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琯兒因酒而微醺著,嘴裡不斷叨念著:「該死的冷天鷹,大笨蛋!」
她步伐輕飄飄地,踩著柔和的月光慢慢的踱回住處。
黑暗中,大院十分靜寂,樹影隨風搖擺著,令人心生寒意。沁涼的夜風吹來,令秦琯兒不禁打了個哆嗦。以往一個人住這兒並不覺得害怕,怎麼現在心中竟有些毛毛的。
今晚是怎麼了?莫非是那杯酒的原因?
她忙進屋內點燈,頭依然有些發脹。她平日偶爾會翻閱班大天的醫書,依稀記得其中有提到「茱萸草」可治頭痛,於是起身走向藥房。
飛鷹堡眾人若有任何大小病痛皆由班大夫診治;班大夫於兩年前來到飛鷹堡,他自己種草藥、研製藥材、配製藥方,也因此這間藥房的規模可不輸城裡的藥鋪。
秦琯兒一進藥房不禁皺起眉。屋內四周皆是高高的藥櫃,一格一格的抽屜中放置著各式不同的藥材,她要從何找起呢?
她提高油燈,一一找尋抽屜上的名稱,沒一會她就發現茱萸草在最上方的小抽屜櫃。
她環顧四周,發現有個腳踏梯斜靠在牆角,她將油燈掛在藥櫃的吊勾上,把腳踏梯擺好,爬上去拉開小抽屜,正想拿些茱萸車,卻發現有個影子朝她的方向移過來。
她驚得張大了口,卻叫不出聲音,想轉身一探,手腳卻又不聽使喚無法動彈,一個不巧,她全身往後栽倒,眼看就要落地,卻在半途旋轉了一闌下——「你有沒有怎樣?」一個焦急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秦琯兒這才從驚嚇中回過神,發現自己正躺靠在一個寬闊的懷抱裡。
這聲音是身後的人發出的,還好是人!
咦?這聲音——是他?
秦琯兒轉過頭,發現冷天鷹倚著藥櫃而立,懷中正抱著她。
那麼剛才的黑影是他嘍?自己原來是讓他給嚇著了。她氣惱自己的無用,扁著嘴,委屈地盈著淚。
「怎麼?是不是摔疼了?」冷天鷹因她眼裡的淚水慌了手腳,忙問她道。
他在宴會裡眼光總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她,看她離去他實在不放心,隨即離席隨她到了班大夫的住處,隱約聽到藥房內有聲響,他便過來一探究竟,誰知一進門竟瞧見她的身子正往後倒,情急之下,他施展輕功衝向前去抱住她下墜的身軀,還在空中旋轉稍緩下力道,以防衝撞上藥櫃。
秦琯兒離開他的懷抱,怒氣沖沖的指著冷天鷹,氣急敗壞的吼著:
「你來幹嘛?」
冷天鷹不解地望著她。她的態度真是反覆難測,不過能如此大叫,想必是沒受什麼傷。
「我到這兒難道需要先向你報備?」
「是,你是這兒的堡主,你愛到哪兒誰管得著,但是你……你怎麼可以不出聲呢?你知不知道這樣會嚇死人耶!」秦琯兒氣沖沖的指著他道。
「你搬到客房去吧!」原來是被他給嚇著了,他苦笑著。他原是不放心她才過來,沒想到卻反倒嚇著她了。
「我為啥要搬呢?住這兒挺好的,我不想搬。」她退後至另一邊的藥櫃上喘息著,受驚嚇的心總算稍稍平復些。
「你一個人住這裡,若出了什麼事,有誰知道呢?」他就是不放心讓她一人住在這兒。
「會有什麼事呢?莫非你懷疑飛鷹堡的能力呀?」秦琯兒滿是笑意的睇著他。
冷天鷹輕笑出聲,為那她淘氣上揚的小嘴、明燦黑溜的大眼、古靈精怪的個性。前一刻還驚魂未定,這會兒卻又開始伶牙俐嘴了。
這人怎麼這麼奇怪呀,她明明是在挖苦他,他卻還在笑?而且他這一笑,向來冷峻的五官,竟如冬陽般熱烘烘地熨燙著她的心。他怎麼能笑得那麼好看呢?害她快無法掌控心跳的速度了。
「不會有什麼事的,班大夫不都一個人住在這兒嗎?」她急急說道,想掩飾心中那份無措。
「那不一樣,你是個——」冷天鷹忽然住口,因為秦琯兒大手一揮,大聲打斷他的話。
「我是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怕什麼呢!拜託你,我又不是個姑娘,啊——」她一聽到冷天鷹的話,心虛得馬上接口,且故意裝男子粗啞的嗓音。
為了說服冷天鷹,她急急走向他,未發現頭上的圓帽被藥櫃上的吊勾勾住,結果人是走到冷天鷹面前了,可那圓帽仍然掛在吊勾上。
一頭烏黑柔亮的秀髮像黑瀑般一瀉而下,那張嬌俏小臉頓時驚慌慘白地望著他。一時間,兩人只是互相凝視著對方,時間似乎停住了,週遭也寂靜無聲,直到她「哇」一聲——秦琯兒索性撲入他懷裡放聲大哭,這個晚上她真被嚇壞了。除了爺爺之外,沒第二個人瞧見過她披散長髮的模樣;況且她才信誓旦旦的說自己是「男子漢大丈夫」,卻又馬上露出女子的面貌,真是丟人丟到家了。氣惱、驚愕、羞赧等種種情緒朝她襲來,讓她不知所措,只好大哭發洩。
冷天鷹見她這副小可憐模樣,心頭猛揪了一下,心疼的輕摟著她低語安慰著。他原本不該會心疼一個女人的,然而現在他卻溫柔的抱著她、安撫她,只因他心疼這個女人。
莫非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受?
這個認知讓他驚楞住。他從不知道一個女人的淚水可以讓他如此揪心疼惜。
她哭到聲嘶力竭,最後只是不斷抽泣著,耳際傳來冷天鷹那溫和低磁的撫慰聲,她乾脆將頭緊靠在他的胸膛,汲取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氣息,然後沉沉睡去。
窩在這溫暖的被窩裡真舒服!雖是晚春,但北方早晚尚有涼意,迎面拂來的春風有時還會讓人打哆嗦呢。秦琯兒閉著眼抱著暖被,厚實的氣味像是煦陽般,令人捨不得睜開眼。
開門聲突地響起,來人雖然輕手輕腳,她還是聽見了。她倏地張開了眼,映入眼簾的卻是全然陌生的景物。她坐起身子,好奇的四處張望,正欲掀開紗簾時,有個小丫鬟走到她床沿。
「琯小姐,你醒來啦?」
琯小姐?
秦琯兒掀開紗簾,迎面對上小紅那粲笑的嬌顏。而這一采,她的長髮向前披散,令她驚措不己,卻見小紅似乎不以為意。只專注的把紗簾紮好。
這屋子真大!她疑惑的望著四周,低語道:「我怎麼會在這兒?」
小紅在一旁搖搖頭。她也不曉得為何琯小姐會在這裡,還有琯公子為何變成琯小姐?
「這兒是哪裡呢?」她還是想不起自己是怎麼到這兒來的,只隱約記得昨晚她喝了那杯酒之後,回到班大夫那裡,然後……「這兒是堡主的住處呀。」小紅回應道。
啥!?冷天鷹的?
她想起來了,昨晚她頭痛得很,想去藥房找「茱萸草」,然後出現一個黑影,然後——她摸摸自己的長髮。哎呀,她是女子的身份被發現了!難怪古人說酒會亂「性」,果真如此,她這一喝果真亂了性別了。
「小紅,你怎麼會來這兒呢?還有,你怎麼知道裡面是琯小姐不是琯公子呢?」她記得小紅一進來就喊她「琯小姐」。
「一早紀總管要我去找紀大娘,我一去大娘就告訴我你是『琯小姐』,還要我從今兒個開始服侍小姐,還拿了些衣服讓我幫你換了。這衣服是紀小姐未穿過的,她要你先暫時委屈些,改明幾個裁縫來,再幫你做些新衣裳。」起先她也很驚訝「琯公子」變成「琯小姐」,仔細一想倒也不覺得怪,誰要她長得明眸皓齒、唇紅膚嫩呢。
「這麼說,大伙全知道我是女兒身嘍?」看來是無力挽救了。
小紅可不管她在那叨叨念,拿起面巾沾濕便往她臉上擦去。
秦琯兒隨即往後挪退,「你做啥?」
「琯小姐,我在幫你洗臉呀!」
「不了,我自己來就行。」秦琯兒一把搶過面巾,迅速的在臉上抹了幾下。
「琯小姐你——」
「別直叫我珀小姐,我叫琯兒,秦琯兒。」她將面巾還給小紅,掀開棉被跳下床。
「琯小姐你是嫌小紅笨,做不好事,所以才不讓我服侍你嗎?」小紅哭喪著臉,難過自責的模樣讓秦珀兒心生不忍。
「我不是這意思——」算了,這丫頭腦筋直,是解釋不來的。「那你還不快來幫我更衣。」
「琯小姐,你願意讓我留下來服侍你了?」小紅歡喜之情溢於言表,輕快的幫秦琯兒穿上衣裳,然後拉她坐下,幫她梳髮髻。
秦琯兒仔細瞧著鏡中的自己,她雖然不挺在意外貌,但也知道自已其實長得不錯,即使身著男裝,還是很多人說「他」眉清目秀、氣宇非凡。
多年未著女裝,倒有些忘了自己原本的樣貌了。
「琯小姐,你長得真好看。」小紅幫她梳理長髮,由衷的讚道。
「小紅才好看呢,甜美的梨渦,嘖嘖,這一笑可傾城喲!」雖扮回女身,秦琯兒仍不改其玩性,說罷還轉身輕擰小紅的粉頰,裝出一副風流瀟灑樣。
小紅長得雖非絕色佳人,可是那兩個小梨渦總是甜甜的掛在兩頰,讓她顯得嬌俏可親。
「琯小姐,你就愛取笑人家。」小紅跺跺腳,嬌嗔道。瞧見秦琯兒已笑倒在一旁,她忍不住也笑了開來。
秦琯兒止住笑,重新坐好,照了照鏡子,輕聳肩,「這樣就好了。」
「什麼?」小紅懷疑自己聽錯了,琯小姐的髮髻上只繫了條碧綠色的絲帶,什麼髮飾也沒有,臉上也沒抹上困脂,而她竟然說這樣就好了?
秦瑁兒起身轉個圈。「好看嗎?」
瞧小紅那楞樣,她可不想把那一堆的鈿子、銀飾載上頭,行定時流蘇晃動、釵光頻現,叮叮咚咚的很討厭呢!
小紅呆望著,琯小姐這身素雅的打扮,雖沒有什麼飾品點綴,可就是那麼的好看自然,那種天生的氣質是那麼的……她也說不上那種感覺。
「瞧夠了沒?」秦琯兒伸手在小紅眼前晃了晃。
「怎麼瞧都不夠呢!琯小姐就像畫裡走出來的仙子一般,哪可能瞧夠呢。」小紅笑嘻嘻的說著。
「好啊,你倒取笑起我來了,看我饒不饒你。」秦琯兒作勢挽起水袖,追打著想奪門而出的小紅。
小紅一開門卻猛然止住步伐,必恭必敬的喚道:「堡主。」
堡主?秦琯兒收回腳步,心頭急促的跳動,驚在原地不動。
冷天鷹正想敲門,卻見小紅開門欲衝出來,他向小紅揮手示意,讓小紅先離開。
冷天鷹一進門,就看見秦琯兒嬌怯怯的站在那兒,黑亮的秀髮綰成兩個髻,上頭的碧綠絲帶自然披垂,一身淡綠衫裙雖素淨簡樸,卻更襯托出她自然大方不造作。
「不好看嗎?」瞧他盯了許久,秦琯兒不安的問道,不懂自己為何如此在意他的看法。
「好看。」冷天鷹走向她。
「真的?」他的一句好看讓她喜上心頭。
「很適合你。」他對女人一向吝於讚賞,總認為女人皆是一個樣,然而她卻給他太多驚喜。
「我一向喜歡綠色,總覺得它就像綠林般清新,令人舒坦。」
就像她!冷天鷹心想。她就如同綠林般清新自然、率直純真。
「過些天裁縫來,讓他幫你做些新衣,你喜歡什麼樣式儘管告訴他。」
冷天鷹不自覺的想寵她。
「你——為什麼要待我這麼好?」除了爺爺外,還沒人用這般寵愛的口吻同她說過話呢,而她喜愛他這麼寵她。
是啊,為什麼呢?冷天鷹在心裡問自己。無法否認的是,她己悄悄佔據他心裡,她的一舉一動皆牽動著他。
「因為你是范叔的親戚、飛鷹堡的客人。」冷天鷹隨口編了個連自己都無法信服的理由。
「是嗎?」只因為這樣嗎?秦琯兒不曉得自己在期盼什麼,只覺得這個答案讓她有些失望。
「你就叫秦琯?」冷天鷹忙將話題扯開,他的冷靜沒了,此刻內心十分澎湃。她那落寞的神情全映入他眼裡,動搖他的心。
「秦琯兒,爺爺叫我琯兒。」
「琯兒。」冷天鷹在口中低喚,提到秦老爹,他這才想起他來的目的。
「任飛在前廳正要前去北山,可有話要他轉告你爺爺?」
「我去前廳找他。」走了幾步又踅了回來,低下頭羞赧的問道:「我這麼出去,他們瞧見了會不會笑我呢?」
冷天鷹失笑,這丫頭顯然不知自己的美貌多令人欣羨。「不會。
我和你一起去吧!」
秦琯兒走著,沿途和人打著招呼,從一開始的扭捏不安,到後來就自然大方地走到了前廳。
「大哥!」看到冷天鷹,正和紀叔、魯叔等人閒聊的任飛高興的走向他,瞧見他身旁的秦琯兒時,不解的蹙眉問道:「這位是……」這位姑娘實在是有些面熟,只是記不起曾在哪裡見過。
「你不認得我啦?」秦琯兒似笑非笑地說道。
「是你!阿琯!」任飛驚喊出。
這大楞子總算把她給認出來了,猶自欣喜之際,沒想到任飛接下來的話差點沒讓她跌落在地。
「你這小子沒事扮啥女裝,害我差點認不出你來。」
秦琯兒頓時垮下臉、瞪大眼,其他人則目瞪口呆、不可思議的望著他,而魯天足強忍著笑意,不料終於爆笑出聲,口中那口茶竟直噴向任飛。
「你這傻小子。」紀仲林笑著搖搖頭,拿條手巾幫他擦臉。
「大哥這……阿琯你……」任飛失措,不明所以的望著冷天鷹和他身旁那個嘟著嘴、一臉受屈的「阿琯」。
魯天足順了順氣,伸手拍拍任飛的肩。
「楞小子,阿琯是個女娃兒,你瞧她這模樣活脫脫是個姑娘家,哪來的假扮?要不然你也去扮看看,看能不能成那樣。」魯天足的一席話終於讓任飛明白了,原來阿琯是個姑娘家,難怪他身形瘦弱、聲音也不像男子那般低沉渾厚。
秦琯兒一聽魯叔這番話,原本沮喪的心情一下子不見了。
「是啊是啊,我叫小紅幫你打扮,保證你美得無人能比。」秦琯兒說著便拉著任飛就要往內走。一想到任飛扮女裝的模樣,她就覺得十分有趣。
「行了,行了,我信你了好不好!」任飛苦苦求饒,眼光投向冷天鷹求救。他知道阿琯想做的事是不會輕易放棄的,更何況是這等整弄他的事,他不免埋怨起魯叔的「多事」。
「琯兒,別鬧了,阿飛還得趕去北山找你爺爺呢!」冷天鷹一提起秦老爹,秦琯兒再怎麼不甘心也得放手。
「算你走運!」她賞了任飛一記白眼。
「有什麼話要轉告你爺爺嗎?」冷天鷹低聲提醒她。任飛在一旁瞠目訝然,大哥何時對女人這麼有耐性?他不解的望向紀叔,只見紀仲林一臉了然微笑著。
「只要告訴他我在這兒很好,要他務必把病養好早些回來。」她沒什麼好說的,只要爺爺平安就好,其它的到時再問個清楚吧。
「好吧,那我上路了!」他抓抓頭,對於大哥「失常」的作風依然不解。
突然,一個聲音叫住他,紀大娘走了過來,身後跟了個清秀羞怯的姑娘。
「阿飛,這是紀嬸剛叫廚子做好的饅頭和大餅,你帶在路上。」紀大娘將手中的布包拿給任飛,嘴角含著笑,方才任飛說那話她也瞧見了。
「阿飛哥,你一路小心。」紀琬青羞怯的說道。
「我會的,琬妹。」任飛接過小六子手中的駿馬,一躍而上,瞥見秦琯兒正目不轉睛的盯著紀琬青瞧,他靈機一動,揮手喚她過來。
秦琯兒一臉不解的走過去,抬頭望著任飛。
「我現在才知道——」他揚起笑,還故弄玄虛的停頓了下,唇角就快要咧到耳後了。
「知道什麼?」秦琯兒不耐的睨著他。她可沒閒工夫陪他玩猜謎遊戲,她現在的注意力全在紀嬸身旁那個嬌羞的美人身上。
任飛俯下身子在她耳邊輕聲說:「原來昨晚你不是吃我大哥的醋,而是在吃丁水柔的醋。」說完仰頭長笑,隨即策馬離去。
秦琯兒氣羞得握緊雙拳。死任飛,臭任飛,該死的傢伙,竟敢嘲笑她!
一回頭對上冷天鷹,她竟難為情的羞紅了臉。
她那酡紅的臉讓冷天鷹寒著臉。看到他們倆打情罵俏的景象,竟讓他心生護意,直想將秦琯兒納入自己懷中,只屬於他一人。
這念頭讓一向沉穩自持的他一時難以接受,因此臉色更森寒了;冷一直是他的特性,卻也是他自我保護的方式。
他冷著臉凝視著秦瑁兒,好一會才轉身離開。
秦瑁兒不解他態度為何突然轉變,方才不還待她好好的嗎?怎麼這會又如此冰冷呢?她杵在原地,直到紀嬸過來拍拍她,她才回過神。
「天鷹個性一向如此冷肅,你別在意。」
是嗎?那麼之前的溫柔又是怎麼回事?她不相信他是個冷情的人。
哼,走著瞧吧,她若是會讓那張冷寒的臉嚇住,那她就不叫秦琯兒。
她自信滿滿的笑了起來。
紀大娘訝異於她態度的轉變,這女孩真是勇氣十足、活力充沛呢!
「紀嬸,我才不在意呢。咦?這位姐姐怎麼沒瞧過呢?」
「她是小女叫琬青,前些時日去她姥姥家,昨兒個才回來。」紀嬸笑推著紀琬青。
「這孩子就是怕羞膽子小。來,這是琯姐姐。」
「琯姐姐。」紀琬青螓首輕點,聲細如蚊,抬眼望了秦珀兒一眼,又趕緊垂下。
「琬青長得真美。」秦琯兒由衷的讚道。她那嬌滴滴的柔態,與丁水柔是兩樣的,琬青像朵百合,潔淨純然。
秦琯兒一番直率的讚美,讓紀琬青羞紅了臉。「琯姐姐才美呢!」
紀嬸在一旁笑開來。兩人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好。
「行了,兩人都好看,要讚賞等吃了早膳再互誇吧。」
秦琯兒和紀琬青兩人一聽相視而笑,轉身各自離去。
秦琯兒走去膳房,一進去林大娘便拉著她轉圈,嘖嘖讚歎著。
「明明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幹啥把自己包成個小伙子呢?」
「是啊,想不到咱們阿琯可是個大美人喲!」李大嬸在一旁附喝道。
「李嬸,以後叫我琯兒就成,爺爺都是這麼叫我。大娘,你轉得我暈頭轉向了啦。」
「哎呀,瞧我高興過了頭,吃了沒?」林大娘像看著女兒似地滿足的笑著,還是女孩好,女孩較貼心呢。
「還沒呢!」秦琯兒捧著肚皮,剛才還不覺得餓,經大娘這一提,肚子開始嗚叫不平了呢。
林大娘和李大嬸忙準備些食物給她,待秦珀兒正準備大快朵頤一番,身後突然有人大聲叫道。
「琯小姐!你怎麼在這兒呢?」小紅急喘的聲息自她後方傳來,顯然是經過了一陣奔跑。
她不在這兒該在哪兒呢?她睨了小紅一眼,低下頭不理會她,繼續享用她的早膳。
「小姐,你的早膳我已準備好在房內,你怎麼在這兒吃起來了?」小紅滿臉焦急地衝到秦琯兒面前。小姐們不都該在房內用膳的嗎?
秦琯兒吃了幾口,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抬起頭,無奈的歎了口氣,慢條斯理的道:「第一,我不知你已經幫我準備好早膳。第二,我不知該回哪個『房』。」他不許她再住在班大夫那兒,那難不成要她回「他的房間」?
看到小紅又要發難,她忙接口:「第三嘛——」
「還有第三呀?」小紅在嘴裡嘀咕著。
「拜託,先讓我把這些吃了再說好不好,我快餓昏了啦。」說完,不待小紅反應,忙低著頭繼續吃。
「小紅,你就先讓琯兒吃飽了再說嘛。」李大嬸看不慣的說了小紅一句。
林大娘則將小紅拉到一旁悄聲問道:「小紅,你是把早膳擱哪個房呀?」
「我……我先去把它收回來。」是呀,堡主又沒說琯小姐該住哪間房,她竟擅自將早膳……她急匆匆跑出去,身後林大娘的叫喊她置若罔聞,心中直掛念著堡主房內那些早膳。
待小紅將早膳收回後,秦琯兒也用完膳了,她滿足的笑了笑,小紅卻苦著一張臉在一旁哀歎著。
秦琯兒見狀敲了下她的頭,「沒事苦著張臉做啥?」
「什麼沒事?事情可大了!」小紅苦歎著搖搖頭,凝重的神情令秦琯兒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你倒是說說看有什麼大事呢?」秦琯兒攤攤手,無奈的聳聳肩。
「小姐,你從琯公子變成琯小姐,原以為會有個屬於你的住房,沒想到卻落得無房可住,你說這還不嚴重嗎?」小紅的話真是讓秦琯兒啼笑皆非,天下真有如此直腦筋的人。
冷天鷹找小紅來服侍她,還真找對了。對這種楞直的人,她秦琯兒還真是沒轍。
「那又怎樣?」秦琯兒一臉不以為然,卻讓小紅更為急憂。
「這……」小紅也說不出會怎樣,只好問道:「那咱們現在去哪兒?」
「哪兒都能去,難不成吃飽飯只能回房躺著嗎?」切!這小呆瓜腦筋真是不會轉彎。
「可是——」小紅正想開口,一個脆亮的嗓音打斷了她。
一位身著淡黃衫子的丫鬟走進膳房,神色傲慢的叫著林大娘。
「大娘,咱們小姐可吃下慣這粗硬的饅頭燒餅,你做些小點或是熬碗粥吧!」
這丫鬟面生得很,秦琯兒輕聲的問著小紅:「她是誰呀?」
「她是丁姑娘帶來的丫鬟叫小蝶。」小紅壓低嗓音在秦琯兒耳旁輕說著。
丁水柔?她還在呀?她不是該回紅袖樓了嗎?
「這兒有些粥——」林大娘才開口又讓小蝶打斷。
「這些清粥、醬菜怎麼能吃呢!」小蝶擰著眉嫌道。
「不知姑娘要吃什麼粥呢?」林大娘耐著性子禮貌的詢問,誰要她的主子是堡主的賓客。
「也不用太麻煩,就熬些人參雞粥吧!雞肉要鮮嫩,太老的小姐可吃不慣。還有待會兒燉些燕窩,我晚些再來拿,就這樣子。」小蝶在紅袖樓仗著丁水柔的身份對人總是頤指氣使,來了飛鷹堡亦是如此,她認定總有一天小姐會飛上枝頭當鳳凰。
林大娘耐著性子幫她熬粥,她在飛鷹堡多年還未曾受過這等氣。
李大嬸心有不平卻不敢幫林大娘說話,堡主的客人她們身為下屬的怎可不敬呢。
小紅在一旁不快的吐著舌頭,卻也不敢說什麼。
赫然一隻手搶過林大娘手中的鍋子,扔回架上,林大娘驚訝的叫著:「琯兒?」
只見秦琯兒雙手從容的交疊在胸前,「咱們今早就只有這些饅頭和燒餅,上自堡主下至咱們,人人皆吃得慣,吃不吃隨便。你本事好就自己煮吧!不過可別將這兒給弄髒了。還有,若吃不慣這兒的飯菜,想回家去,咱們也不強留。」
「你,你……」小蝶氣咻咻的說不出話來,想她在紅袖樓有誰敢這般對她說話。
「怎樣?」秦琯兒反問她,臉上還不忘露出率真的粲笑,盈盈動人。
「你們飛鷹堡都是這般待客的嗎?」秦琯兒的甜笑讓小蝶更憤恨不平。
看秦琯兒那身穿著打扮、那股的氣勢,倒不像一般丫鬟,怎麼之前沒瞧見過呢?
「那也得看是怎樣的客人。」自己若沒有好好待人,又怎能期盼他人給你好態度呢?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小蝶質問道。她難道不曉得小姐和冷堡主的關係嗎?竟敢如此無禮!
「你說呢?」唉,真笨,竟聽不出她的意思就是你們實在是不怎麼樣的客人。
「你——你走著瞧!小姐會告訴你們堡主這事兒。」小蝶氣到不知如何接口,只能怒沖沖的撂下話走人。
「請便。」目送她離去,秦琯兒不忘挑釁的回道。她才不怕哩!冷天鷹若是這般是非不分,她可是會連他一塊兒罵進去。
轉身發見小紅三人用著崇拜愛慕的眼光望著她,令她不好意思笑了笑。
「哇!琯小姐,你真的太了不起、太偉大了!」小紅雙手合掌、一臉陶醉的盯著秦琯兒,敢情是將她當成心目中的英「雄」了。
「是啊,琯兒你真勇敢!那種人就該挫挫她的嬌氣。」李大嬸拍拍秦琯兒的肩,以示讚許。
「是沒錯啦,可是堡主怪罪下來該怎麼辦?丁姑娘她們畢竟來者是客。」眾人一聽點點頭,林大娘擔憂的並非不可能,原本高興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別怕,有事我承擔。」好歹她也算是個「客人」嘛!
「那怎麼成?你可是為了我出頭。」林大娘駁斥道。
「不用搶啦,咱們每人皆有份,丁姑娘才不會放過我們呢!堡主一生氣當然是每人都罰。」小紅哭喪著臉,頻頻歎氣。她在飛鷹堡三年多,雖說會犯些小錯,倒也沒出過啥大紕漏,這一回可不是小罵就可了結的。
「喂!你也太不信任我了吧,冷天鷹若敢對你們怎樣,我就……就……」她一時也想不出要怎樣,突然瞧見有個人影在門外采著,她倏地衝出去,卻令門外那人驚慌大叫一聲。
「是你!」秦琯兒頗為訝異。
小紅三人隨後而至,皆紛紛驚訝的喊道:「紀小姐?」
「小姐,你怎麼來了?」紀小姐自小身子單薄,一向很少出來走動,更遑論會到膳房來,也難怪她們如此驚訝。
「我……我……」紀琬青手足無措,不知如何開口。
「哎呀,你們別嚇著她了。」秦琯兒把那三人推入屋內,她則拉著紀琬青的手,「來,咱們到那兒定走。」她指著前方林蔭處,見紀琬青點點頭,兩人便走了過去。
「方纔的事,我瞧見了。」紀琬青先開口。
「你是說方才丁姑娘貼身丫鬟那事?」
「嗯。」紀琬青點點頭,像在思考著什麼,許久後才下定決心說道:
「我覺得你做得很好。我膽子一向小,被人一吼就不知該說什麼好,你真的好勇敢。不只是因為剛才的事兒,你在會議廳裡跟冷大哥說那些話的勇氣才真教人欽佩呢,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嗎?」秦琯兒的事跡她可是聽堡裡的人談論不少呢。
「當然可以。你這麼清秀可人,我歡喜都來不及了,怎會說下呢!」
秦琯兒熱烈的拉著紀琬青的雙手,粲笑盈盈。
「你住哪個房,我以後可以去找你嗎?」紀琬青水瞳晶瑩閃動,滿心雀躍的望著秦琯兒。她自小體弱少出門,飛鷹堡內亦無同齡的女孩,一些年輕丫鬟又拿她當小姐看待,她幾乎無半個知心好友,乍見秦琯兒時,被她的勇氣及率真吸引,這會兒更覺她平易近人。
「這……」
秦琯兒的遲疑讓紀琬青以為她有不便之處。
「如果不方便,沒關係的。」話雖如此,她語氣中卻帶有一絲失望。
「不是啦,是因為我也不曉得我住哪兒。」
「怎麼會呢?」紀琬青詫異問道。
「我原本住班大夫那兒——」秦琯兒忽地停頓下來,因為紀琬青突然驚呼一聲。
察覺自己失態,紀琬青忙說:「對不起,我……沒事,你繼續說吧!」
「我原本住得好好的,昨晚冷堡主要我搬到客房,我也不曉得是哪間客房。」想起昨晚的事,秦琯兒雙臉頰不免染上紅暈。她竟在他懷裡睡著了!
「冷大哥要你搬哪?那你昨晚還睡班……班大夫那兒嗎?」
「沒有,我昨晚也不知自己睡哪裡。」紀琬青一聽「咦」了一聲,秦琯兒這才羞紅了臉低語道:「是今兒個一早小紅說了我才曉得……我昨晚睡在冷堡主的房裡。」
紀琬青訝然瞠目,秦琯兒一見忙解釋道:「你別誤解喲,是我一人睡,他睡別處了。」
紀琬青尚未開口,秦琯兒即揮舞雙手搖頭道:「別問我了,我也不知怎麼回事。」
「好了,咱們別再說那事了。我這個月廿剛滿十八歲,你呢?」紀琬青決定換個話題。
「我虛長你幾天,這個月十六就滿十八了。咱們也別叫什麼姐姐妹妹的,以後我就叫你琬青,你叫我琯兒。」紀琬青點了點頭,秦琯兒又說:「其實我不喜歡我的生辰,我出生的隔天我娘就辭世了,你說我是不是命中帶克呢?就拿剛剛的事來說吧,我又要害大娘她們受罰了。」她出生幾日後還是明朝的亡朝之日呢。
「你別瞎說了,像你這麼善良熱誠的人怎麼會命中帶克呢?你娘辛苦的生下你來,你這麼說就太傷她的心了。」紀琬青拉起她的手,誠心的說道。
「琬青,你真會安慰人。我只是一時瞎扯,運命這事兒我才不信呢!」
這般的意氣風發才像秦琯兒嘛!
「這就好,冷大哥若怪罪下來,我會要娘幫你們說情。」
「沒關係,我又沒錯,他能拿我怎樣?倒是小紅她們,可能真需要說情呢。不談這事兒了,你昨兒個就回來,怎不見你在晚宴上呢?」昨兒個晚上飛鷹堡幾乎人人都在宴會上,但她卻沒見到她。
「我身子不好,從姥姥家回來也累了,娘要我在房裡休息。」瞧她弱不禁風的模樣,細緻的皮膚似乎蒼白了點。
「那今早你就可以來送你的阿飛哥呀!」秦琯兒故意逗她,紀琬青連忙搖頭。
「不是的,你別瞎說呀!」她紅了臉,忙不迭的否認道。
「逗你玩的。不過——你和任飛也不搭,那小子嘴巴太壞,你肯定只有挨罵的份。」想到任飛說她是「男扮女裝」她就氣。
紀琬青顯然也想到今早的事了,秀雅的她竟難得的大笑起來。
「什麼事兒這麼好笑呢?琬妹。」一個柔媚的聲音自兩人身後響起,兩人同時回頭一采,發現丁水柔正站在她們身後,兩旁跟著兩個小丫鬟,秦琯兒認得其中之一是方才在膳房的小蝶。只見她在丁水柔耳邊低語幾句,丁水柔倩笑連連的走向她們兩人。
「難得見琬妹笑得這麼開心,這位是?」丁水柔甜媚的笑望著秦琯兒,一臉關懷之意。秦琯兒卻在心中冷笑,小蝶剛剛的低語,想必早已告訴她她是秦琯兒了吧。
「她是范叔的遠親,這些日子在飛鷹堡作客。」面對丁水柔,紀琬青的神情轉為生疏膽怯,她一向不喜和心機深沉的人來往,甚至害怕和這種人交談,因為那不是她能應付得來的。
「遠親啊,什麼名字呢?」丁水柔依然媚笑問道,態度顯得高高在上。
秦琯兒瞧了嗤笑著,她當自己是誰呀?母儀天下的堡主夫人?
「我叫秦琯兒。」
丁水柔表面上溫柔的淺笑著,心中卻懷著敵意打量秦琯兒。原以為紀琬青是她最大的障礙,想不到又來了個女人,看來她若想嫁給冷天鷹可得再加把勁了。
「琯兒,不錯的名字。在這兒住得還習慣嗎?有些丫頭老嬤子們不懂事,老愛欺壓咱們這些作客的人,小蝶今兒個一早還被她們欺凌一番呢。」
丁水柔依舊露出她那媚笑,語氣輕描淡寫,但句句諷刺著秦琯兒。
紀琬青聽了慌張不知所措,替一旁的秦琯兒擔心,然而秦琯兒卻面露粲笑、神態自若地環胸道:「不會吧?我在飛鷹堡近一個月了,倒沒見過這種情形。據我所知,這些丫鬟大娘們都十分明理和善,對待各種客人可是很有分寸的喲。」秦琯兒巧笑倩兮,要裝那騙死人不償命的笑,她秦琯兒可也不輸人哪。
「秦姑娘這話可有問題了,做奴婢下人的還挑客人,豈不有失本份呢?
相信冷爺絕不會縱容下人這般胡鬧的。」丁水柔冷著臉,想不到這丫頭這麼難對付。
「聽丁姑娘的口吻似乎不把下人當人看。俠名遠播的冷堡主怎能容許如此輕蔑他下屬的客人居住於此,且還如此侮辱他的下屬。」
秦琯兒一番話說得義正詞嚴,丁水柔一時難以反駁。
「你……」丁水柔原本精緻描繪過的五官,此刻正因憤恨猙扭著。
她可是被人高高捧在天的美人?何時受過這等氣呢?
「還有事嗎?」秦琯兒不耐地道。
「我會要冷爺給個公道的。」撂下話,丁水柔氣沖沖的甩袖轉身離去。
一見丁水柔走遠,紀琬青這才鬆了口氣,「剛剛真是嚇死我了,這丁姑娘一向難纏,又是出了名的會說話,我還真怕你會讓她欺負呢。」
「要比說話我可不比她差呢!」開玩笑,她可是揚州城赫赫有名的說書人呢,難道還會說輸她?
「你真行!若換成我肯定只有挨罵的份。」她一向膽怯,別人若提高聲量,她便會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以後誰要欺負你,找我就成啦!」秦琯兒那份俠義感又犯了。
「嗯。不過丁姑娘一定會在冷大哥面前說些什麼,你要小心些。」
紀琬青擔憂道,畢竟丁水柔不是會輕易善罷甘休之人。
「我才不怕呢!」雖說不怕。心裡卻有些擔憂:冷天鷹真會不分是非為了丁水柔而責怪她嗎?
她不是怕他的責罵,而是怕他護著丁水柔的那份心。
他和丁水柔真的如此親近嗎?
秦琯兒感覺心刺了一下。她為何會有這種心痛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