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躺在床上,臉色有點白,半合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陰影。看見她進
來,他笑了,嘴角慢慢勾起,很累的樣子,但仍然努力喚她:「妞。」
「我在。」妞妞蹲到床前牽起他的手,「我沒離開你,你也別丟下我
不管。」
「我不想離開你……」
「那就一輩子都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
「傻妞……還沒跟你求婚的。」
「我都答應了,你看。」她把左手湊到他眼前,手指上的鑽石在燈光
下熠熠發光。
「那不算,我還沒開口呢……」他費力地撥弄戒指,但取不下來。她
脫下放進他的手心,他執起她的手,慢慢地慢慢地重新把戒指套進無名指,
好像耗盡了所有力氣,連聲音都微弱得聽不見。「你願意……嫁給我嗎?
沈思琪……」
「願意。」她貼近他耳邊輕聲回答。「你愛我嗎?」
他睜大眼癡癡地看著她,喉結滾動了一下,想說話卻沒說出來。
她說:我愛你覃為,你呢?
握著她的手的大手頹然滑落,一滴液體從眼角滲出,緩緩濡濕鬢角。
那是她沒見過的男人的淚,合著他嘴角淡淡的笑容,定格成永遠。
「覃為!!」
光一聲,妞妞從沙發裡翻到地上,揉著摔痛的屁股大聲叫痛。
「摔著了?」明月急忙從廚房出來,看著淚流滿面的丫頭卻只想笑。
「又做夢了?」
「嗯。」她鬱悶地爬起來,「湯好了嗎?」真討厭,這個夢都做好幾
次了,每次還沒聽到他表白他就翹辮子……呸呸,什麼翹辮子,不吉利!
「剛給你盛好。要不你再睡會兒,我去醫院吧?」
「我去吧,下午沒事。」他們經理心地蠻好,知道她要照顧病人,特
意允許她這兩個星期自己安排時間,只要不耽誤工作就行。
「你看你熬出黑眼圈了。」
「啊?」走到盥洗間照鏡子,果然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樣。「做夢做的。」
嘟囔著轉身去廚房洗水果。
明月跟過去幫她。「怎麼做這種夢呀?」夢見人死了。
「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講法?」
「周公解夢說夢都是反的,你這是好事,要增壽了。」
「呸……我增壽覃為怎麼辦?」
「又不是說他短壽。」被她一瞪明月嘻嘻笑,「說錯了,是發大財,
你今天說不定能撿到錢,等會出門多注意腳下。」
「胡扯……都夢見好幾次了連個鋼蹦兒都沒撿到。」說是這麼說,妞
妞還是雙手合十暗暗祈禱腳下突然踩到粉紅的老人頭。「撿到了我跟你一
人一半。」
明月很惶恐地看著她:「你力氣好大……」硬幣都能掰斷。洗了一粒
葡萄丟進嘴裡,突然想起好玩的事,又噗哧一聲。
什麼毛病?「笑什麼呀?」
「笑你在醫院的時候以為醫生說對不起……」她大笑起來,「『沒事
了』跟『對不起』口型差那麼多,孩子你小學是學的漢語拼音嗎?」
妞妞狼狽地紅了臉。「看錯了嘛。」那時候腦子裡神經都遲鈍了,看
見醫生走出手術室時神色凝重,還以為事情不妙。
「你還昏過去了,醫生救完老大再來救你,你還……」
「忘了忘了!以後不許提這事!」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糗
死了。
明月笑得嘴角直抽筋,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孩子一醒來發現
自己在急診室,懵了,大哭,怎麼勸也勸不住,還認為一一他們哄騙她的。
氣得謹言把她提溜到病房,見到能說能動的病人,她才傻愣愣地相信人還
活著。不過說起來覃為運氣還算好,撞得都飛起來了,一檢查只是中度腦
震盪,斷了兩根肋骨,內臟都沒受傷。手術中血壓突然下降,著實把人嚇
著了,但很快又恢復上來。
笑笑笑,遲早讓東子把你辦了!妞妞暗自腹誹,從鍋裡舀出熬好的粥
盛到保溫瓶裡。
「難怪老大發牢騷,」明月歎氣,「妹啊他是骨折不是胃有毛病……」
覃為發牢騷的不僅是頓頓粥和湯,還有眼前這個一臉賤笑的傢伙,來
了問候沒一句,搓著下巴唱:「小琪琪怎麼還不來呀,我都好陣子沒見她
啦……」
「你可以走了。」他客氣地下逐客令。
「我幹啥走?我是來看她的不是來看你的。」
「咒我呢。」妞妞推開門不滿地瞪向那個沒口德的傢伙,走到床前把
食盒放小矮桌上,問病人,「餓了嗎?今天這魚是我上早市買的,可新鮮
了。」
聞到魚腥味,瞟到粘乎乎的粥,覃為發出一聲乾嘔。
「弄的什麼?粥!」莫梓彧興奮得猛搓手心,「給我吃點吧?我剛好
中午沒吃飽。」
「全吃光。」覃為慷慨地揮手,喝這些湯湯水水都快一星期了,實在
不能忍受。
什麼人哪……妞妞乾瞪眼,看著厚臉皮捧個碗呼哧呼哧吃得可帶勁了。
房間裡又多出不少花籃跟水果籃,弄得像醫院門口的鮮花店,她邊倒湯邊
問:「又有人來看你了?」
「嗯,幾個客戶。」瞥一眼魚湯,覃為悲哀地別開臉。「等會再吃。」
「涼了就不好吃了,快吃哦……」舀起一勺送到他嘴邊,語氣像哄小
孩子。
他指指臉,得到一個甜甜的吻,不氣了,端起碗屏住呼吸一口氣喝掉。
「等會帶點水果回去,放這兒都快爛了,你跟鄧明月解決掉。」
「你要多吃,增加營養的。」
「哪能吃這麼多。花呢放丁一一店裡賣了吧。」
「賣的錢再給你哦?」白他一眼,他還呵呵笑。真是商人本色!那邊
食客吃完粥又抓著一個水果籃挑挑揀揀,妞妞隨口問,「莫總你送的呀?」
「別叫這麼生疏,」莫梓彧拋個媚眼,「叫我梓彧,彧也行。」
「花花。」
「……靠……」憤恨地一指桌上那袋獼猴桃,「那個我送的。別人送
給我的,我最討厭吃這玩意兒了,毛多。」
妞妞無言。
覃為忍了又忍才沒一拳揍過去。
「我得回公司了,哦耶……」莫梓彧盯著水果兩眼爍爍發光,「紅富
士,我最喜歡吃了,病人你吃不完吧?」
病人送給他一個字:「滾。」
他揣著兩隻又紅又大的蘋果滾了。
不一會病房門又被推開,妞妞還以為食客又回來了,抓起一隻蘋果做
勢砸過去,拋擲的動作在看到門口的兩人後頓住,凝固成可笑的雕塑。
「……爸媽?」
「不歡迎啊?」沈媽冷著臉踏進來。
覃為一驚,趕緊起身迎上前。「真不好意思,我都還沒去拜訪叔叔阿
姨,倒讓你們先來。」
「你躺著吧,」沈爸忙制止他,「身上有傷別亂動。」
「爸你坐。」妞妞扔了蘋果接過老爸手裡的禮品盒,討好地看老媽,
「媽你也坐。」
沈媽不理女兒的慇勤,狠狠剜她一眼,走到床邊問病人:「身體怎樣?」
「沒事了。」岳母不坐覃為也不敢坐,端端正正地站著像個小學生一
樣答題。
「躺著躺著,站著幹嘛呀。」沈爸接過話,問他傷哪兒了。
「肋骨斷了兩根,」覃為靠著床頭坐下,「不過沒什麼大礙。」岳父
這人一看眼神就知道是好好先生,他沒那麼緊張,倒是岳母不愧做宣傳出
身的,一雙眼睛照得人發毛。
「還是得好好歇著,傷筋動骨沒個把月難得調理好。你父母呢?」
「沒回來。我傷不重,怕他們著急就沒告訴他們。」
「哦。公司事情怎麼辦?」
「沒問題,有副總守著,謹言也能幫忙。再說這傷不影響工作。」
切,看一老一少聊那麼起勁,不知道的還以為父子倆呢。沈媽撇撇嘴
打開保溫瓶蓋子看裡面的食物。「妞妞你弄的啊?」
「挺好吃的。」覃為馬上回答。
「唔,我家丫頭燉的湯我還不知道,沒鹽沒味道。」一席話臊紅妞妞
的臉。沈媽掃了眼兩個年輕人,輕咳一聲張了張嘴,又沒說什麼。
眼皮一跳,覃為認真地說:「對不起叔叔阿姨,其實這都是我的錯,
我跟妞妞在一起這麼久,也沒去拜見兩位,請原諒。我馬上打電話給我爸
媽,兩家人一起吃個飯行嗎?」
「扯那麼遠幹嘛?」
啊?不接受?丈母娘這關怎麼過?
「媽……」妞妞扯了扯老媽的衣擺,老媽不理她。又扯老爸,老爸只
聳聳肩。
沈媽盤著手審視覃為,說實在話她是很生氣,自己捧手心裡的女兒疼
都來不及,可是這人幾年前丟下寶貝遠走國外不說,如今回來了也不現個
身,當她家丫頭沒人要嗎?不過話說回來,能為妞妞不要命的,除了孩子
她爸大概也只有這個人了。「我是說你傷沒好,這個把月都不能出門。」
「沒事,您看我現在一點事都沒有。」覃為站起來走兩步證明所言不
虛,「早能出院了。」
「醫生說要多久你就待多久!」沈媽不滿地看著他,「骨折這個要靜
養,我可不想將來我女婿留下什麼後遺症。」
他一怔,微微揚起唇角。「是!」
「你好好躺著,家裡還有點事,我們先走了。」
「叔叔阿姨慢走。」堅持送兩老到門外,他轉身扶著牆偷笑,笑得傷
口跟著疼,還是止不住一邊抽氣一邊樂,瘋子似的。
病房門一關,沈媽一指戳上女兒腦門。「死丫頭!這麼大事怎麼不跟
我們說一聲?」
「怕你們罵我……」妞妞喏喏道,「你們怎麼知道的?」
「知道什麼?知道他回國找你的事呢還是你們讀高中那時候的事?」
她驚了。「……媽?」
「哼,也不看看我是誰,我是你媽!抽空回家跟我學學怎麼做菜,你
看你煮的什麼湯,光給人吃粥,都要嫁人了什麼都不會,將來公婆嫌。」
覃家爸媽還是知道了兒子進醫院的事,當時他們正在非洲大草原上看
豹子,接到電話的當天趕緊定機票回來。四位大人悄悄上茶館喝了杯茶,
私下裡就把兒女的婚事拍板了。那兩個主角竟然不知道,覃為還在張羅兩
家一起吃吃飯聊聊天增進感情,覃驥嗤笑:「聊什麼呀?都聊完了,等你
傷好了先去登記,過兩個月再辦婚禮。」
嗯……這倒是符合覃教授的一貫作風。
說起來還有一件巧事,兩家媽媽打了照面總覺得似曾相識,一聊天才
想起以前確實見過面,覃媽當年來中國旅遊,爬黃山時剛好遇見沈媽,兩
人還一起玩了幾天。想不到隔了幾十年還能聚在一起,並結成親家。
「緣分嘛,像我跟你一樣。」覃為坐在沙發裡咧個大嘴傻笑,「妞…
…領證去吧。」
什麼語氣!好像惡霸調戲良家婦女。「大爺,您傷還沒好。」
「我都出院了。」
「你那是醫生說的出院嗎?」自從得知他爸出馬後他就一直處於亢奮
狀態,天天揪著醫生說要出院,楞是把三個星期的住院時間給磨成半個月。
妞妞把藥丸和水杯遞過去,輕輕摸了摸他的胸口。「疼不疼?」
「有點。」
「給你熱敷一下。」她拿了熱水袋隔著毛巾敷在青腫的地方,醫生說
這樣可以活血化淤。這副胸膛真是多災,以前被人劃過一刀,現在又骨折。
「那個十字架你還是戴著吧。」
「不戴,將來給我兒子。」
「不能是女兒啊?」
「都行,最好跟丁一一一樣生個龍鳳胎。」
「那得看你的本事了。」
眉頭一挑,覃為一把拉過她坐到大腿上。「光我一個人也不行,還得
你配合。」低頭吻住她的唇,柔軟滑膩的感覺立即喚醒本能,急急忙忙解
開她的衣服。
「停!」怕碰到傷處她不敢硬推開他,只能抓住那雙到處作亂的手。
「你還沒好呢。」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你看,連咳嗽都不敢大
聲還想這樣那樣。
「我都半個多月沒跟你……」
「憋著!」
他抓狂了,四腳朝天躺回沙發裡扯頭髮,嘴裡嘟囔一連串意大利語。
手機響了,沒好氣地接起,聽了一會一頓亂罵,脾氣真是爆。
哪個無辜的可憐蟲撞槍口上了?妞妞同情地念聲Sorry。「誰呀。」
「東子。」手機蓋在他手裡來來回回翻動。「鄧明月是不是去西安了?」
「嗯,跟他們老闆開會,昨晚走的。」
難怪……他哼笑。「事這麼多還往外跑。」
她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說誰啊?」
「不告訴你。」親一下她的臉速速離開,心裡鬱悶美色當前許看不許
動。
「不說就不說。」送對衛生眼給他,看見他憋屈的模樣又覺得好笑。
覃為的眸色轉深,癡癡地看著她嘴角若隱若現的小梨渦,不由自主伸
手按過去。
「慣上癮啦?」她連手帶嘴摀住。
他笑,拉下她的手吻她,細密地輕啄她的梨渦,一遍又一遍,好像永
遠嘗不夠似的。是不是從第一眼看見那個送他棒棒糖的胖丫頭開始,就掉
進這兩個漩渦爬不出來?「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扎兩根小辮兒,吃個糖
還滴口水。」他說,「時間過得真快,一晃我都認識你十九年了。」
亂扯,都那麼大了哪能滴口水……十九年?她今年才二十四啊。妞妞
吃驚地掰手指頭,從初二到現在……「不對,十一年。」
「十九年。」
是嗎?又數了一遍手指頭,還是不對。「你算算,初中兩年高中三年
……」
「別算了,數學那麼差勁哪算得清。」
瞧不起人……
「掛豬油瓶啊?」覃為呵呵笑著捏捏她嘟起的嘴巴。「肚子餓了,出
去吃飯還是在家吃?」
「在家吃,」她站起身,「我做。」
「別弄湯!」意見馬上提出來,「給我炒兩個菜。」
「喂喂?」
「嗯?」這是叫他呢還是表示不滿?
妞妞轉回來挨到他身邊坐下,手指輕輕摸著他胸口那道陳舊的刀傷。
「對不起哦,我不該跟你吵架,害你生日都過不好。」
「你不是送了生日禮物嗎?」
「血糊糊的都扔了。」她以為他說的是那件襯衫,現在想起來真心疼,
將近三千啊。
「我是說你,你把你自己送給我了。」
聽似隨意的話瞬間紅了她的眼眶,忙低頭藉著摸戒指的動作眨去眼裡
的淚。「其實那天晚上你跟葉嵐的事我看清楚了,你沒親她,是她親的你。」
「那你還一晚上關機。」
「你抱了她嘛……」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氣糊塗了,第二天早上才
想起來不是那樣的,可跟你打電話你卻撒謊。」
他低頭對上她的視線。「對不起,以後我保證都說實話。」
「嗯。昨天上班的時候葉嵐跟我打電話了,她叫我別胡思亂想,跟你
好好過下去。唉,葉嵐真是個好女人,可惜沒跟你在一起,不然雙劍合璧
天下無敵。」
這話覃為不愛聽。「那你嫁給她去闖江湖吧。」
「我們都是女的只能去荷蘭。」被他瞪了,她晃著他的手討好地笑。
半晌喏喏道,「我一直都想問你……我沒她漂亮沒她聰明,也不能像她那
樣在事業上幫你,你會不會後悔?」
他沉吟片刻。「我跟謹言比,除去感情來說,你更欣賞哪個?」
「我說了你不能生氣,當然是謹言哥。」脾氣好耐性足,一一那麼頑
劣性子的人都被收服了,了不起……
那是,他是神嘛。覃為咬著牙笑得猙獰:「那你幹嘛拿自己跟葉嵐比?」
「……哦。」不是要的這句啊老大……
「傻妞。」他擁她入懷,手指一下一下梳理她半長的頭髮。「葉嵐跟
我從小一起長大,我喜歡她欣賞她,她是我最重視的朋友。但你不同,你
跟別人都不同,我不會說好聽的話,只想讓你知道你是我想牽手一輩子的
女人。」
哦耶要表白啦?妞妞緊張起來,低頭絞著手指小聲說:「你說吧。」
「嗯?」
「那……三個字。」
「哦,我餓了。」
「……」一顆心咻地從五千米高處摔到礦井裡。「那,四、四個字也
行。」
「我真餓了。」
「……」朽木不可雕也……起身垂頭喪氣地往廚房走。「想吃什麼?」
「只要是炒菜都行,你不是在家跟你媽學了嗎?」
「學得可多了!」
「冰箱裡有什麼就給我炒什麼,魚要紅燒。」這一年內再看見那個湯
他犯噁心。「還有多放點辣椒,我要吃辣的。」
「不給!」妞妞沒好氣,從冰箱裡拿出菜來乒哩乓啷洗乾淨。「不知
道自己傷沒好呀,還敢吃辣的,不要命了。國外待那麼多年也沒學著吃點
營養的東西,回來就光吃辣椒……哎……要不弄個火鍋吧,你不是說餓了
嗎,火鍋容易做……」話語突然頓住,她聽見背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兩
大顆眼淚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砸在刀背上。
覃為倚在廚房門口輕聲說:「沈思琪,我愛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