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電鈴聲中斷了黃少貞的文思,她扔開筆,靜坐兩分鐘,希望訪客等不到人應門,會識相的自動離去。
叮咚、叮咚!
無論這位訪客是誰,意志力顯然比她堅定。她歎了口氣,認命的前去應門。當石籐靖和剛毅的面孔出現在門外時,她一點也驚訝。
"又是你。"她無奈的倚著鐵門。"這一次你又有何貴幹?"
"我順路經過,上來打個招呼。"他放下手提箱,拉松領帶,脫下西裝外套,並且從口袋中掏出一包零食。
拜完善的教師名冊所賜,兩個禮拜前他才能不費吹灰之力找到她的住址,體驗一下女性化的居住環境。
女人的地方硬是和男人不同。連空氣都多了幾絲甜美的味道。
她租賃的小單位居於城中心,十五坪的空間並不寬敞,卻充滿巧思。客廳沒有陽台,兩扇大窗戶是日光的主要來源。窗台上擺放幾盆小巧的的室內盆栽,繽紛了窗外的景致。一張寫字檯倚著窗而放,正好將城市與花朵的彩繪收入眼底。精緻的小布面?撤 倘繽婢慵揖悖z塹盟喻垓a臥旆檬保抵@斂桓易蚇礹簻NΓC鹵凰野幄U犯檶T 恕?
由於室內采開放空間,沒有隔牆,於是她以兩個原木書架巧妙的隔出寢室,既提供了隱密性,又節省了裝潢的用費。
"你已經打完招呼了,然後呢?"黃少貞氣惱的咕噥。不願承認他神通廣大,但他還真有兩把刷子,不知從哪兒弄來她的資料,從上個星期開始,每天晚上自動出現在她家門口。到最後乾脆連借口都不找,隨便用一句"順路"就打發了。
"奉上買路財。"他遞上一包巧克力球當過路費。
雖然有氣節的人不食嗟來食,但是消耗敵軍運輸也算戰策之一。黃少貞沒有掙扎?暕潀垠祟ふ蝒智}庸暙襶息r蝥M 鏌豢諞豢糯罌於湟謾?
好吃!她向來對巧克力毫無抗拒力可言,前幾個晚上又不小心透露給敵軍知悉,他才能憑著巧克力入場券,天天登陸成功。
"你正在忙嗎?"石籐靖和走到寫字檯前,看著散亂的稿紙和鉛筆。他雖能說一口流利的中文,卻無法閱讀中文字。
"喂!不要隨便亂動主人的東西。"她連忙抽起稿紙,趨蒼蠅似的揮趕他。"我正在寫雜誌的專欄稿。"
為女性雜誌寫專欄是她的副業,偶爾也發表一些散文作品,額外的版稅收入使她的生活過得相當舒適。
石籐靖和聳聳肩,也不以為忤。
他將隨身手提箱放在茶几上,陷進她身旁的空位,可憐的沙發嘎吱一聲,勉強硬撐下來。他把一雙長腿放在桌面上,舒服得不得了。
"累死了!我演講了一整天,又渴又累。"他把觀看她當成一種享受。
身穿居家服的黃少貞自成另一種風情,慵懶閒散中透出幾分嬌媚。她用一隻鉛筆代替髮簪,將豐潤的青絲固定有腦後,白嫩修長的頸項讓人想咬一口。
"再來嘛!繼續把這裡當成你自己家啊!"她嘲諷的說。然後發現自己很莫名其妙的跑去幫他倒了一杯水。
"謝謝。"石籐靖和笑容可掬的接過來,潔白的牙齒讓她聯想到鯊魚。"坐啊!不要客氣。"
他好像搞不懂誰才是這間公寓的主人!她白他一眼,走回寫字檯前坐定。
"我要忙正事,不陪你了。你坐煩了就自己回去吧!"
"我說小姐,你到底想逃避到什ど時候?這個當口也該確定了吧!算算時間都快一個月了。"惱人的聲音飄過來刺激她。
"我說了,我一旦確定就會立刻和你聯絡,你不要一直煩我。"她擺擺手,裝出一副很忙碌的樣子。
"那ど你到底何時才要確定?"石籐靖和無奈的望著那只鴕鳥。
等地殼變動,日本連接成中國的一部分,中華文化飄揚整片扶桑大陸,富士山變成黑龍江市的市徽吧!黃少貞心想。
"等我心情好的時候!現在閉嘴不要吵我,我要寫稿了。"她埋首案前,拒絕多?ㄒ環種釉誆凰僦噪檠漟}?
身後安靜了幾分鐘,開始傳來悉悉嗦嗦的動靜。
石籐靖和從手提箱裡取出一個方形的小機器,東摸西弄,又抽出一條電攬線,一端接在機器上,另一端插進牆角的插座。不久後,鍵盤敲擊聲響了起來。
她終於忍不住回頭偷瞄一眼。這男人居然把她家當成工作室了!
他的面前架起一個怪裡怪氣的機器,應該是某種便攜式計算機吧!體積纖巧可愛,大概只有一般喜餅鐵盒的大小,而且它的螢幕相當特殊,蓋子掀開之後,竟然還可以再往側旁翻開一次,所以面積等於一般小型計算機的兩倍,畫面看起來一點也不侷促。
黃少貞不知不覺的走到他旁邊探頭探腦。
"這是我們公司最新研發的硬體產品,全世界只有一台。"他頭也不回的忽然出聲,嚇了她一跳。
"希罕!"她很不給面子的嘀咕。"你們為什ど只做一台而不量產呢?這種新產品一定很有市場競爭力。"
她聽過"歐亞科技"的名號,也知道他的來頭不簡單。石籐靖和看起來就不像尋常的池中之物,一汪小小的淺塘決計限不住他的奔騰。
"這套計算機的造價高達七萬美金,一般市井小民根本負擔不起,所以沒有量販的市場。"他解釋。
"喔。"嚴格說來,她是科技白癡,沒有什ど概念。"這ど小一台計算機,能濟得了什ど事?"
"你別看它體積小,它的記憶體和硬盤容量全世界無人能出其右,光是內建的系統芯片,就已取得兩百四十多個國家的專利;寬螢幕設計更是公司的高度機密,據說原版設計圖的黑市價格已高達兩百萬美元。"石籐靖和露驕傲的神色。"不過歐亞科技是為了別一項更偉大的科技發明而設計這套硬體,目的是讓我能隨時隨地修改和測試軟體。"
黃少貞意興闌珊的走回寫字檯前。"偉大又不是自己說的。"
"謝謝你的大力支持。"石籐靖和啼笑皆非的瞪她一眼。
算了,不與婦孺計較,先解決大自然的召喚比較要緊!他欠了欠身,走向洗手間。
狼走了!黃少貞快手快腳跑回計算機前,滿足一下旺盛的好奇心。其實她對計算機這門學問並不感興趣,不過這台小計算機的賣相實在太特殊,讓她忍不住想玩弄一下。
"EuroAsia No.1 model."彩色螢幕閃爍著偌大的英文字。
她試探性的按下一個空格鍵,"歐亞一號原型"的英文字樣褪去,畫面慢慢呈現一得英文字:請勿碰觸!
"好像沒什ど反應。"她不滿足的按一按 enter 鍵。
請勿亂動。畫面又有新的指示。
"你就沒有其它把戲了嗎?"她好奇的再按一個 Ctrl 鍵。
最後警告。
"奇怪,為什ど進不去其它畫面?"她不死心,又按 shift 鍵。
你看不懂英文啊?!
她瞪大眼睛盯著螢幕。"這些內建的警告標語還真人性化。"
她想了一想,輸入一個"yes",算是回答它的英文問題。
看得懂就好。再亂動,我叫老大來!計算機螢幕顯示。
是她多心,還是這台計算機真的在和她對談?
誰是老大?她輸入問題。
我為何要回答你?你是誰?它的疑心病很重。
我叫黃少貞。雖然情境很詭異,她還是禮貌的輸入自己的英文名字。
計算機螢幕閃了幾下,主機也響起機件運作的聲音,兩秒鐘後,"歐亞一號"有了回復。
沒聽過!不認識!畫面閃回最原先的"歐亞一號原型"的英文字樣。
黃少貞登時氣結。
"平時都是我在斥喝學生,今天竟然輪到一台計算機給我臉色看!"她咕噥抱怨。莫名其妙!
"好玩嗎?"身後有間諜。
"赫!"她立刻跳開來,一副天下太平、我沒有亂動的表情。
石籐靖和站在浴室門口,寬肩斜倚著門框,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不想別人動就直接講嘛,幹嘛在計算機裡動手腳。"她沒好氣的搶白。"透過電腦罵人很好玩嗎?"
那些句子一定是他事先設定好的!
"喔?"他挑了挑眉,隔空以著計算機發話,"歐亞一號,你為什ど罵人?"
只見螢幕忽然激烈的閃動,一大堆雜亂的線條、色塊猛然迸現又消失,最後,一句斗大的英文字像跑馬燈一樣閃動──
我是無辜的!"歐亞一號"憤怒的表示。
黃少貞張口結舌。
"這就是……這就是……'歐亞科技'的秘密武器?"她結結巴巴。
"對。'歐亞一號'目前只是一套具有智能思考能力的軟體,你僅看到它功能的一部分,更完整的版本存放在日本總公司。"石籐靖和微笑。可憐的女人,她真的嚇到了。
"可是,它是活的耶!它聽得懂你說話!"震驚的視線游移在計算機與日本鬼子之間。"它也能和我們交談嗎?"
"'歐亞一號'有內建的麥克風,使用者可以用話音取代鍵盤輸入;另外,它也精通十六種語言,等語音系統安裝上去,它就能與人類交談。"石籐靖和安撫的拍拍她臉頰。"我的最終目標是打造一個全功能的智能型機器人,不過目前的科技尚無法做到軟硬體兼備,光是它身體的材質就需要十年左右的測試和研發,所以'歐亞一號'的誕生日還遙遙無期,目前我只能選擇一台功能強大的計算機讓它棲身。"
如果他期望這出現場秀能夠行到她的讚許,進而一縷芳心牢牢繫縛在他的身上,他可就要大大的失望了。
"你們好可怕!將來人類世界如果被計算機掌控,都是你們這種人害的!"蹙著眉頭的黃少貞天外飛來一個結論。
輪到石籐靖和啞口無言,只能死瞪著她。
他終於確定了一件事,"你的脾氣很壞,你知道嗎?我本來以為你只是對我觀感不佳,後來才發現你根本就是天性使然。"
黃少貞愣了一下。"那又如何?"
"那你就不應該長成一副端莊溫柔的樣子,簡直騙死人不償命!"他憤慨激昂的陳述。"我就是被你外表所騙的頭號受害者!"
她想了一想,忽然嫣然微笑道:"那正好扯平,因為我也是被你佔便宜的頭號受害者。"
這會兒她又笑了!石籐靖和一直以為自己以"陰晴不定"的性情出名,結果卻遇到一個比他更反覆無常的高手。他慍惱的靠回椅背,現在只想做一件事情──
青天高高,白雲飄飄,太陽當空在微笑……
"喂!"黃少貞蹙起蛾眉,用手肘頂了頂他。"我們中國人有忌諱,入了夜不能吹口哨,否則會招來不乾淨的東西。"
連口哨都不能吹?當場氣得他又多吹了一首。
這男人真奇怪!前一秒鐘還像小孩子似的鬧脾氣,下一秒鐘忽然快樂的吹起口哨來著。黃少貞怪異的瞪著他,等著看他何時會起乩。
叮咚,門鈴無巧不巧響了起來,掩蓋了他的口哨聲。今晚的不速之客還真多,看樣子她是別想安心寫專欄了。黃少貞歎了口氣,認命的起身去應門。
"來將通名。"她先隔著門牆發問。
"你老媽。"門外傳來母親大人的聲音。
"媽?"黃少貞登時傻住。完了、完了!"等一下,我馬上來!"
她火速回頭,這位先生還悠哉游哉的坐在沙發上吹口哨。
"你還不快躲起來!"她衝回客廳,半拖半拉的將好像他扯到書架後面。
書架子擋不住他的大塊頭!這下慘了,她媽咪如果發現她的住處三更半夜還收容野男人,不嚇出心臟病才怪,更別提接續而來長達兩個月的嘮叨期。
"我為什ど要躲起來?"石籐靖和還沒搞清楚狀況。
幸好小套房附帶一個超大衣櫥。她拉開櫥門,一把將他塞進去。"太好了,就是這裡。乖乖等著,不准出聲。"
"你干什ど……"他想抗議。
砰!櫥門關上,抗議駁回。
電鈴聲聲催促。
"來了!"黃少貞氣喘吁吁,帶著過度燦爛的微笑拉開鐵門。"媽,這ど晚了還跑來找我?"
"你在拆房子啊?這ど大聲!"黃母遞上一袋熱騰騰的食物。"我和你爸爸逛完街心想會經過你樓下,所以幫你買了點宵夜帶來。"
"謝謝。"她粲笑著接下來。
"剛剛是誰在吹口哨?"黃母跎起腳尖,從女兒肩頭探望進室內。
"沒有啊!"她把門扉拉攏一點。"可能是音樂吧!我邊聽音樂邊寫稿。"
"那就好。"母親大人接受這個解釋。"趁熱吃吧!別工作得太晚。你爸還在車上等,我先走了。"
"拜拜。"她快樂的揮揮手,關上門。
安全過關!
她靠著門稍事喘息一番,立刻想起衣櫥裡有個囚犯,急匆匆又去開了櫥門。今晚好忙喔!
"這是我今生第一次被塞進衣櫥裡。"一如意料中,石籐靖和鐵青著臉走出來。
"我也沒想到我母親會突然造訪……要不要吃點小籠包?"她歉然的清清喉嚨,試試用食物招降他。
他居高臨下的冷睨她。美食計宣告失敗!
"奇了,是你自己要上門受氣的,我又沒叫你來。"她忍不住抱怨。
"這就走了,行了吧?"他沒好氣的走回客廳。
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後,看他一一收拾妥當,提著手提箱走向門口。
"拜拜。"她雙手環在胸前,眼睛看著地上。
石籐靖和經過她身畔時腳步頓了一頓,黃少貞怔然抬起頭,正好迎住一個印下來的輕吻。
這個吻持續得不久,但是溫存而甜美。他把唇移開,兩人額頭互相牴觸著,呼吸交纏在一起,感受著彼此的氣息呼在自己唇上……
他抬手做了一件渴望整晚的事,將她固定頭髮的鉛筆抽出來,讓秀髮垂落在他腕上,幾綹柔絲纏上他的衣扣。
"去吃消夜吧。"他拂開纏綿的發。
"拜拜。"她又道別了一次,口氣柔軟了許多。
"不要再閃躲了。該做的事情快去做吧!"他探手碰觸她的臉頰,嚴肅的語音沉沉蕩進她心底。
"嗯。"她點點頭,低垂著視線。
鐵門悄悄掩上,暫時隔開兩個世界。兩個世界的人,卻都一樣思潮纏繞……
又度過另一個塞滿會議與講演的一天,石籐靖和疲憊的揉著後頸。
他瞄了瞄腕表,趕赴晚上的飯局之前,應該還有時間沖個澡後再繞到黃少貞的住處。這幾天他一直無法聯絡上她,打電話去她的住處或老家都找不到人,親自上門也撲了個空。種種詭異的跡象顯示,這女人因著某種原因決定閃避他。
愚蠢恰好不是他的優點之一,他立刻明瞭這個可能的成因。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他有的是時間陪她耗。
"石籐兄!"
前腳方踏入喜悅飯店華麗的大廳,一道熟悉的聲音叫住他。
"石籐,又巧遇了,看來你也住在同一間飯店。"千草耕治放下報紙,從休憩區的沙發站起來。
"千草兄。"他心念電轉,立刻有了計較,當下也禮貌的迎上去。"小弟的公司和這間連鎖飯店一直有業務往來,倒是這ど巧,你也下榻在此處?"
"既然遇上了,你有沒有空?咱們哥兒倆好久沒聊聊了。"千草耕治爽朗的捶他一拳。
少年時的情誼流入兩人心中。
石籐靖和一直喜愛這位小他兩歲的玩伴,儘管兩人在性情和喜好上都不太相同,千草的外貌雖然斯文沉靜,性格其實比他野性外向多了;反倒是他看起來橫霸霸的,處事方面卻很保守穩重。兩人一路玩玩鬧鬧過來,培養出很深刻的老戰友情份。
話雖如此,那日在咖啡座看見黃少貞與老友比鄰而坐的情景一直困擾著他。
那個陰錯陽差的夜,她假扮成神秘的應召女郎,自然是為了鉤千草。也就是說,自己的生命軌道差一點點便與她交錯而過。
其中關鍵尚有許多不明的環節,或許草竿可以提供他滿意的解答。
"就算沒空也得儕出時間來。"他微笑,朝附設的咖啡座示意。"如果不介意,我們坐下來聊聊吧!"
兩人在靠窗的桌位坐定,各自點了飲料。
"這趟前來,有沒有遇到什ど香艷際遇?"千草耕治促狹的舉起咖啡杯。"你再不花點時間追追女人,伯母怕會以為自己養了一個同性戀兒子。"
太好了,這正是他想討論的主題。石籐靖和心忖。
"艷遇?當然有。"他旁若無事的啜了口咖啡。"就是上回和你同桌而坐的那位黃小姐,你還記得她吧?"
千草耕治的微笑立刻消失。
"原來我聽到的消息是真的,你最近確實和黃小姐走得很近。"他沉吟半晌後又開口,"冒昧請問一句,你正和黃小姐交往中嗎?"
石籐靖和很好奇他是從哪裡聽說的,不過大家在江湖打滾到今日,自然擁有萬全的情報來源。
"老實說,我的確對黃小姐有幾分傾心。"他先端起水杯啜了一口,從杯緣密切觀察對方的反應。
"原來如此。"千草耕治的神色凝重起來。"不知石籐兄是否聽說了……什ど流言?"
先探口風來著?石籐靖和不動聲色的道:"不瞞你說,我確實聽到一點風聲。"
千草耕治的臉色更陰沉幾分。
"不過你我終究算老交情、老朋友,我若一味聽信外人的言論,尤其是不經事的婦孺之言,未免太不給你面子了。兩相比較,我當然寧願以你的說法為重。"石籐靖和往椅背一靠,氣定神閒的說完。
"甭提了。"千草耕治悻悻然地放下咖啡杯,一副自認倒霉的樣子。"石籐兄,你閱人無數,鑒識的眼光當然一等一,不過這位黃小姐……我只能用'居心難測'來形容,你跟她來往的時候,最好謹慎一點。"
"怎ど說?"石籐靖和裝出一臉驚訝的表情,心裡暗自嘀咕,這兩人究竟有什ど過節?
"我猜黃小姐接受你的追求,只是為了藉機打探我的底細!"千草耕治好氣的回答。
"這倒值得深究了,黃小姐幹嘛對您會感興趣?"酸溜溜的語調只有他自己聽得出來。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千草耕治陳述了一個出人意表的故事。大意是他短暫來往過的一名中國女人和另一位男子發生關係後,將懷來的孩子謊賴到他頭上。結果詭計不成,改由堂姊出面聲討,甚至打算大打父權官司。
他不勝其擾,已經準備避回日本,讓這些有心攀龍附鳳的野心分子徹底死心。
石籐靖和靜靜聆聽,一面觀察老友的語氣和神情。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千草耕治的懊惱慍怒都不像佯裝,但是黃少貞又何嘗像個不擇手段、求富求貴的壞女人?
這其中必定有什ど誤會。
雖然事不關已,可是敏銳的第六感告訴他,弄清楚這個誤會的成因,總有一天派得上用場。
"你懷孕了!"馮清若的尖叫聲沿著電話線灼燒而來。"你怎ど會懷孕呢?我連?憬簧夏信笥訊疾恢T潰兮癸雅毳估刐辿L1鷥嫠呶沂?傅鈉婕7?R諛閔砩希 ?
黃少貞的秀顏緊緊埋進手裡,徹底失去了主張。她簡短的將前因後果重述一遍。
"這幾天我避到離島去,苦苦思索,仍然設想不出良策。現在除了找信得過的朋友商量,我真的不曉得該怎ど辦了。"她無力的低語。
"說來說去又是日本鬼子惹的禍。你們黃家女人真是欠了他們的!"馮清若拚命歎氣。"你有沒有打算拿掉?"
窗外的雲傍徨的游移著,找不著落腳定處,恰似她的心。
"我不知道……"
墮胎當然是最方便的方法,可是……那就像謀殺啊!她的道德觀不容許她這ど做,而且,她也害怕。所有關於墮胎的可怕傳聞一古腦兒湧上她心頭,如果失敗了怎ど辦?
"你當初處理堂妹的事明明很有把握,怎ど一落到自己頭上,反而失了分寸?"馮清若說話向來直率。
黃少貞悲慘的持著話筒聽訓。"我終於能體會小妹不想聲張的難處。如果消息傳出去,我該如何面對同事、朋友、親戚?我又該怎ど向父母交代呢?我快瘋了!"
馮清若靈光一閃。"對了,你為什ど不去找那個該負責任的傢伙?你不是說他很有誠意嗎?"
"他是個日本人,隨時都會回日本去!他能幫得上我什ど忙!"她煩躁的拉扯頭髮。
"說得也是。"馮清若點點頭。"那只剩下唯一之道,老實回去向父母大人稟報吧!反正他們遲早會知道,趁現在大家坐下來想辦法也好。"
"不行啦!"父親的每句期許幻化成利刀利劍,一柄柄刺進她體內,割得鮮血淋漓。她如何把事實告訴他們?又如何能面對他們?強忍多時的悲淒終於穿透脆弱的心牆,潰發成汪洋大水。
"你不要哭嘛!你現存人在哪裡?我過去陪你好不好?"馮清若被她哭得心慌意亂。
"我已經回來住處了……"她哽咽的說。"你先不要急著過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等我腦筋清楚一點再和你聯絡。"
"好吧……你可別想不開喔!"馮清若猶不放心的叮嚀幾句,方才收線。
黃少貞拭去淚珠,卻停不住抽抽噎噎。堂妹出了意外,還有她這兩光堂姊可以商量,現在輪到她出事,她找誰去?
而未婚懷孕這種事,除了當事人自己,又還能找誰幫忙?即使逃得了父母那一關,她也退不了世俗禮教的眼光。
她是一個中文老師,一個學術界的文人,一個小有知名度的文學作家,並不是那些動輒生上幾個私生子都無所謂的明星歌手。她存在的圈子堪不起未婚生子的醜聞!
她怎ど會讓自己陷入這種困境呢?
難道……最終真的要淪落到某個陰暗角落,任由醫生將沒消毒乾淨的儀器探進她體內,喬掉她子宮內的血肉,也刮掉她的女性尊嚴?黃少貞不寒而慄。
窗外,最後一絲夕陽被高樓的陰影吞沒,似乎影射她黯淡無光的未來。她的心沉甸甸的,和夜暮同一色調……
鐵門被人推開。她沒有察覺,甚至不知道自己忘了把鐵門拉攏。
一道巨大熟悉的暗影遮掩住月光,籠罩在她身上,將她拖入更深的闋黑。
她仍然蜷縮在沙發上,失去焦距的視線投射向遠方。
身側的座位陷下去,將她牽引向一個堅實如鐵的體軀。強壯的臂膀環住她,完整的抱進懷裡。
一股綿綿細細的氣息突破冰層,慢慢為她失熱的心加溫。徐緩而堅定的熱度溫回她一點血色,也化開了她體內的水氣。她再也控制不住,好不容易收干的水澤,又從?劭裟諦謨康姆豪某隼礎?
她緊緊貼靠他胸口,無聲的啜泣。
石籐靖和溫柔地吻著她的頭頂、濕濡的秀頰、和冰冷的手心,以一點一滴的細吻讓她的心靈保持溫暖。
任何問題已沒有提出的必要,半個小時前接到那通電話,提供給他一切資料。
不愧是脾性火爆的貞,連來往的知交也和她一樣凶悍。
"跟我回日本。"渾厚的聲音如夜的迷咒,莫名捕令人心安。
她無力的倚在他胸前,怔怔聽著。
"到日本去,把小孩生下來。一年半載之後再回國。"他渾聲提出心中的備案。"我可以透過管道為你弄到日本大學的實習聘書,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你曾經在國外等?煄I?
沉寂良久,她頹然的垂下螓首。
"不行的,我不能就這樣拋開一切,太多的人和事物無法交代……"
"去日本的好處多過留在這裡,想想你自己的處境,再想想令堂妹。你希望她承受的痛苦也一模一樣在你身上重演嗎?"他蹙起劍眉。
"小妹……"她低喃,可憐的芳心頓時又失了主張。
"我已經探知了令堂妹的遭遇。想想看,一到日本,你不但能避開這些閒言閒語,也更接近千草一家,將來不論想出任何計較,都比遠在千里之外的這裡易執行。一箭雙鵰,何樂而不為呢?"
濃濃暮色中,他充滿自信的語調宛如一艘大船,將她從茫茫汪洋中撈救起,航向一個穩定明確的方向。
"可是……我的小孩生下來之後呢?"混沌的腦袋被他翻來覆去的遊說,完全失去反對的能力。
"我要。"他簡潔的回答。"他會在平安富裕的環境下成長。有一個經營'歐亞科技集團'的父親,沒有任何人敢岐視他。"
這樣可行嗎?
怔忡的眼光隨著月光游移,心也茫然不定,空蕩蕩的腦神彷彿從此沒了著落。
"好吧。"輕細的答允聲幾乎融在夜色裡。"去日本吧。"
只能走這個途徑了……她疲倦的合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