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一連近二個月,伊彥陽宛如失蹤似的,整日整夜見不到他的人影。
直到五月初交,伊府來了二名不速之客——六王爺和耿仲遠。
伊彥陽情知這二名「貴客」是不懷好意而來,是以並未如何隆重的招待他們。
「伊兄,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耿仲遠身上穿著月色錦袍,頭戴嵌玉深帽,生中握著一把紙扇,一副公子哥兒裝扮。斯文俊美的臉龐,一逕撲著奸邪的笑容,不太歡迎我的造訪?」
算他有先見之明,伊彥陽的確不歡迎他。
「不知六王爺大駕光臨,有何指教?」他開門見山問明來意,連一句客套話都不肯說。
六王爺穿得一身輝煌,金絲帽、金布褂、金長袍,連手中的搖扇都鑲著金邊。
說話之前,先把下巴抬高五寸,擺足架子之後,才從喉嚨發出濃濁的聲音:
「本王聽說,你家中藏有二幅吳道子的名畫?」
「沒錯,那是先祖剿匪功成,蒙皇上特別賞賜的寶物。不知六王爺何以突然問起?」伊彥陽雖面向六王爺,眼中卻瞥開地瞟向耿仲遠。
此人詭詐狡猾,絕不可能單純前來欣賞吳道子的畫。上個月,月理指控樊素盜取府裡的宇畫、古董,其中有一幅正是吳道子的「八十七神仙畫卷」。
「本王久仰吳道子的畫風若輕雲之蔽月,流風之回雪,可否請伊兄慷慨將那二幅珍藏,借本王看看,一償多年的夙願。」
他的要求並不過分,伊彥陽亦非小氣之人,當下便吩咐周管事到書房,將吳道子的畫取來。
「趁這空檔,咱們何不敘敘舊,聊聊天。」耿仲遠笑嘻嘻地捧起瓷碗,呷了一口茶,順便偷瞄站在一旁的女婢們。意有所指的說:「都不怎麼樣嘛,是你老兄最近胃口變淡了,還是風月場所去多了,學會兔子不吃窩邊草。」
六王爺聞言,也跟著瞇著眼睛,笑得好淫穢。
伊彥陽臉色黯沉,斥道:
「此地乃伊老將軍的故宅,豈容你污言穢語,辱沒方堂?六王爺,你若不禁止你的隨從胡言亂語,可別怪我端出主人的架子,將他掃地出門。」
「唉,他只是開開玩笑,何必認真呢?」六王爺蓄意縱容他。
「對嘛,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他原本皮笑肉不笑的嘴面,登時凸出二粒眼球,嚇得呆若木雞。
伊彥陽不知使了什麼招數,在他頂上的涼帽斜插了一把亮晃晃的匕首。
「伊彥陽,你好大的膽子,在本王面前竟敢放肆,你——你該當何罪?」六王爺害怕自己的腦袋也會被莫名其妙插上一刀,慌忙躲在茶几後,抓著耿仲遠當他的肉盾。
伊彥陽瞧他倆一副孬樣,只冷哼一聲,兀自啜飲手中那碗熱氣騰騰的碧羅春。
「六王爺看到我動手了嗎?」
誰看得到?
他出手快如閃電,要不是耿仲遠的臉擠成一團,還不小心將瓷碗摔碎一地,他根本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除了你還會有誰?」早說不來的嘛,都是耿仲遠愛攪是非,讓他這裡美女如雲,搔得他心猿意馬,非親自過來瞧個究竟不可。
哪裡有美女?
六王爺睜著小眼睛一個個仔細打量,頭面整齊是有的,但和美女二字……則相距甚遠。
再說,即使有美女又怎麼樣?伊彥陽功夫那麼好,對他猶不假辭色,他一定不肯割愛。到時候還不是白白浪費時間,徒然惹得自己心癢難耐而已。
「對,百分之百是他,他這人生性凶殘,最愛拿著刀子亂射,我以前就吃過他的虧。」耿仲遠仗著和六王爺交情好,料想伊彥陽絕不敢當著眾人的面前跟他動粗,方纔的恐懼一掃,換上來的是老羞成怒的囂張氣焰。
「你不亂說話,他……伊老弟應該不會找你的碴。」儘管府外有數十名大內高手等候著,只要他一聲令下便會殺進來保護他,然,六王爺覺得還是不要惹火伊彥陽比較好。
以他超快的身手,說不定來不及叫喚,自己就已人頭落地。他是尊貴之軀,切切不可以身試險。
「不是,那次是他妻子勾引我——」耿仲遠故意在大庭廣眾下讓他難堪。
「耿仲遠!」伊彥陽霍地站起來,手中的茶碗適時應聲碎成殘屑。
「少爺。」
周管事來得正好,否則很難想像,不一刻鐘,是不是會有人血濺當場。
伊彥陽瞥見他兩手空空,心中不禁納悶。「畫呢?」
「呃……」周管事期期艾艾不敢明說。「少爺,請借一步說話。」
出事了!
伊彥陽直覺地睨向六王爺、耿仲遠,這二人果然心懷鬼胎。
「沒問題,借二步、三步都可以,我們喝茶等你們。」六王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還沒看夠呢,嗯,左邊第三個這個還不錯,可惜胖了點……
耿仲遠則始終笑得好詭詐,恨得彥陽好想打得他滿地找牙。那麼英俊瀟酒的一個人,怎麼會有如此卑劣的心腸?勾引?虧他說得出口。
「到底出了什麼事?」伊彥陽壓低嗓門問。
「不好了,那二幅名畫被毀了。」周管事灰敗著臉,神情惶恐地望著他。
「說清楚。」東西好好的擺在書房,怎麼會被毀了呢?
「奴才剛剛到書房,將那二幅畫由櫥櫃裡拿出來一看,上頭不知道被什麼人用利剪刮破了好幾道。」
有人存心想陷害他。弄壞了皇帝賞賜的寶物,形同犯了欺君之罪,是要滿門抄斬的。伊彥陽一顆心直墜入冰窖,他不記得和誰結下如此深的梁子,非置他於死地不可呀!
「說完了沒有?借你二幅畫看看,不幹不脆的,喂,你是不是瞧不起咱們六王爺,故意擺臭架子,不肯拿出來?」耿仲遠料準了伊彥陽不敢將受損的畫作拿給六王爺觀賞,便故意扇風點火,製造紛爭。
「王爺,這小子沒把你放在眼裡,你說該扣他個什麼罪名?」
「他沒把我放在眼裡嗎?那麼惡劣,把他抓起來重打三百大板好了。」這位六王爺本是個大草包,耿仲遠說什麼他就信什麼,完全沒有判是非黑白的能力。
「六王爺明鑒,小的立刻去辦,來人啊!」
「少爺!」伊府上下莫不倉皇望向伊彥陽。
頃刻間,大廳已湧進數十名帶刀的侍衛,個個虎視眈眈等著六王爺一聲令下,立即下手抓人。
◇ ◇ ◇
「素姑娘,不好了,不好了!」怡柔跌跌撞撞衝了進來。
樊素接連十餘天歪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原本堪稱豐腴的臉蛋如今一點光彩也沒有。
聽到怡柔大聲叫喚,她也只是睜開半隻眼睛,慵懶地瞟她一眼,權充回答。
「你快起來,少爺就要被耿仲遠和六王爺給殺了呀!」柔怡急得猛跳腳不經允許就自行掀開錦被,將樊素拉起,為她梳理、穿衣。
樊素眼眸陡然一亮,難道真是蒼天有眼?還是南極仙翁聽見她的求告,特地派人來替她報仇雪恨?
「他死活關我什麼事?」翻過身,又想鑽回被子裡。
「他死了你就要變成寡婦,就一輩子沒有幸福可言啦!」怡柔不依,硬霸住被褥不給她鑽。
「我又還沒嫁給他,當什麼寡婦?」不睡床上沒關係,睡太師椅上也一樣。
樊素將二條腿盤到椅上,促膝而眠,絲毫沒把伊彥陽的生死放在心上。
「你怎麼——」怡柔被她氣死了,發生如此重大的事情,她居然還有心情打瞌睡?「好歹少爺跟你總有夫妻之實,難道你忍心見死不救?」
就是因為這樣,她才巴不得他被千刀萬剮呀!
他是死有餘辜。有人要來替天行道了,她豈能橫加干預?還是睡覺好,養足精神再去「欣賞」仇人的死相,那一定十分痛快。
「素姑娘!」怡柔把她的右腿拉下來。旋即她又縮上去,急得她沒辦法,整張椅子推倒了,總不能再睡吧!
嚇!這樣也能睡?她……怎麼不會滑下去呢?這是什麼蓋世神功?
怡柔忙將椅子扳正,匆促繞到樊素面前,呆杵半晌後,齊膝跪了下去。
「素姑娘,求求你替咱們這些下人的前途著想,去幫少爺的忙,將那兩個大壞蛋趕走好不好?萬一少爺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大伙可怎麼辦呢?尤其是怡柔,怡柔現在已經是有家歸不得,將來……」思及她父親不顧父女之情,處心積慮想把她賣掉,不禁悲從中來,淚水跟著潸潸而下。
「唉,你這是……起來吧!」真有你的,樊素自己的事情已經夠煩的,這小妮子還加進來攪和。「你仔細瞧瞧我這樣子,像是有能力單挑二名大漢嗎?」
「不只二名?是三十五名。」
「三十五?」開玩笑,她這條命還要留著修練成仙呢。「辦不到,叫你家少爺自己想辦法,我無能為力。」她身形一閃,想溜回床上去。
「素姑娘!」怡柔試探過她好幾次,知道她心腸軟,因此決定施展苦肉計,直到她點頭為止。「你若不答應,怡柔就長跪不起,要是你覺得怡柔一個人跪不夠誠意,我就叫大娘,周管事、塘荷、春桃、冬梅……一起進來跪,誰叫我們這群苦命人,除了這兒,就再也沒別的地方可去了。」語畢,斗大的淚珠兒點點滴滴落在地板上,不久已聚成一方水灘,令人不忍 卒睹。
樊素盯著她,不瞭解伊彥陽有何魅力,居然能博得奴僕們如此真心對待?
他不是壞人嗎?
按他對她所做的一切,他無疑是個天殺的超級大壞蛋,然而,就怡柔和秦大娘他們來說,他卻又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恩人。
做人真難,想做的做不了,不想做的又非做不可。
「你為什麼就認定我有本事能化解伊府的危機?」她記得從沒在他人面前施展過法力,她們沒理由知道她功力深厚。
「不曉得,恰柔就是覺得素姑娘一定有辦法。」她茫然地搖搖頭,復又肯定地點點頭。
這算什麼?心有靈犀?樊素苦澀地一笑,今兒這個人情不得不賣給她了。
「起來,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不然我怎麼幫忙?」
「你答應了?」怡柔忘情地摟住她,「咱們邊走,我邊告訴你,去遲了,怕少爺就會遭到不測。」
她對伊彥陽的一片耿忠赤誠令樊素好生嫉妒,那臭傢伙不配如此真心對待。
◇ ◇ ◇
「住手!」
樊素厲聲斥叱,裊裊婷婷自簾後款步走向六王爺。
「這位是……」六王爺陡見如此粉雕玉琢的美麗佳人,兩個眼睛瞪得發直,嘴巴張成誇張的O字型。
「小女子樊素,見過六王爺。」她用心地凝出一朵嫣容,令原就出色的丰姿益發感動人心。
耿仲遠亦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乍見樊素秀色可人,早樂得合不攏嘴。
唯獨伊彥陽自始自終斂眉肅容,一任地陰鬱森冷。
「樊素?樊素好,好好……」六王爺伸手想握住她的青蔥柔荑,她卻旋身甩掉他,逕自走向伊彥陽。
「少爺,您要的畫,奴婢給您帶來了。」拾頭與他四目交接,竟無端地一陣驚心。
「這畫……」瞧她成竹在胸的模樣,伊彥陽倒躊躇了起來。
「沒問題,奴婢檢查過了。」她雖然裝模做樣的在怡柔和秦大娘而前,細心補綴受損的部位,其實骨子裡使的乃是「移幻大法」。
她二人沒啥心眼,真以為她技藝超群,巧奪天工,被她嚇得一愣一愣的。
「奴婢?」耿仲遠問:「敢情這位美嬌娘,並非伊兄續絃的夫人?」
這個問題滿令人尷尬的,樊素忙低首,將問題丟給伊彥陽。
「暫時還不是,本月中旬,再請六王爺到寒舍來喝喜酒。」他存心不把耿仲遠放在眼裡,說話時雙眸只掠過六王爺便停在樊素身上,玩味著她的複雜眼神。
「現在才五月初,離中旬還有十天呢,也許到那時候,樊素姑娘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反悔不想嫁給你了也說不定,就像紅綃——」耿仲遠沒把伊彥陽惹火似乎很痛苦,一再揭他的傷疤,鄙夷他的人格,卻又誠惶誠恐地站得遠遠的。
「你是什麼東西?我嫁不嫁關你屁事?」樊素最瞧不起像他這種跳樑小丑,既嘴碎聒噪,又沒種承擔後事。
怡柔只告訴她,府裡來了一個找碴的討厭王爺,卻沒跟她說還跟了個沒肩膀的小白臉。
「嘖嘖嘖,姑娘秀質麗人,豈可出如此不文雅的話?當然,這錯不在你,在你主子。」
「對付猥瑣形穢之人,當然用粗鄙之言,講白一點,你這就叫做自取其辱。」樊素忽地轉頭衝著六王爺問:「王爺您說是不是?」
「呃……」六王爺笑得色迷迷的,「也……也不無道理。」
「六王爺……」耿仲遠提出嚴正抗議。
「別吵,偶爾被指責兩句有啥關係,何況是這麼個大美人,她肯損你,是你的榮幸。」六王爺是標準的見色忘友之徒。
耿仲遠憋了一肚子鳥氣無處發洩,乾脆集中火力對準伊彥陽。
「喂,伊老頭,畫呢?拿出來呀!」擺出一副看好戲的嘴臉,等著伊彥陽發窘。
「在這兒!」
「給我吧。」六王爺大張魔掌,復向樊素的纖手。
好險她閃得快,一個迴旋已避到伊彥陽身畔。
「給你,我先退下了。」
「慢。」伊彥陽握住她的手肘,悄聲問;「你不認得那位『張公子』?」他在試探她。
「我又不是乞丐,怎會認識『髒公子』他好可惡,有機會幫我揍他兩拳。」不露聲色地搶回手肘,她還是不習慣和他靠得太近,尤其是他冷郁灼灼的眸光,總是令她無端地感到心慌意亂。
「我一個人打不過他,需你幫我。」陰陰一笑,伊彥陽將手環向她的小蠻腰,故意讓耿仲遠知道他們有多親密。
「你——」她氣得不知如何是好。早知道就不出來替他解圍了,色魔。「別這樣!」
「偏要!」伊彥陽左手摟著她,右手將二幅長軸名畫擲往大廳正中——
那卷軸猶如長了眼,自動自發,不偏不倚正巧掛往原先的二幅字畫之上。
「這是假的!」耿仲遠一見到畫紙完整無缺,立刻一口咬定此乃廢品。
「你怎麼知道?」六王爺湊到圖畫前面,仔細辨別落款,覺得應該錯不了。
「我……」耿仲遠霎時找不到借口,只能瞎扯。「因為……都近百年了,這畫怎麼還能保持得如此新穎?可見一定有問題?」說完,猛向六王爺眨眼睛,要他附和他的說法。
「呃……對對對,我也覺得這個落款和緘印,不太像吳道子的真跡?」
真是狐狗成黨。
伊彥陽和樊素互望一眼,不知該拿這兩個無賴怎樣才好。
「被我說中了吧?你一定是把皇上御賜的真品弄壞了、賣了、丟了,害怕吃上欺君之罪,才拿假的出來搪塞!想矇混過關。哼,幸虧老天有眼,六王爺明鑒,沒讓你陰謀得逞。」
「你血口噴人!」伊彥陽火大的往前一個箭步,耿仲遠馬上朝後跌出五、六步。「從先亡故至今,這二幅畫均完好無恙地擺在伊家的書房,未曾有人敢隨意搬動。豈會損毀或遺失。」
「那就是她有問題。」耿仲遠遙指著樊素。「說不准她從中掉了包,所以她也一犯了欺君之罪,應該送官府嚴辦。」將樊索送官府後,他和六王爺便可予取予求,任意妄為了。
「你簡直無的放矢!」她以為伊彥陽已經夠難纏、夠可惡的了,沒想到還有人比他更欠揍。
「錯,我這叫料事如神,只有腦筋像我這麼——」
「白癡!」一陣清徹響亮的聲音,跟著一名身穿月牙長袍的男子一起傳人大廳內。
所有人眼睛皆突然一亮。
這男人昂藏七尺,其形壯碩,和伊彥陽有得拼。然而他面如玉冠,行止蕭灑,比之伊彥陽懾人的陰驚,和飽經滄桑、滿臉糾結的糾髯,更加討喜。
樊素一眼即看出他不是「人」。他和她一樣,是專程來瞎攪和的。
「你是什麼人,敢在六王爺面前胡說八道?」耿仲遠的俊美絕不輸他,可惜他心術不正,喜歡狐假虎威。認真說來,僅能算是個金玉其外、敗類其內的萬人嫌。
「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吳道孫是也。」他邊說邊大搖大擺走到大廳前方,朝伊彥陽施禮,復對樊素擠眉弄眼,傳遞暗語。
這種輕佻的行為,他做來卻再自然不過了。
「吳道孫?」別耿仲遠沒聽過這號「大人物」,即使伊彥陽也不瞭解他的來意。
「沒錯,就是吳道子的曾曾孫子。說你白癡還不承認,連我的鼎鼎大名都沒聽過,你也配來欣賞我曾曾爺爺的曠世巨作?丟臉!」語畢,掏出一枚玉印,往畫作蓋上,「哈,分毫不差,果然是真品。」接著,咯咯咯笑得東倒西歪。
「憑什麼?你……你怎麼證明你真的是吳道子的曾曾孫子?」耿忡遠被他一鬧,竟也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憑這個。」他把六王爺擠到一邊去,掀開袖底,露出一黃色刺龍繡鳳的卷軸。「相信了吧?」
「信,信,信……」天,那可是面如假包換的聖旨呀!六王爺鐵青著臉,死瞪著吳道孫!
「信了還不快走,想要我在皇上面前告你侵擾功臣遺族?」他每恐嚇六王爺一句,就朝樊素眨眼睛,態度暖昧得令人受不了。
「是是是,本王現在就走。」
「不成,六王爺,咱們還沒——」耿仲遠仍企圖做困獸之鬥。
「廢話少說,我叫你走就走!」
他二人來得突兀,走得也讓人煞費思量,因為誰也不知道,吳道孫袖底藏的是什麼玩意兒?
「好啦,危機解除。」吳道孫有夠愛笑,從進門開始就笑個不停! 「伊兄,小弟我幫你這麼大的忙,你非但不謝謝我,怎麼還擺臉給我看。」
伊彥陽的臉真的有夠難看,明明冷冽如霜,卻猶夾雜著灼熱的火苗。
他不喜歡吳道孫看樊素的樣子。雖然尚未能確定這股無名火為何而來,但可以篤定的是,他不想和他結交,尤其不可能留他住宿留綃園,甚至吃一頓飯都不可能。
與其欠他人情,倒不如和耿仲遠大打出手,還能消抑鬱心頭的多年之恨。
「多謝吳兄大力相助,留絹園地處偏僻,難以招待貴客,您請回吧。」他冷冷淡淡,將一席客套話說得寒透人心。
再笨的人也聽得出來,這是逐客令。但吳道孫偏不解意,還故做迷糊。
「是很偏僻,連部馬車都雇不到,沒轍啦,只好在府上叨擾幾天了,等——」
「我可以把馬車送給你。」不讓他有任何推托離去的借口。
「可我不會駕車——」
「沒問題,車伕一併奉送。」看他還能賴到幾時?
「沒錢也無法投宿客棧——」
「一百兩夠你住上一整年。」
沒話說了吧?
伊彥陽封死他每一條路,就是不讓他留宿,不讓他有機會接近樊素。
他向來自信滿滿,豪氣干雲,今兒個卻處處顯得小心眼,當真離譜之至。
反常,太反常了。
連周管事和怡柔都覺得他家少爺太過不近情理。
「嘿,你真的很不夠意思啊,好歹我也算是你的恩人,你居然拒我於千里之外?算了,不跟你計較,我找素姑娘去,她比你要大方親切多了。」
眾目睽睽之下,他居然一把挽住樊素的手臂,拋給她一抹迷死人的笑容。
樊素也落落大方地與他相視而笑。
「素!」伊彥陽忍住要爆發的情緒。那種難以分辨愛怨嗔懟的倉皇,無情地啃噬他已然千瘡百孔的心。
「別理他。」樊素對他餘恨未消。
氣死活該。
「我帶你四處走走。」她才發動一步,伊彥陽的手已經像鐵鉗一樣,緊箝住她。
「讓怡柔帶他去。」他的命令從來不給人任何轉圈的餘地。
「對。這兒素姑娘沒我熟,我帶你到各處參觀去。」怡柔護主心切,不容分說地拉著吳道孫就往迴廊走。
其他人也識趣地退回工作崗位,把偌大的花店留給他二人解決「私人」問題。
「放開我!」他們之間有道無法跨越的鴻溝,難以冷靜下來好好說幾句話。
截至目前為止,她已經三番四次違反初衷,幹起凡夫俗子亂施恩情的勾當。從今天起,她必須徹底改掉這些「劣根性」。專心想辦法報仇雪恥,然後回長白山上繼續修練。
「你認識他?」他永遠只挑想說的話說,一隻手仍固執地抓住她。
「你管不著。」即使是一名女婢也有交朋友的自由,他無權過問。
「你是我的人,我就管得著。」他霸道的氣焰高漲,視她為禁臠般,急著掌控她的一切。
「我不是,我從來都不是。」氣極,拳腳齊飛,卻徒然換來更緊迫箝制。
他無於其他人的存在嗎?總有躲在暗處偷覷的僕人,或不小心經過的丫鬟吧?他怎敢如此明日張膽的迫貼住她的身軀?
「你是我的人,這是誰都無法改變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