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仲甫被帶到林凌的房間。
他嫌惡的抬頭看著那披掛得到處都是粉色蕾絲的小小房間,這樣的空間充斥著一種裝腔作勢的安逸。
陳巧把床上的粉色紗罩拉開,他低頭便看見了林凌。她小小的臉陷在粉色枕頭上,蒼白得讓他詫異。
他熟悉的是張牙舞爪和淘氣嘲笑著他的林凌,可是,這樣纖弱的她,看起來好陌生。
也許是突來的光線驚擾了睡夢中的她,原本睡著的她忽然大聲夢囈起來,雙手在空中胡亂舞動,陳巧和繼仲甫都努力的想聽清楚她在說什麼。可是,那急促的聲音,組合不成任何他們可以辨識的隻字片語。
她原本蒼白的臉隨著急切的夢囈露出更為驚恐的表情,繼仲甫不知她在夢裡空間碰到什麼恐怖的事情。
他什麼都沒想,一把握住她胡亂在舞動的雙手,那雙手異常的冰冷,像一把利刃割開他的皮膚,直接刺入他心底,讓他不由自主的發起一陣冷顫。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看著她小小的臉獨自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裡掙扎,忽然感覺有種淒惻和不忍。
「她這樣有多久了?」他問陳巧。
「週日到現在。三天了。」陳巧扳起指頭算。
「都沒醒過來?」
「醒過來幾次,不過很快又睡著了,院長有過來幫她打點滴,燒倒是退了,聯絡不到我姨丈,所以,院長和我媽交代我在這裡陪她,密切觀察她的狀況,我媽說她看來像是被煞到。」
陳巧眼看著繼仲甫,希望他會覺得這個情報有用。
「煞到?」什麼意思?
喔,原來這位檢察官連「煞到」是什麼都不懂是吧,好!陳巧打算跟他好好解釋解釋。
「簡單說就是被阿飄嚇到。」這樣應該夠白話了,陳巧想。
「世上沒有這種東西。」這女人和林凌一樣胡說八道。
「怎麼沒有?林凌就常見到。」這她可不服氣了,林凌見鬼根本是家常便飯好不好。
「我就沒見過,你見過嗎?」他咄咄逼人的反問。
「……我,沒有。」這人怎麼這樣!那他現在是想怎樣?!
「我看過一篇報道,說陰陽眼不過是一種眼疾。」他想起一篇科學報道。
陳巧一臉不同意的看著他。「最好是啦。等林凌醒來,你再這樣告訴她好了。現在,你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讓她醒來?」
這個問題問得真是他媽的好極了!他既不是醫生,也不是什麼道士,他怎麼知道要怎樣讓林凌醒來?
「我是這樣想,也不知道對不對。不如我們死馬當作活馬醫試試看好不好?」陳巧想到了一個法子。
「你說看看。」他說。
「我是想說,既然你住在鬼屋裡都沒怎樣,那可能是鬼都怕你,是不是你身上有什麼讓鬼怕的東西?」她問。
這個問題很好笑,在以前,他一定會不客氣的嘲笑這個愚蠢的建議,可是眼下這情況卻教他笑不出來。
「我還是覺得送大醫院檢查比較妥當。」他試著提出比較正常的建議。
「我們就先試一下,不行再送醫院啦。」陳巧說。
繼仲甫也很乾脆,二話不說就掏出身上所有的東西,錢、鑰匙、卡片、手機……陳巧看得眉頭越皺越緊,也沒什麼特別的啊。
「只有這些?沒有什麼比較貴重的東西了嗎?」她問得可憐兮兮的。
「貴重的?」繼仲甫想起他身上隨身攜帶的官章,他把它掏出來放在床邊。「我身上最貴重的就是這個了。」
他看著陳巧,不知她打算怎麼辦。
陳巧打開印章的蓋子,取出官章,然後對著嘴巴呵氣,再往林凌的眉心蓋下去。
繼仲甫冷冷看著她的舉動,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可笑至極。
他把自己的東西全放回口袋,然後拿起手機準備叫救護車,電話還沒打通,林凌竟已張開眼睛輪流望向他和陳巧。
他關上手機,探頭問:「你醒了?」
「我怎麼了?」她問在一旁的表妹陳巧。
「你睡了三天,也燒了三天,都快把我們嚇死了。」
「他怎麼在這裡?」林凌模模糊糊想起自己昏倒前的事。
「你昏迷時碎碎念了一大串東西,只有他的名字我聽得懂,所以叫他來看看能不能幫忙想出一些點子。還真有效耶!我剛拿他的官章蓋在你的眉心,嘿,你就醒了,我很天才吧。」
陳巧講得洋洋得意。
「我餓死了,你出去幫我買點吃的。」
「沒問題。」說完,陳巧拿著機車鑰匙跑了出去。
林凌移動身子想坐起來,但昏睡太多天的身子有點不聽使喚,左挪右移就是坐不起來,繼仲甫伸手扶住她的右肩,將她扶正,心裡驚詫的是她那單薄的重量。
所以當他聽著她說「我真會被你害死」這樣誇張的話時,倒還算是心平氣和。
「怎麼回事?」他問,拉了化妝椅坐了下來。
「我不該告訴你,說你背後跟了一條冤魂的事,現在這條原來跟著你的飄跑來找我了。」
她的語氣很認真,神情還帶著某種惶惑,眼裡原來蓬勃的生氣變得矇矇然。他不知道她是怎麼了,可是他看得出來她很害怕。
「他找你的用意是?」
「他想附在我身上跟你說他是冤枉的。」
也許她真的該去看精神科醫生,但是,看著她此刻的樣子,他說得出口才有鬼。
「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她看著他的眼睛說。
他不是個容易受到驚嚇的人,但他還是無法避免的感到驚異,因為她說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而這話正是他心裡所想的,所以他多少感到一絲狼狽。
「死者說你要把他的案子當自殺結案,他不甘願。」林凌把這幾天收到的訊息給拼湊出來。
繼仲甫不發一語。
他實在無法理解這樣的情況,她沒理由知道得這麼詳細,他不過是幾個鐘頭前,他才在心裡決定要把這個案子當成自殺案件處理。這件事絕對只有他自己知道,可她卻說得半點不差。
難道……難道世上真有鬼魂?
「他……他現在還在這裡嗎?」繼仲甫問。
「在呀,就在你對面的牆角面壁蹲著。」林凌答。
「他聽得到我說的話嗎?」
「可以。」
「你問他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他姓高,屏東人,家裡還有一個媽媽和妹妹。」
繼仲甫面向牆角開口,表情異常嚴肅。「高先生,也許你真的有天大的冤情,可我一點都不喜歡你的做法,畢竟林小姐和你無冤無仇,你這樣糾纏她一點道理都沒有,要不嘛你直接找我,你若執意糾纏林凌,我就按照目前的計劃以自殺案處理,絕不再重新調查。」
繼仲甫瞪著牆角。
但瞪得再久,牆角還是牆角,沒半點異常,只顯得繼檢察官像個天字第一號大笨蛋。
繼仲甫把臉移向林凌,眼神充滿困惑。「怎麼沒半點反應?」
「他怕你。」
「為什麼?」
「他說你好幾世都當判官為很多人平了許多冤屈,所以身上有很熾烈的正氣保護著,陰靈不易接近,那天他把你推到水溝去,卻把自己的手給灼傷了,到現在還在痛呢。」
整件事是荒謬透頂,不過,畢竟事關人命,繼仲甫只好對著牆角說:「離林凌遠一點,我答應你會重新展開調查,如果你真是他殺,我會還你一個公道。」
林凌看著牆角,鬆了口氣,轉頭對繼仲甫宣佈:「他走了。」
這時門口響起一陣腳步聲,陳巧買了一堆東西回來了。
兩個人坐在客廳,默默看著林凌狼吞虎嚥吃著茶几上的一大桶雞塊、薯條可樂。
「她不是三天沒吃東西了?一次吃這麼多沒關係嗎?」繼仲甫看著她大吃大喝,有點驚嚇的問。
「放心,她從小鍛煉,有著全世界最堅固的鋼鐵胃腸,不會有事的。」陳巧拍著胸脯保證。
喝!他的確沒聽過有哪只麻雀是餓死的。
既然她沒事,他就起身告辭了。
* * *繼仲甫的腿傷很快就痊癒了,他堅持要繼媽媽回台北去。
「對,沒牌打很無聊,可是,你沒人可以照顧……」繼媽媽努力上訴中,何況她根本沒打聽出前幾日兒子究竟是去探望誰,怎麼可以走。
「宋媽媽、劉媽媽都打電話來找您好幾回了,我們先回台北幾天,得空了再下來看仲甫哥也不遲。」秀嫻看出仲甫的決心,只好幫他說話。
「那廚子留下。」
「不必。」
「你是不是非跟我槓上不可?」
「這裡雖然不比台北,到底也還是都會區,我三十幾歲的人了,不會餓死的。」
「在找到人打理你的生活和飲食之後,我自會回台北,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不必再爭論了。」繼媽媽這次決定不讓步。
繼仲甫在媽媽眼中看到了決心。
「好。這事我馬上處理。」說完,他回自己房裡打電話,這時候他所能想到的也只有林凌一個人。
「很抱歉打擾你,有件事想請你幫忙。」繼仲甫說得又快又急。
咦!又要她幫忙?通常他的事都很難搞,不理才是良策。
「我現在有客人等著要算塔羅牌,而且你的事都很複雜,我沒那能耐幫你。繼先生,我們……謝謝,再聯絡羅。」說完。她連忙關機,以策安全。
可當她接二連三把客人的失戀問題當考運答,問事業當感情解的時候, 她再瞎也總該察覺出自己的不對勁。
好吧,她承認。
她是為了某人而分心。
如果她提早一個小時把停止營業的牌子給掛出去,會不會太對不起自己?她看著已掛出去的牌子,還在想:他憑什麼一通電話就這樣讓她亂了生活步調?
她是亂了,亂得沒有一點道理。
越想置之不理,心裡浮現的偏偏全是他的聲音。
她抓起手機回撥過去,「認識你真是倒了八輩子楣,說吧,又要我幫什麼忙?」
手機這一端,繼仲甫先是一怔,隨即露出最完美的微笑。
「你會不會煮飯?」他問,如果不會,那就得請她幫忙找個歐巴桑。
「會吧,幹嘛?」
「我要找一個人來打理我的飲食和生活,當然只是假裝一下,目的是要哄我媽安心回台北去,如果你能勝任這個角色,演出費你自己說,我照付。」他說。
「喔,這價格很難估算喔,像我現在撇下生意來解決你的困難,眼下我就少賺了一個多鐘頭的錢,再加上配合你演出,不知要到什麼樣的水準,還有呀,你家的磁場不太適合我,綜合以上,這椿生意老實說我不是很有興趣。」她說,隨即陷入長考。
「我說過,錢不是問題,你要我怎樣配合,我都可以答應,就請你再幫我這最後一次。」
他說。
他說要他怎樣配合都可以,聽起來就很有誠意,她實在很想知道他會怎樣配合。
「好,那就這樣說定了。」她呵呵笑著。
繼仲甫聽著她清脆如銀鈴的笑聲,不知怎地,竟想像起她笑起來眼睛發亮的樣子。
「明天你下班就過來吧。」他說。
那不就是傍晚了?
「那你要在門口等我喔。」她想起他的「同居飄」,只要他在家,她通常就會藏得好好的,要不然也會飄得遠遠的,於是輕聲交代他。
「嗯。」勉強同意。
他早知道,女人這種族群與生俱來一種叫做囉嗦的習性,這就是為什麼他要敬女人而遠之的原因。
* * *翌日下午五點半。
林凌隨著繼仲甫步入他家的客廳。
聽見他說:「媽,這位就是我跟您提過的林凌,林小姐。她答應幫我打理家裡的內務。」
林凌抬眼望著繼媽媽和坐在一旁的王秀嫻,心裡暗暗吃驚。
她以為媽媽級的當然就是一副歐巴桑的模樣,但她萬萬沒想到繼仲甫的媽會這麼美艷時髦,身材保養得玲瓏有致,看來好像才四十出頭,自然散發出一種貴婦的雍容,而陪坐在一旁的年輕女子白皙高挑,五官秀麗得好比明星一般,連坐姿都散發出一種高雅韻味。
兩人望著她的眼光同樣有種驚詫,還帶著一種赤裸裸的不友善。
她好比是飛錯皇家後花園的粉蝶,撞見滿園色彩斑斕的鳳蝶,自慚形穢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會做飯嗎?」繼媽媽的聲音懶洋洋的,不帶任何情緒。
她突然擔心起這位夫人問的恐怕不單單是做飯這麼簡單,心裡幾經轉折,竟忘了回答。
「林小姐,繼媽媽問你是不是會做飯呢。」王秀嫻提醒她,臉上有種淡淡的笑意,明明是在嘲笑她的反應遲鈍,卻笑得一副很優雅的樣子。
憑著女人的直覺,她一眼就看出王秀嫻喜歡繼仲甫。
但她高傲藐視的態度激怒了林凌,也鼓噪起林凌體內所有的戰鬥細胞。
「是。夫人,我會做飯。」她沉穩的答道。
「那去做頓飯來試試吧。」繼媽媽手一揚,隨即低下頭去看雜誌。
王秀嫻冷漠的看了她一眼,隨即轉過頭去,熱切的望著繼仲甫,「仲甫哥,你來看,這裡有一則新聞真有趣呢。」
「我先帶林小姐到廚房去。」說完,他輕扶林凌的手肘,將她帶往廚房去。
繼媽媽頭沒抬,只是用著軟軟的嗓音說著:「老王,二少爺找了個新廚子,你帶她去廚房熟悉環境,今天晚上咱們就試試她的手藝唄」
王秀嫻緊緊盯著他的手,怎樣都移不開視線。
是的,她眼紅。
她認識他好久了,他從來不碰女人的,可他竟那麼自然的輕扶著那個新廚子的手肘,雖然也不過是手肘而已,但她卻從來沒碰過他的手。
他們之間一定沒那麼簡單。
她望著他們走進廚房,簡直坐不住,直想跟進去看個究竟。
偏偏繼媽媽這時候喚住她。「你看這套衣服,穿在你身上一定很好看。」
她只好偏過頭去附和。
廚房裡,廚子老王一轉身便看見小少爺和一位陌生女子。
「老王,晚餐就讓這位林小姐張羅,明天我就讓你回台北去,這陣子謝謝你了。」
「少爺快別這麼說。」廚子笑得靦腆。繼家上下,就小少爺沒架子。
他對廚子點點頭,隨即把林凌拉到一旁。
「你沒問題吧?」真傷腦筋,沒料到他媽會突然來這麼一下。
「你別把人看扁,我很會煮的。」她瞪他一眼。
「你,盡力就好。」他突然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
打從認識她以來,他對她的表現一向采低標看待,絕不會對她抱有任何不實的期待。
她順手拿起鏟子,對他比著。「出去,出去,我絕對會讓你吃到無比美味的一餐。」
她那神情,讓繼仲甫忍不住發噱。
她會不會自信得太過頭了?他媽可量業餘美食家,等一下被批評得一無是處,不曉得會不會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找他發飆?
事實證明他多慮了。
七點鐘,大家都在餐桌上坐定,看著桌子上的五菜一湯,聽著穿著圍裙的林凌在一旁介紹桌上的菜餚。
她說:「夫人,我做了燴筍尖,蒜泥鮮蚵,清蒸石斑,炒山蘇,菜脯蛋和鮑魚蒜頭雞湯,請慢用。」
動了筷子之後,所有人都傻眼,想不到林凌真煮得一手好菜。
繼媽媽吃了幾口,放下筷子,望著林凌。
「嗯,味道可以,你先下去吧。」她的態度儼然是個主人。
「一塊用吧,老王,你也一起來。」繼仲甫說。
繼媽媽不以為然的望著他。
繼仲甫不以為意的幫林凌盛飯,擺筷子,然後說:「吃飯要人多熱鬧才好吃,而且林小姐還沒開始上班呢。」
繼媽媽笑得一臉僵硬。「呃,也對。那就一道用吧。」
用過飯,林凌原以為可以走了,誰知繼媽媽忽然又叫住她。「你會燙衣服嗎?繼先生是個檢察官,可不能穿著皺巴巴的衣服出門。」
她一臉恭敬溫馴。「是,我會。要不要燙一件給夫人看看?」
繼媽媽笑著。「呵,那是最好不過了。」
菜燒得沒啥缺失可挑,燙衣服,她自有一套規矩。
拿出熨斗和熨馬,繼仲甫一件剛洗好的男用襯衫在林凌手下給燙得整齊服帖,頗有職業水準,再見她巧手一抖一翻,兩三下就把衣服摺得像全新待售的新襯衫。
「夫人,這樣可以嗎?」林凌不亢不卑的問。
以一個打理家務的僕人來說,她夠好了。
可是繼夫人又不願這樣就回台北。她沒回答林凌的問話,只轉身對兒子說:「儘管她夠資格打理你的生活,可是你的傷還沒完全康復,胃又不好,不如我讓秀嫻留下,載你上下班或去換藥什麼的。」
繼仲甫連考慮都沒有便說:「媽,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林小姐還是個護士,所以你實在沒有什麼可以不放心的,而且,秀嫻的年假也休得差不多了,我們不能太自私老麻煩她。」
「仲甫哥,不麻煩的,反正我還有幾天假。」王秀嫻強力表達想留下的意願。
「秀嫻,謝謝你。這幾天我們已經麻煩你夠多了,如果再讓你留下,我會過意不去,」
繼仲甫客氣而禮貌的拒絕。
「仲甫哥……」秀嫻急欲開口。
繼媽媽拉住她,「秀嫻,算了,回去就回去!我們不要管這不知好歹的臭小子了。唉呀,真是氣死我了。」
繼媽媽拉著秀嫻往自己房裡走。
她知道秀嬤在想什麼,她太清楚兒子的脾氣。
她拉著秀嫻的手勸說:「我們仲甫的個性比較古怪,你抓得越緊,他只會跑得越遠,慢慢來,繼媽媽會幫你。」
「繼媽媽,不是我多疑,可您看仲甫哥對那個林什麼的,好像很不一樣。」秀嬤說。
「你想太多了。那不過是個女傭,我們仲甫不會這麼沒眼光的。」
「不,不是我多心。您想想,一個護士幹嘛來應徵家管的工作,這不是很奇怪嗎?」
「奇怪?不會呀,現在外面不是很不景氣?人家可能家境不好,想多賺一分薪水罷了,你想太多了。」繼媽媽拍拍她的手背說。
唉,這老女人的觀察力也未免太差勁了。秀嫻望著繼媽媽,懶得說了。她就先回台北,等週日,她再過來看看情況。
* * *繼媽媽和王秀嫻總算回台北了,為此繼仲甫大大鬆了口氣。
開完偵查庭,繼仲甫發現已經晚上九點多,抬頭看看星空,都這麼晚了,不知還有誰像他這麼晚了還在加班?
有!還有一個人。
他笑著拿起車鑰匙,就找她去吃消夜吧。
再度光臨林凌那掛滿許多女性內衣的算命攤,他已經可以比較自然了,坐在等候區聽著她低聲對客人解釋牌義,他不禁有點詫異,一個晚上下來。她恐怕得講上許多話,見她總是苦口婆心鼓勵失意的人要樂觀面對生活,讓他有點寬心。
等最後一個客人走了,他才掀開那紫色的紗幔,問道:「下班時間到了吧?」
一見到他,林凌顯然嚇了一跳。「你怎麼來了?」
「我剛下班,找不到人陪我吃消夜,要不要一道去?」
「喔,好啊。」她今天來不及吃晚餐,說到消夜,她也餓了。
他們找了一間賣臭臭鍋的店坐下,努力適應著室內瀰漫的那股臭得泛香的味道。
林凌幫兩人擺好筷子,抬眼仔細打量著他。
「你今天好像心情不錯?」她說。
「是啊,我媽回台北去了。」他的壓力一掃而空。
「你媽很漂亮。」她真心讚美道。
「我媽的態度沒讓你不舒服吧?」他沒忘記當日老媽把她當傭人使喚那一幕。
「喔,還好啊。」他媽不過是有點頤指氣使而已,不過,有錢人家不都這樣?
「我媽一輩子都被慣壞了。所以有點不知人間疾苦,你別跟她計較。」林凌是他請來幫忙的,老媽的傲慢著實讓他過意不去。
她倒是一眼便看見他眼裡沒說出口的歉意。
咦,這傢伙不好意思的模樣倒挺有趣的。「你現在是怎樣?想彌補我受創的心靈哦?」
繼仲甫不明所以的看著她。「如果可以彌補的話,我倒是願意試試。」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望住她,眼裡的誠懇讓林凌的思緒不覺有些蕩漾。服務人員送上熱騰騰的鍋還點上火,即時掩飾了她臉上可疑的嫣紅。
「快吃吧,這家的海鮮鍋和大腸臭臭鍋超好吃的」她說,撇下心裡某種因他的注視而來的朦朧情愫,專注的撈著火鍋裡的料。
她呼嚕呼嚕的喝著湯,吃著臭得讓她直呼過癮的豆腐,忙得滿頭大汗,拼到快見到鍋底,才心滿意足的抬起頭,冷不防卻撞進一雙帶笑的黑色眸子裡。
「喂,你幹嘛不吃?」她驚叫。
尷尬死了,他一口都沒動,她卻已經吃完了一鍋了。
什麼女性形象!都被她吞下肚了。
「看你吃飯實在太有趣了,好像那食物有多美味似的。」他笑說。
「呵呵,很多人都這樣說,因為我常沒什麼時間吃飯,所以練就了這一手狼吞虎嚥的功夫。」她不好意思的解釋。
「我沒笑你的意思。」
「笑也沒關係,我無所謂啦。」
他原就沒取笑她的意思,但她的坦然卻讓他有種越描越黑的尷尬。
「那天你的表演很出色,你上哪學來煮飯和燙衣服這本事?」他想或許這樣講,她會開心些。
「這不難啊,我是打工天後耶,我待過洗衣店,服飾店,餐館,鞋店、葬儀社、花店、加油站,嗯,多得數不清了,反正社區裡隨便哪家店都知道要找臨時助手找我就對了。」她說。
他垂眼看著她那張小小的臉,心想,生活,在她那小小的肩上,想必很不容易吧。
「你到診所當護士後,應該就不必到處打工了吧?」他問。
「我媽以前也在這家診所當護士,所以院長很照顧我。小時候如果我病了,他都直接把我帶回診所醫治,等身體康復了才讓我回去,連念護校的錢,都是院長幫我出的……」所以,她一畢業就到診所上班,想說多少對院長有所幫助。
繼仲甫靜靜聽著,望著她的眼神,除了溫暖,還有些以她的年紀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覺。
她以為那是同情,然而她最不需要的就是這個。
「別那樣看我,讓我很不舒服。」她撇著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