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聲淒歷的尖叫自她身邊響起,在季如繪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便被噴了滿臉的血!
瞬間,她身邊就倒了五六個皇衛,而她剛被白琳給仆倒在地,然後帶著滾向安全的角落!
「有刺客!有刺客!快來人!」有人狂吼尖叫:「保駕!快保駕!」
季如繪終於回過神來,睜開眼,從一片血紅裡看出去,就顯得一大群人飛奔過來,與另一群人打成一團。
「你躲好!別出來!」白琳吩咐完後,就要起身離開——
季如繪抓住她:
「你去哪?」
「到皇上身邊。」白琳頭也不回地衝過去,搶下一名刺客手中的劍,並將之解決後,便一路殺過去。
季如繪咬咬牙,她恨死了打打殺殺,這輩子也沒真正見到打打殺殺,但眼下這情況,不管她喜不喜歡,又能改變什麼?!
她討厭這情況,她甚至覺得快要吐出來了,可是,躲著並不是辦法!
這裡,這個國家,是個女人應該保護男人的地方!
所以她不能躲!
在這樣混亂的時刻,她腦中居然突然浮起蓮帝下轎前慎重的叮囑。老實說她與他真的稱不上朋友,頂多算是台作夥伴,互取所需那種。
她知道他並不喜歡她,覺得她太高傲。說白了就是——心比天高、身為下賤。低賤的奴隸出身,卻妄想與世上每一個人平起平坐,簡直是不自量力,毫無根據的狂妄!
但,即使如此,即使他認為她不配,卻仍是給了她諸多的尊重,甚至是關懷。可以說全皇宮裡,最容忍她、也能盡量以平視的角度寬待於她的,就蓮衡一人。
是朋友了吧!既是朋友了,就不能坐視朋友陷於險境……
雖然她痛恨血腥暴力,也沒有什麼強大的能力去保護人,若是衝出去了,恐怕濟不了什麼事,徒增傷亡而已……
即使沒想起這個世界女人應該保護男人,就身為朋友這一點,她並沒有別的選擇!
真他媽的!
在心中暴出生平第一句粗口之後,她只覺得全身血液都在逆流,什麼也不能想,從地上撿了兩把刀,衝了出去!
沿途亂砍,她不知道該衝去哪裡,她其實一點目標也沒有,只知道她必須是一個保護者,不能躲在角落發抖。
一道閃電似的銀色光影猛然從大廳裡殺出,這道閃電衝出來不是為了殺敵,而只是為了殺出一條血路出去!那閃電口中吼著一個名字,絕塵而去!
那是頌蓮王的聲音!
為什麼頌蓮王沒有留在大廳裡保駕?!
她走了,那皇帝怎麼辦?!沒有武功的皇帝怎麼辦?!這女人居然就這樣把皇帝放在刺客堆裡跑掉了?!有沒有搞錯!
季如繪在人群裡閃避著刀光,順著頌蓮王開出來的血路衝進去。
她努力在混亂中找尋蓮帝的身影,而當她終於看到蓮帝時,都是一把大刀正要往他身上砍去!
她想也沒想,將手上的刀射向刺客,並且整個人也向蓮帝撲了過去!
她只記得自己成功將蓮帝撲倒在地,但不確定他有沒有躲過那把刀。
他,還好吧?
這是她昏迷前的唯一掛念。
不能愛生的事 愛情
京島 花家少為人知的一處隱密別院——
「頌蓮王府的風水一定很不好。」花靈歎氣。
「你是指每次來到頌蓮王府,都會遭遇到刺客一事?」李格非問。
花靈點點頭。
李格非唇角可疑地抽了抽,看著花靈不解的表情,還是忍不住促狹道:
「頌蓮王府立府至今九十年,只發生過兩起刺客闖入事件。我想……與期說帶來災難的是風水,倒不如說是人禍所致。」
那個被影射的『人禍』立即不平地揮著小拳頭道:
「喂喂,你客氣點。我哪有啊!」嗯……這個話題不宜深談下去,怕終究得對號入座,所以還是算了。很快地又說道:「也不知道是蓮膧做人太失敗,還是整個王府的守備出現漏洞,這個王府也太容易任人進進出出了吧?幸好周夜蕭沒事,我們來得及時。要知道,那個時候所有的警備力量全放在前廳護衛皇帝,周夜蕭這邊只有四個武衛守著,要是我們沒趕到,他恐怕就沒命了。」雖然事情已經過了三天,但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至今仍搞不懂那些刺客是來刺皇帝的還是為了刺殺周夜蕭?居然兩邊都派了高手行刺。
「說起來,頌蓮王與花吉時都該好好感謝你,你一個人力抗六個武功高強的刺客,撐到頌蓮王帶人趕過來,沒讓周夜蕭有絲毫閃失。還好你來了、花吉時本來還怨我堅持要帶你一同來呢,這下她沒話說了吧。我家格非果然是盛蓮最強、天下第一!」她雙眼冒著崇拜的心型泡泡,眨啊眨的對情人放射愛的電波。
李格非總是招架不了花靈的甜言蜜語,雖然心中很甜,但又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咳了咳,侷促地轉移話題道:
「花靈,你練功可不要再偷獺了,雖然我能盡量護她周全,但若你的身手能更好一些,就不必擔心再有這樣的狀況,你會被意外傷到……」
花靈最伯聽到練功!女強男弱的國家就是不好在這裡——女人沒有柔弱的權利!簡直太沒天理了!連忙道:
「哎,這個回家再說啦!重點是,我會叫花吉時好好地感謝你,這次要是沒有你,我看頌蓮王一定會瘋掉,所以頌蓮王也該慎重地感謝你。」
「我不需要她們的感謝。」李格非對那兩個女人一點好感也沒有。更沒忘記他與花靈至今仍然被頌蓮王緝捕中,無法正大光明出現在盛蓮國土上。「我插手,只因為你不希望周夜蕭有事。」
花靈聽了,笑得甜甜的,整個人偎進他寬廣的懷中,正想甜言蜜語、你儂我儂、親親愛愛一番時,虛掩著的房門突然被推開——
「花靈,前兩天,你說想進皇宮是吧?」花吉時一進門就說道。
花靈偷香的動作被打斷,無力地倒在李格非懷中,幽怨看著不速之客:
「你至少應該敲一下門吧!花吉時,你的禮貌被狗叨走了嗎?堂堂一個國師,身兼禮儀教科書的人,隨隨便便就推門進來,這樣不對吧?」
花吉時見花靈抱怨,只好應付一下,抬手在門板上叩叩兩下,算是做足了禮貌,然後進入正題——
「十日後,飛揚國將會派遣使節團過來商討婚事,到時會有盛大的宴會,我也必須列席,到時你可以跟著我一周進宮。」
「你要帶我進皇宮?」花靈訝異地問。
「沒錯。你想進去的,不是嗎?」花吉時難得大方。
「我是很想,不過,謝謝,就不麻煩你了。」花靈揮揮手,平白給人好處的事,是不可能發生在這世上的,尤其不會發生在花吉時身上。
花吉時一楞,沒想到會被拒絕,更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拒絕。
「你已經不想進去了?」
「我會進去,不過不是跟你一道。」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搖了搖。
「為什麼?難道還有比跟著我進去更安全的方式?」
「跟你一周進宮當然安全無虞,不過我進宮只是辦點小事,沒打算惹是生非,也不想幫你什麼忙。所以呢,我會自己想辦法進宮去,你就忙自個兒的事去吧,不必褂念我這邊了。」
花靈認識這女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花吉時從來不會平白施恩給別人、不會做多餘的事,她冷淡矜貴,缺少熟情,就算如今把花靈當成自家人看待,也一樣不會做設意義的事——至少,在不知道花靈進宮想做什麼之前,她不會幫她進宮。而花靈從沒跟她提進宮的目的,照正常的情況而言,花吉時是不會理會她的。那麼此刻這般熱心,自然就很有問題。
「你……」花吉時有種被看透的難堪。花靈這女人……為什麼能如此大而化之又如此難纏?!「你以為盛蓮皇宮是能任你來去的地方嗎?沒有我帶領你,你根本沒辦法進宮。」
花靈笑了笑:
「如果皇宮的守備『固若金湯』得猶如頌蓮王府一樣,那我想……悄悄進去一趟、又悄悄地出來,應當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然後,花吉時又被花靈氣走了。
李格非淡淡一笑,問:
「請問你打算如何進入固若金湯的皇宮?如何做到悄悄地來、悄悄地走?」他武藝雖然不差,卻也從來不敢大言不慚慚地自認為能任意在皇宮裡進出。所以他不知道花靈這個身手只有三腳貓等級的傢伙,要怎麼做到。
花靈無視李格非的挪揄,笑嘻嘻地以雙臂環住情人的肩膀,大眼睛閃亮亮地看著他:
「格非,你記不記得我半年多前在綠島組了個台唱團?」
李格非自然記得,花靈養病的那半年多來,召集了三四百名墨蓮,教他們唱歌,後來還讓他們組成一個團四處去賣唱。他不解她為何會提到這個:
「那個百人唱歌團?我記得你四個月前就把他們安排出去賣唱了不是嗎?」
「什麼賣唱!那叫世界巡迴演唱會好不好!在英明的白牧樺大總管領軍、最美聲男高音青俊的威力下,如今已然轟動了全世界——」
「全世界?」李格非忍不住嗤道:「他們也不過在盛蓮國各島間賣唱——」
「是演唱會!演唱會!」花靈激動抗議。
「好,就演唱會。」天曉得她幹嘛這麼在意。」雖然牧樺報告這個百人唱歌團很受歡迎,在盛蓮國內享有極高的聲譽,邀演名帖如秋風掃落葉般飛來,但你說轟動什麼全世界,也太誇張了。」
「哪有!兩個月前他們不是帶團去飛揚國的什麼飛神祭典上獻藝退嗎?」
「出國唱了一次,就叫『全世界』了?」李格非笑。
「當然!」就像台灣歌手,在中港台,外加新加坡、馬來西亞幾個地點開個唱,不也號稱『世界巡迴演唱會』?!聽起來好像很偉大的樣子,其實也不過在台灣的周圍轉一下,沒能走出多遠。
「有出過國,就叫全世界,不行嗎?」
「好好,你高興怎麼叫都成。不過,這與你進皇宮有何關係?」
說到重點了!花靈眉開眼笑,從袖子中抽出一封信。李格非認出來上頭是自家商號的傳訊標誌,但標誌旁又畫了一朵綠色的花,表示這封傳訊的對象是綠島的主人——花靈。無須經過李格非之手。
「你看。這是白牧樺昨天晚上讓你家野鴻利用『原野暗部』的通訊系統送來的快捷最速件。」
「什麼我家野鴻?花靈,我再一次警告你——」
「收到收到,大哥,您的警告我有收到。咱接著往下說——你知道嗎?因為上次在飛揚國演唱,被飛揚國的女王褒揚有加,賞賜了一堆東西,還差點所整個台唱團硬留在皇宮裡當她私人御用,還好白總管聰明,溜得快。這件事也傳回國內了,造成很大的矚目。所以這次飛揚國使節來,皇家開宴,召了民間六個表演團體獻藝,自然首先邀請的就是咱們紅遍全世界的『綠島合唱團』也就是說,想進宮,完全沒有問題!」
嘿嘿嘿,想進盛蓮皇宮很難嗎?不,一點也不難。
清晨的陽光柔柔地照拂在盛開的蓮花園時,陽光下的蓮花在微風撫弄下,搖曳生姿,景致動人。
這個國家的蓮花種類有上千種之多,有的蓮花品種甚至可以在陵地上種植。最大朵的蓮花叫皇極蓮,開花時,花朵的直徑可達兩公尺以上;而最小的蓮花則叫做繁星蓮,小到O.1公分,肉眼幾乎看不清,每一株可同時綻放千朵,敷量之多,有如繁星,因此而得名。這些種種,已經脫出了季如繪以往對蓮花的認知,覺得這個國家真不愧名為盛蓮國,非常的名副其實。
湛藍的天、碧綠的水、粉盈的花,皆帶著透澈的清靈感,美麗而祥和,這是個得天獨厚的國度。她很享受這般的美景,每每置身其中時,都會忍不住光起一種就這樣沉淪下去、失去所有理想也沒有關係的墮落感……
在這個沒有機械與科技帶能人類便利的時代,最大的財富就是乾淨美麗的天空與大地。只有親身經歷過環境破壞所帶來的苦果,才能真正體會眼前一切有多麼珍貴,珍貴到再便利的科技也不能取代。
但願這個時空永遠不會在科技方面進化,或者,等到能完善地保護環境時,再進行科技的研發……雖然很不切實際,但她還是這樣希望著。
這幾天季如繪哪理也沒有去,常常在御花園的涼陰處,一坐就是一整天,享受著這些在二十一世紀即使有再多的錢也買不到的自然美景、清新空氣。
她並不覺得來到一個完全沒有科技的時空,有什麼難以忍受的。初時當然會覺得不方便,但人是習慣的動物,久而久之,許多覺得不便的事,也終會適應。當然,她還是懷念有電有自來水有沖水馬桶的生活,但除此之外,盛蓮國的環境優勢,是二十一世記的地球遠遠比不上的。
自從捨身救了蓮帝、光榮被抬回皇宮之後,季如繪在宮裡的待遇提升到簡直可以用『錦衣玉食、後宮任我行』來形容。別人看她的眼光變得柔和,與她接觸時的態度無比客氣。
當她這個『吃軟飯』的女人以事實證明自己也是有女人英武大無畏的本色之後,她便被皇宮上上下下所有女人男人認同了,甚至被一些有『英雌情結』的人崇拜了。當然,這其中不無因為她被皇帝看重感激,從此地位大不相同後,別人趨炎附勢的討好。總之,她這幾天接收到的都是善意的眼光。
季如繪想到今天早上幫她更衣的兩名幽男一反平日冷眼以對,露出那種依稀彷彿是羞答答的神色看她時,就忍不住打起冷顫!當下她簡直可以說是落荒而逃地離開房間,惹得那兩名幽男誤會她是不好意思,正兀自得意偷笑呢!
那兩個死娘娘腔並不知道,當時她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發癢的拳頭不要往他們臉上呼去!這裡是盛蓮國,這裡是盛蓮國,這裡是盛蓮國……她像唸經一樣的在心裡催眠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敢再對男人動手。
就算是被噁心至死,也不能動手。既然不能動手,總可以躲吧?所以她躲到這裡來,命令所有人都不要跟來,也不要送中午點心過來,她什麼也不想吃!
閉上眼冥想,思緒紛雜不已,許多事越想越煩心……突然感覺到身邊有輕悄的動靜,於是睜開眼。這一睜開,便望入了一雙猝不及防的黑眸中,並看到了那雙眸子深處的狼狽與一絲絲來不及收拾的關懷……
是蓮衡。雙手扶著涼被的被角,頓在她的身體上方的蓮衡。
如果她沒張開眼的話,如果蓮衡仍然誤以為她在睡覺養病的若,那麼這件被子就會輕輕蓋在她身上,給她保暖,不讓春日過涼的天候將她吹出病恙。
但是她睜開眼了,所以場面就尷尬了。
季如繪表情既不驚訝也沒多餘的變化,像是再自然而然不過一般,抬手接過涼被,把被子蓋在自己身上,完成蓮衡本來打算做,卻無法完成的事。讓這一切的不正常顯得正常,讓正狼狽萬分的人能夠不著痕跡地脫離尷尬處境。
「怎麼來了?」季如繪直接略過那不該被提起的情景,問道。
「宮醫說你已經大好了。朕過來看看。」他回道,表情像是鬆了一口氣。
身為一名皇帝,他有太多不能做的事。皇室宮規擺在那兒,行為舉止都有人關注記錄,所以就算心底著急於季如繪身上的傷,卻也不能見她,因為她只是身份低微的女寵,也因為尊貴的皇帝,不能輕易探望病家,怕沾到病氣穢氣,總之,規矩很多,至少可以找出二十條以上的條款來阻止他靠近生病中的季如繪。
所以這四五天來,只靠白琳兩邊跑,那邊送去皇宮特效藥、這邊向他報告她的最新復原情況的,每日總要來來回回五六趟,累得大呼小叫。雖然聽說沒有大礙了,可總要親眼見過才能放心。
直到今日,宮醫上奏,證明她已安好。傷口癒合快速、沒有發燒、沒有感染;她所居住的小偏殿、所使用的衣物用品,全都清洗過,而她本人,也從頭到腳沐浴乾淨,甚至也舉行過驅穢除病儀式,一切都完成後,他才能過來找她。
「你看起來氣色不錯。」他看著她的臉,被陽光充分滋潤的面孔,有著白裡透社的水嫩感,像是清晨初綻的水蓮,有著美麗的色澤。
「當然不錯。只是被割了一小道傷口,實在算不上什麼。這種小傷,硬是躺在床上四天,也實在是小題大作了。」
「你身中劇毒,雖是小小的傷口,也足以使你致命。」
「可是並沒有不是嗎?皇宮神奇的解毒藥將我救回來了。」
「你連對待自己的性命都如此冷淡。」蓮衡輕道。
「也不是,誰不怕死?我自然也怕。我只是比較實際,總之是活著了,那其它也就沒什麼好想的了。」
雖然那時候她以為自己會沒命,因為她明明看到刺客的刀光向她身上砍來,而且她脖子冷颼颼地寒毛全立起來,那是一種戰慄的本能,知道那把大刀原本該是把她脖子砍斷,但不知道為什麼居然不是那樣的結局。反而只是肩膀被小小的劃過一刀,然後,刀上有毒,她很快被毒暈,而刺客聽說全死了。
「對於那些刺客的來處,有沒有查出一點眉目了?」她突然問。
「……還在查。這件事交由頌蓮王全權處理,她會給朕一個滿意的交代。」微乎其微地沉吟了下,說道。
她接著問:
「你常遇到這種事嗎?」
「不常。」蓮衡笑了笑。
「可你看起來很鎮定,像是沒怎麼放在心上的樣子。」季如繪道。
「朕必須如此表現。」蓮衡看著她,又道:「不是不怕,也不是不生氣,但朕必須以平和的面貌示人。困為朕是男帝,有時候,男帝比女帝還來得難做……不提這個了。聽說你不讓人在近旁服侍?」他問。同時也看了下四周,除了她手上抓著的一本書外,找不到茶水點心的影子。
「沒必要,我不喜歡被人盯著看。」
蓮衡聽了,沒表示什麼。舉起左手示意,靜候在不遠處的宮侍們立即將茶水點心擺上,擺滿了三個白玉石桌的各色點心與各式的茶水後,又靜靜退下了。望見季如繪以疑惑的目光看看他又看看滿桌的點心茶水,解釋道:
「知道你挑食,所以讓人每一種口味都備齊。這些都是朕比較常吃的幾樣,十種花茶、三種水酒、三十種甜的鹹的糕點。你不妨都嘗嘗看,多少吃一些。」
季如繪想了一下,道:
「蓮衡,那天的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也不要覺得虧欠了我什麼,而努力想要補償我。」
蓮衡將一杯茶塞進她手中,才以特別冷淡的聲音道:
「是,朕確實不該放在心上。畢竟那日……撲在朕身前擋刀子的,不止你一個……而本來,你們也該這麼做……朕又何必掛念、何必擔心?朕是男帝,不該有任何的柔軟感情,可以撫恤厚賞,就是不該憂心掛念。」
這男人唇邊還殘留著一抹習慣掛著的笑意,而眼神也直接露出冷絕譏誚的情緒,可這樣的臉色組合起來,卻奇異地讓人解讀到逞強與脆弱……即使是自認冷血、打算冷眼旁觀盛蓮人的種種而不涉入的季如繪,也還是在這麼長一段時間的相處之後,對這個高高在上卻又高處不勝寒的男人有了一絲絲心軟的情緒……
不管怎麼說,她已經把他當成朋友了。雖然自己並不願意這樣,但卻也控制不了。來到這個國度一年多,即使想要片葉不沾身,也終究還是留下了牽念,對她很好的離——如今終於如願以償被賜了白姓,歸入白琳總管的體系,被白琳認做義女,日子過得很是順心如意;除了白離之外,被她掛心的,就只有眼前這個男人了。
她這一生朋友並不多,主要是從來不會主動與人結交,也不是討喜的個性。能與她成為朋友的,通常都是在別人對她付出許多之後,讓她再怎麼不希望、不情願,終究也只能兩肋插刀以報。
「你在生氣嗎?蓮衡。」她輕問。
「朕沒有生氣。」他甚至能擺出慣常的笑容以對。
「其實我覺得你一直在生我的氣。」季如繪若有所思道。「從一開始認識你,就有這種奇怪的感覺。雖然你對我不錯,但其實你並不喜歡我吧?選我當女寵,若貌有一半出於不得已,那另一半則是出於對我的厭惡是吧?雖然我並不知道這是什麼麼。」
蓮衡聞言一震,定定地望著她,眼中閃過一些無法捉摸的複雜情緒,對她的審視也凌厲了起來。
「你……」在她眼中,他竟如此容易看穿嗎!
「其實我不應該對你坦白的。」她笑了笑。二賣弄聰明的人總是活不久。」
「那你——」
「別忙了。既想消除我對你的『誤會』,又想知道我為什麼有這種感覺,好讓你可以調整,這兩樣的說詞是相違逆的,你還是別忙了,聽我說就好。」她眼神雖淡淡的沒有太多熟情,但看向他的眼光是寬容的。
不是她說的話讓他無言,而是這樣的眼光,撫平了他所有的焦躁與緊張,讓他知道:這個女人,不會害他,不曾威脅他。她頂多像以前一樣,什麼也不管,冷眼旁觀,就是不會站在與他對立的彼方,成為他的心頭大患。
「也許我曾經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況下惹怒過你吧。不過這事就算了,不提,反正我也不好奇。你可以繼續生氣下去,我不管你。」從來被她惹毛過的人就沒少過,她也習慣了,沒有追究的興趣。她接著道:「雖然你對我生氣,但卻也從來沒有真正讓我難堪過。我知道以一個帝王而言,對我如此屈尊是不可思議的,由著我不跪拜、由著我言語不恭。你對我如此寬容,我卻從沒有對你的寬懷大量感恩戴德過,我很狂妄是吧?」
「與期說狂妄,倒不如說是不在乎,連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他不帶情緒地道,精神與身體都處於戒備狀態,以隨時應付她如此開誠佈公之後的底牌——她到底想幹什麼?!
「好了,不談這個。」她轉回正題:「我知道你的處境很艱難,你有理想志氣,想要改變眼前的一切,想要真正掌握自己的人生。在你心中,頌蓮王是你最大的威脅,可我覺得,你的威脅應該不止於此。有時候,明擺著的敵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被你忽略、定為暫時不必擔心的人。」
「你在說什麼!」他仿若不解,心中卻波濤不止。
「如果不是覺得事情不對勁,怕你輕忽以待,我幹嘛在今天自找死路?」季如繪笑著自嘲。
「你只是在胡亂猜測,你說的話,朕聽不懂。」他瞪視她。
「蓮衡,你真的太孤立無援了。」她歎。
他是不是一個有作為的國君,她不知道,因為整個盛蓮國的人都不打算給他機會證明。而,她,身為一個忠實的女權主義信徒,原本該安然享受這個女尊至上的世界,把男人艱難的處境視為大快人心的笑話欣賞,但她卻做不到。
當這個男人可能參與計劃了一場刺殺,卻又無法真正對她下殺手,把她當成皇宮這邊的犧牲品,借此打消別人懷疑時,她就再也做不到了……
「其實你應該讓我死掉的。這樣的話,對你比較好。帝王可以有許多美德,但絕對不應該心軟,對自己或對別人心軟,通常都只會導致失敗的下場。」看吧,對她心軟之後,頌建王的懷疑名單裡,少不了把他列為頭幾名對待。後患無窮啊!
「季如繪!你在胡說什麼!停止你的胡言亂語!朕命令你——」蓮衡突然覺得忿怒,以從來沒有過的疾言厲色面對她。
「蓮衡,也許我真的在胡言亂語。那你姑且就當作聽笑話好了,我也希望它可以被當成笑話,但就怕不是。」
她見他激動得坐不住,已經快要引起遠處侍僕們的注意了,只好起身,將他拉過來,一同並坐在躺椅上,雙手施了點勁道壓著他的肩,兩人從來沒有這樣肢體接近過……見他因這突然的親近而渾身僵硬,像根木板似的,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麼?你……這是非、非禮!」蓮衡怒斥,但結巴的聲音讓他氣勢全無。這讓他惱得差一點拂袖走人,卻也只是,差一點……
「對不起,我不是笑你。」她道歉,一手安撫地輕拍他後背,像在給家貓順毛似的。「我只是忍不住有一種荒謬的感覺。嗯……」想了一下,還是說了:「在我的家鄉,一男一女糾纏在一起,通常會叫非禮怕是女人,而且別人也會相信女方的無辜,對男方群起攻之,讓他百日莫辯。然而在這裡,我這個女人若是大叫非禮,也只會給人亂棒打死。我覺得……很感慨。」若有一天,台灣的女權高揚到像盛蓮國這樣,那她們到底算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蓮衡從來沒有機會聽到她談自身的事,所以此刻她突然談起,倒教他驚訝萬分,不再掙扎,只是看著她。
在這半年多的相處以來,從她言行舉止的觀察,讓他懷疑她的出身大有問題,肯定不會是奴隸!沒有哪一個奴隸會養出她這樣清冷孤絕的氣質,更別說出入任何一個盛大的場合,都不會顯得有絲毫侷促、見不得場面的卑瑣感覺。
但她不是奴隸,又會是什麼呢?她這整個人,根本與這個國家格格不入!他無法想像哪一種社會階層、哪一種人家,能鉤養出她這樣的女兒!
他對她有太多的疑惑,但又無從問起,便一直擱在心中。一方面是知道她不想說的事,他問了也沒用,另一方面,則是她只是他身邊一枚無足輕得的擺飾,只要對他的計劃沒有妨礙,那就不值得他多加追究。至少他目前沒有閒情去追究這樣一個小角色。
他……一直不想,從來不想,對她親近、對她瞭解太多。
這是,不應該的。
即使他心中隱隱有著渴望。
但他已經很習慣隱忍,多這一項也無所謂。
可,當她願意說時,他卻不由自主屏息聆聽,帶著一種久旱之後的飢渴感,靜默地吞噬著從她紅嫩小嘴裡吐出的隻字片語。
「你並不是我國的奴隸,對吧?」見她沒再開口,於是催促。
季如繪點頭。
「我的確不是。」單間說道。然後又回正題:「我知道今天對你說這些話,就是把腦袋交抬你砍了,不過,我還是必須所想說的話說完。我只是想提醒你,也許那些與你合作的人,才是你最大的敵人。」
「你……應該住嘴的。」蓮衡喃喃道。
「我既然決定開口,就不會住嘴。」她笑。
「為什麼?」
「蓮衡,先告訴我,你為什麼不願意當傀儡皇帝?是為了證明男人的能力不比女人差?還是認為皇家主權不能旁落、不容侵犯?又或者是為了拯救天下蒼生……」最後一個問題,她自己都邊說邊抖,實在太肉麻了!畢竟盛蓮國雖然不是千炫大陸上最強大的國家,但到底也算是治理得安居樂業,沒有民不聊生的慘況發生。雖不敢就沒有外患,但至少是沒有內亂的,所以誰當權並不重要,就算男帝的實權被架空,對這個國家的運轉一點影響也沒有——必須說,那個頌蓮王、甚至是大司徒富天虹,將這個國家治理得挺不錯。
對百姓而言,皇帝有沒有實權在握與他們無關,誰管他皇家發生什麼內鬥大事?重要的是整個國家機制運轉順利,人民安穩生活就成了。所以眼下蓮衡的爭權,在她看來,也不過就是爭取皇家主權,以及自己身為男人的尊嚴。
「皇權惡鬥?爭男人的一口氣?在你看來,這一切都只是人性醜陋的爭權奪利、一心只為成就自己而引發宮鬥,為了自己,泱定鬧得天下雞犬不寧?」蓮衡笑得有點空洞。
「至少目前看起來是這樣。」季如繪也不否認。
「可,你甚至不能確定我是否真的如此自私自利,就把腦袋提著等我砍,只為了提醒我要小心行事……季如繪,朕以為你很聰明,你卻教朕失望了。」
「我沒有義務對你的幻滅負責。」季如繪沒心沒肺地回道。
就知道她只會這樣回答!蓮衡沒有放在心上。只定定地看著她,輕而堅定道:
「朕可以告訴你為什麼朕需要取回權力。不是為了證明男人當皇帝絕到不比女人差,也不是為了想當一個名副其實的皇帝,朕……在有生之年,只將一件事而努力……」
「算了,蓮衡!我突然不想知道了。」她開口打斷他。
季如繪覺得自己最好不要再聽下去!非常後侮自己幹嘛對他問出這個問題!當他神色奇異,緊盯著她,訴說心裡深藏著的話時,她整個人開始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這種不妙的感覺,讓她想起一句名言——好奇心殺死貓。身為一名體會深刻的好奇心受害者,眼下戰慄的感覺讓她決定自己什麼也不想知道了!
她想離開,但卻動不了。如果她曾經因為常常聽說皇帝身體微恙、偶感風寒什麼的,便就此認定他是個弱不禁風的男人的話,那眼下的事實證明一切都是她誤會了。
這個看起來很文弱的男人,居然輕晚就能教她動彈不得!他先是以一雙手抓牢她手臂,為了不讓她掙扎或喊叫引起遠處的侍衛注意,突然伸手在她頸後脊椎處一點,她便瞬間石化……
這感覺,怎麼那麼熟?
啊!是他!
她記起來了!蓮衡是他!就是那個刺客!就是那個被她捆在木桶裡的那個黑衣刺客!
「記起來了嗎?」蓮衡對她點穴,就是等著要她記起來。他愉快地笑著,雖然這笑很帥氣,但在季如繪眼中看來就跟惡鱷魚的微笑一樣驚人!
他想幹什麼!口不能言,但她還可以用眼光瞪人。
「是你招惹我的,季如繪。」他伸出修長的食指,輕輕在她粉嫩的臉蛋上滑動。「原本你可以完全地置身事外,你差點就可以了。朕……雖然與你有過過節,但後來卻怎麼也不想讓你涉入這一切,尤其在四日前,你替朕擋了一刀之後,朕衷心希望你好好活著就好。若可以的話,給你自由,讓你遠離這一切。差一點,你就可以了。你這麼聰明,卻在今日連連犯傻,事已至此,你已經走不了了。」
他的手指滑到她頸子上,張開五指,只消微微使力,就能輕易將她過於纖細的頸子給掐斷。
「只差一點,差那麼一點點啊……」他的聲音帶著點懊惱,看著她的目光卻是炯然有神,燃燒著某種志在必得、義無反顧的情緒。
季如繪很後侮、超後海,比當初因為好奇而踏進鬼屋還後悔!她知道她越界了,跨過了蓮衡自我防備的界限,徹底惹著了他!
那個界限……她定在友情。可是,從他的眼中,她解讀到的,卻是她不敢面對的情緒!
今日,她準備把命交在蓮衡手上,因為他是她的朋友。
可是,結果卻是,她挑明了一切的後果,不是失去一條性命,而是讓他現出真性情,而是讓他下定決心,將她抓入他的世界,再不讓她當一名旁觀者!
她不是個笨蛋,這一生也絕少做過蠢事。但當她做出蠢事時,後果都很嚴重!
「她是奴隸,我是皇帝。」他道。
她定定地看著他。
「你是女寵,我是傀儡皇帝。」
她還是看著他。
「我們之間會很困難……」他笑。
她依然只能看著他……
「不過,何妨,反正這個天下是一定要改變的。你我之間的身份差距,也將不會是問題。」
他捧住她臉,俊臉輕輕湊近——
「我有一個最大的秘密,這世上誰也不知道。你將會是第二個知道的人……當你知道之後,這一生,就算是死亡也無法將你我分開。」
她可不可以不要知道?!她以眼神用力拒絕!
「當然不可以。知道嗎?我是一涸……」他好輕好輕地在她耳邊說出兩個字,然後,青澀地吻住了她美麗而誘人的紅唇。
當他的唇與她的唇貼合時,他才知道,自己對這紅唇已經渴望多久了!
這是個她或他都沒預期到的結果,但走到這一步,很好,至少他覺得很好。
這是不應該發生的事,原本也打算隱忍,人生忍著忍著,就過去了,所有的感覺都會淡去。
但,她的唇那麼甜,當他嘗到之後,這一生都不想再放開!
我是一個墨蓮,他說。
墨蓮是什麼?被點住穴道的可憐傢伙,只能在心中疑問著。
然後,被吻,又被吻,繼續被吻……
這男人從生手變成熟手的速度快到連流星都追趕不上!
吃虧嗎?還是佔便宜?
這是一個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