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深,萬籟懼寂,繡月坐在窗台前的團凳上,小手支著下巴,在柳安木桌上發呆。
「李繡月呀李繡月,你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麼可悲的地步?」她喃喃自問。
她不是只單純地感激、享受著他如兄長般無微不至的照顧與關懷嗎?可是現在怎麼好像越來越走樣了?
他一天比一天更令她感動,她也一天比一天更依賴他,只要一刻沒見著他的人就渾身不對勁。
再這樣下去怎麼行呢?
她一開始的雄心壯志哪兒去了?不是說要天涯我獨行的嗎?
繡月站了起來,煩躁地撓頭抓耳,長吁短歎。
真是不明白,一千個一萬個不明白。
「我想這麼多做什麼呢?他對我好本來就是應該的,對不對?我可是公主,還是他無緣的未婚妻,所以他照顧我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對不對?」她停住腳步,自問自答。
咦?不對不對。
他又不想娶她,所以嚴格來說,他們其實一丁點關係都沒有呀!
「哎喲,煩死了。」她真是被自己給氣死了。
沒事幹嘛去想這麼複雜難解的問題?
亂糟糟的,她的心、她的腦子全都亂成了一團。
「不行,我要自力救濟。」她想起艷青嫂嫂曾經提過的,關於「女兒當自強」的嶄新理念,心中不禁又燃起熊熊火焰。 「對,我要自強起來,我要脫離他的照顧,我要重新走出屬於我自己的康莊大道……」
只要再度離客棧出走,她走她的陽關道,讓他去過他的獨木橋。這樣她就不會再陷入這糾扯不清的莫名感覺裡了。
繡月真的很怕自己又忍不住做出一些愉拿他枕頭棉被床單,甚至是他的衣衫鞋子褲子之類的變態行徑了。
她要獨立,她要自由,她要成為一個有思想、有熱情、有抱負的好女郎!
繡月心中熱血沸騰,說做就做,要走就走,立刻收拾起包袱,還是不忘把瓶瓶罐罐的丹藥全塞進去。
她心下不忘暗自叮嚀,千萬得記得一日三餐飯後睡前都要乖乖吃藥,否則再來一次大病的話,恐怕還沒機會當一個有思想、有熱情、有抱負的好女郎,馬上就變成了一具沒思想、沒溫度、沒靈魂的仆街屍了。
繡月將所有的衣裳和一路上收集採買的小玩竟兒全塞進包袱裡,最後不忘把從他房裡愉來的枕頭夾在腋下,偷偷模扑打開房門左右張望!
很好,沒人。
她躡手躡腳地走了兩步,陡覺不對勁,她走錯方向了,再繼續前進是經過他的房門一繡月趕緊小心地轉身,偷偷摸摸地往相反方向走去。
幸虧這客棧有夠大,二樓兩邊都有樓梯可下去,要不然以他那麼厲害的武功、那麼精明的耳目,就算睡著了經過他房門口也很難不被發現吧?
繡月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連喉嚨發癢也不敢咳嗽,就這樣一步一步地下了樓,偷偷打開了門栓,然後溜進夜色裡——
再度脫逃成功,耶!
然後……接下來呢?
繡月用盡了吃奶的力氣,飛也似地跑離客棧好幾條大街外,最後終千不支倒地一跺坐在一座小小土地公祠前氣喘如牛。
喘著喘著,她才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大街靜悄悄,暗暗的,沒有聲音也沒有人。
路上只有銀色月光鋪地,可光亮還照不出+步遠。
咻!一陣晚風吹過去,她不禁打了個寒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時序不是已經進入初夏了嗎?再怎麼樣也不應該感到「夜涼如水」了吧?
「什麼嘛……」她環顧四周,心下有些膽怯起來。
蕭大哥發現她失蹤了沒?他開始在找她了嗎?他知不知道她現在人就在杭州城東水大街,倒數過來第十七株白楊樹下這一座土地公祠邊?
她今天穿的是鵝黃色的衣裳,在晚上也是很好認出來的……
「不不不,李繡月!你瘋了不成?不是說要投奔自由嗎?要脫離他的照顧,獨立自主起來嗎?笨蛋,怎麼可以剛剛出走,就開始想他了呢?」她真是恨不得拿幾顆雞蛋砸醒自己。
現在她應該要好生盤算,杭州已經玩得差不多了,下一站該往蘇州去了。
這次不能再僱馬車,免得很快就被他追查出路線來,那……要搭什麼車呢?
繡月低頭苦苦思索著。
驀然間,腦中精光一閃——
「搭、便、車!」
算她走運,清晨剛破曉,就有運送杭州地方特產的馬車要前往蘇州,繡月再度以她纖弱楚楚可憐的模樣,以及「到蘇州探親」這一百零一個霹靂無敵好理由,成功搭上免費馬車。
在馬車上,熱心的車伕非但讓她坐在貨物與貨物之間最舒服的位子,沿路還告訴她很多寶貴的信息。
包括蘇州哪兒有好吃的、好玩的,以及哪家客棧最乾淨、哪家客棧擅長坑人得利。
「還有還有,蘇州的「菩提寺」 有提供旅人入住高級禪房,一日只要五錢,還供早飯素齋,井贈送原木小木魚一枚,凡是多加兩錢者,還能升等特級禪房,和知名高僧為鄰,井享有高僧免費說法課程一堂。」車伕阿通伯興匆匆地好康相報。
「哇……」繡月驚歎不已。
像這種好料的,果然還是像他們這樣走遍大江南北的車伕才會知道啊。
「我要是身上真沒錢了,又覺得近日自己嗓門大,罵人太多罪孽深重,就會去住這家「菩提寺」 ,吃吃素,聽聽高僧講佛。」
阿通伯聲如宏鐘,她頻頻點頭,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可要是我身上有點閒錢,我到蘇州肯定會去住一住「鼎上客棧j」。」阿通伯說得眉飛色舞,口沫橫飛。 「「鼎上客棧」 不但有豪華套房,還有海景客房,以及觀星雅房…
…但是下雨天的時候得小心,免得被淋成了落湯雞。但總之呢, 「鼎上客棧」 不禁飯好吃、老闆娘美麗、店小二帥氣,晚上還有免費的古箏琵琶演奏,以及卡拉軀歌之夜。」
「那個卡拉軀歌是什麼?」她一臉迷惑的問道。
說到這個,阿通伯渾身的勁兒都來了。 「就是只要兩文錢,就能夠讓蘇州首屈一指的金鳳大樂隊現場為您伴奏,只要你愛唱什麼歌,他們就奏什麼曲。這個就叫作「歌我天地,百姓聯歡」。」
「嘩……」聽得繡月滿眼亮晶晶,簡直羨慕到流口水。
瞧!就說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吧?
要是她這趟沒出門,又怎麼會知道天下有這麼好玩的事?
將來她回宮之後,一定也要來舉辦個「皇家卡拉諶歌之夜」,然後再來個「皇上杯卡拉諶歌大賽」、 「超級卡拉嫗歌之公主大道」……哇,真是太熱鬧了!
這才真叫作與天同慶,萬民同歡呢!
繡月笑到前俯後仰,緊緊摟著那只枕頭,激動到渾身血液沸騰。
「對了、對了,蕭大哥的聲音渾厚低沉,唱起歌來一定迷死人的。」她自言自語,興奮莫名。
「我一定要第一個幫他報名——」
她的快樂陡然在這一瞬間停頓住了,心口不知怎地酸苦揪痛了起來。
已經天亮了,他發現她不見了嗎?他會不會很擔心、很著急?會不會大發雷霆?
「唉。」她將腦袋靠在那軟軟的、隱約透著他味道的枕頭上。
如果現在可以靠的不止是他的枕頭,而是他的胸膛就好了。
不爭氣就不爭氣好了,反正現在她人已在往蘇州的馬車上,也沒入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就讓她暫時小小放縱一下自己的思念與渴望吧!
想完了,就該停止了。
否則再往下想去,又該得面對發生在他們之問那纏纏繞繞兜兜轉轉,不知是愛是情還是恩的感情了……
唉。
蕭縱橫心急如焚,在杭州城大街小巷拚命找尋她的身影。
該死的!他怎麼可以放心睡得那麼沉?竟然連她不見了都不知道。
萬一是歹人捉走了她,或是客棧裡有人貪圖她的美色,迷昏了她,將她擄走,該如何是好?
雖然她的包袱也跟著不見了,房裡更是整理得乾乾淨淨,絲毫沒有掙扎弄亂的痕跡,他的理智告訴他,她是自己離開的,但是……但是他的心卻完全不願意接受這個和平理性的正常判斷。
什麼見鬼的和平理性?!
她已經不見了,不知是否寒毒病發暈倒在路邊,不知是否落入歹人手中,呼天不應叫地不靈……
可惡!
「她怎麼可以不告而別?」
他一定要把地找回來,然後……親手焰死她!
來到繁華滿城,流金遍地的蘇州城,繡月突覺眼花撩亂,因為選擇太多,到處都是美麗的招牌簾子,到處都是笑語殷殷,吳噥軟語。
「既然都來了,本公主腰裡又纏著十萬貫,當然要去住最氣派、最豪華的囉!」繡月深吸一口氣,四下環顧一圈,驀然眼前亮了起來。
哇,好漂亮、好典雅的一間客棧哪!
兩邊大紅柱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充滿文化氣息,十足風雅的對聯——
莫論年年月月歲歲朝朝,依舊一夜金迷紙醉
縱使流流連連縫譴蜷總,今宵魂夢與君同睡
「嘩……真是大有花間詞派的旖旎深情啊!」她嘖嘖驚歎,搖頭晃腦。
對聯就這麼動人了,沒想到客棧名更美了。
「如夢似幻小青樓。」她念出來後,忍不住一擊掌, 「雅,真是太雅了!」
好,今晚她這位金柱玉葉長公主,鳳駕就棲這家「如夢似幻小青樓」吧!
尤其站在門口招呼的那位大嬸笑容是如此燦瀾,大紅嘴角畔的黑痣長得那麼誠懇,胖胖短短手裡揮舞的那條手絹兒又是無比地飄逸……
繡月真希望自己五、六十歲的時候,還能像她這麼精神健壯、生氣勃勃。
「喲!客倌請裡邊坐!」裹紅戴翠的老鴨春嬤嬤滿臉笑嘻嘻,眼神懇般勾人。 「王員外,您好久沒來了,小翠仙每天都想你想得緊,整個人消瘦了好一大圈呢!」
「喲,春嬤嬤,那我可得快快進去好好疼一疼我的小翠仙了!」被招呼的王員外色迷迷地搓著手,迫不及待地邁進門去。
「快快快,裡頭的姑娘好生款待王員外呀!」
春嬤嬤眉開眼笑地嚷著,才一轉身要繼續對著大門外拉客,卻看到一個娉娉姍姑的纖柔小姑娘對她微笑。
哇塞!
春嬤嬤雙眼當地亮了起來,兩眼自動翻滾出金元寶的符號。
「小姑娘,你……」她忙上下打量這模樣兒楚楚可憐的美少女,抑不住滿心的喜悅。 「要不要進來賺?」
「賺?」繡月愣了一下。
「怎麼樣?有沒有興趣?」春嬤嬤不由分說地將她半拉半扯了進去,滿面堆歡。 「不過沒有興趣也無所謂啦,你知道的,反正大姑娘上花轎,總有第一次嘛。再說只要眼一閉牙一咬,馬上就能夠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子……呵呵呵!」
「這麼好?」
繡月簡直不敢置信,世上怎麼會有那麼輕鬆就能賺大錢的差事?只要閉一閉眼睛,咬一咬牙,就有大把大把的銀子可以賺。
一定是皇兄治國有道的德政推行天下,致使全國百姓皆能雨露均沾,自此四海昇平萬民富足,就連掙錢都變成一件非常簡單容易的事吧。
一想到皇兄是如此英明的皇帝,繡月再度感動到不行。
只是……
「可是我的身子骨不好,常常生病,這樣也能賺到大把錢嗎?」她還是很好奇其中玄機。
再說了,當客人不如當夥計,這樣更能夠隱藏身份,對吧?
春嬤嬤突然笑得好不神秘,湊近她耳邊悄悄道: 「這你就不懂了,男人都是賤骨頭,越是柔弱的女子越能激起他們的男子氣概,他們一有了男子氣概,出手就會大方,出手一大方,還怕銀子不像河水一樣流進來嗎?」
繡月有聽沒有懂,越聽越迷糊。
「還是不懂嗎?沒關係,先進來,讓春嬤嬤好好調教調教你,你很快就拿捏到訣竅了。」春嬤嬤突然站定,滿眼熱切地盯著她: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我叫……」她猶豫了一下, 「李小月。」
決計不能再用本名了,萬一蕭大哥四處打聽,或是乾脆明令各州官府縣衙尋問捉拿她怎麼辦?
他現在肯定氣瘋了。
繡月越想越毛.實在是已經太久沒有見到他臉色鐵青的模樣,想想還有點害怕哩:
「小月,這名字太秀氣了……」春嬤嬤沉吟了一下, 「不如嬤嬤另外給你起個小名吧,響亮一點、動人一點的。」
繡月滿腦子光想著要怎樣才能隱姓埋名逃過迫兵,」二刻點頭如搗蒜。 「好哇!好哇!」
「你長得這麼可人意兒,不如就起個俏皮嫵媚點的……」舂嬤嬤沉吟,驀然一彈指。 「就叫小月牙好了。」
「小月牙?」會不會太肉麻了點?
「就這麼決定了!」春嬤嬤歡然地道, 「來,跟我進來認識一下環境吧。」
「啊?喔,好。」
繡月就這樣傻子平地「跳進火坑」了。
等到她終於知道「如夢似幻小青樓」是幹什麼的以後,回頭已經來不及了。
在杭州遍尋不著繡月蹤影的蕭縱橫,強迫自己努力恢復冷靜清醒的腦袋,好好思索出她可能會去的地方。
可惡!
她想去、想看的地方太多太多了,可能是大漠、嶺南、江南、蘇州、廣州、雲南、大理,甚至是閩南、閩東沿海地帶。
「想啊!快點想,她第一站最可能去哪裡?」他握緊拳頭,緊鑽眉頭。
「蘇州。」
蕭縱橫猛然回頭,愕然地瞪著嚼糖葫蘆嚼到腮幫子鼓鼓的史大夫。
「史大夫?」他怎麼會在這兒?
「看到伍粉勾系(看到我很高興)嗎?」史大夫又往嘴裡塞進一串糖葫蘆,口齒更加不清。
他一把揪起史大夫的衣領,凶狠地道: 「你怎麼知道她在蘇州?」
「咳咳咳……」史大夫差點被糖葫蘆噎死:
蕭縱橫拎著他猛晃。 「回、答、我!」
史大夫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見到向來處變不驚的蕭大將軍脾氣失控。
「看……」他趕緊嚥下滿口的糖葫蘆,結結巴巴道: 「看……看到的啦!」
他鐵掌陡然一鬆,神情變得陰沉危險,沉聲問: 「幾時看到的?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哦,事情是這樣的。」史大夫拉整微皺的衣襟,清了清喉嚨。 「五天前的清晨,我正好騎著我的驢兒晃呀晃進杭州城門口,見到一名氣質高貴、身段纖巧的弱質美女站在路邊要楛便車,我猛一瞧,咦,那美女好不眼熱,不就是我曾經在宮裡遠遠見過一眼的繡月公主嗎?」
「講、重、點。」他咬牙切齒。
史大夫瑟縮了一下。 「瞭解,然後我就看到繡月公主攔下一位送貨的馬車伕,兩人相談甚歡,後來就一同去蘇州啦!」
又是馬車伕!
蕭縱橫心裡湧起一陣釋然,隨即又是一陣氣惱。她以為世上所有的馬車伕都是大好人,全跟老魯一樣嗎?
但重點是——
「你為什麼不阻止她?!」他氣急敗壞地低吼。
「我為什麼要阻止她?」史大夫一臉茫然。
「難道你不知道她是私自出宮的嗎? 」
「什麼?」史大夫一臉駭然的驚呼: 「她是私自出宮的呀?!」
蕭縱橫突然覺得很累,苦惱地揉了揉眉心。
「你可不可以別可重複我的問話?」
「喔,抱歉。」史大夫道完歉才想起一事:「不對,將軍,你這樣不行啦,卑職怎麼會知道公主是私自出宮的呢?既然不知道,又怎麼會知道得去阻止公主才行暱?」
蕭縱橫啞口無言。
沒錯,公主離宮出走一事是機密,他怎麼會給忘了呢?
蕭縱橫覺得和公主相遇的這段時間,自己臉上偉是足足多了好幾條皺紋,不止老了好幾歲,連腦袋都混沌了不少。
「將軍,你看起來消瘦很多啊,」史大夫仔細端詳著他, 「我就說嘛,您身邊沒有我這位軍醫陪著怎麼行呢?這樣吧,屬下這兒有一瓶健體強身大力丸,保證您吃了以後一定會……咦?將軍,您要去哪裡啊?」
蕭縱橫翻身上馬,沉聲道: 「去找公主。」
「我也可以去嗎?」一定有好戲看,史大夫兩眼滿是興奮。
他猶豫了一瞬, 「好!」
兩個人找總比一個人找更快,而且史大夫醫術高明,隨時都能派上用場。
「那在我們出發前,我可以再買幾串糖葫蘆嗎?」史大夫滿臉希冀的問道。
「不行!」
「可是老趙糖葫蘆是杭州的名產,我這次來杭州就是為了!」
「走!」
「是……唉。」
有成效這年頭連看熱鬧也是得付出沉重的代價呀!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繡月擠命掙扎,驚恐地看著春嬤嬤一臉獰笑地接近她。
「既然進了我「如夢似幻小青樓」 ,就由不得你說不!」春嬤嬤拿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笑容邪惡。
「求求你,我真的不想要……」繡月滿臉驚惶。
「喝吧、喝吧,喝完了以後你就會很「舒服」了,嘻嘻嘻……」春嬤嬤逼近她。
繡月慘叫,虛弱的身子怎抵抗得了春嬤嬤的蠻力,眼看大碗已湊近唇邊,她死命緊閉嘴巴,可就算抵死不從,最後還是被迫一口一口灌了下去。
「不——」繡月拚命吸氣、喘氣,小嘴大張,小手猛褊, 「辣、辣、辣死我了啦……」
「哎喲,這可是春嬤嬤我獨門配方的「至尊麻辣鴨血湯」,一碗暍下去舒筋活血,熱汗飄散,保證什麼病全沒了!」春嬤嬤一拍厚厚的胸脯。 「你呀。臉色這麼蒼白怎麼成?女孩子家一定要好好保養身體,知道嗎?」
「可是好辣……辣死了……」繡月努力呼氣,四下張望想找水喝。 「水,我要水……」
「先吃完鴨血再去喝。」春嬤嬤叮嚀。 「這樣才有神效啊。」
的確很有神效,原本晚間還有點小喘咳的繡月現在渾身冒熱汗,都想脫衣裳透透氣了。
「春嬤嬤,」她連忙抹去飯上汗水,小臉紅通通。 「你這「至尊麻辣鴨血湯」既然這麼神奇又這麼有名,為什麼你不乾脆開間麻辣火鍋來賺大錢?依我看哪,賣這個比賣肉好聽又有道德多了。」
「我說小月牙,賣麻辣火鍋有什麼賺頭?」春嬤嬤噗笑出聲,塗得紅艷艷的手指往她額心一點。 「你都不知道開妓院有多麼好玩呀!」
「燙燙燙……」繡月邊吃軟嫩麻香的鴨血邊吐舌頭,驚訝地道: 「開妓院名聲非但不好聽,還得強逼姑娘家賣肉陪笑,有損陰德,這,這哪裡好玩了?」
「做妓女有什麼不好?」春嬤嬤一手支著下巴,笑咪瞇地褊著牡丹團扇。 「你放眼望去,我們[如夢似幻小青樓」 裡哪個姑娘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整天興高采烈的?」
「這倒是。」她一時語結。
繡月還真沒想到原來有人做妓女也能做得那麼開心,她這兩天在「如夢似幻小青樓」裡住著,接觸到的鶯鶯燕燕個個談吐不俗,成天眉開眼笑的,實在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她還以為妓院裡都是愁雲慘霧,活生生的人肉地獄。
見她一臉迷惘,春嬤嬤不禁笑了起來,眉飛色舞道: 「若是別家妓院我就不敢打包票保證,可是我這「如夢似幻小青樓」是做口碑,做功德的,我們提供男人一個溫柔鄉,一進來之後醇酒美人輪番上陣,讓他們在外頭打拚事業的壓力和疲憊全部紆解一空。人家店裡純粹賣肉,可我店裡賣的是笑,有哪個男人不喜歡見漂亮的姑娘對自己笑呢?」
繡月怔怔地看著春嬤嬤、她還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想過耶。
「她們在我這兒幫我賺錢,我同時也能照看著她們,也算是魚幫水水幫魚。你都不知道外頭的男人心有多壞,讓你做牛做馬變成了個黃臉婆。
然後再另娶一房嬌滴滴的小妾回來氣死你!」說著說著,春嬤嬤憤慨了起來: 「還有一種大混球,口口聲聲「其實我老婆一點也不瞭解我」,真是——我呸!」
春嬤嬤突然變得好激動啊!
「您慢慢說、慢慢說,就別這麼生氣了。」她趕緊幫春嬤嬤波濤洶湧壯觀起伏的胸脯順了順氣。
「還有哪,吃干抹淨拍拍屁股就走的負心漢滿街都是,就像那個縣太爺吳良心,成天想強逼我們家的小鳳香嫁給他當第七房小妾,若不是我賣老臉拚命擋著,小鳳香恐怕早被吳良心給糟蹋至死了。」春嬤嬤不屑地道: 「男人,哼!」
「什麼?身為朝廷命官竟然敢這般卑鄙無恥?」繡月睜大雙眼,滿臉氣憤:
「官又怎的?官字兩個口,兩張嘴巴都讓他們說盡了,哪還有我們老百姓說話的份呢?」春嬤嬤語重心長地對她道: 「小月牙,自古貧不與富爭,富不和官鬥,就是這個道理啊!所以女人一定要獨立,女人一定要自己能掙錢,要是能從那些臭男人身上刮出銀子來,那就更了不起了。」
明明知道春嬤嬤這話說得太過激進了點,可繡月卻聽得心下坪坪跳,都有點熱血沸騰起來了。
是啊、是啊,這麼聽來,好像做妓女也沒有想像中那麼慘嘛!
繡月一時腦袋不清楚,竟然有些心嚮往。
「不對!不對!」她連忙甩了甩頭,恢復清醒。 「男人也不全那麼壞的,就拿昏庸的縣太爺來說好了,他那麼壞,你們可以往上告呀一告上知府、撫台、欽差……再不然也還有朝廷,朝廷和皇上都會為大家作主的!」
春嬤嬤看著她,突然很是同情地摸模她的額頭。 「小月牙,你沒辣昏頭吧?」
「我是很認真的。」
「噗!」舂嬤嬤頓時笑得前俯後仰, 「哇哈哈哈……嬤嬤我打從娘胎出生以來,還沒見過像你這麼天真的小丫頭,你、你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
「春嬤嬤,我哪裡天真了?」繡月很不服氣。
「你沒聽過官官相護嗎?」春嬤嬤笑到眼淚都擠出來了,揮著手道: 「那些大官小官都是一國的,皇上雖然英明,可天下萬民那麼多,皇上一個人兩隻眼,哪裡看顧得了這些芝麻綠一三小事?若真要上京告官,那我還不如拿那些旅費去填飽縣老爺的胃口呢!」
「可是……」
「別可是了。總之,人各有志,我不說服你當妓,你也別說服我從良。」春嬤嬤笑意盎然,拍拍她的肩道: 「既然你不是來應徵做姑娘的,就多住兩天養養身子,待身子養好以後再走吧。」
她可是人稱「雞中俠女」的春嬤嬤,這輩子從來不勉強姑娘下海的。
「可是春嬤嬤……」
「就這樣了,我還得去招呼客人呢!」春嬤嬤起身走向房門口。
「春嬤嬤!」她大聲叫道。
春嬤嬤回頭訝異地望著她。 「怎麼?還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如果有一天……」繡月細緻蒼白的小臉真摯地凝望著她。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有了一大筆銀子,還可以帶著旗下所有姑娘轉行做別的小生意,你會願意嗎?」
「不願意。」春嬤嬤想也不想,一挺厚實的胸膛道: 「我以我的行業為榮!再說了,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老,還是靠自己最好。我說小月牙,你就早點睡吧。」
繡月注視著春嬤嬤的背影,心下頓時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身為一國長公主,百姓也是她的責任之一,更何況像春嬤嬤這麼善良熱情的好人,更不應該被命運遺忘,被朝廷遺棄的呀。
她相信春嬤嬤只是一時糊塗,因為沒有別的更好的選擇,才會把開妓院當成畢生志向。
她一定要想辦法讓春嬤嬤金盆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