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榮錦富貴的京城惠家,如今看來是不行了。
「惠小姐,請慢走啊,有空再來看看,一定要來喲!」
胭脂堂老闆娘李妍妍,門坎前鞠躬哈腰,笑眉笑眼,及至送走了客人,轉過身,老臉也隨之垮下,不禁哀歎連連。
慘了,以後少了這名頭號嬌客,她胭脂堂日子可難過了。
以往店舖裡只要進了新品,她頭一件事,就是差人火速到惠府報訊兒。
惠家大小姐惠吉人,出手豪氣在京城裡可是出了名的,每回光臨,舉凡新貨必試,看中必買,各色胭脂、各式粉盒,全是她的最愛。
也難怪她這般奢侈,出身富貴,生得傾國傾城,又正值荳蔻年華。
少女如花,青春稍縱即逝,焉有不愛妝扮之理?
可惜啊可惜!
傳聞惠家老爺子虧了一筆大買賣,賠掉大半家產,也不曉得傳聞是真是假。惠家高宅看似平靜,到底賠了多少,外人看不真切,不過依她猜想——
肯定是完了!
每回光臨胭脂堂,必定大肆採買的惠大小姐,今兒個居然只添一盒樸素水粉、一塊布料——那布料雖是上等,水粉卻是宿貨啊!
枉她費盡口舌,拚著老命賣力推銷,她大小姐居然眉梢也不抬一下,說是只拿她慣用的水粉,襯她膚色。
喲喲喲,惠小姐不嘗鮮,莫非轉性了呀?啊?
依她看,街頭巷尾那些流言八成全是真的,惠家快倒啦!
***
艷陽高照,轆轆街道上車水馬龍,人潮如水。
惠吉人走出胭脂堂,丫頭立刻過來撐傘,轎夫們紛紛打起精神準備起轎回府,孰料,這時迎面忽然傳來一聲呼喚——
「這不是吉人嗎?吉人,姨娘在這兒呢!」
吉人抬起螓首,不遠處,一頂座轎正緩緩接近,轎簾揭起,一隻戴滿翠玉鐲子、瑪瑙戒指的玉手扶著窗欞,接著探出一張笑臉。
「吉人啊,怎麼都不往姨娘這兒來,好久沒見妳們三姊妹了,吉蒂、吉祥都好嗎?」
「妹妹們都好,謝姨娘關心。」惠吉人臉上漾起甜笑。
轎子在她身邊落地,裡頭坐著一位高貴婦人,慈愛地笑瞇了眼。
「聽說媒婆時常往妳們家去,妳爹爹要給妳安排婚事了嗎?」
「還沒個譜呢!」吉人靦腆地微微一笑。
婦人又拉開了嘴角笑說:「吉人啊,左右無事,乾脆先遣丫頭回去,妳坐我的轎子,到姨娘那兒喝喝茶唄!」
「這樣啊,那……好吧。」吉人轉頭吩咐丫頭,「回頭若是爹爹問起,就說姨娘自會送我。」
丫頭領命,吉人便矮著身子,坐進轎子和姨娘挨在一塊兒。
她這位姨娘,乃是京城富商盛世嵩的夫人,也是她娘親的親表妹。
年輕時,她們兩姊妹同時嫁入京城,異地同鄉人,又有一點親戚關係,感情自然特別深厚。可惜她娘親走的早,生下吉祥就難產逝世了。
當時她只有三歲大,吉蒂才一歲,吉祥更只是個剛出生的小娃娃,三姊妹一夕之間沒了母親。姨娘傷心哭了好幾回,總是心疼她們,將她們三姊妹視為女兒般疼愛。
惠、盛兩家,原本應是情誼深厚。可惜吉人的爹爹和盛家老爺子,總是不大對盤。兩家都是經商,有時競爭,有時合作,兩老經營生意的眼光、策略不同,不知怎麼的,經常鬧得不愉快。
就說最近這筆生意,爹爹本來是問盛家老爺有沒有興趣跟進,孰料盛老爺子不但一口回絕,還罵爹爹是老塗糊,年紀不小,盡挑些風險大的生意來做。
爹爹氣不過,賭氣發誓再也不跟盛家往來,還說什麼賺了大錢,定要盛家好看……
怎知卻賠慘了,爹爹再也沒臉面對盛家。
三姊妹年紀越大,兩家衝突越多,如今幾乎不往來了。
私底下,吉人非常思念姨娘!
姨娘就像她另一個母親。
來到盛府,盛夫人熱絡地挽著她,信手拉她到後園花廳,接著使喚僕人準備茶點。丫頭來問要什麼茶,盛夫人隨口說了一句「龍井」,不一會兒,整套白瓷茶具、糕餅點心,立刻全備齊了。
吉人也懂一點茶藝,垂眸瞧那茶形,茶葉是半橢圓的,略呈扁平,一半墨綠一半白色,泡出來的茶水浮著一層厚厚的白色細毛。這可是相當名貴的明前龍井,一兩茶葉值千金,只有王公貴族家才有,其餘就算有錢也很難買到。
姨娘以此招待,顯是十分看重她。
吉人不禁黯然……
如今的惠府,已經買不起這樣的茶葉了。
「妳爹爹還好嗎?近來是不是益發操勞了?可惜姨娘不好親自過去慰問,妳是長女,可得多費心了。」盛夫人關懷地問起。
「我爹爹他……」想到爹爹,吉人更是傷心。「他……他老人家很好。」
爹爹失敗回家後,也不說他人在外地到底出了什麼紕漏,是怎麼賠得一乾二淨——她們姊妹三人,平素對爹爹的生意都不大接觸,只知道府裡的開銷艱難,總管伯伯終日眉頭深鎖,家中部分文雅的字畫、名瓷都變賣了。
而爹爹……卻整天在外頭喝酒,身上總飄著低俗的脂粉味兒。爹爹變了,他不思振作,鎮日留連花叢。家裡情況已是如此,爹爹又這樣頹廢,惠家哪有什麼希望呢?
這些憂愁的話,吉人不敢說給姨娘知道,只揀些能說的說。
姨娘最關心她的婚事,最近家裡,是有媒婆常來走動。
她已經十八了,早就到了該嫁的年紀,過去仗勢著自己容貌姣好,家境富裕,曾有多少仕族踏破門坎登門求親,她左挑右挑總不滿意。
如今,時勢已經變了。
她年紀不輕,家勢也不如以往,為了爹爹,她不得不拋下昔日的堅持,只盼憑借自己貌美,看能否多為娘家爭取一些聘金。
爹爹手中若有一筆本錢,便不至於沉醉酒色。
她相信只要爹爹振作,定能東山再起,使家中恢復昔日光彩,將來兩位妹妹也能順利嫁個好人家,她身為長女,犧牲也就不冤了。
正說著,丫頭突然來報,「夫人,大少爺回來了。」
「哦,快叫他過來。」一聽到兒子,盛夫人喜悅全寫在臉上,拉著吉人的手,笑得闔不攏嘴。「正好,妳也很久沒見到淵兒了吧?」
「是,姨娘。」
吉人臉上陪笑,心中卻不禁暗自著惱:真倒霉,她還樂得不見呢!
不多時,盛家大少爺盛淵,虎步往花園裡走來。
吉人不情願地轉頭瞥他一眼,登時心跳如鼓,咚咚咚地起伏不定。
盛淵正審視著她,一路走近,銳利的眼眸始終定在她身上。
兩人本是兒時的玩伴,如今歲月飛逝,昔日骨瘦如柴的青澀少年,身材已經變得十分高大偉岸。
他幹麼這樣看她?吉人心中暗忖。
盛淵面色黝黑如炭,目光如電,五官深邃俊朗。
吉人被他看得雙頰發熱,不禁心想,他這樣看人,簡直教人頭皮發麻。
「淵兒,快來看看誰來了。」
「哦,惠家大姑娘。」
盛淵含笑在她們對面坐下,朝惠吉人淡淡點了個頭,揚起一邊嘴角,邪邪笑道:「妳來了,好難得。」
「瞧瞧,咱們吉人是不是出落得越來越美了?」
既然母親提起外貌,盛淵便極不客氣的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她一番,嘴角若有似無的微笑。末了,只虛應兩聲,「美!美!」
吉人必須極力穩住手上的茶杯,才能勉強控制自己,別把熱茶全潑到他臉上去。
他看她的眼神、他嘴上的笑,既輕佻又曖昧,模稜兩可又不置可否,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盛夫人不知兩人心中各自暗潮,還攬著吉人肩頭笑問:「你們到底多久沒見面?一年多了?還是兩年?」
應該是……足足三年兩個月。
吉人恨恨的低頭尋思。
那時盛淵剛滿二十,生平第一次出遠門。
他是盛家唯一的繼承人,老總管奉命帶他四處見識,認識各地的風土民情,及盛家在各處發展的狀況。
盛老爺子為人篤實,做生意最求穩健,對盛淵期望甚深。
將來,盛淵可得把這所有產業延續下去,繼往開來。
就在臨行前一天,盛淵不知發了什麼癲,突然偷偷跑到惠家,扯她的頭髮,把她弄得大哭。
她還記得當時,媒人婆來家裡為她說親,說她十五歲及笄了,正是待嫁好時候。她躲在畫屏後偷聽,不料被爹爹發現,發了一頓脾氣,將她趕到後花園。
正好,盛淵也在那兒,他問她怎麼跑得那麼喘,她一五一十說了,沒想到盛淵居然大為光火,死命瞪著她,像要把她生吞活剝似的。
她聽說他要遠行,開心的拍手叫好,盛淵就突然發狂了,差點沒抓破她頭皮,直到她嚎啕大哭,才倉皇罷手。
她哭得面紅耳赤,足足哭了一整晚,還發誓永遠不見他——
吉人恍恍惚惚地憶起他當年的模樣,跟眼前俊朗的男子相比,她幾乎不認得了——才三年兩個月,男人的外表,竟轉變得如此之劇嗎?
「吉人?」盛夫人發現她呆住了,出聲叫喚。
「呃,」她猛然驚醒,連忙點頭招呼,「表哥。」
「不敢不敢,還是直接叫我盛淵吧!」
盛淵笑意更濃了,左頰酒窩深陷,黑眸定定勾著她,裡頭釋出一抹奇異的光彩,好像帶著一絲絲玩味,又似暗藏深意。
「……」吉人被他看得臉上驀地泛起一絲薄紅,尷尬的別開臉。
「淵兒,許久不見,可不准胡鬧了。」盛夫人見她似乎不怎麼高興,怕他們又拌嘴,連忙事先警告。
「我怎麼胡鬧了?又不是小孩子,娘也忒多心了。」盛淵哈哈一笑。
盛夫人對兒子點點頭,又說:「我們正在說吉人的婚事呢!」
「哦?」他挑起眉,興味盎然地注視著吉人。
盛夫人親熱地轉向她,問:「媒婆肯定跟妳爹爹提了不少人選吧?妳看了如何?可有中意的?」
她瞥了盛淵一眼。
不知怎麼,有他在,她突然不想多說了。
「女孩兒家的婚事皆由父母做主,我娘走的早,爹爹自會拿主意。」她淡淡推說。
盛夫人點頭稱是,正要稱讚她懂事。
不料,盛淵突然失笑,還前俯後仰,笑得樂不可支。
「我耳朵長蟲了沒有?妳有這麼聽話?怎麼十五歲嫁到十八歲,到如今還是大姑娘一個呀?」
「淵兒!」盛夫人生氣的瞪了兒子一眼。
盛淵摸摸鼻子,勉強住口。
盛夫人才回眸對吉人笑說:「等妳訂了日期,差人來說一聲,妳母親走的早,我這個姨娘,好比妳生母一般,該幫著盡一份心力才是。」
「謝謝姨娘。」吉人不自在地扯動唇角,看也不看盛淵一眼。
彷彿沒聽見他悶悶的笑聲。
也沒看到他一直盯著她,熠熠黑眸,流光閃爍。
「時候不早了,姨娘,吉人該告辭了。」她放下茶杯,向姨娘點頭施了一禮。可惡的盛淵,毀了她的好心情,她已經沒興致再待下去了。
「這麼快……」盛夫人略感失望,「那就讓淵兒送妳吧!」
「什麼?要我送」盛淵一愣,哀叫起來。
「不,不必麻煩了。」吉人連忙搖頭,也嚇壞了。
盛夫人完全不理會兒子,只看著外甥女,正色道:「什麼話,一定得這麼辦,讓淵兒代我過去一趟,跟妳爹爹招呼一聲,妳別推辭了。」
如今兩家關係不好,她心頭著實難過,自己視作女兒般的外甥女們,都不能時常往來。
她平時苦口婆心的勸,要丈夫對惠家老爺寬容些,無奈丈夫就是不肯聽。那敢情好,既然老頭叫不動,乾脆讓兒子前去惠家請安吧!
吉人明白姨娘的意思,不好反對。
「惠大小姐,這邊請。」
盛淵只好姍姍起身,拂袖一擺,恭請小姐先行。兩人並肩走出花園,登上座轎,轎子搖搖晃晃起行,慢悠悠的走入街頭。
吉人極不自在,腰桿兒打得筆直,目光直視前方,須臾不敢稍動。
煩死了,她早說不必送,盛淵明明也不情願,幹麼不推辭算了!
「妳又為什麼不推辭?」她把心裡的話說出口,盛淵好笑地反問她。
「我跟你不一樣。」她冷哼。
姨娘畢竟不是她親娘,哪有在她面前撒潑之理?
「不想得罪我娘是吧?」盛淵露齒而笑,還打趣她,「哼哼哼哼,裝腔作勢的丫頭。」
吉人捏緊拳頭,胸口微微起伏。
真奇怪,他為什麼總要夾槍帶棒的和她說話呢?
她又哪裡惹他不滿了?
「真倒霉,難得和姨娘說話,竟然遇到你……」抱怨的橫他一眼。
「好說、好說。」看她癟嘴的模樣,盛淵眼底笑意更濃了。
窒密的空間,安靜得教人難受。他不像她那般死板板的坐直,歪著身子,頭顱幾乎垂到她肩上。
「喂,妳不是一向自視甚高嗎?」她挺香的,鼻端不斷嗅到她身上的脂粉味,熏得他醉茫茫,不知今夕是何夕。「挑剔鬼一個,怎麼突然急著嫁?」
「不勞您費心。」
「妳若嫁人,就沒人陪我拌嘴了,怪寂寞的,妳不覺得嗎?」
他深深瞅著她,笑容一陣滄桑,好像很落寞似的。
「我樂得很。」吉人冷然回嘴。
「是啊、是啊!」盛淵撇撇嘴,臉上還是笑。
一陣靜默,盛淵突然感慨起來,大聲說道:「好吧,清麗動人的惠吉人,我祝妳心想事成,嫁個如意好郎君!」
她不為所動,盛淵嘴巴也沒停下來,喃喃又道:「再怎麼說,妳早就老大不小了,屆滿十八還待字閨中,實在說不過去……」
說到這兒,話鋒一轉,「嘖嘖,瞧妳這副德行,到底哪個男人敢娶妳啊?妳沒謊稱年齡吧?媒婆知道妳滿十八了?那些求親的對象也曉得嗎?我說妳呀,真要小心那些媒人婆的花言巧語,她們為了賺錢,什麼好話都敢說,妳可得睜大眼睛,免得……」盛淵敲著腦袋直嚷。
「你行行好,閉上嘴吧!」吉人終於受不了,失聲叫了起來。
左也一句十八,右也一句十八,這混蛋,分明就是故意找她麻煩。他們上輩子到底結了什麼仇,每回碰面,總要害她大動肝火。
「是,遵命。」
盛淵衝著她笑,脖子越來越歪,不住往她身上倒去。
吉人的香氣,悠悠不絕飄來……
他聞過這種粉味,胭脂堂裡的上品之一,很多官家小姐都愛用。
可,這味兒飄在她身上,就是特別與眾不同。
他忍不住想靠過去確認一下,說不定是他的錯覺,一定是錯覺……到底是不是呢?
「你做什麼?」吉人正襟危坐,淡淡掃他一眼。
「沒什麼。」盛淵趕緊扳回身子,漆炭般的俊臉隱隱發熱。
怎麼突然熱了起來?他心想。
一同回到惠府,沒想到爹爹不在家,八成又去尋歡了。
吉人臉色難看,正要趕盛淵回去,沒想到吉蒂、吉祥聽說他來了,立刻出來閒敘一回。待他離開後,三姊妹吱吱喳喳地聚在吉人閨房,吉蒂、吉祥都很興奮,唯有吉人沉默不語。
「才一兩年不見,表哥越來越魁偉了。」向來英姿颯爽、豪邁粗魯的惠二小姐吉蒂,居然露出一番女子嬌憨。
「是啊,姨娘一定很開心,不過……」吉祥沉下臉,似是難以接受。「我剛剛差點兒認不出來,表哥從前文文弱弱的,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高大黝黑啊?」
「黑有什麼不好?」吉蒂立刻護著表哥,駁斥道:「我就不喜歡男人生得太過文弱,臉蛋白白淨淨的,滿身脂粉味兒,那才教人受不了呢!」
「二姊,妳好像很喜歡表哥是不?」吉祥邪邪勾起笑意,湊過來取笑。
「欸,妳胡說什麼,我那有哇!」吉蒂俏臉赧紅。
這一來,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臉蛋兒通紅,好像煞有其事似的,吉祥掩著唇,笑得更厲害了。
吉人縮在床隅一角,藕臂抱著雙膝,並不接話。
吉蒂見她悶悶的,肩膀碰了碰她,疑道:「姊,妳怎麼都不說話?」
「說什麼呢?」吉人百般無聊的支著手背。
「妳去姨娘家都聊些什麼?有沒有跟表哥吵架呀?」
「怕姨娘傷心,我才懶得跟他吵呢!」吉人悶悶不樂的吐了口氣。
吉祥沉靜地看著姊姊。
「你們倆呀,上輩子肯定是仇家。」
「這輩子也是呀!」吉蒂打趣笑說。
吉人低頭蹙眉,靜靜的,沒搭腔。
吉祥深深盯著她瞧,微笑起來。「沒關係,反正姊姊快出閣了,將來嫁到夫家,就再也看不到表哥啦!」
是啊。
吉人愣愣想著,將來嫁進夫家,說不定連娘家都不能時常往來,更何況姨娘那兒。
以後再也見不著了——
想到這兒,眼前的景物突然模糊起來,妹妹們的嬉笑聲逐漸飄遠。
茫茫然的,吉人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怎麼了,心裡竟空得慌。
她要嫁人了,要嫁給什麼人,以後過著什麼樣的日子,有誰來告訴她?
可惡的盛淵再也不能欺負她了,這不是天大的喜事嗎?
她卻沒有絲毫喜悅。
呼——
長長吁了口氣,說不出的憂鬱煩悶,層層迭迭堆在胸口上,教人透不過氣。
「姊姊,妳好好休息吧!我們回去了。」吉蒂、吉祥發現大姊恍恍惚惚,心想她累了,便告辭離開,讓她休息。
吉人鬱鬱不樂,妹妹們離開房間後,她熄燈枕著手臂,數著自己的歎息聲,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家裡的經濟,爹爹的情況,妹妹們的未來,這些都是她以往不曾憂慮過的,怎知一夕之間,竟然全都成了大問題,一齊困住了她。
明月銀鉤,照得滿室生輝。吉人起身倚在床頭,攬著秀髮,無意識的捲起一縷髮絲,在指尖上繞玩著……
家中如此困難,她能安心出閣嗎?
而且,以後再也不能和盛淵拌嘴了……
殊不知,災難接踵而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竟如暴雪般撲面而來。
「小姐們,不好了,老爺出事啦!」
大清早,總管突然驚慌失措的奔進女廳,惠家姊妹們正在閒聊,見他這般匆忙,都嚇了一跳。
「怎麼了?出什麼事?」吉人俏臉微變,沉聲問。
「不好了,咱們老爺剛剛被桂府的人抓去了!」
「這是什麼話?桂府為什麼抓走爹爹?咱們跟桂府有往來嗎?」
吉人聽得一頭霧水,吉蒂、吉祥也糊塗了。
小姐們全都茫茫然的,偏偏家裡已經無人可以做主,總管慌得冷汗直流,牙一咬,便把實情真相,赤裸裸的全說開了。
原來,她們爹爹最近迷上城裡賣雜貨的風騷寡婦,兩人打得火熱,惠老爺為了她,生意、債務統統放下不管,一顆心全兜在那寡婦身上。
想不到這寡婦暗地裡是有主的,她是桂老爺的相好,礙於桂夫人生性善妒,不能容妾,否則早就搬進桂府,當起桂家的如夫人了。
老爺不曉得其中原由,和寡婦廝纏起來,昨夜被桂老爺撞見,桂老爺大怒之下,便把惠老爺抓了起來。
「我們求他放人,桂老爺卻說,要人可以,除非七天之內拿出一千兩遮羞費,否則就給老爺兩條路選擇——一是同那寡婦綁在一起遊街示眾,二是要他跪在城門口替桂家『洗門風』,擺明了不肯善了。」
三姊妹聽了,個個瞠目結舌,面面相覷,幾欲昏倒。
爹爹實在太糊塗,年紀一把了,怎會弄出這等醜事?如此不堪之事,一旦傳揚開來,她們姊妹們還能做人嗎?
「咱們賬房裡,可湊得出一千兩?」吉人臉色慘白,乾澀的唇角微微顫動,她……她渾身軟綿綿的,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這個、這個……」
總管搓手搓腳的,半天不語,三姊妹心頭便明白了。
「爹爹到底賠了多少,怎麼會這樣呢?」吉蒂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握拳拍桌,又氣又苦。
吉祥噤聲不語,默默絞著手,想來想去,卻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怎麼辦?怎麼辦?
眼前最要緊的,定得馬上籌出一千兩……
吉人思忖半晌,突然抬頭道:「總管伯伯,請你去跟媒人婆說一聲,三天後,惠家要辦一場拋繡球招親,無論何人,只要出得起聘金一千兩,就可以前來參與。到時任憑誰拿到繡球,交付禮聘,我惠吉人立即出嫁。」
「姊姊!」吉蒂聞言驚呼。
「那……那怎麼行?」吉祥也蹙起秀眉。
吉人苦笑看著兩位妹妹,她們都是單純的姑娘家,除了聘禮,哪有別的籌錢本事呢?
好歹也多虧了爹爹,將她生得如花似玉,從小到大更是細心呵護。
她可是倚靠著爹爹,無憂無慮、錦衣玉食長大的。反正近來也在談論婚嫁,橫豎都要嫁人了,就順勢報答爹爹的養育之恩,有何不可呢?
吉人下定決心,身上頓時多了幾分力氣,眼前也清明許多。
「姻緣天定,說來也沒什麼不好,總之先把爹爹救回來,其它再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