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君庭I 第十八章 浮歡
    靜安侯剛從宮裡出來,便看到蘇哲滿面焦慮站在午門下,奇道:「蘇大人是在等什麼人麼?」

    蘇哲勉強在臉上擠出笑意:「舞萼午後被太后急召入宮,現在已經一個多時辰了,還不見她出來。我有些擔心,便到這裡來守著。本不是什麼大事,但是她入宮入的著實蹊蹺,我總怕有什麼不妥,所以等在這裡,也好有個照應。」

    靜安侯大驚:「我才從太后宮裡出來,並沒看到她。她當真是由太后接走的?」

    「千真萬確。來得可是太后的鑾車。」蘇哲臉色忽然大變:「難道……難道是那山賊?」

    靜安侯斷然道:「不!他沒有這麼大本事!」腦裡靈光一閃,對蘇哲道:「你不用擔心,先回府去。我去把蘇小姐找回來。」

    他匆匆辭別蘇哲,轉身又進宮去,直奔景陽公主的長樂宮。景陽公主好像早就料到他會來似的,親手端出一盤糕點來,笑盈盈道:「這可是你最喜歡的芙蓉糕。御廚才送來的,還是熱的呢。」

    香噴噴的精緻點心被高高的端送到眼前。靜安侯心裡再不耐煩,也只好拿了一個,隨手放在一邊,隨即問道:「公主,臣特此來是要問一件事。蘇御史的女兒蘇舞萼今日是不是你接入宮?」

    公主瞥著他:「你可真是開門見山。我若回答不是,你信不信?」

    靜安侯看著她的眼睛,沉聲道:「臣不信!」

    公主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那又何必多此一問?」看面前的男子滿臉都是隱忍的怒氣,不由得意地笑起來:「不過,我倒不怕告訴你,今日的確是我把她接出蘇府。不過,我可沒有把她接入宮裡。」

    靜安侯大急:「那麼你把她藏在哪裡?」

    公主掩嘴低笑:「從小到大,你在我面前總是唯唯諾諾,從沒見過你別的表情。這樣才好,即使是發脾氣,我也喜歡。」她看靜安侯額上青筋暴起,便拿了絲帕輕輕按在他的額上:「這大冬天的,你怎麼出了一頭的汗?」

    靜安侯出手如電,伸手捏住公主的手腕,怒道:「我問你,你把她藏在哪裡?」

    他的目光彷彿利劍般寒氣逼人。公主竟毫不畏懼,哈哈大笑起來:「我可沒藏她。我把她送給了一個人。」她拿另一支手的食指輕輕點著靜安侯的前胸:「一個你很不喜歡的人!」

    「你!」靜安侯再也忍不住,手上微微用力,將公主掀倒在地。他看也不看,轉身就要出殿。倒在地上的公主仍在大笑:「你若想去找她,遲了。她已經離開京城,你找不到她了。」

    靜安侯回頭緊盯著公主,咬牙切齒道:「就是她去了天涯海角,我也會把她找回來!」

    公主一怔,隨即笑得更加用力:「可惜她去的地方,既不是天涯,也不是海角,是陰曹地府。你怎麼找呢?」

    靜安侯勃然大怒,衝回來抓住公主的前襟,從地上把公主拎起:「你說什麼?你殺了她?」

    「我不想殺她!」公主的眼神狡黠陰冷:「我本來是要幫你,殺了那個讓你一直頭疼的山賊。誰叫她那麼不湊巧,偏偏會和他在一起呢?這樣也好,他們倆想同生共死,我也算是成全他們二人。」

    「他們在什麼地方?」靜安侯不自覺的手上用力,聲音都在微微顫抖。

    公主被他緊緊揪住,腔裡快透不過氣來。她膽戰心驚得看著靜安侯近在咫尺的殺氣騰騰的雙眼,心裡畏懼,掙扎著吐出兩個字:「寒江。」

    此時已是日落時分。冬日慘淡的夕陽落在寒江上,映的整條江水暗紅一片。江風漸強,嗚咽不絕,捲起層層細浪。暮靄壓下,陣陣寒氣逼人。

    昏迷的舞萼被風聲驚醒,睜開雙眼,迷迷濛濛問道:「這是哪裡?」有個人對她俯下臉來,笑道:「船上。」她怔了一怔,忽然尖叫:「雷遠!」

    眼前這個緊抱著她的人正是雷遠。她既欣喜,又震驚:「我怎麼會……你怎麼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雷遠笑嘻嘻得在她額上親了一下:「你不用擔心,我們很安全。」看她迷惑得看著他,解釋道:「我去找了景陽公主。按我們約定,公主把你帶出來,然後把你交給我。她還給我們安排了這條船。只要到了對岸,我們就是平安出了京城,誰也追不到我們。」

    舞萼有些懷疑:「公主怎麼會幫我們?」

    雷遠有些洋洋得意:「她喜歡侯爺,不想讓你嫁給他,正巴不得有誰來把你帶走呢。」他看她不自覺得抓著他的衣襟,眼神欣喜,再也忍不住,低頭下去,狠狠吻住她。

    朝思暮想的渴望被壓抑多日,一旦觸及便氾濫成災。他越吻越纏綿,舞萼都喘不過氣來。他漸漸把持不住,竟伸手要去解她的衣領,舞萼羞紅了臉,輕輕推他:「雷遠,別這樣。」

    他喘著粗氣拿住她的手:「你本來就是我的。」眼睛熾熱,呼吸急促,好似要把她吞下去。舞萼從未見過他這樣兇猛的樣子,不覺惶恐,低聲道:「還是等到我們成了親……」

    雷遠看她怯生生的雙眼,輕歎一口氣,把臉埋入她脖頸裡。過了好久才抬起頭來,笑道:「好吧。等過了江,我們就成親。」

    舞萼笑起來,主動湊身過去在他唇上輕輕一啄。他臉色一變,全身繃緊一動不動,半天才道:「你別再過來。我可不是君子。」舞萼不懂他話中之意,但看他臉色異常,也不敢再動。過了一會兒,雷遠神情緩和下來,這才湊近來握住她的手笑道:「再過一個時辰,我們就到對岸了。你對咱們的新生活,可有什麼打算?」

    舞萼想了一想,偎入他懷裡:「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其他的都沒有想過。」

    雷遠心裡柔情湧動,不由摟緊了她。兩人沉默著相依相偎,過了一會兒,雷遠道:「你不怪我吧?」

    「怪你什麼?」

    「把你這樣擄出來,讓你又見不著你娘。」

    「娘……」舞萼忽然驚跳起來:「我不能走!我不能離開我娘!」

    雷遠拉住她:「你總是要嫁人的,難道一輩子都不離開你娘?我想過了,等過一段時間,京城裡形勢緩和了,我會帶你回來見你娘。如果她願意,我們也可以接她走。」

    「你不明白,」舞萼急道:「我娘病得很重。」

    「我並不知道……」雷遠臉上歉意浮現:「我聽說你娘的病好了,否則我也不會去接你出來。」

    舞萼心亂如麻,哭道:「醫生說她養病期間不能再受刺激,否則病情加重,性命難保。我若是不回去,她萬一發了病……我必須回去。」

    雷遠看她情緒激動,忙抱住她,柔聲道:「好,聽你的,那咱們就回去!」

    「可是……」舞萼震驚得抬起臉來:「可是我們好不容易逃出來。」

    雷遠看著她微笑:「我說過,我們還有一輩子,只要我們兩人活著,只要我們都不放棄,總能找到機會,總能在一起。」他輕歎口氣:「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我也不想就此放棄。可是我不想你現在走了而導致終生悔恨。等你母親病好了,你能毫無顧慮地離開,我們馬上就走。」

    「雷遠!」舞萼心潮翻湧,把臉埋進他懷裡,忍不住哽咽失聲,道:「可是我不想再和你分開!」雷遠緊緊抱住她,強忍住心頭翻湧的難分難捨,低笑道:「分離只是暫時的。你什麼時候想我了,來千平山的歸林寺找我。我在那裡等你。」

    「歸林寺?」

    「你忘了麼?你當時就是從歸林寺燒香出來後被我擄的。」雷遠解釋道:「那裡是我們黑風寨的置業,方丈主持都是我的朋友。」

    舞萼恍然大悟:「難怪當時我娘捐香火錢的時候方丈問我們可是刑部蘇大人家人。原來你們在那個時候就盯上了我們。」

    「應該說是老天安排!」雷遠把唇印在她的唇上,喃喃低語:「這是命,我注定會遇上你!」

    兩人親熱了一會兒,方才氣喘吁吁分開。艙內一片靜謐,冬日最後的夕陽染紅了整個船艙。舞萼歎道:「真美!」

    兩人互相依偎著看著西邊一輪紅日緩緩落下,一時無語,只聽艙外江風嗚咽,濤聲陣陣,時重時輕,又時而寂然無聲。

    「如果太陽永遠不落下去,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該有多好!」舞萼喃喃道。

    「傻瓜!」雷遠摟緊她道:「如果你喜歡,我每日都陪著你看。」

    「可是你馬上又會離開我。」舞萼眼裡又泛起淚光。

    雷遠看她傷心,便有些手足無措,慌慌張張道:「那麼,每次日落的時候,我都會抬頭看著天。這樣,每當你看落日的時候,就好像我陪著你一樣。這樣好不好?」

    舞萼噙著眼淚噗嗤一笑,踮起腳摟住雷遠的脖頸,把臉埋在他懷裡,側頭看向西邊。

    太陽慢慢向江裡落下,終於,彷彿往上跳了一跳,然後完全沉了下去。

    「結束了……」舞萼看著鑲著暗紅一線的遠處,心裡忽然覺得無比傷感:「我要回去了。能和你看這場落日,我很快樂,這一生,我也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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