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迦羅炎夜的鐵騎精兵對蘭朔發動了凌厲的突襲。蘭朔裡的西嵐人大概探到大齊的新銳糧草昨日剛剛送到,也正準備養精蓄銳對盧州突襲,誰知卻被搶先一步,讓迦羅炎夜先下手了。
樓清羽在來邊關的路上早已將這裡的形勢分析透徹,當迦羅炎夜在大營裡看見他自己繪製的那張邊關地圖時,也吃了一驚。
樓清羽沒有跟他解釋自己是搜集了多少信息才憑著清晰的頭腦和精深的繪製功力弄出這份地圖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樓清羽多年的空軍生涯不是白練的。不過迦羅炎夜的戰術非常完美,即使是樓清羽也挑不出太大的疏漏之處。
這場突襲從凌晨四點開始(這個時候是防備最弱的時候)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午後。當戰爭終於結束時,蘭朔已經回到了大齊的版圖。
古代戰場的殘酷和嚴苛,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樓清羽仍然覺得這種慘烈的戰況是極大的視覺和心理衝擊。上一世就是因為不想太多面對殘忍的戰爭實況才選擇空軍,並且他入伍和退伍的時候都是和平年代,除了演習,這種真刀真槍的廝殺不曾真正面對過。
樓清羽在後方大營負責防守,他要上戰場的要求被迦羅炎夜毫不留情的拒絕了,再謹慎地想到自己在這個世界的武功半路出家,確實不到火候,若上戰場近身搏鬥保命有餘卻不足以殺敵,自己又不會內力什麼的,說不定上去只是添亂。再說迦羅炎夜每一步都仔細緊密地安排好了,自己莫名插進去只怕會打亂他的部署,於是思來想去,便留在軍營後方和兩名副將一起負責防守。
張弓,搭箭。
一箭射穿敵人的脖頸,看著鮮血噴薄而出,敵人頹然從馬上跌落。樓清羽面無表情,心裡卻微微動盪。
第三十三個。
這已經是他今夜殺死的第三十三個人。
他*的!難怪警察開槍後都要接受心理輔導。不管死沒死人,這種心理壓力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樓清羽上輩子不是沒動過狠,可是殺人,卻是第一次。他必須承認,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作為一個在和平年代出生,在平等自由的環境中長大的人,這種視人如草芥的行為讓他不恥。可是作為一名合格的軍人,生命在手下的流失不可避免。空軍中的第一堂心理輔導課,就是培養面對死亡的心理素質。
樓清羽漠然地再次張弓,搭箭,瞄準目標,射中。
他的劍法還不到家,但箭法卻十分精進,感謝他上輩子還有做狙擊手的潛力。這種遠距離射殺,可以讓他少一些噁心和厭惡的感覺。
抬頭看看漸漸升起的太陽,樓清羽望著遠方已經廝殺入城的大部隊,忽然想到迦羅炎夜。那樣強悍的人,現在一定雙手鮮血無數,不知道當戰爭結束後,他會不會厭倦的時候。
蘭朔最終攻下了。樓清羽進城的時候,道路兩旁倒滿了敵人和大齊士兵的屍體,後勤部隊正在收拾殘局,將雙方屍體分別堆積,大概要在明日火化吧。
來到蘭朔城的太守府衙,沈秀清正在為迦羅炎夜抱扎傷口。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可是眼神仍然炯炯有神,銳利如鋒。
迦羅炎夜對屬下交待完事情,讓他們去清點戰場,又吩咐了一系列措施,都是奪城後的後續步驟。好不容易這些事情處理完畢,天色已近傍晚。
樓清羽看著那些將領出入,臉上都帶著飛揚和喜悅的神采。他們的自信,來自於對迦羅炎夜的崇拜和信任,在他們心中,這個人不僅僅是京城的二皇子,還是他們心目中的少軍神。也許,『少'這個字很快就用不到了,在他們心中,只怕迦羅炎夜的威名,已經凌越於天威將軍赫戰連之上了。
"天晚了,吃點東西吧。"外面在開小型的慶功宴,樓清羽將東西端到迦羅炎夜的房間道。
迦羅炎夜有些疲倦地倒在床上,低聲道:"放那吧,我累了,先歇歇。"
"好。"
樓清羽把東西放下,走到床邊,幫他脫下身上沉重的盔甲,裡面白色的裡衣變成暗紅色,包紮好的傷口上還隱隱泛著鮮紅。
樓清羽望了他的傷勢半晌,幫他蓋好被子,道:"你睡吧,有事我叫你。"
迦羅炎夜似乎已經睡著了,沒有說話。
暮靄沉沉,流光點點。
樓清羽在暮色中望著迦羅炎夜的睡顏。脫去外表的冷酷和凌銳,這只是個十九歲的少年,比自己小了多少歲(清羽忘了他現在的年紀也不過十七八歲)。可是在戰場上,他卻猶如修羅一般,血染飛袍。
樓清羽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頰。兩個月不見,他消瘦得多了。雙頰有些凹陷,下頜也多了些青青的胡扎,身上更多了許多傷口。
樓清羽忽然感到心疼,不同於對童的那種心疼,似乎,多了幾分什麼
攻下蘭朔之後一切都變得順利起來。後方有樓清羽和新來的後備將軍的配合,加上盧州城內的官員和百姓也十分配合,迦羅炎夜的大軍一鼓作氣,在接下來的十天裡將西嵐人徹底趕出了大齊的邊境,甚至攻入西嵐境內反掠奪了大面積的土地。
最後事情在西嵐的投降和求和中結束。迦羅炎夜的鐵騎大軍終於取得了全面的勝利,其中的辛苦和艱難不足一一道也。
在邊境大營兩里處,寒風冷列的峽谷中,迦羅炎夜仰首閉目,靜靜地泡在溫泉裡。
樓清羽只穿了一件白色裡衣,赤著足,披著發,端著托盤在池邊坐下,看了看迦羅炎夜,將腳伸進溫泉裡,搬過他的腦袋靠在自己腿上,輕輕幫他按摩頭頂上的穴位。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迦羅炎夜仍然閉著眼,濕漉漉的黑髮凌亂的散在樓清羽的腿上。樓清羽裡面什麼也沒穿,浸了水的裡衣下擺在池面上散開,白皙修長的雙腿若隱若現。
"舒服嗎?"樓清羽忽然問道。
"嗯。"迦羅炎夜過了半晌,才懶洋洋的應了一聲。
樓清羽看看他肩上和傷口,已癒合了大半,腰腹間的傷勢這兩天也好了很多,不由暗讚沈秀清的藥確實不錯。
"過兩天該回京城了,不知趕不趕得及過年。"
"你想回去過年?"迦羅炎夜睜開眼問道。
"也不是。"樓清羽微微一笑,"只是將士們該想家了。"
"看情況吧,也許趕得及。"迦羅炎夜無所謂的答。反正他這些年來都是在軍中過的節,回京城反而不慣了。
"要喝一杯嗎?"樓清羽想到自己端來的東西,拎起托盤上的酒壺問道。
迦羅炎夜輕輕蹙眉,道:"不喝了,有點頭暈,回去吧。"
"這麼快?"樓清羽驚訝,道:"沈大夫讓你多泡一會兒,說這個溫泉對你的傷勢恢復有好處。"
"不想泡了。"迦羅炎夜覺得一陣陣頭暈,越泡越渾身無力。以前他也經常受傷後到溫泉療傷,但也不知為何這次卻覺得特別不舒服,感覺胸口一陣陣憋悶,喘氣也壓抑起來。
搭著樓清羽的手臂從溫泉中邁出,誰知腳下一軟,竟然差點栽倒在地。
"炎夜?!"樓清羽驚了一跳,連忙扶住他,問道:"怎麼了?你沒事吧?"
迦羅炎夜眼前一陣發黑,靠在他身上緩了半晌,才皺皺眉,張開眼道:"沒事。大概泡太久了。"
樓清羽幫他上好藥,穿好衣服,眉宇緊蹙,道:"我看你是最近失血過多,操勞過度才這樣。這幾天事情都安頓下來,你該好好歇歇才是。"
迦羅炎夜整理好衣服,抬頭望望樓清羽,見他仍穿著半濕的裡衣,面色擔憂地望著他,不由心下一暖。這些時日樓清羽一直不離不棄的陪伴在自己身邊,不管上場作戰還是商談議事都不離左右,甚至自己身邊的服侍工作也是他一手親來。有時半夜在帳內睡去,醒來會發現自己睡在榻上,衣物都收拾妥當。有時戰後議事完畢,回到營中也是他親自為自己脫下盔甲,照顧飲食寢榻。比身邊的下人僕役都還照顧得仔細周到。而他不僅時時陪伴在自己身邊,自己負責的後勤工作也處理的有條不紊,沉著穩重。如果說他一天要忙碌上十個時辰,那樓清羽加上照顧他的時間,只怕一天都沒有休息的時候。
想到這裡,迦羅炎夜心中感動,握住樓清羽的手,道:"你也辛苦了。"
樓清羽一愣,望了望他,忽然噗哧一笑,湊到他耳邊輕聲道:"屬下沒有將軍辛苦,如今萬事太平,屬下今晚務必要好好『報答'大將軍。"
迦羅炎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要抽回手去,卻反被他緊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