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長陽郡王齊爾勒是地獄之王,那麼李嬤嬤大概就是地獄裡的頭號牢頭了。
連續三天,覺瑛覺得這兩個人簡直是跟她有仇。她白天被差使去服侍大家都很怕的王爺,只要王爺在府裡就不可能讓她閒著。他最愛使的把戲就是要她做這個取那個,但端上來後他卻老是動也不動,擺明了惡整她。
但人像是主子,她是奴婢,被整也只能忍氣吞聲,認了。偏偏這李嬤嬤還不肯放她一馬,要求她連後院的活兒也不能落下。所以每天她只要逮到機會就得奔回後院洗衣服,否則堆到晚上才洗,她根本不用睡覺了。
就像現在,天都還沒亮,她忍著睡意提早起床,就為了洗這一堆永遠也洗不完的衣服跟被子。
有時候衣服洗一半,齊爾勒回府了,她就會被人急喚過去。而放著的衣服只能泡在水裡,洗好的也沒能來得及晾,李嬤嬤就會發飆,叫她重洗一遍。
當覺瑛把所有洗完的衣服都晾上,她的兩隻手已經酸到抬不起來了。望著逐漸升上的太陽,她抹了抹臉,趕緊要去張羅王爺梳洗的物品。
「覺瑛姊姊,你一大早已經把衣服洗好了?」剛起床的杜鵑詫異地問。
「杜鵑,去幫我瞧瞧廚房,看主子的早膳開始準備了沒。爺不愛吃甜的,請廚房大娘把昨天的菜換過,拜託你幫我這個忙。」覺瑛一邊收拾著儀容,一邊交代著。
即便齊爾勒整天一有空就忙著整她,但這幾天相處下來,她好歹對他有了點瞭解。其實細細觀察才發現,或許是因為他老是換貼身丫鬟,所以他身邊並沒有一個細心體貼的奴婢來幫他料理生活瑣事。大家做的是分內事,但是離貼心可有很大一段距離,就像他不愛甜食這件事,廚房大娘居然完全不曉得。
所以說穿了,齊爾勒也不算真的很難伺候,畢竟身為一個郡王,身邊連個好使喚的丫鬟都沒有,也真難為他了。
「沒問題,交給我吧!若不是你幫我,我可能已經闖禍被王爺宰了,所以無論姊姊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幫的。」杜鵑義氣地答允。
覺瑛只來得及給她一個倉促的笑容,就趕緊奔赴齊爾勒寢居,就連頭髮亂了都沒發覺。
端了盆溫水,覺瑛站在齊爾勒寢居外,屏息凝聽屋內的動靜。她一直等到他下床的聲音傳來,才騰出手在門上敲了兩聲。
「主子,要梳洗了嗎?」她輕聲問。
「進來。」齊爾勒低沉著嗓音喚。
但她才推開門就愣住了,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對她,上半身赤裸著。她眨了眨眼,試圖將臉上泛起的紅暈眨掉。即便這三天為了服侍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半裸的模樣,但她還是無法壓抑地臉紅了。
齊爾勒身材緊實,身形極為好看,只是背部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疤痕,她第一次看到時還偷偷地倒抽了口氣。她聽說他武功不錯,時常替皇上辦些很難辦的差,所以受傷也是家常便飯。但親眼看到他身上的傷痕,她還是被震懾到了。
這幾天下來,她時常覺得他是個可憐的男人。跟誰都不親近,彷彿天生孤獨一般,拒絕任何的溫情對待,將自己孤立在狂亂而暴躁的脾氣中。每次看到這一些,她的心總是不自覺地軟了下來。
「你到底要盯著我看到何時?」齊爾勒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這丫頭怎麼老改不掉愛盯著主子瞧的習慣?
她聞言趕緊低下頭,卻因此錯過他皺眉的動作。
他一看到她的裝束,眉頭就鎖起。現在天才剛亮,她竟然髮絲是亂的,往下細看,她的坎肩前一片濕痕,顯然她已經干了好一陣活,而且想必是粗活。看到她狼狽的模樣,不知怎的他就一陣煩躁。
「你就這樣一副鬼樣來服侍我?」他的嗓音沉了,語氣帶著不悅。
「我怎……」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此刻剛巧面對著他房裡的銅鏡,這一看忍不住倒抽口氣。她怎麼沒發現自己形容狼狽,看起來就像幹了一整天粗活似的?
「抱歉,奴婢馬上去換。」她說著連頭都沒抬,小跑步奔出他寢室。
望著倉皇離開的背影,齊爾勒的心情是懊惱的。他把這丫頭弄到身邊,可不是為了關心她!為何他會對她起了憐憫之情,這半點都不在他的預計之內。好在她剛剛太過驚訝,根本沒發現他粗暴語氣下的真正心意。他可不想在自己成功破壞她眼底的平靜前,先被她的沉靜氣質給收服了。
他套上衣物,緩緩著衣起來,藉著這些動作,將自己的奔揚的思緒鎮定下來。果然過沒多久,她那匆促的腳步就回到寢居來了。
他貌似不經意地抬頭,滿意地看到她換了套乾淨的衣物出現,髮式也重新梳整過了。
「敢讓主子等,活膩了你?」他涼涼地冷哼。
原本他以為她會低頭道歉,但沒想到她的反應卻是輕輕眨了兩下眼,還偏著頭問:「因為我表現不好,所以你要把我調走嗎?」
看到她眼裡的調侃神色,他不禁堤惱地瞪著她。
看來她還真的挺機靈,知道他為了讓她難過,肯定不會輕易把她踢回後院去幹活。齊爾勒忽覺莞爾,剛剛的懊惱忽然一掃而空。
「和總管還說你是個可憐的傻姑娘,真該讓他瞧瞧你現在的模樣。」他半帶無奈地淺笑。
他的笑讓她稍稍分了神。
「什麼傻姑娘?」她追問。
「不是說你什麼都忘了?八成是裝的。如果一個人什麼都忘了,怎麼能活得如此平靜?」他看了她一眼,轉身梳洗。
「或許正是因為什麼都忘了,想煩惱也沒得煩惱起。」覺瑛聳了聳肩,眼睛裡倒是有幾分無奈。
確實,她對自己表哥不聞不問的行為是很該氣惱,但正因為她什麼都不記得,連要找表哥發頓脾氣都不知道該上哪找。再看她總覺得那位表哥感覺很陌生,好像不像家人,不像適合跟他發脾氣的親人。
或許也是她脾氣內斂,天生性格如此,對於這些事情她盡量拋到腦後,少去煩惱。再說眼前要煩惱的事情就夠耗費精力的了,這傢伙不就是她現在的煩惱嗎?
「什麼都忘了……」他掬水的動作頓了一頓,然後唇邊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對,或許什麼都忘了才是好事。」她看到他微微出神的模樣,知道他指的肯定不是她的事情。不知道他想忘的是什麼樣的事情,是因為那事才讓他性格變得如此狂暴嗎?
齊爾勒才洗完臉,一條乾淨的帕子就遞了上來。他轉頭瞧她一眼,真不得不說她雖然老沒禮貌地盯著主子瞧,但在一些事情上面是很細心體貼的。
「上早膳吧。」他抹了抹臉,暫時不再找她麻煩。
「是的,主子。」她銜命而去,由於之前已經請杜鵑去確認過,現在很快地就將早膳張羅好。
當他開始用膳之後,她就站在旁邊。通常齊爾勒用膳時都不大講話,也不喜歡人服侍這個那個,更別說替他布菜。於是她只好無所事事地獨立一旁,克制自己不要又毫無節制地盯著他瞧。
不過不盯著他看,她垂著眼久了,身子一放鬆,這幾日的疲累就湧了上來。不知不覺地,她眼皮往下垂,竟然站著睡著了。
齊爾勒沉默地用完了餐,卻發現通常在此時會倒荼逮上的她毫無動靜。他詫異地轉頭看她,這才發現她竟然垂著頭。
這丫頭不會是在打瞌睡吧?他微瞇著眼起身,無聲地走到她面前,然後將臉湊近她臉龐。這下他非常肯定她是在睡覺。
瞧著她那本該已經看得相當熟悉的長相,他此時如此貼近她,才發現以一個丫鬟來說,她的皮膚真的太嫩了。那兩排扇子般的黑睫安然地垂在白皙的臉蛋上,令人不忍破壞這寧靜的畫面。他緩緩地伸出手,在她眼睫尾端碰了一碰,她居然也沒醒。
他的指流連過她臉頰,差點讓自己嚇到,因為他動作如此輕,竟捨不得吵醒她。發現自己的可笑之後,他伸出手指,在她額頭舊傷上用力地彈了一下。
「唉呀!」她吃痛驚醒,手搗著額頭。「主……主子!」她眼睛瞪大,往後退了一步。
看到她擔憂的神色,他終於稍稍滿意。「下改再睡著,我就再用杯子招呼你。上次劃破的是額頭,下汶就難保會在哪裡了。」聽到他威脅的話語,她微微噘起嘴,心生不滿。若不是因為他的緣故,她又何必晚上洗衣服洗到半夜,一早又得起床繼續幹活。她這幾天都沒睡上兩個時辰,都快困死了。
對於她眼神裡的抗議,他回以一個警告的瞪視當作回答。
她只好汕汕地將早膳撤了。
覺瑛勉強自己壓抑脾氣,不要跟惡主子一般見識,但是半個時辰後,覺瑛又開始覺得想掐死他了。這位爺兒吃飽飯後,也不管她這可憐的奴婢一粒米都沒吃到,就領著她到書房去。她都還沒閒暇欣賞一下他的藏書,他就開始給她找事做了。
「手伸出來,接著。」他開始抽出書架上的書,往她懷裡塞。
原本她還乖乖地接過,但是當書本越迭越高,她終究忍不住問了。
「主子,為什麼要搬這麼多書?」這三天他有時候會進書房看書或是辦些公事,了不起就是讓她隨侍在側,可不曾要她搬書。
齊爾勒聞言轉身,伸出手指按在她額頭上,臉逼近她,嚇得她直往後躲。
「你是不是傷口好太快了?」剛剛的警告馬上就忘了?他只差沒齜牙咧嘴地如此威脅。
她閉上嘴然後忍不住微噘著,眼睛有點哀怨地看他一眼,然後趕緊垂下眼。
齊爾勒又轉身抽了不少本書迭上,讓她因為洗衣服已經酸痛不已的手臂開始顫抖了起來。
「好吧,先這樣。」他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跟他走。
於是他就這樣領著她,在偌大的王府裡東拐西彎,拐到她都暈了之後,終於抵達一個位於小湖邊的水榭。
「放著,去弄些茶水來。」他走進水榭裡,閒適地找了張椅子坐下。
水榭就搭建在人工湖上,此時微風輕拂,掛在柱子兩側的紗簾輕輕飄動,倒是挺有幾分意境。
覺瑛進來王府兩個月,卻不知道王府有這樣的地方。不過她很肯定她的主子來這兒才不是為了吟詩作對,或是展現自己的優雅,說穿了應該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整她。
「是的,馬上就來。」她咬牙福了福身。
可是這兒不僅離書房遠,離廚房也很遠。她端個茶水還得先到處問路,才得以抵達廚房。等到她氣喘吁吁地端著茶水回來,他老爺已經斜躺在籐制的椅子上閉目養神,完全就是一副舒服到不行的模樣。
「主子,茶水來了。」她以不必要的清脆嗓音朗聲喊。
誰想到齊爾勒眼睛睜都沒睜開,就揮了揮手裡的書說:「這兩本我不想看,放回去書房。」
放回去書房?她差點沒伸出手指戳瞎他的眼。他讓她大老遠把書搬來這兒,他恐怕連看都沒看,就要她再大老遠放回書房,就不能最後再一起搬回去嗎?
「是的,主子。」她的聲音有些緊繃。
「喔,得按原來的位置放,別擱錯地方了。」他再補一句。
若不是知道他武功很好,她真想趁他閉著眼睛時掐他脖子。她當時忙著搬書,哪記得清他這些書是從哪個架子拿的?
「是的,主子,馬上辦。」她咬牙接過書本,花盆鞋踩著石板路離開,那聲音還當真帶著怒氣。
齊爾勒聽著那聲音從近而遠,他終於睜開了眼,嘴角浮起一抹笑。「再撐吧,我看你的平靜能維持到何時。」
過了約莫一盞荼時間,齊爾勒無聊地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敲著桌緣。「去得可真久,不會是迷路了吧?」
最近皇上讓他休養生息,所以都沒派差事給他。好在他有她這麼一個娛樂,否則真的要無聊死了。今天看她每每變了臉色,還要強自鎮定的樣子,他幾次都差點笑出來。
沒想到一個來歷可疑的丫鬟也能帶給他這麼多樂趣,就在他快要按捺不住去找人時,他聽到了她的鞋子敲在石板路上的聲響,由遠而近。這一次響聲相當急促,果然沒多久就看到她跑得氣喘吁吁地衝進水榭。
「主子……主子!」她手裡抱著一本書,緊緊兜在懷裡,一手扶著柱子拚命喘息。她的髮絲有些微亂,但是白皙的臉蛋上因為小跑步而浮起一層漂亮的粉紅色澤。更吸引人目光的是她那雙眼眸,那雙總是沉靜的眼眸此刻燦亮亮地,閃爍著奪目的光芒。
「我記得我沒要你拿別的書回來。」他坐起身。
「主子,我剛剛把書故回去書架時,發現書架上有這本書,這本書已經絕版很久了耶!」她驚喜地豎起那本書,像是在獻寶一樣。
「水月集?」他皺著眉頭接過她手裡的書,翻了一翻。「約莫是幾時在書肆買錯的,這書名一看就是沒什麼用的雜書。」
「才不是,是很好看的故事。我記得我看到一半,然後書被借走就弄壞了,然後……」她說到一半忽然打住,感覺有些記憶相當鮮明,她努力想抓住,那畫面卻越來越模糊。
齊爾勒瞇起眼。「嗯哼,不是說失去記憶嗎?還記得看了一半的故事?」
「是啊,我怎麼記得故事,卻不記得其它的事呢?」她滿臉困惑地皺著眉頭,努力想憶起什麼。「弄壞我書的人好像是很親的人,但表哥明明說我沒家人了呀……」她的困惑不像裝的,齊爾勒首次開始相信她那過於誇張的故事。
看到她臉都快皺成一團了,他忍不住打斷她。「你不會是要我陪你恢復記憶吧?」
「啊!」她回過神來,拋開那再也抓不住的記憶,笑容再度回到臉上。「我的重點是,能不能借我這本書呢?主子,我保證我會很小心、很愛護地看它。」
她眼底的渴望要不是那樣迫切,他或許不會有靈感。盯著她興奮的臉蛋看了半天,他這才緩緩開口道:「你……很想看?」
「嗯!」點頭、點頭,再點頭!
他唇邊扯開一個笑。「去取蠟燭跟打火石過來。」
「做什麼?現在離天黑還很久很久。」她出於直覺地問。
「什麼時候開始,做主子的要跟奴才解釋自己的行為了?」他沉聲道。
「抱歉,是覺瑛逾越了。主子,馬上辦。」她怕惹惱他會不肯借書,趕緊把懷裡的書謹慎地放好,然後又奔著去取蠟燭。
這一回她回來得倒是挺快,只不過回到水榭時還在喘著。
「主子,蠟燭來了。」她氣息不穩地說。
「嗯,點上。」他依然斜躺著,閉目養神。
雖然搞不懂他想幹什麼,覺瑛還是把蠟燭點上,然後把燭台挪到靠近他的桌面上,讓他無論想幹什麼都方便行事。
簡直是太方便了他。因為當他隨手撕下那本《水月集》的一頁,放到燭火上點燃時,她連阻止他的機會都沒有。
「主……主子?」她驚詫且困惑地望著他,一時間被他的舉動嚇傻了,竟然來不及反應。
只見他朝她惡意一笑,再撕下一頁放到燭火上,那火焰很快吞滅了書頁。他的動作慢慢的,彷彿享受著她的苦,他的目光幾乎不曾離開她的臉。
只見她的臉從詫異到失望,然後臉色變得一片雪白,原本眼眸裡的興奮消失了,臉頰上因為奔跑而起的薄暈也消失了,只剩下抿得死緊的唇與她渾身僵硬的線條。
她原本想衝過來阻止他的,但在看到他眼底那刻意的、張揚的惡意之後,她只能抿著嘴,用盡力氣不讓自己失去控制。
這個男人的惡劣如此張顯,他甚至以此為傲。她竟然奢望吞忍可以度過這一切?她怎麼會覺得他可憐呢?怎麼會被他眼底不經意流露的神色給軟化了呢?
因為憤怒,更因為極度的克制,她的身子竟隱隱發顫著。
看到他把整本書燒了個殘破不堪,殘渣就這樣扔在地上。她的心就像那殘破不堪的書頁一樣,已經被蹂躪個徹底了。她的心逐漸冷去,在強烈的失望之後,只剩一片冰涼。
她冷著一張臉,這下看都不看他,垂眸斂袖,態度恭謹得過分。「王爺,要奴婢收拾了嗎?」
看到連看都不看他,說話卻極度有禮,總算像個奴才的她,他心底竟是一陣悶。
「收乾淨。」他粗聲道。
她也沒再抬頭看他,逕自拿起托盤,將書本的殘渣給收拾好,然後連同蠟燭都一起收走,動作利落、態度佳,簡直就是個模範奴婢。
「王爺,奴婢先告退了。」她行了禮,隨即端著盤子離開水榭。
他看著她筆直的身形,望著她走路的背影,忽然覺得有種空虛湧上。他運算是成功惹怒她了,對吧?但他為何覺得有些許後悔呢?
他這人行事作風向來不知節制,狂妄的態度、跋扈的行為讓他辦事效率反比別人都好。所以皇上總把棘手的差事交到他手上,他也從不介意當壞人。但是,就在剛剛那一剎那,她那壓抑而生的微顫卻打破了他的享受。
比起那個總是無禮地與他對視的丫鬟,這個有禮卻自製的她更讓他氣惱。
有點煩躁地按兵不動,但隨著時間過去,那抹淺色身影卻遲遲沒有出現時,他終於按捺不住起身了。
「該不會躲到哪去偷懶了,我得把人揪出來。」他低喃著甩開長袍闊步而行,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腳步有多麼凌亂。
在王府裡東拐西彎,他沿著回前院的路線來回找了兩趟,卻都沒見到她的身影,這下他開始懷疑她是逃跑了。
「如果被我逮到,肯定給你好看的!」他咬牙惡聲宣示。
可是當他繞了後園子兩圈,終於在一個迴廊的廊柱下看到蹲在角落的淺色身影時,他完全忘了自己剛剛的宣誓。
他放慢了腳步,目光卻移不開那個纖細的身影。
覺瑛背對著他,整個身子蹲在柱子跟牆壁問的角落裡,一動也不動。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無聲地移到她身側。就在他看到她眼角垂畫而下的淚痕時,他乍然止步!
那悔意竟然像是波濤一樣地朝他湧來。只因為她的淚,那無聲的淚,壓抑著的、細微的哭聲,恍若大石般衝撞著他的胸膛。
他想惹她失控,想看她失去一貫的平靜,想看那雙眼眸裡的沉靜消失無蹤。她的眼底沒有憎恨、沒有慾望,只有包容跟平靜。這樣的她讓他如此嫉妒,因為他從沒在鏡子裡見過這樣的神色出現在自己臉龐。
因為他長期將自己困在那狂亂而陰暗的角落,所以他才這樣無所不用其極地摧折她嗎?剛剛燒書時,他明明可以停手的,但他卻沒有,眼看著她的臉色一下白過一下,他就是不肯停手。
可這一回他困住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他從沒想過她的淚對他竟如此具有殺傷力,他還以為自己所有的良善早已消失殆盡了呢!
「嗚嗚……」她輕聲的抽噎打斷了他的冥思。
他緩緩在她身邊蹲下,然後他看到她的身子僵住了。她沒有抬頭,但是卻盯著地面上的他的身影不放。
「覺瑛。」他啞聲喊她的名字。
她詫然揚首,那白皙臉蛋上的兩道淚痕清楚地垂掛著。他輕歎了口氣,伸出手,修長的指畫過她的臉,拭去部分的淚痕。
「王……王爺……」他眼底那帶著憐惜的神色讓她連話都說不出口,只能愣愣地抬頭望著他。
張著那雙好看的眼眸,像個傻姑娘似地眨巴眨巴地望著他,好像無法理解他為何會蹲在這兒,為何會溫柔地擦去她的淚水。
就在這當下,他的影子整個遮蓋住了她,接著她感覺到唇上一陣溫暖,她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他的舉動。
「傻姑娘。」他的唇在她唇上輕碰一下,然後退開。
「我……你,那個……」她依然沒能把話說齊全,因為他的吻再次落下。
這一次他可不是只有輕吻而已。
她的腦子一片渾沌,就像她謎一般的記憶一樣。
但是此時此刻,她實在沒有餘力想太多,因為他的唇太堅定有力了,教她再也無法思考,黑白分明的眼眸在詫異之後終於緩緩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