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愛娘子說教 第八章
    馬車在一座外觀儉樸的古老的宅邸前停下,嚴忍冬牽著春眠的手下了馬車,站定在好幾年都未曾來過的大門前,他不禁有點怔忡。

    門板的顏色有些褪色,灰沉沉的大門深鎖透露出一種拒人千里外的氣氛,跟母親一模一樣的氣息,與父親在世時截然不同。

    父親在世時,家裡總是高朋滿座,府邸也每年上新漆,顯得簇新發亮,燙金的匾額高懸著。

    那塊匾額在父親過時世被取下,同時這座宅邸的生氣也彷彿一起被取下。

    嚴忍冬下定決心上前敲了敲門環,過了片刻,一個老家丁出來開門。

    「哪位——天哪!大少爺!」老家丁的聲音在認出嚴忍冬的身影後頓時拔高,欣喜不已。

    「祥叔,您還沒退休呀?」嚴忍冬也有見到故人的雀躍。

    「在沒看到大少爺回來之前,怎麼能退休呢!」嚴祥感動得似乎眼眶都微微泛紅,他感歎道:「您總算是回來了,府裡沒有您,夫人一直鬱鬱寡歡,前陣子還生病,直在鬼門關前走一回。雖然夫人禁止我們提到您或是叫您回來,但我覺得她很想見您。」

    「那是您心腸軟才這麼想,事實未必如此。」嚴忍冬神情複雜地道。

    「哎呀!這麼多年了,大少爺怎麼還在責怪夫人呢?」

    嚴忍冬抿唇不語。[熱D書@吧#獨%家&制*作]

    嚴祥搖頭歎息,突然發現了一旁的裴春眠,「大少爺,這位是……」

    「我的未婚妻,裴春眠。」

    春眠微笑地朝嚴祥點頭問好,嚴祥驚喜地大嚷:「這可不得了,要辦喜事啦——哎喲!我得快點去通報夫人才行,瞧我這老頭兒淨把你們拖在這裡呢!你們趕緊進來吧!」

    春眠隨著嚴忍冬一起走進主屋的大廳,她環顧四周,陳設依舊樸素,沒什麼裝飾,令人不由得產生一種壓迫感。

    他們在大廳裡坐下等待嚴老夫人的來臨,春眠看見嚴忍冬不自覺繃緊的神情,便故意找話題來緩和。「剛剛看到的是這裡的僕役嗎?大爺家住有哪些人呀?」

    「剛才看到的人叫嚴祥,我們都叫他祥叔,他從我父親年輕時就跟在身邊了,算是資格最老的僕役,府裡本來就只有我們一家四口,再加上年輕時就守寡的姨娘,還有幾名幫傭的人,不過父親過世,妹妹出嫁,現在住在府裡的應該就是我的姨娘和母親。」

    「只有兩個老人家生活一定很孤單。」春眠感歎道。

    嚴忍冬不願回應這句話。

    沒過一會兒,嚴老夫人就在侍女的攙扶下進來了,春眠和嚴忍冬從椅子上起身。

    嚴老夫人身著銀灰色的襖襦,灰髮用黑絲網包起,紮成大盤髻,臉頰瘦削,眼神銳利,鼻子高挺,看得出來年輕時是個美人,但在歲月的滄桑中臉上線條變得略顯嚴厲。

    能與兒子再度相見應該令她十分激動,但沒有很明顯表現在她臉上,她的嘴角依舊緊抿著。

    裴春眼注意到,只有她當第一眼瞥見兒子的臉時,嘴角微微鬆動,身子也幾乎無法察覺地抖顫了一下。然而,在她坐到大師椅上後,她臉上的動搖已完全拭去,彷彿有沒有見到幾年未見的兒子對她並不重要似的。

    嚴老夫人坐著,嚴忍冬和春眠佇立不動,有那麼一瞬間,氣氛僵硬到讓春眠以為會就這麼變成化石,不過嚴老夫人終究先開口了,「你們坐下吧!」

    嚴忍冬和春眠默默入座,雖然覺得一直沉默也不問安很不禮貌,但春眠決定暫時尊重嚴忍冬的心情。

    「沒想到你會有回來的一天。」嚴老夫人犀利的目光盯著嚴忍冬道。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嚴忍冬面無表情道。

    這句話刺傷了老夫人的心。「那麼你現在就可以走了,老身早當沒有你這個兒子。」嚴老夫人咬牙道。

    「我不能走,我的未婚妻堅持想住在這裡一陣子,雖然我百般勸阻,但她似乎仍對您抱持幻想,認為您是個值得孝敬的婆婆。」嚴忍冬諷刺道。

    「大爺,你怎麼可以對自己母親用這種口氣!」春眠忍不住生氣地出聲責備。

    嚴老夫人首度望向春眠,「你是他未婚妻?你們訂婚了?」她尖銳的眼神讓人感到無所遁形。

    「是的,伯母你好,小女名叫裴春眠。」春眠連忙起身鞠躬。

    嚴老夫人臉上閃過一絲既是憤怒也是悲傷的神色,「裴姑娘,在沒見過雙方家長前,你就這麼私訂終身,你們家能容忍這樣的事嗎?」

    「對不起……」春眠垂下眼道歉。

    嚴忍冬出面回護,「是我逼她先訂親的,因為我不想再看到由到母親惡毒的反對,讓自己心愛的女人抑鬱而終的事。」

    嚴老夫人臉一陣青、一陣白,這件過往的回憶對她來說也是紮在心裡的刺,痛徹心扉。

    當時她的確太過衝動,在文雪霞父親慶應王的連番羞辱下,氣得把文雪霞叫來,說出了不該說的話。

    然而縱使她有錯,但有這麼罪孽深重,重到讓兒子將她視為畢生的仇人,好幾年不聞不問嗎?

    一思及此,她不禁悲切道:「那你的確該先斬後奏,瞞著老身訂親,你乾脆結婚生子,一輩子別出現在我眼前好了,因為我絕不會認同這個來路不明,不成體統的姑娘。」

    「她哪裡來路不明,不成體統?」嚴忍冬寒著臉質問,怒氣一觸即發。

    「對方家長都沒見過面就訂婚了,嘴裡又老是像低下階層的人一樣,管你『大爺,大爺』的叫,我不需要旁人說也能看出她是個什麼樣的身份!」身老夫人輕蔑道。

    「即使你是我母親,我也不允許你這樣詆毀她。身份、身份,你從以前就對這點執迷不悟,在我看來,你端著自以為高貴的身份去藐視別人,才是低下階層!」嚴忍冬震怒地起身,拉著春眠就道:「我們走!」

    「等等——」春眠急道:「大爺,你忘記你答應我什麼了?你再這樣,我立刻轉頭就回吉祥客棧去。」

    嚴忍冬聽見她的威脅,身子僵了一下。

    「請坐下好嗎?」春眠難過道:「不要發脾氣,我一點也不覺得受到詆毀,你母親說的也有部分真實,請不要再這樣對你母親說話了,那樣我會對你感到很失望。」

    她的話讓嚴忍冬的心往下一沉,他竟又在她面前衝動地大發雷霆,他最不希望發生的事就是讓她難過,結果卻一再做出蠢事。

    他懊惱地坐下,以手支額,垂頭不語。

    看他稍微平靜了,春眠回頭對神色悲憤的嚴老夫人道:「真的非常對不起,沒有事先見過您,就貿然訂婚了,我的確是做了不成體統的事。」

    「我無父無母,自小在山上的廟裡長大,沒法讓我的家人來這邊拜訪您,伯母覺得我來路不明也是理所當然的。今天來這裡,害您這樣生氣,我真的很罪過。」

    「不過雖然有許多不足,但我對大爺,不,對忍冬的心意,絕對贏過其它任何姑娘,忍冬需要我,我也需要忍冬,所以我不能離開他身邊。」

    「如果我有任何不好,您就儘管說,我會盡力改善;你是生養忍冬的人,我對您無比感激,很想多瞭解你,多回報您一點。」

    「忍冬被皇上欽點為樞密使了,這份榮譽也該歸於一手提拔他長大的您。因此請務必讓我跟忍冬留在府裡好好孝敬你一陣子,好嗎?就算一個月也好,如果你實在太不想見到我,等這一個月過後,我會立刻搬出去。」她說完,就立刻跪下,對嚴老夫人行一個大禮。

    嚴忍冬震驚地起身,「你這是做什麼?」他急忙想把春眠拉起。

    嚴老夫人的眼裡也出現動搖的神色,然而那絲動搖很快抹去,她冷冷道:「你不要認為這麼做就能讓老身認同你!」

    「小女不敢這麼想,只希望您能讓我們住在這裡一個月。」春眠抬頭堅定道。「您不答應我就不起來了。」

    「裴春眠!」嚴忍冬不禁再度吼道。

    但是,春眠不理睬他,只是逕自跪著。

    嚴老夫人緊抿著唇,瞇著眼打量她,只是短短片刻,春眠卻覺得像永恆那麼長,老夫人終於開口道:「就一個月,一個月後你們就給我滾出這個家,兩人都別回來了。」

    「謝謝伯母!」春眠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雖然嚴老夫人這番話算不上任何歡迎之意,但她卻在其中感受到希望的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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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眠就此在嚴忍冬的老家住下了,因為還未過門,所以她住在客房裡,而隔壁房間就是嚴忍冬的姨娘——寶姨的臥房,寶姨是個和藹圓潤的中年婦人,比起始終態度冷淡的嚴老夫人,她反倒一下子就跟寶姨熟絡起來。

    由於剛上任政務繁忙,嚴忍冬幾乎是搬來隔天就沒法在家過夜,常常睡在宮裡或是軍營裡,每次難得回家,全家便會圍著圓桌吃飯。

    嚴忍冬跟嚴夫人幾乎是相對無語,一言不發,就只能靠春眠跟寶姨拚命說話來炒熱氣氛。

    這日,天氣燠熱,暑氣逼人,寶姨見嚴老夫人在庭院的涼亭裡一人獨坐著,便笑盈盈地上前搭話。「姊姊一個人坐在這裡做什麼?怎麼不來找我跟春眠聊天?春眠那姑娘知道很多江湖趣聞,說話有趣得緊呢!」

    「你跟她熟得真快。」[熱D書@吧#獨%家&制*作]

    「因為她還滿容易親近的,雖然缺少大家閨秀的氣質,不起很活潑。你瞧她才來這裡沒幾天,就跟園丁和廚房管事全混熟了……只是她真不會做菜,有點沒天分還是什麼的,教了好幾次都失敗。」寶姨回想起來不由得好笑。「好在家裡也不缺個媳婦來做菜。」

    「唉!妹子真的覺得這樣的媳婦會好嗎?在我看來是太粗野了。」

    「我覺得還不錯啊!兒孫自有兒孫福,姊姊還是別多想,多看看她的好處,當她是一家人對待,漸漸就會愈看愈順眼了。」

    「哼!不管我看得順不順眼都不重要,反正這個兒子早已不是我的孩子,他才不理睬我怎麼想。」

    「但是如果能和好的話,姊姊也會希望他們能繼續住在這裡吧!對我們兩個老人家來說,這宅子太空蕩了。」寶姨說著面露寂色。

    嚴老夫人也抿緊了唇,銳利的眼眸顯得哀傷。少了脾氣跟自己相反,總是溫煦爽朗的老伴,這十年的日子真是很難熬。

    「姊姊,所以給春眠一個機會吧!我瞧她這幾天一直主動找你攀談,你卻都頭一撇就離開,那孩子嘴上不說,但看起來頗為傷心。今天晚上不是要參加尚書左丞府慶祝後花園竣工的賞花宴嗎?帶她一道去吧!」

    嚴老夫人蹙起眉頭,到了這把年紀,她一點也不想費心重新與人建立關係,而且春眠欠缺上流階層的儀態。「帶她去只會丟臉,今晚去的都是些官眷或貴族,萬一突然叫她吟詩作對之類的,她能應付得來嗎?」

    「有我們在旁照顧她,沒事的。更何況,再怎麼說今後她可能會成為樞密使夫人,接觸這些社交場合也是應該的。」

    「我跟你說過好幾次,我不想再為忍冬那孩子打算什麼了,更別想要我照顧到他的媳婦。」

    寶姨有點不悅了,「你一定要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嗎?那就我這做姨娘的來打算好了。我膝下無子,忍冬就像我的親生兒子一樣,再因為你的嘔氣讓我三年看不到他,我可受不了,今晚我一定要帶春眠去。」

    「姊姊再這樣冥頑不靈下去,到時真的會無法挽回,你為何就不能坦白一點,承認當年的確做錯了呢?」

    嚴老夫人覺得胸口彷彿被刺了一刀般疼痛,她板起臉道:「你愛帶就帶吧!我累了,要先回房休息。」

    說完,她起身往廂房走,拋下寶姨一個人留在涼亭裡。

    望著她的背影,寶姨無限感慨,這對母子其實像得驚人,自尊心都高、個性都彆扭,誰都不肯先低頭,再這樣下去,恐怕真的會一輩子遺憾。

    歎氣歸歎氣,寶姨還是起身去找春眠,要她準備一下參加晚上的賞花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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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逐漸西沉,彩霞猶如火染似的絢麗,春眠和寶姨,嚴老夫人一起坐在馬車裡,正在前往尚書左丞府的路上。

    感覺到春眠特別的沉默,寶姨開口問道:「很緊張嗎?」

    「……是的,有點緊張。」春眠勉強扯出微笑。

    「不用擔心,有我和你婆婆在,你只要在介紹時微笑點頭就行了。」寶姨輕拍她放在膝上的手背。

    「是的,謝謝。」春眠感激地道。

    「……」坐在寶姨身側的嚴老夫人則寒著一張臉,一句話也不說。

    其實,春眠在緊張的事,恐怕寶姨和嚴老夫人怎麼樣也猜不到。

    當春眠一聽寶姨說晚上要帶她去尚書左丞府時,她簡直如遭雷擊,渾身像竄了一股熱流,腳也發抖了。

    之前她一直想見母親一面,甚至在聽說嚴老夫人跟尚書左丞府私交密切時,很想就這麼冒昧地跑來懇求嚴老夫人幫忙;不過最近發生太多事,與母親相見的事都被拋到腦後,她關心嚴老夫人跟忍冬能否和好的事都來不及,無暇去想自己的私事。

    突然一下子,去尚書左丞府變得這麼輕易,她又反倒害怕起來,這麼多年母親肯定不會認出她,但聽到她的名字一定會記得,母親會做何反應?

    難過?震怒?

    她不敢去想像母親有可能感動開心地迎接她,畢竟之前三番兩次她都被檔在尚書左丞府門外。

    在春眠胡思亂想之際,她們已抵達尚書左丞府,被僕役迎進了府邸的後花園。

    夜幕已垂,後花園那連綿的長廊兩旁擺滿了座席,長廊簷上綴滿了鵝黃的燈籠,燈籠上還畫有竹葉。

    長廊旁是小橋明池,茂林假山,林葉間也掛滿了柿子般大小的小紅燈籠,照得整個後花園燈火輝煌。

    在池畔已備好絲竹管樂,演奏起『春江花月夜』,明亮唯美的氣氛充塞著整座後花園,再加上衣香鬢影,賓客們穿梭如魚。

    嚴老夫人一抵達後花園,便先梭巡尚書左丞的身影,寶姨也領著春眠緊跟在後,一邊低聲對春眠解釋道:「我們要先過去跟主人打個招呼。」

    春眠「嗯」的點點頭,快步跟在她們身後,雖然這裡美得如夢似幻,她卻無心欣賞。

    見尚書左丞時恐怕就會見到自己的母親吧?終於要跟母親見面了,不知她長得什麼模樣……

    她們找到在池畔跟另一群人寒暄的尚書左丞和他夫人,遠看之下,尚書左丞是個身材高大壯項,略顯福態的老人,身旁的夫人個子非常嬌小,本來年紀就不大,加上一個不顯老的長相,感覺與尚書左丞更不相配。

    「左蒸夫人,謝謝你邀請老身前來。」嚴老夫人朝尚書左丞微微一禮,完全不睬左丞身旁那從小妾扶正的年輕夫人。

    「大人,您好。」寶姨也笑著點頭。

    尚書左丞熱切道:「這不是嚴夫人和韓夫人嗎?要恭喜你們、賀喜你們了,嚴忍冬大人現在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在樞密使大人面前,連老夫都得敬讓三分呢!往後還得請府上多多關照。」

    對於這種奉承模樣,嚴老夫人是最厭惡的,然而只要身在京城,身為官宦之家,除非真有要事,否則受到宴會邀請就非參加不可,不然便被視為無禮,因此她也不得不虛意周旋。

    「好說。」嚴老夫人淡淡道。

    尚書左丞突然注意到一旁寶姨一直勾著手的春眠,便問道:「今日還多帶了一位嬌客,是您的小輩嗎?」

    「是忍冬的未婚妻,未來的樞密使夫人,她叫裴春眠。」寶姨笑著將她推上前。

    「樞密使大人的未婚妻?哎呀!嚴老夫人真是雙喜臨門,有這麼標緻的兒媳婦!」尚書左丞一般勁兒地討好,最近兩位新上任的樞密使盯他盯得緊,如果能套好交情是再好也不過了。

    「還沒過門。」嚴老夫人冷冷道。

    「啊——樞密使大人案牘繁忙所以拖著了,是不是?到時要辦婚宴時,務必別漏了老夫的帖子。」尚書左丞轉向自己妻子,「夏艷,這位是未來的樞密使夫人春眠小姐,你要好好照顧她啊!」

    頭一次,春眠正面對上尚書左丞夫人的臉,看到她慘白得像快暈過去的神情,看到兩人相似的眉眼,只是夏艷夫人的臉蛋狹長,鼻樑較為高挺,比起裴春眠偏可愛的容貌,夏艷夫人則是道地的美人胚子。

    春眠的心整個揪起,母親驚駭的表情顯示出她已認出她來,她感覺到胸口有個烏黑的重塊直往胃部下沉,恐怕現在她的臉也像母親一樣蒼白得有如白紙了吧!

    原來母親是如此懼怕看到自己……如此厭惡……即使有心裡準備,但再怎麼準備,當面對真相時還是痛得心都滴血。

    「裴……春眠小姐,歡迎你來。」尚書左丞夫人有點慌張地說完這句話,便垂下頭。

    「……你好,今後還請多多指教。」母親大人……春眠在心底沉痛地喚著。

    簡單一句問好,其它人完全沒發現任何異狀,春眠和寶姨、嚴老夫人就這麼被僕役領去入座,筵席正式開始。

    尚書左丞不愧是財大勢大,精心準備了眾多餘興節目,呈上來的料理也淨是山珍海味。

    賓客們彼此閒聊,夫人之間的話題不外乎彼此家宅內的瑣事,女紅、料理之類的心得;男人們則高談闊論國家未來如何云云,或是現正風行的歌賦文章。

    春眠聽得漫不經心,她的目光一直鎖在遠處與夫婿一起坐在上位的夏艷夫人身上。

    酒過三巡,她見到夏艷夫人告退,便立刻找個借口,遠遠跟在夏艷夫人身後。[熱D書@吧#獨%家&制*作]

    在她穿越庭園明池上的小橋時,春眠終於找到機會趕上前攔住她。

    「夫人,請您留步。」春眠出聲喚道。

    夏艷夫人明顯地渾身一僵,然後轉過身來,望向春眠。「裴小姐,有事嗎?」

    掛在枝梢的燈火照拂下,夏艷夫人的臉龐分外紅潤美麗,背後的池面也像鏡子般映照出無數的燈籠光焰,似有千燈萬影。

    咬牙半晌,春眠終於直接道:「……母親……您是我母親對吧?」

    夏艷夫人瞪大杏眼,緊繃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的母親名叫夏艷,我的父親名叫裴展言,春眠這名字是為了映襯母親的名字而取的。」

    「你說什麼我不懂。」夏艷夫人死不承認。

    「為什麼——要離開父親?為什麼父親過世後,沒來廟裡接我?」春眠眼眶紅了,她本來不想問這個,但望著母親,這句心底真正的疑問不小心就脫口而出了。

    她不想太過激動,然而聲音無法控制地哽煙。

    夏艷夫人迴避了她的目光,聲音顫抖,「你……再這樣沒頭沒腦地糾纏下去,恕我無法奉陪。」

    春眠忍不住雙手握住夏艷夫人的手臂,「你不要騙我了,我知道你是我母親,我長得跟你很像啊!你也愛過父親、愛過我的對吧?不然你不會在父親墳前哭泣!」

    「你這是幹什麼!裴小姐,請你清醒點!」本來任春眠搖晃的夏艷夫人,驀地甩開春眠的手,因為她撇見遠處似有人影朝這裡走近。

    「對不起……」春眠被夏艷夫人如此一掙脫,猶如一桶冷水當頭澆下,頓時察覺自己的失控。

    她真的並不想為難自己母親,她真的覺得只要能見到母親就心願已足了,過去的事她不想追究,她只要確認自己的母親長什麼樣,說話是什麼聲音就夠了,但一不小心她就渴求得太多……

    春眠又再道一次歉,「對不起……我其實只是要跟您說,謝謝您還活在這世上……謝謝您把我生下來,我快結婚了……我過得很幸福……」

    她淚眼盈眶望著夏艷夫人,再也說不下去,癡癡望了片刻,然後突然一鞠躬。

    夏艷夫人瞪著春眠低下的螓首,她的眼眶也紅了,她咬咬牙不讓淚水泛湧,直接轉過身離開。

    春眠俯視著面前的小腳遠離自己,她不敢抬頭,怕自己哭泣的臉被看到。

    「你在做什麼?」突然,背後傳來嚴老夫人的聲音。

    春眠大吃一驚,急忙雙摀住臉,用掌心抹去臉上的淚痕,然後才直起腰,慢慢轉頭面對嚴老夫人。「沒什麼……」

    嚴老夫人瞇著眼打量她狼狽的臉,「真的沒什麼?」

    春眠勉強拉出笑容,轉移話題,「伯母,這是我到京城以來,您第一次主動叫我呢!我好高興。不過伯母沒叫我的名字,該不會是忘了我叫什麼名字了吧?如果忘了,可以直接問我沒關係。」

    她說著便大膽地伸手勾住嚴老夫人的手臂,讓自己與嚴老夫人並肩而行,這樣就不會一直把淚痕斑斑的臉對著老夫人。

    被她的手勾住,嚴老夫人起初一僵,但意外地沒甩開她的手,亦沒破口大罵,只是蹙緊眉頭,微歎一口氣道:「你這丫頭實在是……」

    「實在太放肆了嗎?對不起,伯母,今夜讓我稍微過分一下。話說回來,伯母為什麼走到這裡來?應酬累了嗎?我可以陪您散散步……」

    春眠滔滔不絕說著,像怕一停下來會被追問淚水的原因:而嚴老夫人一句話都沒說,就這樣任她拉著自己在後花園裡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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