅,所以她忍!
「我什麼?瞧你方才說得活靈活現的,別說花玨哥哥我對你不好,待會兒有魚乾蝦苗我就淨往你這小跳蚤嘴裡塞,倒是你可別來跟我搶龍蝦鮑魚。」花玨像是逗上癮似的,故意說道。
「你!臭花玨!」喜容氣得衝上前去要打他。
可惡!夫人是不會打花玨,但花姨會!最多她不要高貴氣質,只留漂亮就好了。她要打扁臭花玨、縫起他一張臭嘴!
「花玨你別逗她了。」柳熙斐一手拉住喜容,一面輕聲制止花玨。
「哼!」喜容孩子氣的偏頭不理花玨,轉而繼續纏著柳熙斐道:「少主哥哥走嘛走嘛!我們去瞧瞧那「筵香樓」的大廚究竟是什麼三頭六臂,竟能煮出天下第一美味的料理。」
「傳聞多半是托大了,容兒你——」
「鳥娃兒!鳥娃兒——」
兩人的對話再次中斷,遠遠傳來鳥座使的聲音。不傀是一手拉拔喜容長大的人,這「人未到聲先到」的習慣如出一轍。
「鳥娃兒——咦?少主,你們都在啊!」
「是,鳥座使。」柳熙斐回道,一旁的風熾、花玨也各自行禮。
「鳥爺爺,做什麼?」喜容不開心的嘟著嘴問。
又叫她鳥娃兒!可惡!
「這是什麼口氣?你這鳥娃娃真不識好歹,爺爺我可是有有趣的事兒要同你說呢!來來來,娃兒,我這回發現了一個好玩的地方。」
「是——嗎——」她拉長音調,擺明就是不信。這水榭門她從小生長到大,有哪個好玩的地方她不知道?多半是鳥爺爺又呼攏她。
「喲?你不信我?」
「是不信沒錯!鳥爺爺,您哪回說真話了?」她一雙大眼此時瞇得忒長。
「可惡!說得像是鳥座使我一天到晚招搖撞騙似的,你這鳥娃兒……」
「本來就是,鳥爺爺還怕人家說!而且我想跟少主哥哥去瞧瞧「筵香樓」大廚,才不跟您胡鬧!」
「你這娃兒良心真給狗叼了,你鳥爺爺我含辛茹苦地拉拔你長大,而今竟不如一個煮飯的!」鳥座使露出一副痛徹心扉的樣子。
「容兒,「筵香樓」今日包辦了咱們一整日的菜色,跑不了的,不急著這一時半刻的。」柳熙斐為兩人緩解,柔聲對喜容道,「容兒,你先同鳥座使去吧!嗯?」
「好吧……」聞言,喜容這才牽著鳥座使的手,跟他走。
見她嘟著嘴滿臉不甘願,鳥座使又是一陣不滿。
「你這小娃兒,那什麼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就只聽你少主哥哥的話,真沒良心……」
「鳥爺爺您才莫名其妙……」
爺兒倆這才一路吵吵鬧鬧的離去,牽得牢牢的手卻又顯現出兩人的感情極好。
不出一刻鐘,喜容面無表情地盯著眼前的景色,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做出毆打鳥爺爺的不敬舉動。
只見眼前儘是一棵棵的大樹,翁郁高聳直入雲霄。
「鳥爺爺您又騙我!」喜容的小臉兒皺得緊緊的,林間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啁啾,嘎嘎呀呀的像是在取笑她這個跟鳥爺爺來的笨蛋。
這不過就是水榭門後面的樹林!
什麼有趣的地方?這根本是花玨、風熾每次打完架她要來找人的地方,她就算閉著眼也能知道路。
就知道水榭門她從小玩到大,哪還有什麼有趣的地方?可惡!這老奸巨猾的鳥爺爺!
「嘿嘿!你這小娃子計較什麼呢?」
「這根本不是計不計較的問題!鳥爺爺,您把我帶來這做什麼?應該不是為了說這無聊的謊吧?」她瞇眼對著鳥吞日道。
如果是的話,她肯定大義滅親,將鳥爺爺打昏,交由「筵香樓」大廚料理成一道烤小鳥……烤老鳥!
「唉,鳥娃兒想不想要有個師娘?」忽地,鳥吞日一臉神秘兮兮的問道。
「什麼?」師娘?喜容眉目間的皺折更深,哪個倒楣鬼要成為她的師娘?她定要先警告她,唔,還是先說服鳥爺爺害人之心不可有吧。
「鳥爺爺您還是別害人了吧……」她馬上一臉為難地勸道。
「什麼?你說這是什麼話?你這忘恩負義的——」鳥吞日聽到又是一陣暴跳如雷。
「鳥娃兒。」還來不及罵完,就被月琴清冷的嗓音打斷。
「娃兒,你還在這做什麼?還不快去準備準備。筵席快開始了,遲了當心吃不到你愛吃的翡翠丸子。」雖是淡淡的聲音,仍飛可輕易聽出對喜容的寵溺關心。
素來嚴肅清冷的月座使,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由自主的偏愛喜容這小丫頭。
當日雖是鳥吞日撿到喜容的,但畢竟是個大男人,照顧娃娃的事情不免多少勞煩她與花座使,偶爾門主夫人還會來湊湊興。或許是因為這樣,才因此造就了喜容日後成了水榭門眾人的掌上明珠,於門內橫行無阻。
「婆婆?您怎麼也在這兒?」見到月座使,喜容開心的撲上前去,親親熱熱的蹭著月琴。
「小、小琴你來了啊!」鳥吞日先是紅著臉打聲招呼,再一臉羨慕的瞪著喜容。
可惡啊,臭娃兒存心要他羨慕死!
「嗯。」淡瞥他一眼,月琴隨意應了聲,隨即低頭對著喜容問道:「丫頭,你們在做什麼?」是什麼重要的事情讓小丫頭窩在這不吃飯?月琴不免有些好奇。
「鳥爺爺說要我幫他找師……唔唔!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她還未說完,便被鳥座使一把拉過搗住她的嘴。
「鳥吞日,你做什麼?要悶死她了!」月琴趕緊扳開他的手,制止他。
「悶死算了!是要你這丫頭來幫我,不是害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真不知道這個性像誰?」鳥座使對著喜容忿忿地道。
「大家都說我像您……」「劫後餘生」的喜容無限委屈地回道。
「……」見這對師徒又是沒個正經的搞笑,月琴當機立斷決定先去辦正事。「你們慢慢玩,門主還有事交代,我先離開。」
「啊?不、不!小琴,我有、有事要說……」見她轉身要走,鳥座使趕緊留人。
「嗯?」月琴止住離去的步伐,回頭看他,眼底透露著疑問。
「我、我我、你、你你你……今天天氣不錯。」被小琴這樣直勾勾地看著,他會不好意思的。
「所以?」
「今日莊內想必很忙吧?」
「……」廢話!月座使平靜無波的眼中隱隱浮現一股不耐。
這樣拖著她的時間到底想做什麼?
「…沒事。方才不是說門主有事交代,你快去吧!」
「嗯。」
待她離去,鳥吞日才吐出一口長氣,臉上有著懊悔。
「……鳥爺爺您真丟臉!」一旁的喜容一臉鄙視地道。
「什麼丟臉?你這娃兒真是沒大沒小、目無尊長。」聞言,鳥座使又是一陣跳腳。
「我的師娘就是月婆婆嗎?」
「你、你怎麼知道?」
「……」任何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吧?光是看到剛才那一幕——瘋瘋癲癲的鳥爺爺竟也會紅著臉、支支吾吾的留人,真是……天要下紅雨了。
「鳥娃兒,你看我這事可否有望?」鳥座使一臉期待地問道。
「沒有!」她斬釘截鐵、非常乾脆的說。
「你!你你!哼!你不過是一個小丫頭,不懂咱成熟大人的世界,說得肯定不准!」
「……那您還問我?」
「……」
「……」
兩人又是一陣大眼瞪小眼。
「唉,是啊,怎麼會問你呢?」鳥吞日像是終於察覺自己的呆傻,搗著額歎道。
「鳥爺爺喜歡月婆婆哪?」喜容好奇地問道。
「當然!難不成我會閒著娶一個不喜歡的人當你師娘嗎?」他回頭又是一瞪。
「鳥爺爺想一生一世和月婆婆在一塊嗎?」哼!鳥爺爺瞪什麼瞪?她才不怕呢!先對他扮了個鬼臉,喜容再問。
「豈止?我的這一生早過了大半,我還想生生世世呢!」
「那鳥爺爺為什麼不和月婆婆有肌膚之親?」喜容突然問道。
「肌、肌膚之親?!鳥、鳥娃兒,誰教你的?」轟的一聲,鳥吞曰一張臉瞬間脹得通紅。
這麼這麼露骨的言詞怎麼會從鳥娃兒口中說出?是誰?是誰污染了他可愛、清純、潔白無瑕的鳥娃兒?
「爺爺您啊!」喜容一臉莫名其妙。「當日您教我若要和少主一生一世在一塊兒,就得先下手為強,得要有肌膚之親。」真是人老了沒記性。想到這,她又再賞給鳥座使一個不屑的眼神。
「……」
這就是現世報嗎?他頭一回後悔自己為了一時好玩唆使丫頭做這事。此刻鳥吞日終於良心發現,覺得自己有義務澄清、矯正自己給這女娃兒的偏差觀念……沒錯,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從現在開始吧!
「呃,這事也不能只用肌膚之親……鳥娃兒,我告訴你——唉,這個——」嗚!捉弄人果然比較容易,現下要教娃娃什麼感情的,只怕她不懂,他也不知從何說起,縱有千言萬語,此時也盡化為一句不負責任的——
「唉啊,反正爺爺我和你月婆婆的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事兒!」他妄想以這一句簡單呼攏帶過。
「有了肌膚之親的人,不是該一生一世在一塊兒?」明明就很簡單!
「也是。不過——」
「啊!我懂了!」突然,喜容一個擊掌開心叫道。
「你懂?」這麼聰明?連他都不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什麼狗屁不通的話,這小娃娃會懂?敢情他鳥吞日當日撿了這個小沒良心的,竟是個小神童?
「嗯!」她用力的點點頭。「我只親了少主哥哥一次,所以是一生一世!」
「所以?」
「所以鳥爺爺您想生生世世和月婆婆在一塊兒,就得多肌膚之親幾次!」她得意洋洋的大聲道。
真笨!讓笨笨的鳥爺爺收養的她真倒楣。還好她老膩著少主,沒被鳥爺爺的笨腦袋傳染。
「……」他不該對丫頭有不切實際的期待的。
喜容倒是非常滿意自己的結論,同時又看到柳熙斐正往自己這兒走來「少主哥哥!」她開心的叫道。
「少主。」鳥座使恭敬的喚道。
「鳥座使,您與容兒之間的事談完了嗎?」
「呃,是、是呀。」鳥吞曰無限心虛地回道。
「丫頭,你和鳥座使剛剛在說些什麼,笑得這麼詭異?」一旁的花玨好奇地彎身對喜容問道。
聞言,鳥吞日暗叫不妙。
「喔,鳥爺爺想和月婆婆有很多次的肌膚之親!」喜容不疑有他,大聲回道。
「鳥娃兒你!」嗚嗚,誤會、誤會啊!這下他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嘖嘖!鳥座使大人,原來您對月座使打著這主意哪!」花玨揶揄遣。
唉呀,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噗!哈哈哈哈哈!」風熾則是毫不留情的哈哈大笑。
「可惡!你們這群臭小子!」
「鳥座使,您可還行有餘力?我可從師父那兒取些……呃,你知道的,「強身健體」的藥方,需要的話,我可以……」花玨暖氣地笑道。
「什、什麼?不用!花小子你這沒大沒小——」
「強身健體?」一旁的喜容好奇說道:「花玨,我也要!我要像你們一樣身體強壯、高高壯壯的!」省得一天到晚笑她矮冬瓜,哼!
「真是個笨丫頭,那藥女孩兒吃不得。」花玨回頭又是對她笑得一陣詭異。
「為什麼?為什麼只有男子可以強身健體?」
「就是只有男子可以。」
「什麼嘛,真不公平!那……」她嘟著嘴抱怨,眼兒一轉,再道:「那你分點給少主好了。」一來她希望少主健健康康的;二來,少主哥哥這麼疼她,肯定會讓她吃吃看的,不像這群人,既小氣又吝嗇。哼!
「噗!」除了柳熙斐,其他三人聞言大笑。
「容兒,花玨指的不是那樣的藥……」柳熙斐面色緋紅,試著解釋。
「你們真怪!」一直笑一直笑,有什麼好笑的?「不過就是強身健體的藥嘛!我找花姨說去,哼!」
「什麼?丫頭你別——我給你就是。」聽見要鬧到師父那兒,花玨這才緊張起來。
「咳!容兒,你不是想瞧瞧「筵香樓」的廚子與菜餚嗎?」柳熙斐避免在這話題多作打轉,隨口引開喜容的注意力,省得哪天他真得被逼著喝那藥。
喜容這才對花玨扮個鬼臉,牽著少主哥哥的手跟他走。
「對對!月婆婆方才說有翡翠丸子呢,少主哥哥有幫容兒留著吧?」她抬頭對柳熙斐道。
「有呀!不止翡翠丸子,還有珍珠丸子與容兒愛的椒麻炒辣蟹呢,都為你留著呢!」
「真的?那少主哥哥快點快點!咱們快回去!」筵香樓的廚子做的呢,肯定很好吃很好吃!
「是呀,快點快點!鳥容兒快去吃,就可從小麻雀變成大胖鳥,到時候咱們再順道請「筵香樓」的師傅烹了吃,肯定也是美味。」
「哼!臭花玨你的嘴真壞!儘管慢慢走吧,我一定不留你的份兒!」喜容嘟著嘴道。
眾人又是一陣說說笑笑的走向宴客廳,盈盈笑語迴盪在林間。
「容兒,聽話,別看!」柳熙斐負傷護著懷中的喜容,即使心中毫無把握,對喜容仍是一貫的溫柔、語調堅定,企圖讓懷裡女娃心裡的驚懼降到最低。「我一定護你離開。」
風熾、花玨則護著二人突破重圍,奮力殺敵,兩人身上亦是傷痕纍纍;風熾的一條手臂以扭曲的角度歪歪斜斜的掛在身上,饒是三人武藝再怎麼精湛,也無法擋住如潮水般一波一波襲來的敵人。
「好……嗚!容兒不看!容兒什麼都沒看到!」她已分不出自己淺粉衣裳上的斑斑血跡是敵人的、自己的,還是少主的,更不用說少主身上的白衣,早已染成紅艷刺眼的血衣…
明明方才才在大廳高高興興的祝賀莊主大壽,怎麼轉眼間水榭門已成屍橫遍野的人間煉獄?
剛才門主分明英挺的坐在首位,眾人的恭賀不絕於耳,門主夫人對著她親切的笑;月婆婆還為她留了翡翠丸子;花姨知道了花玨拿「強身健體藥」胡鬧,一張艷容笑得璀璨,一隻玉手卻擰著花玨的耳朵,花玨大聲呼痛的樣子,廳裡一夥人知道的與不明白的全笑得開心極了……
此刻被柳熙斐密密護在懷裡的喜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這一場喜慶會轉眼間成了修羅戰場?
早上特地來通知她今日筵香樓的廚子會來,讓她快找少主一同瞧去的丫環梅兒,此刻已身首異處,老對她笑得彎彎的眼眸,此時瞠大得驚人,眼底的驚懼仍殘留於一張已無生命的臉上……
雖然少主已盡力掩住她的視線,不讓她看見這一場腥風血雨,但在混亂間,她仍是瞧見了……她好害怕,卻要克制自己的顫抖與不安,否則會讓少主哥哥更加擔心、更加分心的。
可是、可是梅兒姐姐不過大她兩歲,手無縛雞之力的,這些人怎忍心下這毒手?還有柳兒、杏兒……想到這群待她極好的奴婢姐姐們,小臉上的淚水流得更急了……
「容兒?」注意到懷裡的小人兒發顫得厲害,柳熙斐低首安撫,「別怕!少主哥哥會保護你的,所以別哭,嗯?」
「嗯,容兒不哭……少主哥哥不用擔心,儘管注意其他人就好……容、容兒不怕……不怕……少主哥哥會保護我的!」
「嗯!」柳熙斐右手一挑,劍尖勾回,原先朝他們劈頭斬下的人已迅速倒下,胸口流出汩汩鮮血。他忍不住問道:「你們究竟是誰?與水榭門有何深仇大眼,竟這般屠殺我水榭門的人?」
「嘿!小子,你問了何用?橫豎今日你們都得葬身於此。怪只怪你門主家大業大,更有無盡的財寶誘人犯罪。「財不露白」啊,這道理聽過吧?」
「老三,何必跟他們說這麼多?殺了就是!」
「大哥、二哥,這群小子像是有點地位的,咱們不如直接問他們秘寶在哪,好搶得先機。」
「這……」那個叫大哥的聞言不免有些心動,遲疑了一會。
「好,這位大哥,不如您問一句,我答一句,咱今日就算要命喪於此,也想做個明白鬼,這一來一往必定有問必答,一來省得浪費你們的氣力,二來也好一解咱心中的疑惑,您說可好?」花玨見狀,連忙打蛇隨棍上,企圖為大家拖延一點時間。
這敵人一波一波的蜂擁而上,他們就要筋疲力盡,此時趕緊把握良機,爭取一點喘息的時間。
聞言,風熾劈頭就罵:「花玨!你幹什麼!你——」是打到腦袋變笨了嗎?怎麼聽了敵人的話?更何況,哪來什麼秘寶?
「風熾!」與花玨極有默契的柳熙斐出聲制止了風熾。
也許是風熾的慌張斥喝,讓那個大哥相信花玨會據實以告,況且他們人數懸殊,這漂亮小子若要反悔,他們也佔盡上風,於是答應道:
「好,有問必答。我問你,水榭門可真有無盡秘寶?」
「是!」這什麼問題?原本還打算虛言敷衍的花玨暗笑。若不是他們已深深相信有那什麼見鬼的秘寶,又何需如此大費周章?這問題分明是白問了。就算自己根本沒聽過什麼秘寶,花玨仍是隨口紡了他們願意接受的答案。
「在哪?」聽到花玨的證實,那個帶頭的大哥喜不自勝地追問。
就要到手了啊,那無盡的寶物…
「這位大哥,不說一人一個問題的嗎?該咱們問了。」花玨道。
「嘖!真麻煩!快說!」
「今日究竟是誰指使的?人數這麼多肯定不止一門派,有誰?」柳熙斐問道。
「嘿!今日人可多著了。你們水榭門的面子挺大,咱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黃竹三君」,另外還有沉雪派、朝露教,連那邊塞著名的妖女姊妹「黃轟兒」與「張吭兒」都來了……總之一堆人,說不完。對了,在來的路上,「俠豪堡」與「朝露教」正聯手對付你們的花座使與風座使,我瞧那風座使血流如注、花座使倒臥在地,多半已傷重不治。連你們四座使都如此,小於我看你們待會也別反抗了,咱讓你們一路好走。」他越說越開心,欲罷不能。
「什麼?師父與花座使……」風熾聞言又是一陣激動,花玨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制止他衝動行事。
「嗚嗚,花姨與風伯伯……」喜容的小臉埋入柳熙斐的懷裡啜泣。
怎麼會?花姨今日裝扮得多麼的漂亮,還笑著說自己同她穿一樣顏色的衣裳呢。她說自己是大仙女,也要把她打扮成小仙女……還有風伯伯,每次出門總為她帶回一堆好吃的、好玩的小玩意兒的風伯伯,花玨、風熾一欺負她,就為她出氣的兩人…這麼疼她的兩人……如今血流如注、傷重不治?!
怎麼會?怎麼會?!
「……」花玨臉上不動聲色,唯有緊握的雙拳洩露了無法遮掩的怒火與恨意。
「倒是厲名山僅帶心腹數人,想必是要寶物卻又不想讓「水琶派」沾腥吧,真是個矯情的傢伙。至於這主謀是——」那個叫老三的繼續說道。
「老三!你招出「他」是不想活了嗎?」叫大哥的低喝一聲,隨即對花玨急道:「小子,咱老三已回答你有誰了,也算一個答案,現在快說,藏有水榭門秘寶的地方在哪?」
「在——」正想要隨口說出離這最遠的廂房好引開他們的花玨,未出口的話隨即被新一波的來人打斷。
「喝!你們「黃竹三君」竟不顧道義想先奪寶?」
「唔,朝露教手腳這麼快!」那叫老三的傻道。就是看準他們一時半刻趕不過來,他們兄弟三人才想搶得先機奪寶的。
「哼!我「朝露教」與「俠豪堡」聯手,焉有不能制服的人?花座使與風座使也不過如此,輕易的就解決兩條命。嘿嘿!想來水榭門四座使也沒那麼厲害嘛!」俠豪堡帶頭的紅巾男子洋洋得意地說道。
「……」聽聞師父的死訊,花玨心底又是一陣抽緊,斂睫遮掩自己眼底濃濃的殺意。
「哼!咱們動作要是不夠快,豈不是被你們「黃竹三君」捷足先登了?」另一名老者哼道。他身著青衣,朝露教地位以衣色劃分,越趨近藍色地位越崇高,可推測這人必是朝露教長老護法之類的領導者。
眼見來人一言不合,似是起了爭執內訌,柳熙斐四人目光交接,極有默契的——
「大家閉氣!」一陣藍煙隨即由花玨手中散出,只見水藍色煙霧迅速包圍住花玨四人。
「有毒!」
俠豪堡、朝露教與黃竹三君均有志一同的向後退去,遠離那道藍煙。
而藍煙出現不過短短一陣,隨即散去,俠豪堡一個沉不住氣的門人立即跳出來道:
「哼!原來水榭門的人儘是蠢如豬之輩,毒煙有色,我等只需暫時閃避,唯一中毒的是你們哪!而今煙霧已退去,就讓大爺我賞你們一刀痛快,省得毒發吧!」
此時煙霧盡散,四人身影清晰可見,傷勢依舊嚴重,但四人神色已緩,不若方才緊張。
「蠢如豬?風熾,剛才他說誰蠢如豬?」花玨笑問,額上青筋浮出,眼底殺意盡現,即使臉上多處傷痕,仍不減其美貌。
「是你。」風熾亦怒極反笑,涼涼回應著花玨,一雙眼也是充滿恨意的瞪著這些闖入水榭門的惡徒。
瞪了風熾了眼,花玨笑言:「諸位,我花玨人美性情好,此刻願不計前嫌,勸諸位莫再有動作,否則莫怪取你們性命。」
眾人聞聲皆愕然。
「哼!小姑娘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各位切莫被他們騙了!」
那名朝露教長老率先斥道,或許是老眼昏花,一時之間竟然混淆了花玨的性別。
「是啊,別被騙了!」
「殺啊!這不過是騙人的話!」
「殺了他們,大家就可平分水榭門內的金銀珠寶哪!」
眾人又是一陣喧嘩,爭先恐後地衝上前去,然而不出幾步,竟一個個噴出鮮血,頹然倒下,不住地抽搐。
「哼!活路不走偏要求死。「水榭煙雲」豈是如此簡單之毒物?你們誰瞧過有色的毒物?若要下毒當然先求無色無味,使人毫無防備,既然有色必定有詐,這蠢如豬的究竟是誰還不知道呢。方纔的藍煙是解藥,我還怕你們不退呢!」花玨冷笑道,骨子裡殘忍的一面盡露,巴不得多殺幾人為師父陪葬。
「花玨,風熾,別再戀戰,快走!」見人數瞬間少了大半,柳熙斐把握時機想撤退,他催趕著此時已被恨意蒙蔽了的花玨與風熾。就算毒死了數人,依他們目前的傷勢還是難以全身而退,更何況,他總覺得那朝露教長老的神色不對勁。
「哼!這點小毒也想害著咱們「朝露教」?連你花座使都無法辦到的事,小姑娘未免將我朝露教看得太過簡單!」果不其然,那朝露教徒分明全都沒中毒。
「嗚!朝露教果真名不虛傳,祁長老,求求您快幫我們解毒啊!」一旁的俠豪堡分堂主見狀立即求援。
「解毒?」那名朝露教長老嗤了聲,「怪只怪你們「俠豪堡」太笨。無用之人留於世上何用?這水榭門寶物都是我朝露教的,是要獻給我們教主的,你們休想分一杯羹!」如此一來,他祁慶在朝露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日子就要來臨了!只要他將寶物雙手呈貢給教主……運氣好的話,他甚至可以留下一點……
「你!朝露教怎生如此歹毒!」那人一臉下敢置信。
「好說。我朝露教乃真小人,與你俠豪堡這偽君子不過就是半斤八兩,嚴堂主何需罵人損己呢。」俠豪堡素日打著仁義勇的旗幟,今日還不是與他們同流合污,他早就看這表裡不一的俠豪堡不順眼了。
「好,」叫嚴堂主的當機立斷說道:「只要你朝露教救我俠豪堡的弟兄,今日我俠豪堡絕不與你朝露教搶水榭門秘寶,只要你快救我弟兄!」
「喲,這會兒又扮演起俠義滿懷的俠豪堡啦?我真感動哪!要我救你?也成!」見俠豪堡眾人眼睛一亮,像是望見了一線生機。祁慶邪邪一笑,緊接著道:
「不過得等我解決眼前這四人,屆時撐得到那時候的人我一定救!」
「可惡!祁慶你——」
無視那嚴堂主又罵了什麼,將俠豪堡人留下,祁慶率領朝露教徒又一湧而上,柳熙斐一夥人來不及撤,只好再度硬著頭皮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