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君庭I 第二十六章 糾纏
    第二日一大早靜安侯便醒了過來。舞萼還在身邊熟睡。他輕手輕腳出了門,洗漱完畢,便直奔涼國使者下榻館舍而去。

    冬日清晨,空氣冷洌。京城被一層淡淡薄霧籠罩,格外靜謐。靜安侯到了館舍門口,只見雪地上佈滿亂七八糟的蹄印和人的腳印,不由倒抽一口涼氣。他忙推開虛掩的門,院內一片狼藉,已是人去樓空。

    「他們就這樣走了?」皇上龍顏大怒:「就是尋常人去做客,走前也要和主人打個招呼。他們這算什麼?當我朝是菜園子,隨意來去?」

    靜安侯勸道:「可能因為涼國公主在我面前貿然發誓,而他們並不想真心結盟,所以只好一走了之。」

    皇上愕然:「涼國公主?」

    靜安侯把昨日發生的事情一一告訴皇上,又道:「我還懷疑那個病人,正是已傳葬身寒江的雷遠。」

    皇上大驚:「你認出他來了?」

    「他容貌有很大改變,我並不能確定。請皇上准我追擊涼國使者,一探究竟。「皇上皺緊眉頭:「這可難辦。涼國使者本來就是不辭而別,你又這樣風風火火追過去。若他們誤會你的來意,說不定會引起一場爭端。況且你也沒有十成的把握認定那人就是雷遠,若是認錯了人,豈不是給他們借口?」

    「可是……」靜安侯仍要堅持,皇上擺手打斷他:「別再說了。雷遠算什麼,值得你這樣耽心竭慮?過兩日就是新年,你把這些事情都放下,和家人好好過個年吧。別忘了讓你的新夫人進宮來給太后磕頭拜年。」

    皇上既然心意已決,自己再多說也是無用。靜安侯滿懷心事出宮上了轎,總是覺得心有不甘。走到半路,他探頭出來對從人道:「找幾個人,跟上涼國使者,設法打探他們中那個病人的消息。若是那人是個漢人,即刻稟報與我。記住,這事要做的悄悄的,別讓任何人知道。」從人領命而去。

    元月初一,外命婦入宮向太后和皇后朝賀新年,英夫人在入宮之列。本來舞萼不夠資格,但太后特意要英夫人帶舞萼入宮,靜安侯也不好阻擋。他擔心舞萼會去找景陽公主尋仇,只好在入宮前反覆囑咐英夫人:「舞萼年輕,不懂宮內規矩,娘千萬讓她緊跟著你,別讓她在宮裡亂走。」

    英夫人不知道他心裡的隱憂,打趣道:「行了,娘知道你緊張你媳婦。你放心,她跟著我,不會少一根頭髮。」

    靜安侯心裡卻不得半點輕鬆,找了無人的時候,對舞萼道:「無論你做什麼事,先想想你娘。」

    舞萼知道他言下所指——上次婚宴上行刺公主,她後來細想,對自己的莽撞才覺得後怕。若不是靜安侯攔住她,她一家只怕都已經滿門抄斬——她咬著下唇不說話。靜安侯便有些著急,低聲下氣道:「她不管給你什麼難堪,你先都忍著,回來後找我怎麼出氣都行。無論如何,你千萬別衝動。」

    他大概從來沒有這樣求過人。舞萼有些驚訝,抬頭看他。他也意識到了,神情裡不由有些訕訕,低低道:「我都是為了你好。你聽我的,好麼?」舞萼不知該做何回答,看他眼神懇切,只好點了點頭。

    於是舞萼便把隨身匕首除在家裡,和英夫人一起入宮。賀儀完畢,英夫人帶了舞萼去慈寧宮拜見太后。景陽公主也在,看到舞萼扶著英夫人一起進來,臉色便一沉,哼道:「她也配來這裡?」

    舞萼佯裝沒有聽見,向太后跪拜行禮。太后給兩人賜座,對英夫人笑道:「你這新媳婦還真難見到。哀家說了多少次要她入宮,到現在才來。是不是靜淵捨不得讓她出門?」

    英夫人瞥見景陽公主面色陰沉,忙道:「那倒不是。因為舞萼身子贏弱多病,所以一直在家裡靜養。」

    太后打趣道:「也許不是病,而是有孕了吧?」英夫人滿臉遺憾道:「我也倒是希望,可惜不是。」

    太后笑道:「舞萼,你回去告訴靜淵,就說太后和英夫人都著急抱孫子呢。今年喜慶,你們得趕緊。」 舞萼臉上早已一片緋紅,迫於禮節,只好答道:「希望托太后鴻福。」

    景陽公主早在一邊聽不下去,站起來氣哼哼道:「大過年的,說什麼不好,談這些做什麼?真是白白掃人的興!」惡狠狠剜了舞萼一眼,出了慈寧宮。

    景陽公主不在,主客氣氛反而更輕鬆些。英夫人又坐了一會兒,方才帶著舞萼出了宮。

    靜安侯早在宮門口侯著,看娘和舞萼攜手談笑風生出來,心裡大鬆了一口氣,迎上前去:「太后說了什麼娘這麼高興?」

    英夫人笑道:「太后說你既然娶了親,就要早日帶好消息給她。」

    靜安侯知道母親話裡之意,偷眼看舞萼,見她俏臉暈紅,不由心神一蕩,一直到回到府裡,還是不時恍惚,目光不由自主只在舞萼身上打轉。可惜的是,他這份旖旎心思總是被一茬接著一茬上府裡拜年的人打擾。好不容易等到客人漸少,他便迫不及待去舞萼房裡找她。他滿懷一腔熱情而來,她卻十分冷淡,不是垂頭讀書,就是佯作睏倦,看向他的眼神總是十分疏離。他的滿腔熱情便一掃而空,滿心說不出的氣餒和心灰意冷。

    他自覺這一生一帆風順,一切皆在自己掌握之中,唯有在她身上,他卻受了極大的挫敗,即使費盡全身力氣,即使把自己全身心都捧在她面前,她總是這樣不屑一顧。自己人生也有許多無奈,最大的無奈便是無法走入她的心裡——他每每這麼一想,心裡就覺得說不出的絕望。

    這種絕望籠罩著他,讓整個新年都過的無比索然慘淡。一晃眼便到了元月十五。英夫人看他神情鬱鬱,便道:「今日是燈節,我們別都坐在家裡,咱們一起去看燈!」

    舞萼自然雀躍不已。靜安侯見她喜歡,也一口答應。於是一家三口由僕人們簇擁著上街看燈。

    街市上果然熱鬧。無論大街小巷,都是火做游龍,蜿蜒不絕。舞萼眼花繚亂,看的渾然忘我,等回過神來時,身邊已只剩靜安侯一人。

    「娘呢?」她問。

    「娘累了,已經回去了。」

    舞萼知道英夫人是故意給兩人獨自相處機會,便道:「我也累了,想回家。」靜安侯靜靜看她,道:「你可是真地想回家?這麼熱鬧的時候可不多。」舞萼看看遠處連綿的燈海,萬般猶豫。靜安侯便笑道:「走吧。知春橋那邊燈景最好看,我們去那裡。」一把牽住她的手就往前走。

    他的手寬大溫暖,扣住她纖細的手指。她下意識掙了掙,他便回過頭來,凝視著他。頭頂璀璨燈火照得他面目清晰如畫,而眼神格外幽深。她便一時怔住了,任憑他的手握得更緊。

    兩人手牽手在四處燈樓下觀看,漸漸有說有笑起來。興致正好的時候,頭頂忽然轟轟作響。他倆齊齊抬頭看去,只見深墨色的天空,一線火色沖天而起,隨即便是各色煙花競相飛上,把整個天空照得彷彿蓬萊樓閣般剔透。舞萼忍不住拍手叫好。

    靜淵含笑問她:「高興麼?」

    「高興。」舞萼眉飛色舞的點頭。靜淵看她笑顏如花,忍不住把她拉近。她看他眸裡柔情深沉,不自覺地別過臉去。眼神一轉之間,忽見燈火闌珊處,一雙熟悉的眸子深深凝視著她,目光裡,全是排山倒海的傷痛。她如五雷轟頂,立時怔住。靜安侯卻在她這一怔之間低下頭來,吻在她的頰上。

    「別……」她掙扎著離開他的懷抱,再循著看去,滿眼只有璀璨燈火,再不見那雙眸子。

    ——方纔那奪人魂魄的一霎那,難道只是自己的幻覺?

    靜淵看她忽然臉色慘白,全身顫抖,關切問道:「怎麼了?」她卻只是失魂落魄的望著燈火深處,一臉泫然欲泣神色:「我要回家。」

    他忽然興致全無,繃緊臉道:「那就回家!」

    回到府裡,舞萼便匆匆回了房,二話不說把靜安侯關在門外。他郁煩難當,恨不得大吼幾聲才能得以發洩心中苦悶。這時,從人來報:「跟著涼國使者的人回來了。」

    來人稟報道:「等小的追上涼國人,他們的那個病人已經不見了。」

    靜安侯大驚:「他去了哪裡?」

    「涼國人也不知道。聽說那人從昏迷中醒來後,一直吵著要走。涼國人不放。結果他有天晚上找個機會偷偷跑了。」

    靜安侯心裡不祥之感越來越強:「你可查清楚那人是誰了麼?」

    「涼國人自己也不知道他是誰。小得更加不知。不過聽說,那人是個漢人,在寒江上被涼國人搭救。」

    「寒江!」靜安侯驚叫出口:「是他,果然是他!」

    ——倘若當時知道是他,自己早就一掌把他打死在病床上,怎麼還會耗盡全身內力救他的性命?真是天意弄人,竟然是自己救了最恨的勁敵!

    ——難道真的是命中注定,他不會如此輕易死於非命,而她最終還是會和他在一起?

    ——難道自己所做一切,都是惘然?

    靜安侯全身都在微微顫抖,雙手緊握,好像要抓緊那些就要失去的東西。他騰得一下站起來,大步流星朝舞萼房裡走去。

    剛走到門口,便有侍女上前急道:「侯爺快來,夫人她一回來就要酒喝。我們攔不住,她就喝了很多酒。」

    ——你是為誰借酒消愁?

    他氣沖沖的一腳把門踢開,甜醇的酒香撲面而來。接著她便雙頰緋紅,醉眼惺忪的撲入他懷裡。

    「你醉了。」他拿住她的雙臂,沉著的把她推開。她卻不依不饒的又靠上來,舉起雙臂,環繞在他的頸後。她和他離得如此近,可以聞到她嘴唇裡些微甜香的酒氣。他的心裡忽然怒氣全消,柔軟到無力。

    她抬頭問他:「你為什麼要丟下我?我每日每夜都在等你。」眼神幽怨,淚光閃閃。

    ——你眼裡,看得到底是誰?你心裡,想得到底又是誰?

    他忽然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怒氣,把她狠狠推開:「你真是醉得厲害!」她猝不及防,一個踉蹌,往後不受控制的倒去。他心裡一緊,下意識伸出手臂,輕輕一拽,又把她撈回懷裡。  她柔軟芳香的身軀溫順的伏在他的懷中,光潔的額頭下,漆黑修長的睫毛不住顫動。他再也受不了這種誘惑,朝著她俯下臉去,吻住她的唇。她是如此溫馨纖細,那般美好,讓人不由心甘情願沉溺與中,不願自拔。心裡所有的情緒——熱烈而無助的思念,瘋狂而絕望的摯愛——就在這一剎那如崩析堤壩後面的洪水,洶湧奔騰而出——即使你心裡想的是別人,你還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誰也奪不去!

    他一把橫抱起她,朝著帷幕低垂的床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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