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大廳櫃檯服務處。
「咻」地以瞬移法,崔白萇眨眼現身在接待大廳處,視線所及範圍,遍佈著水族特有的冷峻氣息;客人的行李、運送貨物的推架、擺飾的盆景、及供給人們使用休息的桌椅,無一不是東倒西歪。
目光轉向另一旁,一層佈滿裂痕的保護結界籠罩著整個櫃檯處,含憂及其他人都瑟縮在結界內探頭探腦,表情被極度的驚恐給充斥。
這個結界是當初飯店蓋起時設置的,跟那些滅火系統一樣,都是一種防護措施,當它感應到有危險的時候,就會自動啟動,將櫃檯整個包圍保護,與外頭完全阻隔。
不過缺點就是被關在裡頭的人,無法自行解除結界,而且不論裡頭或是外頭的聲音,皆完全無法傳出或是傳入,這是為了防止敵人利用聲音蠱惑裡頭的人,導致自相殘殺而設計的。
也因此導致被困在裡頭的含憂,只能用手腳並用,對崔白萇比手畫腳,以最原始的肢體語言告訴他剛才發生的事情。
可惜,不知是含憂的肢體動作太難理解,還是崔白萇理解力太差,兩者耗了老半天,仍是看不懂對方想要表達什麼。
眉頭緊緊的攏起,崔白萇抬腳邁向櫃檯處,可卻在跨出腳步的剎那,被某種壓力扣住肩膀,硬轉了過去。
一片刺眼的紅色在下刻闖入眼簾,他反射性將眼睛微微瞇起,以抵擋這與它主人一般,過於張狂的色彩。
「她在哪裡?」
低沉平靜的嗓音,與臉上形色易見的怒氣完全不符,崔白萇嘴角緊了一下,強迫自己,扯出個微笑。
真是東西可亂吃,話不可亂說!說曹操,曹操到!
「陛下您如果要找人的話,八成是找錯地方了,我們這裡,沒有一個客人是叫『她』的……」
話還沒說完,肩膀上便傳來一陣劇痛,令崔白萇額上立即滲出冷汗。
「她在哪裡?」
對方的聲音仍是沒有半分變化,不過表情卻比剛才更加猙獰暴怒,連臉龐上的龍鱗,都隱隱浮現出來。
「天啊,龍王陛下!我真的不知道您嘴裡的『她』到底是誰啊!如果您那是指名字,我剛已經跟您說過了,我們這裡沒有這麼一個客人……」
「崔白萇,你再裝嘛,如果朕沒有事先調查過的話,你以為朕會如此貿然跑來要人嗎?」
……就是會。
當然崔白萇不敢把這句話說出來,因為眼前這位,可是整個水族裡出了名的難搞。
況且四百多年前,琉光飯店才被這位大尊客給毀了大半的事情,他到現在還是記憶猶新,因此他可不認為,自己及這座飯店,需要再多添一樁新的「美好」回憶。
「呃……可是陛下,我們這裡真的沒有您要找的人啊!」
「胡說,你又知道朕要找誰了?」自他的回話中抓到把柄,龍王趁勝追擊,「朕都還沒說是誰你就否認,你一定是做賊心虛!說!她到底在哪裡?你不說,小心我掀了你這裡。」
崔白萇嘴角不斷抽搐,笑容快掛不住了。
「哎!陛下您這樣說,可真是誤會我了,要不您說說您要找的人的名字,我親自替您查查吧?」他小心翼翼的開口提議。
可惜對方不解風情、不吃這套,立即否決了他的提議:「不必了,給你查的結果,一定有九成九是說沒有,那朕何苦給你機會拖時間?」
「唉……陛下,您真是想太多了!我都還沒查呢……」心機真是有夠重,這樣也可以被他猜出來……
龍王哼了一聲,露出輕蔑與不耐:「少來,你當我第一天認識你嗎?也不想想朕剛才連人名都還沒說,你就直接否決,既然如此,朕又何需多此一舉,給你名字讓你查?」
「……那陛下想要我怎麼做?」崔白萇換了個方式,決定擺出低姿態詢問。
龍王一臉沒好氣的斜睨他一眼,語氣仍是與表情毫不搭配的毫無變化:「還用廢話!當然是把人交出來。」
「……」
***
四樓員工醫護室。
「……所以說那個東海的小鬼又來鬧,崔白萇現在正在應付他?」坐在辦公桌前,慢吞吞的吃著昆布燈籠魚粥,龜仙人在嚥下嘴裡的粥後開口,老臉上出現難得的無奈。
自從上次被怨恨他的眾員工,拖去狠狠修理一頓,外加被青龍告知關家,下通緝之後,便不敢隨便以研究之名蹺班,乖乖待在崗位上就職。
「不是前陣子才發帖子說要成親了嗎?怎麼又來了……」
「因為準新娘跑了。」
老師頭抬也不抬的回答,蹺著二郎腿,坐在十號病床上,跟奈雅一起努力與拼圖奮鬥。
龜仙人哼了一聲,顯然對於對方會選擇逃跑這件事情,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可以理解,以他那種怪裡怪氣、反反覆覆的怪個性,不跑才神奇!真懷疑東海那老傢伙在想什麼,竟然選這小鬼繼承王位……」
「聽說就是因為他的個性跟想法,與其他的皇子都不一樣,所以才選他。」
「……是嘛……那可真是……呃,『眼光獨到』。」
龜仙人乾笑兩聲,滿滿嘲諷。
「所以那小鬼的新娘是怎樣?該不會又那麼湊巧,在我們這裡吧?」
「就是……要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又跑來這裡撒野潑鬧?」奈雅接口回答,惱怒的將手上對了半天,還是找不到位置的拼圖給丟了回去,再取了一片。
「……總之無論結果如何,只要他不要像上次那樣,突然發瘋把這裡拆了大半,害我們無家可歸就好,其他看他要怎樣,就算他把崔白萇抓去當新娘,我都不會有意見。」
「崔白萇當東海龍王的新娘……別開玩笑了!」老師聞言打了個哆嗦。
而龜仙人則是在同時被粥裡的昆布給嗆住:「我想在那之前,『某人』可能會先從魔界殺來,跟他來場生死大對決,然後我們到時候一個也逃不了,只能統統靠邊等死了……」
不自主的想像了下那個畫面,三人互望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發出尷尬笑聲,然後繼續埋頭,做各自的事情。
而在同一時刻的大廳內,我們苦命的崔白萇經理大人,仍在為了阻止某人砸場而努力奮鬥中。
「關先生,可以請你幫我個忙嗎?」
停下一步步逐漸緩下的步伐,推著餐車停在走廊中央的關崇善,眉頭打從508號室出來後,便沒有舒展過。
起因,是因為黑曜的一個請求。
一個全家之中,只有「那個人」才能辦到的請求。
那個他總是懷著點點期待,卻更多恐懼的人;那個總是吝嗇給予他微笑,臉上眼底每每見到他,總有毫不掩飾厭惡的人。
「走的好!廢物走了家裡也乾淨!如果可以,最好是能夠一輩子都不要再見!」
在離開家的前一晚,那人來到他的房前,以一貫的冷冷語氣對他說。
而那時候的自己是怎麼回答的?
好?還是四哥你好過分?或是質問對方為什麼這麼討厭自己?
不記得了!即便那只不過是兩、三年前的事,他卻怎麼也記不清那晚的情景……
關崇善只知道自己答應了那個請求。
至於是誰的請求,是黑曜的還是他四哥的,他在一瞬間有些混淆不清了。
想到這裡,他深深歎了口氣。
關崇善的大哥曾這樣對他說過:「你什麼都好,就是心腸太軟這點不好。如果真的不想、不喜歡,就該硬起心腸拒絕!知道嗎?」
心腸軟啊……
這種事情他也不想啊!
如果可以說硬起就硬起該多好?
可惜他就是無法做到,所以總是默默的答應,默默的吃虧。
所以四哥才在老是看不起他的同時,也對他厭惡至極。
也因此那時候的四哥,才會一臉嘲諷的反駁大哥說:「這不是心腸軟,這是廢物的懦弱!」
「咻」的一道劃空聲響掠過耳際,在接觸肩上那抹忽現又忽逝的輕微壓力之後,一陣軟綿綿的溫熱觸感與重量,出現在他的頭頂。
尚未抬眼,九條白花花的毛撣子,就這麼自眼前落下,揮來蕩去,告知他這個沒禮貌的盤據者是誰。
「你在發什麼呆啊?」
悶悶涼涼的嗓音,在他打算將頭上作怪的小東西抓下來時響起,抬眼,映入的是一雙閃耀的翠綠色眸子,冷漠的沒有任何雜質,純粹的無情,讓他莫名的心顫。
「剛剛聽小崔說,那個鬧事的東海小鬼,現在被安排在六樓,沒事的話不要亂靠近,因為那傢伙對凡人很感冒。」
為什麼他從來沒有發現呢?
不同於四哥那雙總是充滿複雜情緒的眼睛,這個人的雙眼,是完全的沒有感情,打從心底的冰冷。
「還有啊,不要閒閒沒事就跑去找508號的客人,那人不是你可以親近的,她是個危險人物,知道嗎?」
為什麼這雙眼睛可以這麼無情?
是因為擁有這雙眼的人將感情隱藏太深,還是他本身就如此?
「……喂喂,關小善,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抬手在關崇善面前揮了兩下,面對前者一臉彷彿靈魂出竅般茫然的神情,孔雀有種想抓住對方雙肩,用力搖一搖的衝動。
為什麼這傢伙總可以在自己跟他說話的時候走神?難道自己講的話,真的有那麼無聊嗎?
不過到頭來他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因為關崇善頭上的三眼正瞇起眼睛,滿肚子不懷好意的盯著他,彷彿只要他一伸手動關崇善,它就會毫不猶豫的撲下來咬他。
孔雀總覺得三眼看他的眼神,好像狐狸看到雞那般熱情。
但念頭隨即一轉,又覺得自己很好笑,三眼它本來就是隻狐狸,可他自己不是雞就是了……
等等,那只臭狐狸該不會把他當成雞了吧?
如果真是這樣,那真的可以完全解釋對方為何老喜歡跟在他後面,然後總是趁他睡覺,或是不注意的時候,偷咬他一口的事情了!
想到這裡,他突然一股怒火中燒,他堂堂一個孔雀明王,居然會被一隻雜種狐狸當成雞!
這種侮辱他曾幾何時受過?
「……孔雀。」
然而,正當他想發作時,關崇善突然開口喊他,茫然的神情仍是佔據整張面孔。
「嗯?」
孔雀應了一聲,原本舉起蓄勢待發的雙手猝然垂下。
不是因為顧忌關崇善,而是因為那只狡猾的東西,似乎能看穿他在想什麼,居然在他行動的前一刻,先一步地自關崇善的頭上溜下,像條沒骨頭的東西,躲進人家懷裡,然後轉過頭,對他露出一臉得意,吃定他不敢在關崇善面前有所動作。
肚子裡的火又在瞬間大了許多。基本上那火已經大到只要是站在他附近的人,都可以輕易感到熱氣的程度了。
當然,這不包括仍是逕自沉溺在思考中,尚未回神的關崇善。
「這邊的電話可以打到人界嗎?」他問,完全忽略孔雀週身散出的熱氣,與上頭灑水器的蠢蠢欲動。
「呃……我想應該可以吧……我記得小崔有打過幾次。」
孔雀被他這麼一問怔了半晌,吶吶的回答。
「這樣,那請你幫我跟奈雅大人說一聲,我有事情離開一下,等下馬上就回來。」
「喔。」
「那三眼交給你顧一下,我去找經理大人借電話。」
「喔。」抬手接過自關崇善手上遞過來,掙扎不已的三眼。
「那等下回頭見。」
丟下這句話,關崇善便一臉恍惚的推著餐車,自孔雀面前離去。
孔雀垂頭與三眼對瞥了一下,眼睛微微瞇起;這雙剛被關崇善認為冰冷無情的眸子,現在出現了點點的情緒碎片,不過卻也只是稍縱即逝。
「你家主人好像怪怪的,是不是吃錯東西了?」
他邊問邊拉扯著三眼的尾巴,結果得到的回應,是三眼一臉的鄙視加狠咬。
一樓主管辦公管理區。
在將餐車推回廚房後,關崇善擦了擦手,動作靈巧的穿越餐廳區,閃過一些客人的惡意騷擾,最後來到這位於大廳區另一端的主管辦公區。
推開眼前的雙扉桃木大門,他跨過門檻,步入那與外頭截然不同的空間。
無窗不透光的走廊上空,飄浮著橘黃色的燈火,以檜木鋪成的走道兩旁,是一扉又一扉敞開或緊閉的門,每道門上都有著巧奪天工的美麗雕刻,而那各式的雕刻,代表著那門的所屬單位。
看也不看一眼——如果是平常的他,一定會被那些上頭的圖案給迷住,而停下腳步細細觀賞。
不過今日的他有事煩心,因此便沒有花心思去看那些門,而是直接越過,直直朝著那盡頭的目的地走去。
很快,關崇善便到達那專屬於崔白萇一人的辦公室門口。
那扉緊閉的厚重大門,上頭雕著的是兩朵同根交頸的花朵。
沒有遲疑的抬起手,他輕輕的往門上敲了兩下。
「請進,門沒鎖。」
一貫的溫和嗓音,自那木門裡頭悶悶傳來,而裡頭原本一直持續的細細交談聲,也在同時靜了下來。
關崇善推開門,在抬腿跨入門內的瞬間微微一楞,因為他發覺原來室內不只崔白萇一個人。
視線不自覺地落到另張臉上,關崇善鏡片後的眼睛,在看清那人的面貌之後猛然瞪大,身體也不自主的搖晃了一下。
坐在辦公桌前的溫文面孔是意料之中的,可另一張就……
雖然已有幾年的時間不曾會面了,可他仍是一眼便將對方認出。
畢竟這個人在過去的歲月裡,給了他許多印象深刻的回憶,這個在他這輩子,除了鬼之外最懼怕的人,他打剛才便在躊躇想念的人,他從小到大一直都從未真正瞭解、明白的人……
他的四哥,關崇肂。
「……四哥。」
喉嚨乾澀的開口輕喚,關崇善垂在身邊的手,緊緊捏成了拳狀。
那張原本沒有面向他的臉孔,在他開口後猛地轉向,瞳孔因為驚訝而微微的縮放。
不知是錯覺與否,關崇善覺得自己似乎在那瞬間,除了瞥見訝異之外,還瞥見一抹在那人眼底,他從未見過的波動。
一抹稱之為「思念」的感情。
關崇肂,男性,今年二十有八,已婚。
就如關崇善所喚的那樣,他在關家中排行第四,是家裡倒數第三小的孩子,長相據說與他們關家死去N年的祖母,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七十。
直接來說呢,就是個美人。但卻是充滿陽剛英氣的那種,因此他走在路上被人叫帥哥的機率,多過叫美女。
當然,除了他那可怕的大姐之外,那些曾叫過他美女的,早都不存在於這世間了。
同時,他也是關崇善眼裡、心中永遠的大魔王,一個打出生開始,便沒給過一次好臉色看,只會使出千方百計欺負他的可怕兄長。
也由於童年陰影過重之故,因此關崇善對他的恐懼,一直都遠遠凌駕於鬼怪之上。
「你怎麼會在這裡?」
算是默許了關崇善對他的稱呼,關崇肂收起臉上的驚愕詢問,語氣冷淡。
其實他早就知道,關崇善在這裡工作的事情,也早有心理準備隨時會碰見對方,只是當這一刻真的來到時,他仍是禁不住有些吃驚。
關崇善反射性的縮了下,表情變得有些膽怯的開口:「我是來跟經理大人借電話的……」
「你在這邊工作?」
關崇肂故作詫異的回頭望了崔白萇一眼,後者眉毛挑高,對他這種明知故問的舉動,感到很不理解。
「……嗯。」關崇善沒有發現異樣,點頭應聲。
「現在是你上班時間?」
「嗯。」
「那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剛剛說過了,我來這裡借電話……」
「喔?你有說過嗎?」
關崇善撇下嘴,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
「……有。」
他拿下眼鏡,揉了揉眼睛,而在他垂頭揉眼的時候,關崇肂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從他不曾動過的左手至看似毫無缺陷的右腳,悶不吭聲的於須臾間盡收眼底。
「你上班時間不好好上班,打什麼電話?」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情緒,他的語氣仍是十分平靜冷酷。
「……是客人要我幫忙,所以我才跑出來打的。」
關崇善低下頭,不去看關崇肂冷然的面孔,左手與右手已經緊緊的交纏在一起,交握的方式彷彿是有人在緊握。「……而且我是要打去找你。」
聽見對方後頭補上的話,關崇肂霎時有些微怔,眉頭微微揪起,語氣變得更不好了:「客人要你幫忙打電話,跟我有啥關係?」
「……因為客人想要請你幫忙找人……」
「客人想請我幫忙找人?」關崇肂喃喃重複著,眉間揪得更深,「這種事情直接說就好了嘛!為什麼說話老是要繞一大圈才能說到重點的壞毛病,你總是改不掉!你……」
見他一臉想當場開罵的模樣,崔白萇立刻開口打斷他:「四先生,我想繼續我們剛才的話題。」
接著他又抬頭轉向關崇善,對後者露出安撫的笑容:「小善,既然你要找的四哥已經在這裡了,那你就先回去繼續工作,等下我再安排你跟你四哥說話,好不好?」
關崇善遲疑的瞥了關崇肂一眼,後者在他望去的時候,「正好」偏開頭看向別處,於是他又將目光轉回崔白萇臉上,點了點頭,旋身退出辦公室。
兩人待他走遠後,才又開始對話。
「我家這笨小孩承蒙照顧了,他想必給您添了不少麻煩吧?」關崇肂偏頭對崔白萇微微頷首,同時輕啜了一直擱在手旁的龍井。
「哪的話,小善是個十分能幹的好員工,」崔白萇微笑著回答他,垂眼繼續掃著剛才被打斷的文件:「再說,能夠有他這麼善良又熱心的人當我的屬下,我可是感到十分榮幸呢!」
「是嗎?」關崇肂淡淡的應著,目光轉到剛剛關崇善站的地方,手上的龍井輕輕擱回桌上。
「是啊!他可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孩子!」
崔白萇提筆在文件上唰唰簽下大名,然後俯身遞至關崇肂的手上:「人見人愛,因為渾身總是散發著好親近的氣息,所以飯店裡的人都很喜歡跟他接近。」
關崇肂接過文件,瞥了一眼後,便施法將它快速傳回人間,交至於在另一頭,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某人手裡。
「……我知道,他的這些特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輕輕的開口,語氣與表情是不同於剛才冷漠的極盡溫柔。
因為當年的那件事情,還有那個一開始令他厭惡對方的理由,這兩個看似永遠無法跨過、抹去的鴻溝,使得他的關心,總是只敢在關崇善轉身時才顯露,那是後者永遠瞧不見、也感受不到,他最柔軟的一面。
***
離開辦公區後,關崇善眼睛鼻子紅了一圈的走在大廳區,一臉恍神。
「……喂!前面那個!你給我站住!」
一陣毫無預警的無理叫喚,忽地自背後傳來,那低沉的嗓音如雷貫耳,令關崇善從失魂落魄中猛然驚醒,拉回神智。
回頭望去,一張放大數倍的臉孔貼近,嚇得他差點整個跌倒在地。
好高好魁武的一個人!
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咋舌的看著眼前這個橫眉豎眼的男人,為他那一頭像在燃燒般的紅髮與身高,感到吃驚。
而他那副吃驚的呆樣,則是惹得對方火氣上衝。
一把揪住關崇善的衣襟,男人氣呼呼的破口大罵:「你好大膽子,朕叫你叫了這麼多次,你居然充耳不聞!還勞駕朕追著你跑!」
被他這麼突如其來一吼,關崇善怔了片刻,眨眨眼,原本就紅了一圈的眼眶,就這麼在下刻溢出了不明液體。
男人見狀,立即嚇得放手。
「喂喂,有沒有搞錯啊,你這人是怎麼回事?怎麼像個娘們一樣,居然被吼一下就哭了?」
看著關崇善開始抽抽噎噎哭起來的模樣,他忍不住失聲大喊,顯然對關崇善這麼容易就哭的個性,感到很不可思議,也很懊惱。
畢竟,人是被他弄哭的。
可他卻不知,其實他只不過是個引爆點而已,導致關崇善會哭的真正原因,是他四哥關崇肂那副對他一臉冰冷不在乎的模樣。
不過關崇善哭的樣子,讓男人不禁想起,在好多年以前的一個夜晚,在平靜漆黑的河水上,輕舟微晃,有一個人也因為他的一句話,落下了從不在人面前輕易落下的淚水。
後來才知道,即使是那個在對方心中佔了很大份量的凡人,也從沒見過對方落淚的模樣。
這點讓他沾沾自喜了好久,心想自己其實是不是在她心裡,是屬於特別的?特別到連那個凡人也比不上?一定是的吧?
要不,那人怎會在那時答應與自己離開,離開那個太過依賴她,卻從未弄清她到底是誰的笨蛋!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明明都答應自己了,卻仍是在這最後關頭的時候,轉身逃走?即使鬧到要與自己決裂,也要回到那裡,去見那個凡人的墳塚一面,縱使對方的魂魄早已不知輪迴到人界的哪個角落。
「喂……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哭的那麼大聲,都有人在看了!」
瞥見附近有人開始在指指點點,男人急忙將關崇善拉到一旁角落,壓低聲音安撫,表情有些氣惱與無措。
關崇善聞言抬眼,眨了兩下,嘴巴微張,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卻在話要出口的瞬間,眼睛突然瞪大,臉色刷白的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的跑了。
「喂喂!你回來啊!我都還沒開口問問題呢……」
對關崇善這一連串像突然見到鬼般,落荒而逃的舉動,男人是又驚又怒又莫名其妙。
「……搞什麼啊!這客棧裡的人果然還是一樣奇怪……」
悻悻然的碎念轉身,打算再抓下個穿制服經過的人詢問,卻在目光與身後不遠處的一人對上時怔住。
那人有張美麗卻不失男性英氣的臉孔,可此刻卻是佈滿寒霜,還有對方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睛,讓他神情一凜。
他記得那雙眼睛,因為摻了外族血統之故,而十分深邃清澈,卻也總是在瞥向自己時,充斥著淡淡的厭惡與不耐。
「……你是那個凡人的後代?」
那人被他這麼一問,怔了片刻,臉上露出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