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裡邊常常用的一個比喻是「即使一個霹靂打在他的腳下,劈開一個深淵,地獄就在深淵之底大張著口,也不會像這個始料不及的消息一樣,對他產成那麼迅捷、電流一般、使他目瞪口呆的效果。」我一直佩服大仲馬,這會兒更加佩服--他怎麼知道我這時候的感覺呢?
我壓根兒就沒往這上邊兒想過,這對我來說太突然了。我愣在原地,甚至忘了問宋樂天
一句「為什麼」。我的腦子不會思考,我根本想不到是什麼原因能讓宋樂天跟我說出這樣的話,或者說我根本不去想,根本不想聽。是我麼?因為我前幾天跟他無緣無故發脾氣無緣無故說分手他生氣了?不能啊,他剛才還跟我說他愛我呢。那是為什麼?為王燕?也不能啊,王燕都找著羅濤了,還要宋樂天幹嘛?這場合我是應該掉兩滴眼淚博取同情的,沒準兒宋樂天一後悔就收回剛才說的話了。可我哭不出來,真哭不出來。
我盯著宋樂天,不哭不笑也不說話,我的腳又不會動了,跟上回在劉星家裡一樣兒。
「我本來不想跟你說,可是我騙誰也不能騙你,我跟你說不出來假話。」宋樂天又把我拉到懷裡,「你恨我吧,恨我吧。」
我木木地說了一句:「恨你幹嘛呀?你都哭了,我還能恨你麼?」
宋樂天都快哭出聲兒來了,我聽得出他強忍著,嘴裡一直叨咕:「我爸他有心臟病,我爸他有心臟病啊……」
怎麼著?是宋老爺子逼著宋樂天跟我分手的?這也忒沒譜兒了吧?我跟宋樂天在一塊兒四年多了啊,他一直知道,從來沒反對過啊!這會兒搗的哪門子漿糊啊?!難不成老爺子想讓這唯一的兒子跟「咱舅」的外甥女結親?都什麼年代了還講這??不能吧……
「樂天兒,你能告訴我你爸他為啥反對咱倆麼?」就好像我一般不直呼劉海波的名字一個道理,我對宋樂天從來是直呼其名,偶爾才叫他「樂天」,那肯定是非常時期。我跟宋樂天說話的語氣柔和異常,我都不知道我為什麼能這麼平靜。可能人到了絕望的時候,就徹底平靜了,什麼都想開了。好比王燕。
宋樂天半天半天沒吱聲兒,最後聲音極小地說了倆字兒:「不能。」
「嗯,我知道了。」我是知道了,確實知道了。宋樂天不跟我說肯定是因為怕破壞他爸的高大形象,他從來不說他爸一個不字兒。這個原因肯定是不光彩的,保不其他爸給他物色了哪個高幹家的千金,總比我這平頭老百姓家的丫頭高級。宋樂天是個大孝子,當年我看上他也有這個原因,我一直覺得孝順的人都特地道。我記得高中那會兒,宋樂天跟我上街,一看見什麼保健用品或者什麼補品,就念叨要給他爹媽買點兒。就他爸那身份,缺什麼也不能缺這些啊,可宋樂天就是惦記著。在家裡,宋樂天對他爸他媽的指使從來都不打一點兒含糊地完成,他媽讓他擦玻璃他就擦,讓他刷碗他就刷。高考以後宋樂天跟我說,他當年本來準備跟我一起去學文的,可他爸一句話他就不去了。他當初想考清華建築,他爸一句話,他就改了計算機。我老說他是為了他爸活著,他就說:「那是我爸,我就這一個爸,他說啥我都得聽。」我始終覺得這是宋樂天的一大優點,因為他對我爸媽也一樣體貼入微孝順至極,我還跟我媽學他說那句話時候的語氣神態,把我媽弄得挺感動的,直說宋樂天是好孩子。可我沒想到,我們的愛情栽在這個優點上了。我對宋樂天沒有抵抗力,宋樂天對他爸沒有抵抗力,他爸說什麼是什麼,他甚至一點兒爭辯的念頭都沒有。我太瞭解他了,所以他說不告訴我,我就不問了。
我想著,宋樂天又說話了:「荊盈,我不是沒跟我爸爭過,我不甘心就這麼跟你算了,可我爸……前兩天差點兒犯病進醫院。荊盈,他是我爸,我就這一個爸……」
對,女朋友可以另找,爸只有一個。別看我是個能為愛情拋棄一切的傢伙,可我唯一不能放棄的就是我爹媽。如果當初我跟宋樂天在一塊兒我爹媽不同意,我鐵定跟他分手。這是我的原則--對不起誰也不能對不起父母。宋樂天跟我有著同樣的原則,要不怎麼志同道合吶!
儘管我知道這事兒不會跟王燕有關係,我還是心有餘悸地問:「不是王燕兒跟你爸說什麼了吧?」
宋樂天搖頭,「不是。」
我瞅著宋樂天,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只要這事兒跟王燕兒沒關係,就成。」嗯,是啊
,宋樂天可以跟我分手,但不能因為王燕,我受不了在一個地方死兩次,受不了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殺我兩次,我也受不了宋樂天因為同一個人背叛我兩次。
宋樂天又掉眼淚了,他說他對不起我。他真傻,他騙騙我或者騙騙他爸都行啊,反正我倆早晚要回北京的,他爸還能管到北京去?他不告訴我這事兒也行啊,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少找我兩趟我也不會罵他。可宋樂天就是傻,他不光跟我不會撒謊,他跟他們家老頭兒老太太也不會,要不然也不能高三的時候把我領他們家去告訴他爹媽我們倆在談戀愛。
一想到以後我不能跟宋樂天在一起了,我的心就像被一隻手狠狠攥了一下,疼得我倒抽冷氣。可我沒恨他。我是愛他的,我覺著這輩子我不可能再這麼去愛一個人了,我覺著我把我的感情在他身上倒光了。你看,我連個分手的理由都沒問宋樂天要,就因為我怕他為難。
晚上回家看新聞,宋老爺子又一次出現在頭條新聞的畫面裡,我抄起遙控器換了台,我爸喊:「哎,看新聞吶。」
「官場的事兒有啥好看的,烏煙瘴氣!」我是頭腦發熱了,我爸也是當官兒的,只不過他沒在機關裡而是在企業裡。還好我沒說官場上沒一個好人,不然把我爸也扔進去了。吃完飯我跟我爸媽正式宣佈我跟宋樂天分手的消息,我爸媽問我為什麼,我笑了笑跟我爸說:「宋樂天他爸嫌你官兒太小。」
我媽不信,一直問我真正的原因是什麼,她說她不信好幾年的感情因為這就完了,我媽說當年我跟宋樂天剛好的時候我爸的官兒還沒現在大吶,宋老爺子也不是不知道。我說:「媽,宋樂天眼瞅著大學畢業了,到了能娶媳婦兒的歲數了,再說了,宋老爺子以後沒準兒能上北京吶,跟著我有啥出息?」我跟我媽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好像在說別人的事兒似的。其實,我心裡疼啊,真疼啊。
半夜裡,我又夢到我和宋樂天結婚了,他穿著黑色燕尾服站在我旁邊,笑得陽光燦爛。我把手伸給他,他卻消失了,只留在我手上一隻戒指,人卻無影無蹤了。我哭著喊著找他,可誰也不告訴我他在哪裡。一著急,我醒了,一臉的淚水。
我抱著枕頭哭了。我想念頤和園。一個月以前,我他媽就應該跳進昆明湖去,省得現在比死了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