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承依,你沒事對不對?」歡兒揉著疼痛的肩頭,對著一片漆黑說道:「沒事就不要裝神弄鬼,趕快給我現身。」
她依然掛心著,雖然明知道這不是他的真名,也知道屋內的人十之八九就是他不會錯,但歡兒還是忍不住開口。
即便她心頭滿是怒氣,卻依然卸不下那一絲掛念,擔心他是不是安然無恙。
「金姑娘,多謝你的彩陶。」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角落響起,不久「啪」的一聲,牆上的燭火被點燃。
金歡兒看見龍承依衣著整齊、安然悠哉地從牆邊走了過來,不但沒事,還面帶笑容。
「你拿這個做什麼?」她見他竟捧著明天她要售給陳員外的一個彩陶。燭火點燃後,她瞧清楚他臉上的笑容有多麼不懷好意。
「不能拿嗎?」趙襲倚著牆壁,神態自若,把玩著彩陶。
這囂張的面容,看得金歡兒一陣怒火。「給我放回去。」
「如果在下說不呢?」
「我看你能囂張到幾時。」
歡兒氣急攻心,不過也已經認清了屋內方位,她伸手要拉下一條繩子,等著趙襲腳下木板鬆開,掉入屋下泥水中。
趙襲眉目一挑,出聲說道:「姑娘,你可要摔壞這彩陶?」
打從金歡兒在屋外喊著他名字的那刻,趙襲心中便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她的聲音夾雜著擔憂與牽掛,不用見到面容,也能知曉。
他在屋內細細聽著這聲音,再見她慌張匆忙地闖入屋內,放聲喚著自己,他心底便有了譜。
只不過這姑娘刁鑽潑辣,三番兩次給足了他架子,趙襲撫了撫他的臉頰,當日賞他的巴掌還真是清脆響亮。他勾起嘴角泛出笑意,自己可是先禮後兵,這小姑娘總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今天他就要好好教教她,什麼叫做「禮數」。
金歡兒聞言手腕一頓,停下動作。
也對,這惡徒落水無妨,但自己明天要賣的東西可不能陪葬。
她發怔的半刻,櫻口半張、美眸微瞠,這神情趙襲盡收眼底,這姑娘的真切性情,他欣然入目。
趙襲開口。「姑娘怎停手了?可是捨不得在下落水?」
「你想得美!」
「是嗎?」趙襲濃眉一挑。「其實姑娘所設之機關有許多未盡之處,在下已經代為修改了。」
「你說什麼?」
「易經八卦變換無窮,想來姑娘還沒研究透徹。」趙襲作勢晃著彩陶,看得歡兒是又驚又怒。
「你到底想怎麼樣?放下我的彩陶。」
「有本事,就請姑娘自個兒過來拿。」趙襲的話語中帶著一絲挑釁,聽得歡兒火冒三丈。
「這兒是我的地盤,你不要欺人太甚了,別以為我拿你沒辦法。」歡兒已經認清所有的方位,動身就要往趙襲那去。
「勸姑娘莫心急。」趙襲將彩陶用一手握住,騰出另一手。「你再踏一步,便會落入「干」位。」
「乾位?我看是你不學無術,信口胡言。」她自己布的局,自己會不清楚?
「看來在下說過的話,姑娘從不當一回事。」趙襲方纔已提醒他自己修正過這些機關,不過顯然歡兒沒聽進去。
歡兒急著教訓此人,沒將他的話細想,沒想到才跨出半步,就聽見「咻、咻」數聲。
「什麼?」她反應不及,數根竹棍應聲而出,盡往她這兒飛來。
「怎麼會這樣?」她心頭一驚,閃躲不及,眼見這些竹棍就要朝她身子飛來,她慌忙得伸手欲擋,卻又突然聽見氣勢凌厲的一陣聲響。
她一抬眼,本要打上她的數根竹棍瞬間落地。
趙襲隨意撿起地上的一根木棒,掌上悄悄運勁,朝歡兒那拋出,但見木棒凌空旋了好幾個圈,不偏不倚,全都正中竹棍,一支支被擋下,應聲落地。
這運勁若有似無,沒聲沒響,看似隨意,卻氣勢強勁,竹棍咚咚落地,歡兒也怔在原地。
頃刻間她想起,當日這人轉腕揮毫,留下筆墨時,也是這般。他的功夫看似隨性,卻是招招驚人,銳不可當,這人到底是深不可測,還是陰險狡詐?
歡兒雙眸圓瞠,睨著眼前人瞧。
「為何出手?」既是他在機關上動了手腳,又為何替自己擋下了這些竹棍。
趙襲卻逕自拿著彩陶端詳道:「怕誤傷了這好東西,就可惜了。」
「你混帳!」
「姑娘為何動怒?莫非姑娘想聽的答案不是這個?」
「你說什麼?」她的聲音陡揚,氣急敗壞。
怎料趙襲突然正眼瞧上她,看似認真道:「和姑娘開個玩笑罷了。雖姑娘捨得在下落水,但在下可捨不得傷了姑娘。」
「你這登徒子!」
「若在下真的心懷不軌,姑娘手上的玉鐲,早已不在。」他揚起一絲不羈的淡笑。「莫說玉鐲了,姑娘不保的東西,恐怕不止這一樣。」
歡兒先是一怔,隨即會意他話中之意,頓時雙頰火紅,既怒又羞。
他說得沒錯,這間屋裡只有他倆,他的身手那般難測,若當真要對她如何,自己恐怕無法脫身。
「無恥!」她大罵,下意識退了幾步。
「在下以禮待之,姑娘還罵人?」他的笑容更深,神情桀騖,瞧著惱羞成怒的金歡兒。「難道姑娘當真希望在下是無恥之徒?」
他使壞,不懷好意地睨著她。
歡兒開始慌了,他的眼神變得深沉難測,神情令人膽戰心驚。
自己怎會落入這樣的圈套?不是要給他一點教訓嗎?
歡兒氣息急促,雙拳握緊,步伐凌亂,轉身就要退往門口。
「勸姑娘莫再退。」他的聲音響起,低沉渾厚。
歡兒哪聽得進去,轉身就要逃。
趙襲再出聲。「若真要走,也帶走這彩陶吧!」話落,他竟將手中彩陶往空中一拋,看得歡兒大驚,馬上舉步往回奔,要接下她珍藏的心血。
就在此時趙襲瞬間拋出數顆小石,點著她雙足的穴道。
「走「離」位,轉身、跨步,走「兌」位。」
歡兒的雙足頃刻間不聽她使喚,只能跟著趙襲彈出的石子走動,雙足犯疼,卻也讓她順利接下了彩陶。
「這是變換後的五行陣法,你若踏錯一步,又要觸動機關了。」他悠然說著,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變換後的陣法較難破解,你所珍藏之物更能安然無恙了。」話落,趙襲拋出最後一顆石子,正中歡兒方才要退出之處。
只見石子才落地,果真屋上有繩網落下。
「啊!」她驚得張開了口,卻旋即發現手中又是一空。
趙襲在她驚訝的瞬間,倏地出掌一拍,歡兒手中的彩陶再度被拋起,未待她回神,彩陶已不偏不倚地落入他懷中。
「看來姑娘是沒本事拿回彩陶,教了姑娘這麼多,這東西算是一點代價吧!」
趙襲捧著彩陶,神情雍容自在,說得理所當然,卻聽得歡兒氣急攻心。
他方才在剎那間出手,竟是那樣無聲無息,眼見自己本捧著彩陶的雙手竟瞬間空無一物,歡兒顧不得其他,陡然朝他出掌。
怎料看似毫無防備的趙襲倏地一個側身,不但讓歡兒撲了個空,甚且突感手腕一緊,她猛一抬頭,愕然發現自己被他扣住了手。
「你!」他什麼時候出乎的,自己怎會毫無所覺?
「姑娘當真希望在下做出什麼無禮的舉動?」
他的聲音竟在她耳畔響起,趙襲緊立她身旁,只差一步就要貼上,歡兒被扣住的手幾乎要止不住顫抖,她進退不得,只能任人擺佈。
怎麼辦……怎麼會這樣……
她的額上開始冒汗,生平第一次感到六神無主。
趙襲只用兩根手指,就扣得她手臂無力,全身發軟,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手腕上的玉鐲左右搖晃,自己毫無招架之力。
若此時這人心生歹念,她當真無力抵抗。
歡兒雙眸泛起恐懼,片刻屋內充滿她急促的呼吸聲。
「請公子……以禮相待。」她聲細如蚊。
趙襲再在她耳後道:「怎說得如此咬牙切齒?可是不服氣?」
「你……」她當真又懼又怒,卻無計可施。
「剛才教你的可學會了?」
「什麼?」她哪有心思想那些。
「瞧你連身子都在顫抖。」趙襲說得故意。「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管他什麼皇帝老子都敢打嗎?」
「當日是你無禮在先!」歡兒惱怒氣憤,卻莫可奈何。
「若在下當真無禮,你還會安然在這?」
歡兒聞言噤口,說不出話。他說得對,以他的身手,若要為所欲為,自己當真難逃一劫。
現下這人只用兩指扣住自己的手腕,雖緊挨在她身後,卻一點也沒碰觸到她,話語雖然挑釁惡劣,卻沒有逾矩。
歡兒不知該如何應對,也不知該如何回他的話。
千般思緒厘不清,歡兒正不知所以,突然感到腕間一陣溫熱,一股內力緩緩留入她體內。
頓時原本癱軟的身子舒緩許多,趙襲也鬆開了手。
「呼!」歡兒忍不住重重喘了一口氣,才鬆開眉頭,耳後的聲音霎時又響起。
「彩陶我帶走了,若姑娘執意要拿回,明日請備妥四百六十六兩,在下可考慮出售。」
偷了別人的東西還這般大言不慚?歡兒還沒來得及罵人,又聽見這惡徒道:「至於你那一個耳光,在下他日再要你賠償。」
要我賠償?歡兒當真氣著,見這人就要帶著彩陶離去,心一急又要追上。
趙襲轉身,背對著她徐徐道:「別忘了你現在踏的是什麼方位。」
歡兒才伸出的玉足又縮了回去。對了,陣法改過,他剛剛說了些什麼……
「離位、兌位……」歡兒嘴裡一邊念著,腦中一邊努力想起那混帳剛剛說過哪些話,待她心神領悟時,趙襲已經走到門旁。
「站住!」
真當她金家是什麼?說來就來、要走便走?
怎料歡兒一心急,衣裳被一旁的竹棍勾住卻不知,一個跨步即聽見「嘶」的一聲,外衣瞬間被撕裂。
「啊!」她花容失色,放聲一喊。
而趙襲就在此時,順勢轉過身往門口走去。他的目光似乎刻意避開這一幕。
歡兒窘得拉緊衣裳,雙頰火紅,張口欲阻止他走,卻發不出聲。
「勸姑娘莫再大喊,要是驚動了什麼人,讓人瞧見夜深人靜、孤男寡女,還衣衫不整……」
「不要再說了!」
「那你還那麼大聲?」
「我……」
「明日見了。」趙襲始終背著她說話,一眼也不瞧她現下這般落魄樣。
他帶著彩陶翩然離去,眼雖未瞧,口卻依然不饒她。「姑娘可別著涼了。」
「你滾!」歡兒緊緊拉著衣裳,窘得口不擇言,眼睜睜地看著這惡人離去,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寂寥的深夜,歡兒懷著一顆安定不下的心,瞅著趙襲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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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整夜沒睡的歡兒依然無法合眼,在房裡換下衣裳,躺在床上看著泛白的晨曦。
體內那股渾厚的內力還未散去,帶著暖意在經脈內遊走,好似包圍住她的心。破損的衣服可以補好,但若即若離的情愫該如何釐清?
她拿著換下的衣裳發怔,想著那轉過身一眼也不瞧她的龍承依。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又問了自己一次,不過答案就像清晨薄霧,越想看清越是矇矓。
「唉!」她歎了口氣,自己原本無牽無掛、自在逍遙的日子到哪去了?
曾幾何時,竟要為了一個連真名都不知道的男子如此患得患失?
說到過日子,歡兒心中又歎了口氣。今日要售給陳員外的彩陶早巳說好,可不能失約,而價格恰好是四百兩。
「要我用四百六十六兩買回,分明就是……」歡兒眼瞳一瞠,想起當日,她就是用六十六兩買下手上的玉鐲。
這龍承依要自己損失六十六兩,是恰好如此?還是代表了什麼?
他當真依著圖找到那小販了?這鐲子真這麼寶貝,讓他如此大費周章也要找到那人?
歡兒翻了個身,還是毫無睡意,腦海裡一片混亂,心頭渾沌不明。
她知道,是龍承依攪得她思緒天翻地覆。
他三番兩次有機可乘,卻不願落井下石,佔她一點便宜,甚且刻意保持距離,
讓她咬牙切齒,卻無話可說。
但也是這一點距離,讓她心神晃蕩,坐立難安。
「到底……他是有意,還是戲弄?」她喃喃自語。「他是認真,還是胡來?」
五行八卦深奧難懂,這人不但輕易地破解了她的陣勢,甚至還在短短的時刻內
重新佈局,他到底是什麼身份、有什麼背景?他有意無意地教她那些,又是何意?
他在她耳畔的喃喃之語她無法忘記,龍承依的氣息繚繞不散,久久揮之不去。
許久,天色已亮,歡兒卻昏昏睡去。
叩叩!才睡著的歡兒卻被一陣敲門聲吵醒。
「歡兒,是娘。龍公子在外頭等你。」
「龍公子……」歡兒眼睛瞇成一條線,還在睡夢中。
「龍公子說今天你要和他談個買賣。」李月娘在門外說著。
「買賣?」歡兒聽到這可醒了,想起那彩陶還在他手裡。
她馬上起身下床,匆忙梳洗,日上三竿了,她還沒赴陳員外的約呢。
怎麼所有事情那惡徒都算得好好的?不多不少要她損失六十六兩,還片刻不差的在她要赴約前過來。
「姓龍的,你還敢來?」歡兒火氣不小,揉著惺忪睡眼往廳堂走去。
趙襲面目爽朗,精神頗佳,完全看不出昨晚曾發生何事,站在廳堂候著。
他見歡兒髮絲如瀑散落在肩上,美眸半睜猶帶睡意,猶如芙蓉初開。
「打擾姑娘美夢了。」佳人方醒,猶然儀態萬千,趙襲微微欠身,優雅說著,也將她這般模樣記下了。
他氣度翩翩,俊朗大器,難掩渾然天成的貴氣,但歡兒就不吃他這一套。
「黃鼠狼,有話直說。」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人哪次登門有好事了?
金開來見女兒又要無禮,連忙要開口阻止。
但趙襲捧起彩陶先說道:「姑娘可是不想要這彩陶了?」
「還我!」看見這東西,歡兒精神來了。「不要臉的賊!」
「姑娘可是在說自己?」
「你!」
歡兒盯著彩陶,趙襲指著玉鐲,兩人唇槍舌戰,李月娘忙端了茶來。「龍公子請用茶,小女生來性情刁蠻,怎麼也不受教,讓您見笑了。」
「娘!」歡兒氣急了。
趙襲卻不慌不忙對著李月娘道:「龍某有幸與金姑娘相識,歡兒性情特別,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佳人。」
什麼百年難得一見的佳人?歡兒張大雙眸。「這什麼話?」還有,歡兒是你喊的嗎?
「在下是誇讚。」
「你是把我當古玩了嗎?」
「在下向來對古玩珍物相當感興趣。」
「你混帳!ぼ
「不過至今收藏的古玩還沒有一個會罵人。」
「我就罵你!」
「怎麼姑娘願意讓在下收藏?」
「龍承依!」
這番話不但讓歡兒落入圈套,還讓他逞了口舌之快,歡兒氣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但這混蛋卻還沒說完。「若姑娘願意,金山銀山在所不惜。」
「滾出去!」
「在下一片誠意,若姑娘不領情亦莫動怒,請先備好四百六十六兩,否則將失信於陳員外。」
「我的事犯不著你……」歡兒怒火正旺,才想起東西還在他手上。
那陳員外是得罪不起的大戶,今天無論如何得把東西交到他手上。
「等等!」歡兒低聲一呼。「你怎麼知道我要見的人是陳員外?」
她開始覺得不對勁,昨晚小屋中無暇細想,這惡徒怎麼會知道,她要和誰做買賣、金額是多少、賣的是哪樣珍品?
趙襲勾起嘴角。「在下說過,若我真要在京城找一個人,那人無處可躲,更何況只是一宗小小的買賣。」
趙襲話落,金歡兒看著他,心底莫名的不安油然而生。
他到底是什麼人?
他的話雖說得狂妄,卻見他面目平和,神態自若,語氣未有一點起伏,好似那只是一樁稀鬆平常的小事。
是什麼樣的人敢這樣「大言不慚」?還有這樣的本事?又為何這樣的人,要三番兩次的找上她?
當真是為了她手上的玉鐲嗎?
歡兒微微仰起螓首,想要從這人的雙眸中,找出一絲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