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為了遷就倪貴妃親駕觀海山莊,順延兩個月。
得到弟弟即將迎娶才女的消息,倪貴妃向皇帝千請萬求,始得踏出深宮內苑,回關 中娘家。
貴妃芳駕所到之處,關中人夾道歡迎。原本一樁因新娘易主頗引人微詞的婚禮,也 因貴妃帶來的隆重賀禮──御賜『關中第一才女』匾額,幡然成為人人稱頌的芙滿良緣 ,一改天下人的態度。
「娘將我所收藏你的集子送去京城給姐姐,姐姐便向皇上為她的弟媳討了這封號。」倪夙潮向小莫解釋道:「娘並沒有說出劉家小姐的秘密,只是為你當了江南『地下』才女這麼多年而不平,才這麼做的。」
小莫搖搖頭:「我並不感覺有任何不平。」
「我知道你對這個封號沒興趣,不過這是娘的一番心意希望你接受。」
「為小姐掙名是報劉家恩情,沒什麼不平可言。」小莫皴盾道:「娘這麼做雖然使 我為天下人接納,卻會害苦了環秋。」
「怎說?」
「你們把心全放在我身上,都忘了環秋的立場。」小莫憂心道:「原本替代她的新 娘人選若說是個聲名狼藉的女人,她澴可以博得世人同情,說你眼光差,若說奪了她新 娘地位的是個御封才女,她會立刻成為天下笑柄的。」
聽小莫這麼一說,倪夙潮也憂心起來:「的確,不管她做過什麼,到底還是我辜負 了她,若讓她落得這樣的下場,非我所願。」
在他們為袁環秋憂心忡忡的同時,環秋倒是一掃先前忸怩態度,大方的送上豐厚賀 禮祝福他們,全然不受世人議論的影響。她這樣坦然瀟灑的行動,令沉浸愛河中的兩人 稍感放心。只是流言已起,越傳越難聽,就算倪夙潮日後登門道歉,也難為環秋扳回劣 勢。
★★★
一封急電般的信被火速的秘密送進觀海山莊。
倪夙潮拆情一看,難掩興奮之情,轉望坐在檜木紅椅上的嬌妻。椅上的人兒正全神 貫注地看書,不同的是,一身寒愴已改為秀氣高雅的少婦打扮。
「小莫,有沒想過回江南看看?」
她沉默半晌,道:「當然。不過現在我已經不是過去能浪跡天涯的身份了。」現在 ,關中就是她的家,就算江南是娘家,她也不能說回就回了。
倪夙潮明白這道『倪少夫人』身份的枷鎖,加在她身上像是搞去她的翅膀,剝奪掉 她享慣的自由,雖然她不說出口,也難掩隅爾一閃而逝的落寞。這種落寞並不是他的深 情能補足的,所以他想盡辦法為愛妻找出莊的藉口,眼前正有個大好機會。
「如果說劉蔚雲再度出現,遠個理由夠不夠冠冕堂皇?」倪夙潮微笑。
書本應聲落地。小莫霍然起身:「什麼?有小姐的消息?」她焦急問道。
他遞過那封信給她。「江南分號傳過來的消息,十天前劉姑娘已經悄悄回莊,劉家 對外避不聲張,知道的人並不多。」倪夙潮雖然高興,覺得事情透著古怪。
「我要回去看看!」小莫急忙道。
「沒人說不讓你回去。」他親暱地摟著嬌妻:「我也想找藉口服你單獨出莊,這才 差人打聽的。還怕老婆大人你不讓我跟呢!」
小莫笑罵著回摟他。
★★★—
一陣敲門聲打散了如膠似漆的這對鴛鴦。
「咳咳,我這王老五實在受不了你們夫妻一天到晚的刺激,想回西夏去,來跟你們 辭行了。」李德宇故意道。
「那就快滾吧,把夜汐妹子順便一起帶走,省得她一天到晚圍著我轉。」小莫不客 氣地轟人。
倪夜汐自從見了女裝的小莫,便當她是偶像一樣崇拜,緊緊黏著她,嚴重妨礙他們 的新婚生活。
「嘖嘖嘖──」李德宇搖頭道:「好個河東獅吼,我說倪兄,我走後你好好保重吧。」
「去你的,敢得罪你未來老婆的兄嫂,我看你才要好好保重。」倪夙潮翻服這。
小莫在一旁跟著點頭。
「唉!兄弟如在服,妻子如手足。」李德宇歎道。
「你說重點可以吧?」倪夙潮笑罵他。
李德宇收起玩笑模樣,一本正經澶:「我回去後會差人前來下聘,不過不會對我族 人詳述夜汐大未皇親的身份,以免引起兩國非議。」
「很好,簡潔有力,主題分明。」小莫出頭。
「當然我們也不會宣揚你西夏皇子的身份,成交。」倪夙潮的語氣十足生意人經。
「等等,夜汐知不知道雲羅、方兒、琴鳳、銀蘇……這些女人的存在?」小莫情手 捻來,便是一連串李德宇當初在西夏的紅粉知己名字。
「什麼?」倪夙潮提高了聲音。
「小莫!」李德宇急道:「你這個挖人墳墓的傢伙!」以前的風流帳此刻成了砸腳 石。
「先把這些爛帳解決了,再來提親吧。」小莫為夜汐打算。
「這個當然,你可千萬別告訴她。」李德宇滿頭汗的請求。此刻他首度慶幸娶的不 是小莫,否則他怎麼擺得平一個知道他一切底細又精明厲害的老婆。
他用無限同情的眼光春著倪夙潮,後者卻是一副沉醉幸福的模樣,無視於他的同情。
★★★
汴京皇城,一個曾經短暫停留的驥站。小莫從不認為有機會再度涉足,也未帶走任 何關於這片土地的記憶,如同無人記得她曾在此留過足跡。
一路風塵僕僕,只為早日回到江南。唯路過皇城,不入宮探視貴妃姐姐說不過去, 小莫又是御賜才女,理應面聖謝恩;但她對當今皇帝沒什麼好感,擔心說錯話招致殺身 之禍,而宮幃深處規矩多如牛毛,隨性慣的夫妻兩視入宮如畏途,打算合擬份奏摺向皇 帝謝恩,並問候貴妃就走。
豈料皇帝讀了奏摺,對自己封的『關中第一才女』大感興趣,極想宣召小莫覲見, 小莫推托身染婦人宿疾,為免機物不吉,不便人宮,要倪夙潮代她面聖。
「反正你不說我不說,誰曉得我欺君?」小莫面不改色地道。
「也只有你有膽騙皇帝姐夫。」倪夙潮搖頭。要他入宮面聖地也不願,偏偏小莫全 推到他身上。
「要不你也可以這麼照做。」小莫揚眉道。
「我染婦疾?」倪夙潮像看怪物一樣看著老婆:「皇上聽了會直接下令砍我頭,判 我欺君之罪。」想都不用想小莫是尋他開心。
「當然不是要你說婦疾了。」小莫曖昧地笑笑:「想想看,他後宮住麗三千,要是 你雄說染了腎虧,偉大的皇帝姐夫怕不見了你跟見鬼一樣,深恐沾染晦氣,誤了他的雄 風,還敢召見你嗎?」
「我染腎虧?」倪夙潮不自覺大聲起來。
「噓!你要大家都知道啊?」小莫眼睛瞟向房門。客棧這種是非之地,講話得十分 小心。
「老婆!」他一副受傷的表情:「我昨晚沒讓你滿意嗎?」玆事體大,面壁之事暫 拋一邊,這可得先問清楚。
「啊……呃……」剛剛還大剌剌說話不忌葷腥的小莫,這回粉臉立即燒紅。
「那麼現在就來洗刷我的冤屈。」他邪邪笑道。孰可忍孰不可忍也,動手便解小莫 衣衫。
「現在是大白天耶!」小莫拉著領口不敢置信。
倪夙潮可不管這麼多。
被老婆質疑腎虧?多恥辱的事!他一刻也忍不得,立即將小莫壓倒在床,使出了渾 身解數,直到她汗流浹背、嬌喘吁吁,四肢乏力的下不了床才停。
「如何?老婆大人滿意嗎?」倪夙潮笑嘻嘻地問,好整以暇地穿上衣服。
小莫披頭散髮,面上紅潮未退,星眸半閉,趴在床上喘氣。她用力瞪了丈夫一眼: 「既然你什麼毛病也沒,那就由你去面壁。」
一句話,剛剛如戰勝公牛般威風的倪夙潮,立刻成了鬥敗的公雞,再也得意不起來。
他歎了口氣,匆匆整理一下儀容後,心有未甘的人宮去了。
小莫從容整衣而起,神清氣爽的來到客棧飯廳。
她準備坐下來好好吃一頓,補充一下剛才因激烈運動而消耗的體力。
面對一桌美食,舉箸正要張口,客棧門口忽然鬧烘烘亂成一片。小莫好奇地放下筷 子湊上前去,想看看發生什麼事。
「你這個酒鬼今天又來偷酒吃!把他給我扔出去!」
「打死他算了,再不迭官去。好手好腳的一個大男人,整天只知偷酒賒酒,根本就 是個廢物!」
「臭死了!這傢伙到底幾天沒洗澡啊?」
眾人死命拉他,想把他驅離門口。
小莫冷眼旁觀,大致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十之八九是個自暴自棄的酒鬼,沒錢喝酒 只好偷酒喝。地暗罵自己,什麼熱鬧沒見過,窮極無聊在這看個無聊酒鬼。
「酒……酒……我要酒……醉死了才能夢到雲兒……求求你們給我酒……」醉漢含 糊不清道。
小莫原本正要離去,問言回頭看了那醉漢一眼。
「哼!窮小子、死醉鬼也在想女人,不撒泡尿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麼德行。」一 人咬道。
雲兒是他的意中人嗎?小莫細看他的臉。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驚覺非同小可。這 個醉漢雖然滿臉污穢,鬍髭叢生,亂髮披散骯髒,衣衫破爛發臭,但仍隱約可見泥灰遮 住的五官俊秀端正,更令他詫異的是,此人很面熟。
他是誰?
跑遍大江南北,見過無數張面孔,向來只有她讓人留下深刻印象後,也不留名,揮 揮衣袖蒲灑走人的份,從不費心去記那一張張驚鴻一彆的臉,一個個萍水相逢的名字; 能讓她留下印象的臉,必定曾與她有過相當的交情。
她不記得曾經認得一個醉兒。不過,任何一個曾有交情的朋友,都有可能變成醉鬼 ;既然有可能是她的朋友,她就不能放任不管。
小莫趨向前,擋在眾人之前:「這位是我的朋友,請大家別欺負他。」
「夫人?這小子是個混帳醉鬼,您碓定是您的朋友?不要開玩笑了!」掌櫃的不以 為然。
「他欠過多少銀子我來付,要喝多少酒我給錢。」小莫冷冷道。
眾人大感詫異,難以理解一個貌若天仙的女子竟會不避嫌的幫助一個醉漢。
醉漢睜著一雙佈滿血絲的惺忪醉眼,不解的望著小莫。大概不相信有人肯替他付帳。
小莫不顧眾人的眼光,將他帶進客機坐了下來。
「想喝多少酒都行,不過得先回答我幾個問題,才有酒喝。」她要弄清楚他是誰。
醉漢不言不語,直直盯著她,目光空洞冷漠。
「告訴我你的名字。」小莫柔聲問道。
「……」
「不想說?為什麼?覺得丟臉嗎?」小莫單刀宜人。
他雖然仍不說話,眼珠卻暴凸,看得出隱藏了憤怒。
「這我可以理解。好端端一個人,成了個人見人厭的廢物,要換了我,當然沒臉見 人。」小莫譏道。起碼讓他開口說話,才能知道他是印象中的誰。
「不用你管。」他終於開口了。聲音混濁不清。
「那告訴我雲兒是誰?你的心上人嗎?」
「……」
「醉了才能見到,那不就表示她已經死了?」
「不准你胡說。」醉漢大怒。
小莫微笑。這人從剛才都是一副倨傲的模樣,不像一個自棄的酒鬼,一反剛才乞酒 求人的態度,還有那麼點骨氣。這樣一個人會變成醉鬼,他所受的挫折可能曾是幾倍於 他人。
「那就說說雲兒好了,說說她是怎樣的人?」小莫為他斟上酒。他的態度不像認得 自己,何以越看他越眼熟?
「……是個可愛的姑娘,不過她離開我了。」他垂下眼睫,失神道。
講到雲兒,竟連酒送上面前也不看一眼,小莫越來越好奇了。
聲音也越來越耳熟,他到底是誰?
「為什麼離開你?」小莫柔聲問道。
「你問的太多了。」他恢復冷漠。
「好吧,我不問。你想喝多少酒,吃多少東西,儘管動口,不必客氣。」小莫乾脆 地道。
「我沒見過你,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他問道。眼前這個素淨高雅的美人,竟然 不避諱與一個骯髒酒鬼同桌,難免令他奇怪。
「不知道。覺得你可能有隱衷,想幫你忙罷了。」
「你幫不了的。」
「這不一定。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只要她沒死,就一定有辦法。」
他低頭沉思。
小莫見他不願多說,也就不逼問。哄他吃了個飽,還為他訂了間房,要了盆熱水, 拿套丈夫的乾淨衣服給他,希望他能洗個澡,好讓她瞧瞧他的其面目。
半個時辰過去,她見到一個玉樹臨風,儒雅斯文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雖然清瘦了 點,面色白了點,神情有些憔悴,神釆也有些黯然,他仍然是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小莫好半天不說一句話,愣愣直瞧著他那張俊臉。
男人被她看的竟感靦覜。眼前少婦委實不知羞恥為何物,該不會是個深閨寂寞的女 人,想將他當作紅杏出牆的對象?他打了個寒顫。
如果小莫知道他此刻的心思,大約會狂笑三聲然後逗他說:是啊!我還真有眼光, 路上隨便抓個醉鬼都是可以紅杏出牆的上等貨色!
不過她沒空研究他此刻心思,她被眼前人吸引住了。
不是他太帥,讓小莫看到發呆流口水,而是那張臉雖然四年前只見過一次,但那是 她千挑萬選了兩個月才為小姐選中的佳瘠,化成灰她都認得的──上官君驊!
雲兒?該不會是蔚雲吧?四年來這兩人發生過什麼事呢?小莫思緒飛轉。
「夫人請自重。」上官君驊避開她的目光。
他換回本來模樣,人也跟著有禮起來。
「放棄這樣的外表情願變成一個醉鬼,是因為雲兒的原因嗎?」小莫興味盎然地笑 問。
「是的,我對雲兒一往情深,夫人請諒解。」他趕忙道。一改先前不合作態度,只 望這位美婦別對他下手。
難不成他以為她想對他怎樣?小莫哈哈大笑。
「你那位雲兒比之我如何?」小莫眉眼含悄地靠近他,將錯就鍺,存心試試他。
上官君驊退了一步:「難以相比,各有千秋。」眼前美婦越靠越近,今他汗水涔涔 而下。
回話雖然模糊,舉止倒是清高。小莫心中嘉許。
「雲兒純真可愛,嬌悄迷人,更勝我一籌對嗎?」
「你怎知?」他不記得說過這麼多。
「只可惜偶爾有點古靈精怪,迷迷糊糊,對嗎?」
「你認得雲兒?」上官君驊音調高了起來。
「真不錯,是個癡情種,我沒看錯人。」小莫顧左右而言他,繞著他轉,大膽將他 全身看了個飽後,滿意地點頭。
「夫人認得雲兒?」他又問了一次。想到美婦可能認得雲兒,他根本就忘了躲避她 估價似的目光。
「不認得。只認得一位叫做劉蔚雲的姑娘,和一個叫上官君驊的呆子。」小莫取笑 道。
「夫人認得在下?」上官君驊驚道。
「認得,我和蔚雲亦是好姐妹。」
他一愣,急道:「她現在人還好嗎?」他一改保持距離的態度,抓緊小莫雙臂問。
無巧不成書,房門竟在此刻被推了開來。
意識到兩人過分親暱的距離,他們火速分了開來。
當小莫碰觸到來人冒火的眸子,方才玩笑之意一掃而空,心頭罩上了層陰霾。
倪夙潮面上青筋浮現,難以遏住怒氣。
「方纔店家告訴我,我的妻子殷懃招待一個男人進房,我不相信。不過,如今親眼 目睹,叫我不得不信。」出了宮就迫不及待想見愛妻,竟碰上這般光景,倪夙潮理智盡 失。
他看到上官君驊身穿他的衣服,與小莫咫尺之遙四目凝望,再看他清秀俊雅的容貌 ,再難不懷疑她趁自己不在勾搭男人。
「相公,你誤會了。」小莫急忙辯道:「回房我解釋給你聽。」
「不必!我早該看出你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你就跟他去吧!我這輩子再也不想見 到你!」倪夙潮目皆欲裂,丟下一句絕情的話,用力關上了門走人。
「相公!等等!」小莫再也沒空理會上官君驊,匆匆追了出去。
倪夙潮衝下樓,奔出客棧,漫無方向四處亂竄。小莫水抽長裙,縛手縛腳,追得筋 疲力竭,一路上不知撞了多少人,賠了多少罪,仍然追丟了人。
一個晚上,小莫像是個飄漾的孤魂,在皇城街道上尋找倪夙潮的蹤影。從街上人多 找到人少,從人少找到沒人;從黃昏找到天黑,從天黑找到黎明,天大亮時才拖著沉重 疲累的身體回到客棧。——何時他變得這麼不可理喻?
她懷著一絲希望,心想也許他早已回來了,就算還沒回來,說不走也會突然想聽聽 她的解釋回來一趟。
「夫人,有位公子托本店轉交一封信給『風』字號房的夫人您。」掌櫃的見到小莫 ,遞給她一封信。表面雖恭敬,心裡想的卻是紅顏禍水,紅杏出牆,竟在客店養小白臉 云云。他根本認不出那個小白臉原來便是他臭罵許久的醉鬼。
小莫拿了情回房。展開一讀:夫人:君辟徹夜亟思,本欲向夫人伉儷道別,豈料直 至天明亦未見賢伉儷回房,想來是誤會不小。君驊惶恐,受夫人飯水之恩,本當泉湧以 報,卻令得賢伉儷反目,君辟之罪遇,難以言喻。
原想求夫人代馬向雲兒說項,惟恐賢伉儷再起勃谿而作罷。賢伉儷天作之合,君驊 生平僅見,艷羨不已,雖不能代夫人解釋一二,誠願賢伉儷盡釋前嫌,早日和好,方可 稍減君驊心中之歉疚。
如花美眷易來,千金難買真心。夫人所言極是,縱有重重阻礙,雲兒尚健在,君驊 便不應絕望。此番前去,若不得雲兒諒解,永不踏入京城家園一步。
行筆至此,忽有所感。賢伉儷必曾與君驊有週數面之緣,只怪君驊耳不聰目不明, 難以辨識曾於何處相逢,抱憾之至。惟尊夫似不識君驊,亦是一懸案。賢伉儷天上龍鳳 ,君驊竟爾見面不識,倘若日後能與雲兒相偕返家,還請至舍下(想夫人既知君驊名, 唐曉侍郎府)一敘,為駑鈍之君驛解惑。
上官君聆上官君驊該不會是到江南去找蔚雲了吧?這四年來他與蔚雲究竟曾發生過 多少事?小莫滿腹疑問,不得解答,只能逕自胡思亂想。
想到倪夙潮那個蠢蛋,沒認出人家也罷,也不問清楚事情原委,就說出那樣可惡的 話,然後跑的不見人影,小莫越想越火。她從不知倪夙潮竟也有這樣不可理喻的時候。
氣歸氣,一個下午過去,仍不見倪夙潮人影,小莫開始擔心了。
她無意識地坐在桌前。昨晚累了一整晚沒睡,也無心進食,漸漸眼皮越來越重,夢 周公去了。
★★★
倪夙潮回到房中,已是接近初更。
晃漾一整天,左思右想,實在不敢回客棧。他怕當回到客棧後,見到的是人去樓空 的景象,愛妻已與人共築愛巢,雙宿雙飛。
不能怪他這麼想。那名男子風采翩翩,相貌堂堂,小莫會對他動心不是不可能。只 是他恨自己知道她楊花水性的真實面目後,仍然對她眷戀不捨。
以為他已將她的心自劉逸揚的身邊奪走,沒想到原是她生性如此,喜見異思遷;昨 日愛上劉逸揚,今日愛上自己,明天就又立刻換對象了。
更恨自己竟打算寬容她。只要她肯回自己身邊,他願意裝作沒發生過此事,與她繼 續夫妻緣分。
小莫到底在他身上下了什麼咒?
他懷著不安的心情回房。見到小莫趴在桌上睡著,衣衫單薄,睡容極倦的模樣令他 又愛又恨。
她還在!這表示她終究選擇了他是嗎?
他心疼地抱起妻子,想將她送上床安歇。小莫睜開了眼,喜道:「你回來了?」
「怎麼不上床睡?」他淡淡道,順手放下她。
「等你。」小莫見他故作無事狀,不禁冒火:「明知故問。」
「是嗎?謝謝娘子,為夫感激不盡。」語氣生疏。
「要你聽我解釋,你一下就不見了人影,我找你找了一晚,又等了你一天,你用這 種口
氣跟我說話?」小莫見他不痛不癢的模樣,連珠炮的責問。
「你說吧,我聽著。」仍是同樣的態度。口說無憑,他很難相信會有什麼好理由。
「我懶得解釋,你看看這封情就知道了。」小莫終於知道,只要事情牽扯到她,頭 腦冷靜分明的倪夙潮便成了不可理喻的人種。多說無益,她遞給他那封上官君驊寫的信。
倪夙潮接過信。表情邊讀邊變,從驚訝、瞭梧轉為羞愧。他怎麼沒注意到那個男人 原是上官君驊?
「他那時怎能抓著你不放?」倪夙潮狐疑問道。
「因為我讓他知道我認得雲兒,也知道他是誰。」小莫瞪他:「還懷疑嗎?」
「雲兒是?」
「蔚雲小姐。」
倪夙潮再無疑問,轉而討好道:「好娘子,好老婆,是我不對,不要生氣,生氣快 老,老了就不美了,不美了你老公就不要你了。」他攬著她的腰搖著。
「胡說八道!你敢?」小莫笑罵。
「他和蔚雲小姐發生了些什麼事?」他正經問道。
「不知道,我正要問他,你就衝進來了。」小莫道:「我猜想兩人也許已有深厚感 情,可能還發生過重大變故,才把一個好好的人變成一個自暴自棄的酒鬼。」
「他沒認出你?」
「沒有。當年他只聽過我的聲音,自然認不出,我也來不及告訴他。」
「我當年卻能認出了你。」他得意道。
「好了沒?你當晚就遇上我,自然認得出,他可是四年後才遇上我,能覺得你我眼 熟已經不錯了。」
「是啊,他說自己駑飩,等於順便連我一起罵。」他也沒認出上官君驊。如果上官 君驊沒認出他算是駑鈍,那他也算駑鈍。
「你還罵我水性楊花呢!」小莫白他一眼:「要說這是真的,你打算怎麼辦?」
「不准!不准!」倪夙潮狂吼:「想都不要想!」
「你一度以為這是真的。說說看,你當時怎麼打算?」小莫凝目望他。
「我不知道。」他的眼中出現少有的恐懼:「好像。瞬間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失 去了……」
「那為什麼又回來?」小莫緩問。
「當時只想著你別走就好,只要你不離開我,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傻瓜!我又沒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我愛上一個男人是多困 難的事。」
年少時愛上劉逸揚,可也經歷了數年才讓他得手,嫁給倪夙潮之前,更是波折連建 ,峰迴路轉。
小莫眼中有淚:「何況要是真做了什麼,你就別理我了,怎能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 過?」
倪夙潮緊摟著她:「我不能沒有你,不管你做了什麼,只求你別離開我……」
「你真傻!」小莫眼眶輕輕滑下一滴淚。
倪夙潮吻去她的淚珠,吻上她的櫻唇。失而復得的喜悅,令他益發珍惜他的妻子。
「告訴我,要是反過來我愛上別的女人,你怎麼辦?」倪夙潮促狹問道。剛才自己 太丟臉了,想試試自己在老婆心中的地位,好扳回一點顏面。
「不怎麼辦。我照樣每天吃飽睡睡飽吃,過我的太平日子。」小莫隨口道。想到自 己這兩天的委屈,不想這麼輕易放過他。
「你……」倪夙潮沉下了臉。
「因為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小莫甜甜笑道。
倪夙潮滿意地再度摟緊地。
小莫輕輕為他寬衣。她要讓他有個難忘的夜。
★★★
四年了,整整四年未再踏上過這片土地,小莫心情之激動,難以形容。
熟悉的楊柳列隊夾道歡迎她,三三兩兩的扁舟似在對著她笑;耳邊傳來的吳儂軟話 宛若天籟;原以為夢裡才能再見到的一切,如今活生生的映在服前,小莫強忍著將要奪 眶而出的淚水,不願讓它模糊掉視線。
「我親愛的娘子,你回家的樣子比鄉巴佬還要更鄉巴佬。」就算倪夙潮這麼取笑, 小莫也不以為意。
問出了劉家新府邸的方位,兩人踏上扁舟。
舟微微隨波晃動,搖擺小莫本就不怎麼平靜的心。
溝渠彎彎曲曲,船速難以更快,小莫急切的心更浮躁了。
行經風波口的轉折處,只見許許多多的空舟畫舫停泊靠岸,距岸邊約三十丈丈處, 更集給了數百人圍觀,兩人對視一眼,心還有相同的疑問。
「那是什麼節慶嗎?」倪夙潮問道。
「有什麼節慶會在風波口的停春閣舉行?」小莫也感奇怪。
「兩位,今天是停春閣花魁叢雅姑娘襬下才子宴的第三天;兩位遠到至此,倒可去 看個一鬧。」搖舟漢子見這兩人有疑問,忙答道。
「停春閣花魁不是綺蘭姑娘嗎?」小莫奇道。當年劉逸揚捨她而就綺蘭,她想忘也 難。
「綺蘭姑娘已於兩年前嫁人劉家,叢雅姑娘是新花魁。」漢子道。
「哪個劉家?」小莫驚道。公子娶妓為妻?
「前知府劉家。劉逸揚公子自從娶了綺蘭姑娘後,劉家改經營錢莊生意致富,如今 已是蘇州首富。劉公子也時常為地方上造橋鋪路,放糧賑災,很得地方敬重,所以大家 對他娶妓為妻雖然不以為然,倒也沒大聲責難。」漢子回道。
證實了劉逸揚果真娶了風塵女子,小莫目瞪口呆。劉逸揚曾口口聲聲說他不喜歡良 家婦女,沒想到他真的娶了綺蘭,真的敢逆天下而行,小莫嚇了一跳。
其實,當年她不就是因為少爺特立獨行的作風而深深為他所吸引嗎?他會這麼做其 實也小算意外。有膽子!小莫微笑。
「你劉家的人似乎專跟天下人作對。」倪夙潮靠近她暗道。言下之意是劉家出了個 鬼才小莫遠不夠,沒想到原來劉家少爺也是這類人。
「劉家女婿也不例外。」小莫甜笑著回了他一句。
「那麼這才子宴又是什麼玩意?」倪夙潮插口問道。他不想再多聽關於劉逸揚的事 ,趕緊把話岔開。
「劉公子的妹妹──江南第一才女劉蔚雲失蹤已有四年,今年剛掛牌接客的新花魁 叢雅姑娘便設下才子宴,想跟江南所有才子較量。贏得才子宴的狀元能得釆金千兩,停 春閣食宿三天免費;要是沒人能贏得了,叢雅姑娘便要接收江南第一才女的封號。」漢 子笑道:「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前兩天無人得采,兩位要去看個熱鬧嗎?」
「這個自然。」倪夙潮知道嬌妻對這個叢雅姑娘必感好奇,代她答道:「勞煩就在 風波口停下吧。」
下了船,小莫瞪了他一眼!「我沒說要看才子宴,你答應的還真快。」
「呵!有人要摘才女后冠,任誰都會好奇,更何況她要奪的是你一手為小姐取得的 『江南第一才女』封號,你能無動於衷嗎?」倪夙潮深知小莫脾氣,她維護小姐更甚於 自己,這麼一說她便不可能放任這件事不管。
果然,小莫嘴角微揚:「說的是,想要這個封號得先問問我同不同意。」現在她對 才子宴的興趣可比任何人都來的濃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