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連相府外,一輛豪華卻不顯鋪張的馬車急速停了下來,一個身著華麗的七八歲男孩,不待眾人來扶,一躍跳出馬車,向府裡衝去。
沒有人敢攔他,也不想攔他,因為他正是大雲國明月王朝的繼承人,當今太子雲珞。
雲珞一口氣衝進府邸深處一座清雅的院落,院落裡的站了許多男男女女,都黯然而立,神色哀戚。
「小書獃!」雲珞心裡一驚,一腳踹開臥室的大門闖了進去。
原本守在兒子床邊的連夫人被他嚇了一跳,慌忙抬起淚流滿面地臉。
「小書獃!」雲珞根本沒看見連夫人,直衝到連愚山床邊。
全身浮腫,原本圓潤白嫩的臉,現在面色蠟黃,臉頰上的肌肉鬆鬆垮垮地,一按一個小坑,半晌都回不去。嘴唇蒼白,好似塗了一層白粉,看得讓人心驚。只有那隨著微弱的呼吸而不時輕輕顫動的長長的黑睫,才給這個孩子帶來一點點的生氣。
「小書獃……」雲珞不知道一瞬間湧進內心的感覺是什麼,只是覺得看見他那個樣子,自己心裡非常難受。
一邊喚著他,雲珞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連愚山似乎聽見他的聲音,長睫顫了顫,吃力地睜開眼睛,迷迷茫茫地看了半晌,才認清來人。
「太、太子殿下……」
「連愚山,聽說你病了,本宮來看你。」雲珞趴在他枕邊輕聲道。
「太子殿下,對、對不起……我、我、我好久沒去陪你上課了……」連愚山說這幾句話,似乎費了很大力氣,稍停一會兒,緩了緩又道:「你、你別生氣,等我好了,我就回宮裡幫、幫你……」
「連愚山,你別擔心,本宮不生你的氣。本宮的課業都做完了,不用讓你幫忙了。」雲珞見他那模樣,心裡酸酸的,有點痛。
連愚山聞言,似乎很高興,混濁暗淡的黑眸亮了亮,道:「這樣、這樣就好。太子殿下千萬不要忘記做、做課業……爺爺說,賢明之人要、要自已自強,孜孜不倦,方能習得、習得立身、立身咳咳咳……」
連愚山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把雲珞嚇了一跳。一旁的連夫人連忙上前撫順兒子的胸膛。她本想叫兒子別說話了,可是一想到這孩子以後恐怕也說不了幾句了,便沒有開口,眼淚卻撲簌撲簌地落了下來。
雲珞見小書獃好不容易停下咳嗽,氣息卻微弱至極,連忙從懷裡掏出一物,對連夫人道:「這是連夜兼程,剛剛從浩瀚神殿送來的延命果,快快給他服下。」
連夫人不信似地瞪大了眼,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猶如救命一般,雙手顫抖地接了過來,忙喚:「御醫!御醫!」
御醫就在門外守候,連忙走了進來。連夫人將延命果給他,御醫喜道:「如此,小公子就有救了。」說著匆匆捧著盒子下去,不一刻已製成湯水,端了上來。
雲珞看著連夫人小心翼翼地給兒子服下,小書獃臉色一陣潮紅,接著便昏昏沈沈地睡了過去。
御醫道這是藥效作用,大概睡上三四天,待醒來時,應該就無大礙了。
連夫人終於放下心來,喜極而泣,突然想起站在一旁的小太子,連忙跪下對他連連磕頭。
「臣妾謝謝太子殿下!謝謝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
「連夫人快快請起!」雲珞要過去攙她,卻突然腦子一轉,立刻明白了爹爹不讓父皇賜果,卻讓自己親自送來的用意,道:「連夫人不必客氣。延命果雖是皇家之物,不得外賜,但小書、連愚山將來是本宮的太子妃,本宮又怎會對他吝嗇。」
「什麼!?」連夫人一愣。
雲珞道:「連夫人應該知道,延命果非皇族中人,不得擅用。我雲國五百多年來,也不過賜過外姓臣子九顆而已。」
連夫人自然知道,因此初時才會不信,但後來驚喜之下卻沒有細想。這會兒結結巴巴地道:「可是、可是、可是我家愚山是男孩子啊。」
「本宮知道。」雲珞露出個奇怪的表情,似乎在問這又怎麼了?
連夫人想起當今國母也是個男人,登時啞口無言。過了半晌,才道:「愚山資質愚鈍,又是病弱之身,只怕將來、將來……」連夫人想說將來如何能服侍太子?如何給太子傳宗接代?可是轉念想起,太子到底只有八歲,對他說這個似乎不太妥當,再說他也未必明白。
雲珞卻誤會了,長眉一挑,眼睛一瞪,道:「本宮不管這些。反正他服了延命果,身體很快就會好了。等本宮成了人,便要娶他做太子妃!」
連夫人有些無措,不知道皇上和公公老連相是什麼意思。孩子的病來得突然,她相公作為督察御史半年前去了江南,這會兒還沒趕回來。老連相又是個以國事為重的人,最寵愛的長孫病成這樣,也沒功夫來看上幾次。自己雖明知勉強,但也曾厚著臉皮央求過公公去向皇上求藥,但是都被「無此殊功」為由拒絕了。本以為孩子已經無望,誰知今日皇太子殿下卻親自帶著珍貴無比的延命果來了,可是卻又有這樣一個驚人的打算。
雲珞才不管這些。他知道小書獃生下來就得了病,是一種機理不調之症。這種病只要好好調養,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可是前一陣子他感染了風寒,沒有得到及時的醫治,竟給耽誤成肺炎,之後又好像引起了腎臟的毛病,逐漸衍變得不可收拾起來。自己好不容易從爹爹那裡求來了這救命的延命果,當然要把自己的好處撈回來,不然豈不是白壞了皇家的規矩。
雲珞下定的決心,是誰也拉不回來的。這一點和他那兩位父親,倒是一模一樣。
他固執地在連府住了好幾天,直到小書獃醒了,這才放下心來,捏捏他的臉頰,道:「肉都少了許多,趕緊給本宮補回來。」
小書獃也知道自己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睜開眼就看見小太子關切的面容,又聽說是他為自己求來延命果,還在自己身邊守了三天,心中的感動無以復加。
「太子殿下……」連愚山黑黑的大眼睛裡凝著淚水,粘在睫毛上一抖一抖,剛剛喝過藥的胖嘟嘟的嘴唇還濕潤著。
雲珞在他嘴上親了一口,握住他的手道:「你這個小書獃!你可是我的人,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你以後再生病!」
連愚山漲紅了臉,心裡十分高興。以前小太子第一次親他時,他還覺得怪怪的,男孩子怎麼可以親男孩子?可是後來常被親,也就習慣了。此時卻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很喜歡。
偷偷瞄了一眼小太子俊美的臉蛋兒,不知道是不是病還沒好的緣故,連愚山心裡怦怦怦地直跳。
連夫人在旁看著這兩個孩子,也不知道該喜該憂。
小書獃醒了之後,經過一個多月的調養,身體終於慢慢康復了。
雲珞很高興,時不時跑去看他。本以為他很快就可以回到宮裡和自己在一起,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終究還是發生一件意外之事,使得兩人因此,不得不分別多年。
「不行!我不同意!」
永夜宮裡,雲珞正與兩位父親大人對峙。
雲夜坐在一旁,悠閒地喝著茶,冷眼旁觀。雲珂則耐心地對兒子解釋道:「珞兒,這樣做也是為了連愚山好。」
「我不管!讓他調養身體在京城也可以,為什麼一定要去浩瀚神殿做什麼神侍?那裡有什麼好?四面是海,整日霧濛濛、陰潮潮的,對身體一點都不好。」
「那是三四月份的時候。過了那兩個月,氣候是十分舒服的。而且在那裡服侍水神,調養身體,又有大神官照顧,對連愚山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再說,這件事連文相已經決定了,你對朕叫喚也無濟於事啊。」雲珂攤攤手,表示此事與他無關。
「父皇,您不是皇上嗎?您想個辦法,下個旨意,讓連文相別送小書獃去了。」雲珞央求道。
雲珂拒絕:「不行。這是連文相的家事,父皇就算是皇上,也沒有插手的餘地!」
雲珞轉頭看向雲夜,惱怒地道:「都怪母后。你出什麼主意要連文相送連愚山去百澤內海?還有皇叔會這麼輕易答應照顧小書獃,也一定是你搞的鬼!」
雲夜放下茶盞,斜倚在軟榻上,淡淡地道:「是又怎麼樣!」
「啊!你、你居然承認了!」雲珞更是大怒,憤恨地直跺腳。
雲夜嗤笑道:「瞧你那樣子!小書獃又不是不回來了。」
「不許你叫他小書獃!」
「你叫得為什麼我叫不得?再說,他本來就是個小書獃!」
「我說不許就不許。而且他一點也不呆!」
雲夜冷哼一聲:「這麼快就護著他了。」
雲珂在旁笑道:「娶了媳婦忘了娘,果然好有道理。」
雲夜長眉一挑,冷冷瞥過去一眼,這回換雲珂做壁上觀,端起茶盞,做不知狀。
雲珞心裡知道,母后雖然平日冷漠嚴厲,對他一向不大管教,但自己到底是他辛辛苦苦以男子之身逆天生下來的,有時對他撒撒嬌,還是十分管用的。相反,父皇雖然性情溫和,溫文儒雅,但心智卻極為堅定。他要是打定了主意,自己就算在他面前再怎樣鬧也無濟於事。
一思及此,雲珞眼珠子一轉,撲到雲夜身前。
「爹爹,珞兒做錯了什麼?您要罰就罰好了,不要這樣欺負珞兒,珞兒真的好傷心。」
「我哪有欺負你!」
「爹爹,爹爹。」雲珞拽著雲夜的雲袖,央求著。一雙隨著年齡的增長越加淺淡起來的雙眸,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瑰麗的色彩,璀璨奪目,猶如一雙琉璃珠般。
雲夜曾經因為兒子長得像自己多些而懊惱好多年,好在孩子越大,身上越發有雲珂的影子,這才舒服起來,總覺得不枉費自己當年受的那種罪!
「你聽好了,這件事沒得商量,你求我也沒用!連愚山身體不好,留在這裡是治不好的。你要是真的喜歡他,就要為他著想,明白道理!不然以後休想和他在一起!」
雲珞剛要張口,雲夜又冷冷打斷他:「還是你想看見他躺在床上一命嗚呼的樣子?」
雲珞驚了一下,放開爹爹的手,低頭沈思。
雲夜知道兒子其實心裡是明白的,只是情感上無法接受。想起自己當年,也是這個歲數,狠下心來離開重傷未癒的雲珂,一走就是十年,為的又是什麼?現在若不讓兒子也痛一痛,將來未必會珍惜。
過了好半晌,雲珞終於點點頭,咬牙道:「好吧!去就去!可是他病好了之後一定要趕緊回來。」
雲珂在旁笑道:「這個自然。連文相總不會讓自己最疼愛的孫子去做神官的。朕也希望他將來能夠回來在朝為官,好好輔佐你。」
雲珞下定決心,便沒再說什麼,向父皇母后行了禮,落落的走了。
雲珂看著兒子的背影消失,對雲夜道:「夜兒,何必一定要把他們分開。」
雲夜道:「我們當初不也分開了好多年。」
雲珂搖搖頭道:「我們那時不一樣。你是不是不喜歡連愚山?」不過以雲夜淡漠的性格,這種可能性實在不大。
「我對那孩子沒什麼喜歡不喜歡的。」雲夜歎了口氣,道:「連愚山若是有一副好身體,我也沒必要這麼做。可是他患的是機理不調之症。如果他沒被珞兒看上,平凡度日,細心調養,可與常人無異,平安過完這輩子。但是他既然被珞兒看上了,又是連文相的孫子,將來若是坐在我這個位子上,操心政事,為君分憂都是少不了的。何況皇室一向重視血脈。即便珞兒像你一般,不在乎子嗣傳承,但朝廷裡的其他大臣、這天下的雲國子民、甚或連文相本人,又怎能不在乎?我生珞兒尚且去了半條命,連愚山那小病秧子又該怎麼辦?」
雲珂其實隱隱也想到這一層,卻沒有雲夜想的那般精細深入。雲夜雖然性情涼薄,為人寡淡,但從這番話中卻可以看出,他對兒子也是用心甚深的。
雲珂無言。
當年來自朝廷和皇室的壓力何其之大,他是知道的。不然以雲夜這般我行我素,睨世傲物之人,為何定要冒著生命危險逆天生子。
歎息一聲,雲珂道:「願水神庇佑連愚山,讓他早日康復!」
雲夜沒有說話,只是把玩著手裡的琉璃盞。
連愚山走的那天,天色陰沈沈的,好似就要有暴雨來臨。
雲國的雨水一向充沛,下起來沒有幾個時辰停不了。連夫人忙裡忙外地把東西都準備好,與公公連相一起站在門外送他。
「愚兒,路上要小心啊。」
「娘,我知道了。祖父保重身體!娘保重身體!」
連文相點了點頭,仔細叮囑他到了浩瀚神殿要如何做人做事。連夫人心裡難過,在旁直抹眼淚。
「大嫂放心,有我照顧他呢。」說話的是連文相的二子連靖宇,這次便是他送侄子去內海。連愚山的父親連靖文外放在地方上做督察御史,任期未滿,尚未回來。
連愚山躑躅原地,遲遲不肯上車。連夫人以為他是不捨得離開,不由淚水漣漣,抱著兒子不放。
連靖宇看看時辰差不多了,催促侄子趕緊上路,不然待會兒遇上暴雨,可就不好行走了。
連愚山無法,只好乖乖上了車,告別了祖父和母親。隨著馬車的漸漸行駛,慢慢遠離了自己的家。
連愚山一直扒在車窗上,不停向後張望。連靖宇以為他是捨不得離開京城,笑道:「愚兒,能去浩瀚神殿休養學習,是你的福氣。待你在那裡調養好身體,我們便接你回來。在外面鍛煉幾年,對你很有好處。」
連愚山應了一聲,仍是向外看著。
天空中烏雲漸厚,雨點大滴大滴的落下。突然官道上響起陣陣馬蹄聲,一對人馬從後面追了上來。連愚山心口都提了上來。
「前面可是連相家眷?去百澤內海的?」
「正是。」連靖宇一看竟是宮裡的福公公,連忙讓人停車,傘也來不及舉,便下車施禮。
福公公道:「連小公子身體不好,不要下來淋雨。受太子殿下所托,給小公子送件東西。」說著,遞了一個方盒給車上的連愚山,湊到他耳邊輕道:「太子吩咐了,要小公子沒人的時候再看。」
語畢,施禮告辭。
連愚山隨二叔上了車,手裡一直捧著那盒子,心裡既高興又失望。高興的是太子到底還想著自己,失望的卻是他人沒有親自來。
他早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這盒子裡的東西,可是二叔就坐在身旁,福公公又說了讓他一個人時再看,便極力忍耐著。
連靖宇內功不錯,剛才福氣的話雖然輕,卻未真的避著他,都讓他聽見了。
連靖宇從嫂嫂那裡已經知道了太子為何賜連愚山延命果,但心裡卻有些不以為然。
兩個孩子小小年紀,兩小無猜那是好事,至於將來怎樣,卻是誰也說不清的。當今皇上雖然喜好男色,明月王朝開國五百年來第一次立了一位男皇后──雲國天賜大將軍昭陽侯雲夜。不過這也是萬分之一的難得了。小太子年紀小,有兩位父親做榜樣,難免跟著學。但將來大了,懂事了,自然便會分辨清楚。這世上有哪個男人會放著嬌滴滴的女子不愛,去愛與自己一樣的男人。
連靖宇這話對嫂嫂和父親都曾說過。連相當時沒做什麼表示,當晚被昭陽侯召進了宮,第二天便決定送連愚山去百澤內海。想必也是不希望孫子進宮,去做什麼太子妃的。
連愚山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偷偷躲在客房裡,小心翼翼地將那個盒子打開。
紅色的綢緞上,端端正正的放著塊翠玉,色澤剔透,晶瑩透亮。
連愚山認得,正是雲珞每日佩在腰間的那塊。拿起來放在手中,似乎還能感覺到雲珞的體溫。
那玉正面雕著一條雲龍,精緻威武,赫赫生風。不過背面卻與以往不同,似乎有些凸凹。
連愚山翻過來一看,只見上面刻著:水神庇佑,平安康泰!下角處卻是「小書獃」三個字。
連愚山心口一熱,將玉珮牢牢攥在手裡。
那飛舞脫拔的字跡何等熟悉。只是雕功明顯不夠,深淺不均,有些走樣。
連愚山將脖子上本來帶著的長生鎖拿下來,卸了紅繩,穿在玉珮上,小心地貼身藏好。
晚上連愚山爬上床,那玉珮緊緊貼在胸口,隨著呼吸起伏。溫暖的觸感,好似人就在身旁一般。
連愚山小臉紅紅的,心跳的很快。他年紀還小,對這種感情朦朦朧朧,似明非明。激動了半夜,才慢慢睡去。
連愚山這一走,不知不覺就是四年。
百澤內海不比尋常地方,浩瀚神殿更是肅穆清靜之地。連愚山在那裡修習,再不是什麼連宰相的長孫,不過是一小小的俗家神侍。
他性情沈靜,頭腦聰穎,很得雲璃的喜愛。浩瀚神殿的藏書閣,幾乎被他踏了個遍。
本來按照神殿的規矩,未學有所成之前,沒有大神官的命令是不得離開內海的。不過連愚山十四歲這一年,雲璃出於偏愛,還是特意准他回京參加自己的成人禮。
連愚山風塵僕僕地隨著前來接應的家僕回到分別已久的京城,家人早已在門外等候。
成人禮是雲國的一項重要大禮,每年五月初九舉行。屆時全國所有滿十四歲的男孩,都要不大不小的行個儀式,然後換上代表成年的雲服。
滄浪城裡凡三品以上的官宦子弟,成年時皇上會特別賞賜一套雲服,然後按照品級進宮參見。
連愚山想到進宮後可能會見到闊別已久的太子殿下,不由又是期待,又是緊張。
成年禮這一天,連夫人親自幫兒子換上雲服,左看看右看看,甚是滿意。
連愚山走到鏡子前照。
雲服的款式特殊,腰身扎得貼身,束以錦帶。下擺卻大開,流暢飄逸。兩處雲袖,更是寬大輕垂,有御風翩然之感。因此不論穿在誰身上,都讓人感覺風度翩翩,體態優雅。
連愚山有些不習慣。總覺得鏡子中的那個人好似不是自己一般。
連夫人見他扭捏,笑道:「誰家的孩子都有這麼一天的。我們愚兒終於長大了。」
連愚山低下頭,輕輕按了按衣襟。
上午進了宮,連愚山在雍和殿與眾家子弟一起行了成人禮,然後在宮人的帶領下來到後面的欽雲閣,三人一組,按順序進去覲見皇上。
連愚山以前是太子的伴讀,皇上是經常見的。不過自從十歲那年大病之後,再沒有進過宮了。
皇上對他並沒有什麼不同,只問了問他在浩瀚神殿的學業如何,身體怎麼樣了。
連愚山一一答了。皇上像對其他人一樣說了些祝福的話,勉勵他今後要更加用功,然後賞賜了例定東西,便著他們退下了。
連愚山出了殿,看見福公公站在廊下與眾家子弟說話,想了半晌,終於鼓起勇氣,上前問道:「福公公,愚山冒昧,想去拜見太子殿下,不知今日是否方便?」
福氣看見是他,笑道:「原來是連小公子,真是好久不見,已是個大人了。小公子想去拜見太子殿下,今日可能不太方便。」
「怎麼?」
「太子殿下早上出宮去了,也沒交待去哪裡,到了這會兒還未回來,怕是要到下午了。」
連愚山一聽,心口沈了沈。
福氣見他模樣,道:「不過以前給太子殿下和連小公子授課的崔太傅今日正在後殿講學,不知小公子是否要去拜見?」
連愚山道:「自然要去。」
他一向尊師重道,這次進宮見到以往的恩師,無論如何也要去拜見的。
福氣也不吩咐旁人,竟親自帶他向後殿去。連愚山微微有些受寵若驚。
福氣不比尋常太監,乃是整個後宮職權最高的大內總管,自小伴在皇上身邊。宮裡的大部分事情與其說是昭陽侯做主,不如說是他做主,權力極大。況且以年齡資歷來說,福氣不是個奴才,倒應是個長輩。
連愚山跟在他後面,一邊走,一邊聽他詢問自己的近況。連愚山想起當年他冒著大雨替太子送來玉珮,心裡感激,不由與他親近了幾分。
福氣本是個開心逗趣的人,見這位小公子雖然年紀小小卻性格老成,敦厚有餘機靈不足,未免大感無趣,頗有些懷疑太子的眼光。但此時見他言談得當,性情純厚,神態舉止間不掩對自己的親近之意,也不由心生歡喜。
福氣帶他去了後殿學堂,與同在的幾位太傅打了招呼。見他顯然甚受太傅們的喜愛,好似有頗多的話要聊,便自己回宮辦事去了。臨路過後花園時,看見一個白色身影一閃而沒,不由微微一笑。
果然還是趕回來了……
連愚山與崔太傅等幾位恩師寒暄完畢,已過了大半個時辰。想起自己是借成人禮進宮參見,按規制不能待到晌午,便連忙與眾位老師告辭,匆匆離開後殿。
連愚山從小是在這後殿裡待慣了的,對這裡熟門熟路。要去前殿的話,從惠譽門穿過去是最快的。可是連愚山卻轉了個頭,向後花園那裡走去。
這個時候後花園十分清靜,很少有人經過。
連愚山來到一株茂盛挺拔的大榕樹下,駐足停留。手扶樹幹,想起當年就在這裡,年僅五歲的小太子雲珞,為了向他證明男男是可以成親的道理,硬與自己有了『肌膚之親』,並說將來要娶自己做王妃,立自己為皇后。
連愚山摸了摸唇,懷念起小太子的親吻。
他現在已經十四歲,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行過了成人禮,按照雲國的制度便是成年了,不僅可以參加科考,便是娶妻生子也是可以的。
連愚山在百澤內海住了四年,日日都會思念滄浪的親人。但是仔細數數,好像竟是想念雲珞更為多些。
他自六歲便入宮做雲珞的伴讀,每日與他朝夕相處,實際上比與親人在一起的時間還多。
想到雲珞當初說過的話,那時還不明輕重,現在卻知道是何等的大事。自己喜歡他,這份心情早已明白,只是真要和他永遠在一起,卻似乎是個遙遠的夢想。何況那時雲珞年紀幼小,童言童語,也不知當不當得真。這些年來,他甚至連信都未給自己來過一封……
「連愚山!」
連愚山正在樹下胡思亂想,恍惚間聽到喚聲,尋著聲音望去,卻見高高的榕樹杈間,正悠然地坐著一個少年,卻不是心底裡思念著的那個人是誰。不由大吃一驚,慌忙後退幾步。
「連愚山!」雲珞又喚了一聲,揚眉一笑,縱身躍下,卻故意向連愚山撲去。
連愚山下意識地張開雙臂,卻哪裡接得住雲珞,登時被他一撲,向後栽倒。雲珞巧勁拿捏得當,並未真把他摔著了。
兩人倒在厚厚的草地上,春天氣息撲面而來,濃郁而清新。
雲珞把連愚山壓在身下,雙手支地,撐起身子凝視他道:「小書獃,你怎麼這麼久才回來!?」
「太、太子殿下,你、你怎麼在這裡?」連愚山漲紅了臉,想推他卻又不敢,雙手不知該放在什麼地方。
「本宮特意在這裡等你啊!你回來參加成人禮是不是?」雲珞一邊說,一邊動手去捏他的臉,道:「你瘦了好多,不過臉上還是好多肉肉。」
連愚山心裡一緊。小時候什麼也不懂,還不在意,現在卻知道自己長得胖,似乎不太好看。
這個年紀的少年正是愛美敏感的時候,何況是被喜歡的人這麼說。連愚山原本便有些自卑,現在更加難過。
誰知雲珞卻嘻嘻一笑,道:「我就喜歡你這樣子。」說著低下頭去,在他圓圓的兩頰上響亮地親了兩下。
連愚山的臉登時紅得更厲害。他原本便生得白淨,在浩瀚內海生活了幾年,肌膚更加嫩滑。此時染上濃濃的紅暈,好似陶制的上等瓷器一般。
雲珞摸摸他的臉,覺得手感說不出的好。
連愚山的眼睛很漂亮,又黑又亮,睫毛也比一般人的長而翹。雲珞見他小扇子似的長睫一直輕顫,好似撓在心裡一般,癢癢的,暖暖的。
「你剛才站在樹下想什麼呢?」雲珞問道。
連愚山想起自己剛才的胡思亂想,窘迫的無法言語。
雲珞伸出手指點上他的唇,笑瞇瞇地道:「我剛才看見你在摸這裡,是不是想念我親你了?」
連愚山「啊」了一聲,忙道:「不是不是!」
雲珞說這話原本是七分玩笑,三分認真,但看到連愚山的反應,卻立時明白自己猜中了。
雲珞雙臂一收,將掙扎地想要逃離的連愚山用力壓在身下,開心地道:「小書獃,我很想你呢!可是你走了這麼久一直都不回來,真讓人生氣。現在我可要好好的罰你!」最後這話是他從父皇那裡學來的。其實所謂的罰,不過就是親親而已。所以說完,他便重重親上了連愚山紅潤飽滿的雙唇。
雲珞初時只是像小時候一般,將自己的唇緊緊地貼在他的上面,反覆用力摩擦**。可是卻漸漸覺得不滿足,於是身體開始聽從本能的指揮。
雲珞用唇舌慢慢撬開連愚山的嘴,將舌頭伸了進去,在牙關附近淺淺的地方勾勒了一圈。
淡淡的連愚山的味道傳到舌尖。雲珞輕輕**一下,雙唇微離,抿了兩抿,心裡湧出一種說不出來的、發燙的感覺。
雲珞意猶未盡,還未等連愚山反應過來,便再次俯下頭,更深入、更大膽地闖了進去。
接吻,似乎是人類天生的本能。無需傳授,無需教導,自然而然,便水到渠成。
雲珞大膽地在連愚山的口腔內不停輾轉,像在品嚐一道美味的大餐,這裡舔舔那裡嘗嘗,或深或淺的**咬噬,但總覺得有點無從下手。直到捉住了他的舌頭,好似才突然明白過來怎樣才是正確的吃法。
連愚山緊緊閉著眼,只覺得自己的嘴被他佔得滿滿的,幾乎不能呼吸。在他的挑逗下,不由自主地輕輕蠕動舌頭,響應他的胡攪蠻纏。
兩人這番親吻,生澀卻真摯,單純卻滿足。
這是他們二人間第一個,真正的吻。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
連愚山的手不知何時已搭到雲珞的肩上,雙眸半瞇,神色迷茫。
雲珞咂咂嘴,仍是意猶未盡,卻搞不清楚是哪裡還不滿足。
「小書獃。」雲珞輕輕喚了一聲,抱著他一起倒在芳草青青的綠地上。
溫暖的春風沿著草坪緩緩吹拂過來,好似波浪,捲著泥土和花兒的清香。
「小書獃。」雲珞忍不住又吻了吻他,心裡模糊地想到:原來這才是接吻的味道!難怪父皇總是喜歡去吻爹爹。
連愚山渾身輕顫,莫名的發熱。
他雖比雲珞年長兩歲,但自小家教嚴格,性情單純,這幾年又一直生活在嚴謹肅穆的浩瀚神殿,雖明白自己的心意,但對情慾這種東西卻似明非明。只是隱隱覺得身體有些不尋常。似乎在期待什麼,又在害怕什麼,止不住的燥熱。
雲珞摸摸連愚山的頭髮,道:「小書獃,我送你的東西呢?」
連愚山拉出頸間的紅繩,將玉珮從衣襟中拿了出來。
雲珞滿意地親親他,讚道:「真乖!」
連愚山臉漲得通紅,突然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推開他,翻身站了起來,遠遠地躲到樹後。
「怎麼了?」雲珞坐起身子奇怪地問。
「沒、沒什麼。」連愚山無措地低著頭,不敢看他。
雲珞一躍而起,拍拍身上的泥土,道:「讓我看看你穿上雲服是什麼樣?」說著,把連愚山拉到身邊。
二人年紀相近,身高相仿。雲珞繞著他走了兩圈,點頭道:「很好看。不過你比以前瘦了很多呢。」
連愚山小聲道:「沒有,我、我還是胖得很……」
連愚山長了個子,又在浩瀚神殿得到悉心調養,身體已不再像以前那般虛胖。雖比不得一般少年的清瘦挺拔,但骨骼勻稱,圓圓的體態很可愛。
雲珞似乎有些不滿意,伸手抱住他的腰,上下亂摸一氣,感覺了一番,然後皺眉道:「肉肉少了好多啊。是不是百澤那裡有人欺負你?」
雲夜禁止他在連愚山身體調養好之前與他聯繫,所以這些年來雲珞連封信都沒法給他送去,更別說打聽他的近況了。當年托福氣給他送去玉珮,還是雲珞好不容易求了父皇才成功的。
雲珞雖然對這種分離很不滿意,但好在他從雲珂那裡繼承了良好的耐心,又頗有些雲夜堅定決絕的個性,因此也不覺得沒有小書獃的日子怎樣難過。
只是見不到人的時候還無所謂,見到了,便放不下。本來他並不知道連愚山最近回來了,但意外得了消息,匆匆趕了回來。
連愚山尷尬地推開他,嚅道:「沒人欺負我。」
雲珞晶亮的雙眸盯著他,問道:「那你什麼時候才能離開浩瀚神殿啊?」
連愚山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雲珞見他的雲服有些散亂,便學著父皇的樣子,伸手幫他整理好。又將那枚玉珮仔細塞回他衣襟裡,道:「母后要我成人之後出去歷練,以後不在宮裡,只怕你回來也看不見我。這玉珮你好好收著,便當是我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