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記得自己走了多遠,走了多久,腦子裡不斷迴繞著不同的抱怨和吼叫聲,像是用擴音器在耳邊大叫一樣。
他覺得頭很昏,身體很累也很冷,塞滿腦海裡的煩雜和痛苦漲滿到胸口,他覺得很想吐,但是他知道實際上他什麼也吐不出來。
一瞬間,轟地一陣巨大的電子音樂突然衝進耳裡,淡化那些吼叫聲。
夏春秋愣了下,音樂聲卻只有一瞬間就停止了,他疑惑地側頭看著,似乎是一間……PUB?
隨著人進出的時候,門一開洩出的巨大音樂聲,讓他覺得好過一些,但是關上門後那些霎那間被趕走的吼叫及抱怨聲又回到他的腦子裡。
他下意識想走進去,但是他突然想起他什麼也沒帶就跑出來了,連外套也沒穿,沒有錢沒有證件什麼都沒有。
「你想進去嗎?」
一個打扮十分艷麗的女子,微笑望著他,「我正好沒伴,可以帶你進去唷。」
夏春秋遲疑了下,他可以清清楚楚的聽見這個女子心裡的想法是什麼,那令他感到十分尷尬,在公司或是家裡,他不會這麼清楚聽見別人的聲音,除非自己想要,但不知道為什麼,在外面的時候他完全無法控制讓自己不要去聽,就像開關壞了的門,只能開著讓所有的東西闖來闖去。
他只是搖搖頭,「抱歉,我喜歡男人。」
那位女子只是挑著眉,笑了起來,「那也沒關係呀,你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一起進去找伴。」
他微微皺起眉,他討厭這種感覺,那位女子很有禮貌也很客氣,雖然心裡的念頭不是這麼回事,但是,人本來就不該聽得見別人的心思,大部份人會想不見得會做,妄想有時候只是一種發洩,但是他卻偏偏聽得見,以至於他無法對這位女子有好感。
他遲疑著該怎麼拒絕的時候,一件溫暖的大衣突然蓋在他身上。
「抱歉,他是跟我一起的,改天有機會的話,我再請您喝一杯好了。」
夏春秋愣了下,抬頭一看居然是韓耀廷。
那位女子雙眼發亮,但也只是禮貌地笑笑,從她的手提包裡拿出名片遞給韓耀廷,「那就這麼說定了。」
夏春秋把頭低下來,他沒什麼機會接觸女性,他也從來不會去聽公司裡的女孩子們在說什麼,他不知道到底是一般女生都像這位小姐一樣大膽還是自己過保守。
韓耀廷也禮貌地回了張名片,「那就不打擾您的時間了。」
扶著夏春秋的手臂,韓耀廷把人帶到路邊,溫和地開口,「這種時候你怎麼在外面?我以為你從來不出門的?」
夏春秋低著頭沒有說話。
「我送你回家?」韓耀廷再開口問著。
夏春秋只是搖搖頭,「我不要回家。」
韓耀廷望著他半晌才笑了起來,「原來你也會離家出走。」
夏春秋抬頭瞪了他一眼,「不行嗎?」
「當然可以。」韓耀廷笑著,輕拉著他走到路邊等著的車旁,「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先上車吧。」
看著韓耀廷拉開的車門,夏春秋沒有猶豫地就坐上車。倒是韓耀廷有些訝異,他彎下身子朝車裡看去,微微笑著,「你不怕我賣了你?」
「你不會。」夏春秋晶亮的雙眼盯著他。
韓耀廷這輩子還沒遇過這麼信任他的人,微微苦笑著坐進了車裡。
「能得到你這樣的信任,我深感光榮。」
夏春秋只望了他一眼,卻沒說什麼,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為什麼可以信任這個人,但是他就是覺得可以信任。
雖然他感覺得出這個人對他十分有興趣,但是這人從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感覺,都令他十分自在,他想他們之間有點緣份,至於會是怎麼樣的,或是什麼樣的……他還不是十分確定。
命運在走,而時間還沒到。
「我有點累……」夏春秋把身體滑下了點,像是喃喃自語一樣念著。
「那就睡一下吧。」韓耀廷的聲音很溫柔,令他想起從前的葉冬海。
常常在屋頂上,他困得要睡著的時候,他都會抓件衣服包著他,然後溫柔的說,睡一下吧,晚些我叫你……
那對他來說,曾經是甜蜜得無以復加的生活。
現在卻什麼也沒有了……
夏春秋放任自己昏睡過去,韓耀廷身邊意外的安靜。他可以輕易的把那扇門關起來。
他可以什麼都不要聽的,安靜的休息,就像在家裡一樣……
……春秋……春秋……春秋!
直到他聽見葉冬海的叫聲,猛然地驚醒。
醒來才發現他已經不在車上了,到底是怎麼進到屋子裡的他已經沒有記憶了。
居然睡得這麼熟……冬海……冬海在叫我……
夏春秋抹著臉上的汗水,確認自己在不認識的房間裡,他抬頭望著,黑白基調的房間,十分有品味的裝潢,他回想起自己上了韓耀廷的車,這應該是他家裡。
他深吸了幾口氣,把剛剛腦子裡撞進來的,那種焦急的呼喚聲甩掉。
他就這麼坐在床上,四周看了下,在右邊櫃子上有一座十分漂亮的翠玉觀音像。
大約四十公分高,雕工精美栩栩如生。
夏春秋走近去,矮身在觀音像前仔細觀望著,不知不覺眼淚就掉了下來。
「離開才幾小時就這麼思念家裡的觀音嗎?」韓耀廷笑著走進來,拉他起身,再遞給他一杯茶。
夏春秋抹去臉上滑下來的眼淚,坐到床沿。「這尊觀音是從哪裡請來的?」
「從南海請來的,你之前說過要我放尊觀音像在房裡的不是?」韓耀廷望著那尊翠玉觀音微笑著。
「唔……嗯……」夏春秋應了聲,當時他是想這個人信仰虔誠,若是擺座裝飾用的雕像或是畫像,就至少會少帶幾個男人回家,也少牽些孽緣。
卻沒想到他去請了這麼尊觀音像回來。
「……這尊觀音很辛苦……歷經了很多事……」夏春秋感受的到,至少百年,歷經了戰亂和生離死別,很辛苦的漂洋過海,被人小心保護、珍藏,最後落到韓耀廷的手中,也是緣份。
「要好好供奉。」夏春秋側頭望著他。
「當然。」韓耀廷笑著回答。「那……你想吃點東西嗎?」
夏春秋搖搖頭,「不餓。」
「那……想回家了嗎?」
被這麼一問,夏春秋想起方才葉冬海焦急的呼喚聲,卻還是搖搖頭。
「你真的那麼信任我嗎?」韓耀廷笑著在他身邊坐下,伸手捏住他略嫌冰冷的手。
夏春秋抬頭直視他的眼睛,「因為你太過虔誠,我知道在你眼底我是什麼樣子的。」
他側頭去看那座翠玉觀音,「大概就跟你請回來的觀音像一樣吧。」
韓耀廷笑了出來,事實上的確如此,雖然他不否認他的確對夏春秋十分有興趣,但是他那張漂亮的臉蛋對自己來說過於聖潔,他沒辦法產生過多邪惡的思想。
「或許我可以為了你改變也不一定?」韓耀廷輕聲說著,握緊了他的手。但有時候他看著夏春秋,感覺到他渾身散發出來的寂寞與孤獨,他會忍不住想把他帶走,一方面覺得他神聖不可侵犯,一方面又想把他帶回家好好疼愛,這二種想法在腦子裡抗爭了很久,他不知道夏春秋是不是有看出他這麼掙扎過。
「……那就用做的,不要用說的。」夏春秋的神情沒什麼改變,只是淡淡的回答,「你只要把觀音移出房裡就好了。」
「你是認真的嗎?」韓耀廷收起笑容,這麼問著的時候,神情有些認真。
夏春秋只微微低下頭沒有回答。
韓耀廷握住他的手,溫和地開口,「我是認真的,我是真心喜歡你,真心想跟你做朋友。如果你的話是認真的,我會為你把觀音請出去。」
韓耀廷停頓了一下,才接著開口,「所以,為了我的誠意,請不要把我當作你墮落的手段。」
沉默了許久,夏春秋才開口,「對不起。」
韓耀廷搖了搖頭,開口的語氣很溫柔。「我不知道你為了什麼而喪氣,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話,就留在我這裡好嗎?」
夏春秋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他抬頭望著那尊觀音像,想起他答應奶奶要繼承家業的那一天。
他望著觀音像,承諾著他要好好侍奉觀音的。
……不知道冬海有沒有記得上香……
他想著他能逃避多久,一天、二天、七天、十天,然後呢?
地被賣了,學校被拆了,公司收了,舅舅終究會得到報應,然後冬海呢……冬海會怎麼辦呢……
以洋呢?他才剛開始走進這個未知的世界,他還有很多需要小心,需要注意的,誰來看著他呢?
「春秋。」韓耀廷又喚了聲,夏春秋抬起頭來望著他。
「你留下來吧,留在我身邊,我會照顧你。」
溫暖的手包覆著自己的,溫柔的語氣和神情,冬海也曾經這麼跟他說過。
「我會照顧你,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所以……你不要離開這個家好嗎?」
那是……十一、二歲的時候……杜家伯伯和自己說了幾句話,被冬海看到了,他不安地拉著自己的手說的。
夏春秋微微苦笑了起來,不管是什麼事,他只想得起冬海,他不知道自己怎麼離得開那個家,怎麼離得開冬海……
夏春秋深吸了口氣,望著韓耀廷,「對不起,我沒辦法離開那個家。」
「有別的理由嗎?」韓耀廷也沒堅持,笑著問他。
「……我有……離不開的人。」夏春秋的語氣,微弱地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但又能如何?如果逃避不是辦法,也只好面對了,至少得解決舅舅的事。
他苦笑著,深吸了口氣,抽出被握住的手,突然起身開口。「我可以看看別的房間嗎?」
「當然。」韓耀廷微微苦笑,但也沒多大失落,原本他也不期望夏春秋會答應他,他只是起身陪他去看其它房間。
巡了幾圈,夏春秋指著另一個房間,「如果將來觀音有移出來的必要,就放在這個房裡。」
韓耀廷笑了出來,「這是指你還打算再離家出走嗎?」
「不,我不會有機會再來了。」夏春秋淡淡地開口。
「那我為何必需把觀音移出來?」韓耀廷好奇的望著他。
「所以,是有必要的話。」夏春秋沒有再說明為什麼,只是回頭望著他。
「然後,我該走了。」
韓耀廷側頭望著他半晌,才溫和地開口,「至少陪我吃頓飯?」
夏春秋怔了下,想起自己今天什麼也沒吃,才點了點頭,「嗯。」
跟韓耀廷走進飯廳,桌上已經準備好餐點,他望著窗外,天才剛剛白,看來他睡的比自己想的要久。
他們邊吃邊閒聊,對夏春秋來說也是幾乎沒有過的體驗。
他從來沒有過朋友。
不由自主地,他心裡有些開心,他交了一個朋友。
而他知道,這人會是個好朋友。
夏春秋微微笑著,享受一下此刻的舒適,因為等他回家後要面對的,將是對他來說無比痛苦而困難的事。
***
葉冬海一輩子沒有那麼急過,他用盡各種方法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卻做不到。
他下午衝進公司的時候,舅舅只臉色難看的說客人都很生氣,不知道春秋跑去哪裡。
葉冬海不可置信的望著他舅舅,連話都說不出口。
春秋從來就不出門,而人不見了,他舅舅居然只抱怨客人不高興而已。
與其生氣他舅舅,不如說他氣自己把春秋置於這種境地而不自覺。
他不知道他舅舅對春秋的漠不關心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他後悔莫及,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春秋沒有朋友,沒有常去的地方,沒有難過時候可以躲的場所。
他只能回家,回到那個自己沒有辦法去關心、去愛他的家。
他沒有辦法想像,春秋離開了家會到哪裡去。
葉冬海在街上漫無日的的找了幾個小時候後,回家抱著頭苦惱,然後燒了香,跪坐在觀音面前沉思了許久。
他努力集中精神,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一定知道春秋在哪裡,從小就是。
不管春秋在哪裡,他總是可以把他找出來,當他們還很小的時候,家裡大得就像座迷宮,但是他總是感覺得到春秋躲在哪裡。
是什麼時候失去這種感覺的?
「……春秋!」葉冬海忍不住叫出聲來,「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不是說好……不離開我的嗎……
葉冬海頹喪的抱著頭。
當初是自己承諾照顧他,要他不要離開這個家的,自己沒有做到,又怎麼能要求他信守承諾呢……
到底……會去哪裡……他還有哪裡可以去……
「槐歆……」葉冬海突然抬起頭來,除了家裡,他只有槐歆可以找,就算他沒去找槐歆……除了自己,也只有槐歆能感覺到他在哪裡。
葉冬海起身拉起外套衝出家門,憑著記憶,他找到杜槐歆住的地方。
因為春秋在意,所以他偷偷查過到底槐歆離了家究竟搬到哪裡去了。
才得知他開了小小的事務所,自己做起生意來了。
雖然只是租了間破爛公寓的四樓,但那是他的城堡,他的家。
葉冬海衝上了樓梯,半天找不到電鈴後,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用力敲門。「槐歆!開門!」
直到杜槐歆臉色很難看的把門打開,葉冬海才停下來。
杜槐歆瞪著他,「你知道現在才五點嗎……」
「對不起,我……」葉冬海話沒說完,隔壁的門突然開了,一個清秀可愛的女孩探頭出來看了下。
「槐歆?是你的朋友嗎?」女孩有些疑惑的語氣和神情。
杜槐歆笑著望向那女孩,「抱歉,我朋友喝多了,沒事的,你回去睡吧,下次聽見這種吵鬧聲別開門來看,多危險。」
「嗯。」女孩吐吐舌頭,把頭縮了回去關上門。
杜槐歆再瞪了他一眼,「你等一下。」
然後碰地一聲關上門,過了幾秒才又開門來,也沒有要請葉冬海進去的樣子。
「好吧,你來幹嘛?」杜槐歆沒好氣地望著他。
「我……找不到春秋……」葉冬海喪氣地靠在牆上,「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我完全感覺不到他在哪裡。」
「你太急了……」杜槐歆歎了口氣,從口袋裡掏出煙來咬了支,點火吸了口後,把煙塞進他嘴裡。「冷靜一點。」
葉冬海把煙吸進肺裡再吐出來,反覆二、三次後,居然覺得冷靜了點,他望著手上的煙疑惑的開口。「……這不是什麼怪東西吧?」
杜槐歆瞪了他一眼,再咬了支煙出來後把整包煙扔到他身上。「早知道你這種反應我就塞大麻給你。」
葉冬海靠著牆滑坐在地上,突然覺得身心懼疲。
靠著牆在地上坐了半晌,才鬱悶地開口,「……你為什麼要走這條路,你明明知道這條路跟我們是相反的……」
杜槐歆蹲了下來望著他,他知道葉冬海一直希望他能跟春秋—起留在葉家。「……我不指望你理解,我有我想走的路,你應該知道我就算離開家也不可能留在你家,我爸不會肯的。」
葉冬海吸了口煙,想把所有的鬱悶一起吐出去,他望著杜槐歆,幾乎是哀求的語氣,「告訴我春秋在哪裡?」
「你呀……從以前就這樣……」杜槐歆歎了口氣,「只要遇到春秋的事就怎麼也沒辦法冷靜,沒辦法好好處理事情……你知道為什麼奶奶要春秋繼承嗎?如果是你繼承,而奶奶把遺言留給春秋的話,你們早就不顧一切的在一起了,如果沒在—起的話,春秋早就放下一切離開那個家了。」
杜槐歆狠狠的瞪著他,「他今天忍受十年那種日子,不完全是因為他喜歡你,而是他有責任感,他承諾要對葉家有交待,他有責任侍奉你們葉家的白玉觀音,不然遇到你這種沒用又沒種的情人,他早就離開你了,他就算不離開我也會拖他離開。」
葉冬海把頭埋在膝蓋上,沒有任何辯解,杜槐歆說的是事實。
他沒有勇氣。
「你到底在怕什麼?」杜槐歆吸了口煙讓自己冷靜一下。
葉冬海抬起頭來望著杜槐歆,臉上寫滿疑感和擔憂。「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杜槐歆盯著他,「如果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的話,何不等發生了再擔心呢?最差的能有什麼?難不成為了你跟春秋在一起世界會毀滅嗎?」
葉冬海只是抱著頭沒有回答。
「冬海……」杜槐歆歎了口氣,「你明明知道的吧?你怕的只是失去春秋而已……可是你們現在這種狀況,會比失去春秋還好嗎?」
「至少……他還在我身邊……」葉冬海喃喃念著。
「你確定?如果他還在你身邊的話,你清晨五點急著來找我做什麼?」杜槐歆冷哼了聲。
葉冬海抬起頭來,認真的望著杜槐歆。「槐歆,告訴我春秋在哪裡,你一定知道他在哪裡,你一定感覺得到……拜託你告訴我。」
杜槐歆熄了煙,「你呀……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只是我告訴你了又如何?你把春秋帶回來之後呢?你打算怎麼辦?春秋可是靠自己的腳走出門的,你有想過他未必想跟你回家嗎?」
葉冬海深吸了口氣,把煙熄了站起身,「我會跟春秋好好談談,我們會找出解決的方法。」
杜槐歆抬頭望著葉冬海,微歎了口氣站起身,「回家吧,他除了家裡還有哪裡可以去呢。」
葉冬海怔了下,他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春秋失蹤了一個晚上,「你是說他現在已經回家了嗎……謝謝!」
沒等杜槐歆回答,葉冬海轉身就往樓下跑。
望著馬上就衝下去的葉冬海,杜槐歆抓丁抓有點零亂的頭髮。「……回是回去了,見不見得到就不是我能確定的了……」
像是喃喃自語般的說著,杜槐歆歎了口氣,回身開門進了屋。
***
陸以洋一夜沒睡,只擔心春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冬海只說叫他不用擔心,他會帶春秋回來。
直到天快亮的時候,陸以洋終於不想坐在家裡乾等,他想與其在這裡擔心的睡不著吃不下,不如找點事做。
深吸了口氣,他換了衣服決定到學校去。
清早的天空灰濛濛的,他想著昨天那個跟春秋長得十分像的人,除了兄弟哪還有人能這麼像,不過春秋和冬海都沒有提過他們還有親人在……
還有那只漂亮的鷹,現在仔細想起來……那應該不是真的鷹……
陸以洋猶豫了下,好像也不能說不是真的……應該說不是活的……
歎了口氣,陸以洋喃喃自語地走進實驗大樓,「……最好是連碰到的動物都是鬼……我這什麼體質呀……」
他走到二樓探頭看了下,開口喚著,「小宛?在不在?」
過了一會兒,小宛就抱著她的頭從教室走出來。
「跟我來。」陸以洋朝她招招手,讓她跟著上樓,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太想待在二樓,省得再碰上那個討厭的鬼業務員和那個可怕的老爺爺……
他走進實驗室,從抽屜找出剪刀,膠帶,也找了把釘槍,桌上也有封試管的貼布。
望著手上的釘槍,他看著小宛遲疑了下。
「小宛,我先幫你把頭接起來好不好?可能不能活動自如,至少不會掉下來好嗎?」陸以洋望著小宛問著。
小宛只是慢慢走近他。
……嗯……
用釘槍會不會很失禮呀……
陸以洋先把釘槍放下,先研究了一下要怎麼弄才好,他仔細地看了一下小宛的頸子,切口處已經沒有會奇怪蠕動的東西,但是他還是只看了一眼就放棄了。
「那個……小宛,你先把頭放上去好了……」陸以洋乾笑著。
小宛乖乖地把頭好好的放在頸子上。
「你抓好喔,應該不會痛……吧,如果你覺得不舒服還是不喜歡要說哦。」陸以洋說著邊把釘槍拿好。
……嗯……
陸以洋撇撇嘴角,不論他說什麼小宛都是『嗯』不知道到底小宛有沒有在思考……
不管了,先釘起來再說好了……
陸以洋深吸了口氣,把釘槍靠近小宛的頸邊,吞了口口水,另一手扶好小宛的頸子。
手上冰冰涼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冷顫。
不行,要堅強!
陸以洋重新深吸了口氣,捏好釘槍按了下去。
叭噠地一聲,小宛只是稍晃了一、二下,釘子果然插進了皮膚裡。「還、還可以嗎?」
……嗯……
「……好吧,那再來……」陸以洋再試著釘第二次,小宛也沒什麼感覺的樣子,他就這樣慢慢地釘了一圈。
他仔細的檢查了下,覺得還算滿意。「小宛還不要放手喱,還沒好。」
……嗯……
他接著拿起貼布,撕開拉長仔細地繞了好幾圈,「……唔……太厚好像很難看……」
……畢竟是女孩子……
陸以洋想了下,還是再拆開幾圈,然後把貼布放下,他反覆前後繞著著,覺得還不太放心,伸手又拿起封箱膠帶。
「貼不住的啦,你真天兵耶……」
陸以洋扁著嘴,知道是高曉甜又跑了出來。「先試看看呀,不然頭一直掉下來多可憐。」
「……反正已經掉下來了,怎麼貼也是浪費時間,她又不介意,你幹嘛不找點別的事做?」
陸以洋回頭瞪了她一眼,今天是粉櫻色的水手服。「……我想先幫她把頭接好。」
「你不是答應要幫我了嗎……原來是隨便說說而已……」
「等一下啦,我把小宛的頭接好就去找學生名冊來研究。」陸以洋也沒有不耐煩,只是專心把封箱膠帶好好的纏上去。
「你幹嘛對那個破娃娃那麼好?」
聽著高曉甜不以為然的語氣,陸以洋回頭瞪著她,語氣是少有的嚴厲,「跟小宛道歉!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她!她又不是自願變成這樣的,你不願意幫她就算了為什麼要這樣說她!」
高曉甜嚇了一跳,「你……你那麼凶幹嘛!是你自己答應幫我的!什麼都沒做就去幫她我才生氣的!」
陸以洋馬上反駁回去,「我不是幫你問了戒指的事了嗎?你突然說有喜歡的人又不跟我說是誰,一時之間要我去哪裡找,我幫小宛把頭接起來不用很多時間,你等一下下又不會怎麼樣,你如果不想等的話可以直接告訴我不就好了!」
高曉甜一時之間無話可回,只是漲紅臉瞪著陸以洋。
陸以洋不明白為什麼人死了以後的個性會一百八十度轉變,高曉甜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女孩子。
他沒有再理會她,只是再回過頭去研究小宛的頸子,考慮要不要再多纏幾圈。
唔……醫藥箱裡好像有繃帶……纏上去比較好吧……
他想著,正轉身打算開抽屜的時候,高曉甜突然衝過來把小宛的頭一把抓起來,然後衝到窗邊扔了出去。「你愛玩我就讓你玩個夠好了!」
「啊——高曉甜——」陸以洋氣到極點的回頭瞪著高曉甜大吼著。
「啊——」高曉甜卻突然尖叫著縮到牆角邊去,好似自己做了什麼可怕的事。
陸以洋愣了下,他什麼也沒做,不過高曉甜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很害怕。
「我,我不會打你啦……不過你這樣是不對的……怎麼可以把小宛的頭丟出去……」
陸以洋深吸了口氣,語氣平和地開口。
高曉甜只是怯怯地看著他。陸以洋注意到高曉甜被他這麼一嚇之後,有點不太一樣了。
說不太一樣也不對,事實上是變回原來的樣子了,陸以洋突然恍然大悟,難怪他之前一直覺得高曉甜有哪裡不對,現在一比對終於發現了。
高曉甜原本沒那麼白,現在變回來了,眼睛也是……原本沒那麼大,然後原本的臉比較圓……
這張臉才是高曉甜的臉,之前那樣好像整過型一樣。
小宛又開始在教室裡撞來撞去,陸以洋忙去拉住她的手,「小宛不要亂跑,我等下就去找你的頭。」
「不要去啦!」高曉甜突然大叫了出來。
陸以洋回頭不高興的看著她,「你到底要怎麼樣嘛!小宛又沒得罪你!」
「你說你要幫我的!」高曉甜幾乎在尖叫。
「我沒說不幫呀!你幹嘛不直接告訴我是誰不就簡單多了!」陸以洋也覺得要抓狂了。
「你這個笨蛋!我喜歡的是你!是你是你啦!」
哇的一聲,高曉甜哭了出來,蹲在地上把頭埋在膝上放聲大哭。
陸以洋則是愣在原地。他拉著小宛的手不知道該怎麼辦,是該上前安慰她還是……
「唔……你、你不要哭啦……」陸以洋抓了抓頭,覺得從來沒這麼感到困擾過。
「小宛你不要動。」陸以洋叮嚀了聲,然後走近高曉甜面前也蹲了下來。
「那個……我、我很高興……不過……你突然這麼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陸以洋歪頭想了半天,覺得有點悶。
與其說開心,不如說是衝擊。她用盡全力喊出喜歡的那種感覺自己還無法體會。
「你不要哭了啦……」陸以洋伸手輕輕摸著她的頭。
「……你不喜歡我……」高曉甜抽抽答答的哭著,感覺很傷心。
「……我要是馬上說喜歡,你才會覺得困擾吧……哪有人可以馬上喜歡上別人的……」
陸以洋抓了抓頭很苦惱的回答。
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就算知道了能做什麼……還能有什麼事是做了能讓她開心的?
「……你想要我做什麼呢?」陸以洋側著頭問她。
「……冥婚,我要冥婚!」高曉甜抬起頭來瞪他,滿臉的淚痕和不甘心的神情。
「唔……那我要回家問一下我爸媽怎麼弄……」陸以洋想了下,「我也沒弄過……」
「你是笨蛋喔!隨便人跟你說冥婚就好!你那個破娃娃這麼說你也會答應嗎!你有沒有節操呀。」
高曉甜吼了過去。
「……不要再叫她破娃娃了,她有名字,她叫余學宛,她是被人殺死還把頭砍下來現在不知道埋在哪裡,你這樣說她太可憐了。」陸以洋認真地望著她。
高曉甜的眼淚嘩地一下又掉了下來,陸以洋第一次明白什麼叫斷了線的珍珠,他一下子慌了手腳,「不要再哭了,我不是罵你啦……」
「你這個大笨蛋!我最討厭你了。」高曉甜大叫之後起身就往牆邊衝過去,一下子就消失在牆上。
「高……」陸以洋連名字都來不及叫完,人就不見了。
「啊啊……跑了……我把女孩子氣哭了……」陸以洋頹喪的坐在地上。
想著不知道高曉甜為什麼會喜歡他,明明沒說過幾次話,也沒什麼特別來往的……
女孩子真難懂……
歎了口氣,陸以洋敬佩起交過好幾個女朋友,每個都對他服服貼貼的易仲璋,但是轉念一想,這樣對女孩子有辦法的學長卻喜歡上男人。
男孩子也很難懂吧……
再歎了口氣,陸以洋望著真的乖乖不動的小宛,他走過去拉住她的手。
「走吧,我們去找你的頭。」
拉著無頭女走在走廊上,他想著不知道春秋回家了沒有。
第三次歎氣的時候,走出了大樓外,陽光正好探出頭來。明亮的光灑在地上,只是跟他的心情恰巧成了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