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了!不然咬下去喔……」性感的氣音在耳畔低喃。
夏裡恩翻了個身,拉起被子把整顆頭蒙住。
「真的要咬羅。」手從被子的縫隙伸進去,指尖輕輕撫過光滑頸項。
夏裡恩縮了下腦袋,還沒來得及清醒,棉被就遭用力掀開,接著就是脖子上一陣疼痛。
「嗚、嗚啊……」
直到此時,夏裡恩才意識到自己到底身在何處。他在祖父的床上睡著了,可是為什麼會被咬……
「要不要起來了啊?」牙還沒起出。
「……我起來了……」夏裡恩嗚咽。
公爵閣下這會兒才將潔白的利牙拔起,在夏裡恩細嫩的皮膚上留下兩個血洞,因為覺得讓血流出來有點可惜,所以還多舔了幾口。
夏裡恩全身發麻,感覺哪裡要鬆開來似的抗拒:「請不要戲弄我。」
「要說『下午好,公爵』。」錫爾指示,「坐起來吧。」
夏裡恩壓著發疼發癢的脖子坐起來,臉頰有些泛紅,明知錫爾是在開玩笑,對方並不執著一定要被尊稱爵位,卻還是乖乖地道:「下午好,公爵。」
「露西拿來了衣服。」錫爾伸手,靈巧地幫夏裡恩解開睡衣扣子,「穿上吧。」
「我、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夏裡恩連忙要自己脫,卻被阻止。
「知道嗎?我可是幫前前前代魔王陛下換過衣服的,當時那傢伙衣服上有幾顆鈕扣我都記得,敵軍都已經到陣前,還有這種閒情逸致,說如果能讓我乖乖幫他換衣服,就可以打勝仗。」
錫爾一面掏出回憶,一面扯去夏裡恩的睡衣,再給他從袖口套入件棉質淺棕格襯衫。
襯衫領做有特殊造型,就跟蝙蝠蹼翼般,有著漂亮的圓弧,再繫上條同色絲帶。
「因為您總是我行我素不聽使喚,若能讓您乖乖聽話,便什麼都辦的到了,是這個意思吧?」夏裡恩扯扯絲帶,在錫爾要碰到褲子前搶先道:「這個我自己穿!」
錫爾這次沒堅持,將放在床沿的深棕長褲拿了過來。
「小鬼倒瞭解,那整天殺啊砍啊,那傢伙不膩我都膩了,純粹的強大很美但是無趣,不是打贏就好,要處理的事情還很多,比如要怎麼讓子民拚命勞動卻又不至於因為感到嚴酷而叛亂,那傢伙就是在這種地方很隨便,所以等他好不容易復甦王都後,我就不幹了。」
夏裡恩故意不去看錫爾,很快地將睡褲褪下,沒一會兒就換好了。
「所以才設立傭兵團?」他下了床,在穿衣鏡前拿手壓了壓捲曲亂翹的頭髮。
「也不見得是想完成什麼,但是我喜歡有變化的事,拉攏各種人才,看他們完成各種任務,逐漸擴張影響力,黃金樹的傭兵能為了自己而不辱沒這個名號,這比得到崇拜或實質報酬,都還要來的愉快。」
錫爾拿來櫃裡的扁梳,幫夏裡恩細細整理起頭髮,每次梳直了再彈回,曲度就變得漂亮。
錫爾望著鏡中正要從少年逐漸蛻變成青年的夏裡恩。
手指溜過夏裡恩頰邊,錫爾察覺映在鏡中的臉龐開始泛紅,從白色的肌膚內透出,富有嬌艷感的粉色。
「你說不定當女性比較好,先別提正經又無趣的個性,光憑外表貼出公告招婿,排隊的隊伍肯定滿滿繞著城堡三周還不止。」
「若祖父您是排隊來給我東挑剔西揀選的一員,那麼我會非常樂意成為女性,畢竟能對您仔細品頭論足、從頭嫌棄到腳的機會實在不多。」夏裡恩從鏡中瞪著身後的錫爾。
錫爾像是愣了幾秒,隨即露出愉快的笑容,「我會有什麼缺點?」他喜歡能與自己針鋒相對的人,只是夏裡恩的個性壓抑,不是很容易逗出想得到的結果。
「比如說戲弄自己的孫子?」
「我戲弄所有人。」錫爾將梳子放回原位,卻持起夏裡恩的手,就像跳舞般將手繞過對方頭頂轉了圈,「包括我自己。」
「您很寂寞吧?所以尋他人開心就便成為您的嗜好?」
「當你跟我一樣,活的夠久,你也會同樣感到生活乏味,偏偏我記性又很好,過去的回憶經常像潮水般捲來,有時候像瘋了般,一下打的半天高,卻驟然消失。」
「已經沒有再比跟王四處征討的事情更刺激、沒有比創立黃金樹當時排除萬難更費盡心力的挑戰、沒有比我跟泰蕾求婚時那揮過來的巴掌更加堅定我想要得要某件事物的決心。」
錫爾從口袋中掏出單片眼鏡掛上,抽起靠在牆邊的黑色圓頭杖,他絲毫沒有不良於行,本來是當武器使,但近百年來卻是派頭大於實用。
「那您怎麼讓祖母乖乖下嫁?」夏裡恩感興趣地問。
「說難也沒有很難,雖然中間迂迴曲折,但我可以教你第一步……」
錫爾的手才剛搭上夏裡恩的肩,夏裡恩也沒感到多大衝擊,但身子卻軟軟往後倒在床上。
「您……」
「當一個愛到骨子裡去的女人三天後就得嫁給王為妻時,你沒有多少選擇,對嗎?」錫爾輕輕在夏裡恩耳邊低喃,然後樂於看那張清純的面容再度被晚霞色暈染。
「惡、惡劣……」
「事實證明她喜歡的是我,而不是那個只會打打殺殺的笨蛋。」錫爾將身子抽開,露出迷人的笑容,「偶爾手段要強烈點,不試試看是不會知道結果的。」
「那魔王陛下怎麼辦?」夏裡恩露出同情的目光。
「我跟那傢伙前三個妻子、兩個愛人、還有七個孩子哭訴,基於人情義理我很抱歉而且深深懺悔,可是呢,我真的很愛泰蕾等等等……以下省去一萬字文情並茂的演說,之後就換那群可愛的傻瓜跟王去哭了。
「包括『您已經有我了,怎麼還要別的對象』、『您的寢宮打算還要蓋幾座啊親愛的?』或是『父親大人我已經快搞錯新媽媽們的名字了!』」
「……祖母那巴掌,一定是您得意萬分跟她報告計劃內容時打的吧。」夏裡恩好不容易從床上爬起來。
「聰明。」錫爾從裡面拉開寢室的門,「但既然值得,又有何不可?」
***
「夏裡恩、夏裡恩大哥,幫我個忙好不好?」
難得看見威坦也有涎著臉拜託人的模樣。
「我不幫你害祖父,昨天被埋在樹底下只剩個頭還沒學乖嗎?我可不想再挖你出來。」
夏裡恩把手上的結界種類圖監放下,他高高坐在書庫的梯子最上邊,雖然有放在高處的書籍只要用飛的就可拿到,但他還是喜歡爬梯子的感覺。何況不會飛的僕人也有多數,總不能讓他們整理時構不著。
「那、那種事情就別提了,我這次可沒想想怎麼樣喔。」
威坦漆黑的髮色可能傳自祖母,那張掛在會客廳的祖母繪像,就是一頭烏溜溜的長直髮。
「那麼你想做什麼?」
「幫我開裡面書庫的門。」
「咦?」夏裡恩心臟抽了下,忙搖頭,「你也試過解鎖了吧?沒鑰匙是打不開的。」
「可是祖父給你啦。」威坦狡猾地仰望夏裡恩,那打著什麼不妙主意的笑容,就跟大只的某人如出一轍。
「祖父怎麼會給……」
「昨天你來拿書的時候,我也在啊,你沒發覺是因為我藏得很高明。」威坦將手背在背後,「幫我開一下啦!我只看看裡面有什麼。」
「騙人,你一定會看內容。」夏裡恩算是承認自己持有鑰匙。
祖父會把書庫的鑰匙當成獎品給他們幾個兄妹,有時是學習方面有進步,有時是隨著心情,高興就給。由於每個人分到的部分不見得是自己需要的,必要時也會交換情報。
當然若遇到喜歡的,偶爾也會因為私心而藏起來不說。
「那可是第十一櫃耶,連我最多也只拿到八櫃二層,當然想看是什麼啊,要是黑花知道了,肯定也會來纏你的。」威坦微噘著嘴。
「別!你可別跟黑花講!」夏裡恩緊張的忙搖手。
「那讓我看看就不說。」威坦馬上要求。
「……不行。」夏裡恩坐在梯上,轉過半個身子,裝作埋首書籍,很忙沒辦法理自家兄弟。不是他小氣,而是那個書櫃裡……
偏偏威坦跟錫爾屬於同類,懂得放棄的美德也許只存在人格中的百分之零點幾,想要的東西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弄到手,當暴力可以讓效果加速時,會滿不在乎的使用。他瞇起眼,伸腳用力往梯子踹去,梯腳合起後撞上書架,劇烈晃動。
「哇!威坦你!」夏裡恩沒料到威坦竟會對自己這麼做,一下沒坐穩,身子便往後摔。
夏裡恩還沒來得及展出蹼翼,便感到身軀被一雙手臂撐住,睜開眼看清楚狀況,發現威坦竟橫抱著自己。
「讓我看嘛。」威坦的表情看似對嚇了大哥一跳很滿意。
「你最好學學怎麼拜託人的禮節!」夏裡恩皺著眉瞪人。
「大哥只要被逼到某種程度就會開始尖牙利嘴起來。」威坦的手驟然鬆開,將夏裡恩摔在地上,「臭老頭就喜歡看這個。」
夏裡恩還抱著書,沒空出手來,因為離地距離很近,撞得不怎麼重,但卻真的生起氣來,將書先放下,翻身爬起的瞬間擊出手刀,削過威坦頰旁。
「喔……」威坦不在意擦破皮的臉頰,抓過夏裡恩的手腕便往下砸,「打架我比較行,大哥還是乖乖幫我開書櫃吧?」
「我今天真的要好好教你什麼叫做禮貌!」夏裡恩提起膝蓋往威坦的腹部撞去,卻被擋下,對方沒現爪子出來,表示並未認真,這讓夏裡恩更生氣,四指併攏,從中浮現旋轉著的方形紫色結界陣。
「哇、這是什麼?」威坦也沒害怕,閃身到夏裡恩身後,「該不會是那個書櫃裡藏的秘密吧?」
「才不告訴你!」夏裡恩手上的扁平方陣不斷旋轉、加速,螢光紫色的視覺暫留讓它看來反倒像個同心圓。他轉過身追上威坦,無奈三弟動作迅速,只見對方竄上剛才被踢到一旁的梯子,他緊跟在後拋出結界陣,正好將弟弟的腳跟木梯踏板固定在一起。
威坦突然感覺腳上有很強的黏著力,才掙了下,下一秒夏裡恩便已經撲上,情急之下更加使力,結果只有腳拔出,鞋跟襪卻還留在原處。他自己愣了會兒,被夏裡恩從梯上抓住往地下摔。
「哎!」腦袋撞到地面,威坦終於讓尖爪暴長,往夏裡恩抓去。
夏裡恩這時看清威坦的動作,很快重新做出個較小的紫色方陣,將威坦的手腕下壓,將它釘在地板上。
威坦還有另一手能動,忙急速掐住夏裡恩的頸項,「把我的手弄開!」
「不要!」
「為什麼那個臭老頭會教你這麼厲害的東西!」威坦不滿道。
「因為我比較聽話!」夏裡恩雙手用力扯開威坦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誰要教你這個不懂禮貌、光只想些歪主意的小鬼!」
「那有什麼好?臭老頭只把我們當玩具耍!」威坦抗議。
「祖父可沒把我們丟掉,母親把我們丟掉了!」夏裡恩憤憤地道。
「……還是媽比較好。」威坦低聲。
夏裡恩沉默幾秒,撤開結界。果然就算在這裡生活多舒適,還是會想念以前全家一起……
威坦手能動了,卻突然擒住夏裡恩的肩頭往前推,對方往後摔去,撞上書櫃,夏裡恩痛的閉起眼,聽得頭頂有風聲,知道自己撞上櫃子的同時,上頭有整排書落下,他拿手要護住頭,卻不感覺痛。
睜開眼卻見威坦撐在自己上方,頭、背與四周都是書。
「嘖!好痛……」
「……你沒事吧?」夏裡恩伸手摸摸三弟的腦袋,幫他把頭上的書撥下,「說到底還不是你推我……」
話說到一半,威坦卻突然俯下身,抱住自己。
「咦!威、威坦?」感覺對方的手探入自己的衣服,夏裡恩嚇了一跳,心想威坦怎麼可能對自己撒嬌,但,下一秒感覺有什麼被拿走,連忙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
「大哥的弱點就是心腸太軟。」威坦直起身,書碰碰碰地落在地板,手上則拋接了一串各式不同的鑰匙。
「快還我!」夏裡恩也站起來,狠狠板起臉。
「小氣。」
「不是那樣!」
「那不然你說那櫃子裡面放什麼?這麼緊張,是空間術?門術?還是實體投影?喔……要不然就是不等價取代?」威坦越問越興奮。他對艱難複雜的術很有興趣,不過比較起想要熟練,還不如說對這方面的求知慾高於實際操作。
「不是那樣子的東西。」夏裡恩用力道:「裡面不會有你想看的,鑰匙快還我。」
威坦則充耳不聞地往書櫃深處走去,夏裡恩追上去,卻被抓住手腕拖著被迫往前。
「好啦一起去嘛,下次我拿到別的鑰匙也借你。」
「威坦!」夏裡恩無力地叫。
沒一會兒就來到昨天威坦看見夏裡恩把書拿出來打開後,又慌慌張張放回去的十一號書櫃。
每個書櫃都有編號,由下往上算是十層,若是封鎖櫃,內容難易度則由下往上算。封鎖櫃每層都有一把鑰匙,但是同櫃中,高層鑰匙便可開啟低層的門,所以若拿到最高層的鑰匙,則十層都可以自由開啟。
「這是第三層的吧?」對照鎖頭上的寶石顏色與鑰匙尾端裝飾相符,威坦興沖沖地將鑰匙放進去,喀地轉動,銅邊的櫃門便無聲無息地滑開。
夏裡恩望見威坦晶光閃爍的眼神,無力地垂下頭。
「沒看過的字哪……該不會還故意用其他語言寫的吧?」威坦很快地抽下一本,才翻開就愣了,他把書頁攤開,湊到夏裡恩面前大叫:「大哥你看看、在做愛耶!」
「別給我看啦!」胃好痛……這肯定是祖父又一次的惡作劇,所以昨天翻到時才會馬上塞回去啊!
「這是哪門子的厲害招式?」
「整排都是這種的啦,所以才叫你不要看的嘛。」夏裡恩嘀咕,「鑰匙還來。」
威坦失望地將鑰匙扔回去。
「好啦、把書放回去吧,別帶出去給小琴她們看到了。」夏裡恩低聲催促。
威坦又隨手翻了幾頁,「等一下啦,反正都打開了,不看白不看嘛,喔喔,還有劇情耶……」
「我不管你了,放回去的時候,門記得關好。」夏裡恩轉身要走,卻被威坦抓住。
「一起看嘛!大哥你沒興趣嗎?」
「沒興趣!」
「可是我這樣一個人看感覺很猥褻耶,就一起看有什麼關係。」
「兩個人一起看就不猥褻嗎!」
「啊!這個男的看起來好像臭老頭喔。」
「咦?」夏裡恩回過頭,湊近腦袋想看,「哪有?」
「……為什麼臭老頭比裸體美女對你來說更有吸引力啊?」威坦狐疑地望著自家大哥。
「唔、不、那個……」夏裡恩一時語塞,正待想個好理由時,忽聞高亢率直的聲音從右方傳來。
「是第十一櫃!誰拿到鑰匙了?我也要看!」黑花邊嚷邊走過來。
「威坦!」夏裡恩連忙對威坦使眼色。
威坦俐落地將手上的書塞回原處,迅速關上櫃子。
「啊、小氣!讓我看嘛……大哥是你的鑰匙吧?讓我看嘛!我拿第九櫃五層的鑰匙跟你的交換。」
「黑花你不行啦,這櫃很危險。」威坦在一旁插嘴。
「哪裡危險?空間術?門術?實體投影?不等價取代?」黑花兩眼發光。
「……你們倆還真像……」夏裡恩摸著額頭歎氣。
「這櫃裡面放著男人們的秘密。」威坦笑嘻嘻地道。
***
夏裡恩從沒有懷疑過祖父的強。
不過他當時並未料到,那種「力量」可以多傷害人。
四兄妹來到遂星城,至今已經過了三個月以上,在這期間,他們的父親骸傑一次也沒回到這裡看過他們。母親倒是有寄信跟禮物來,還是被露西偷偷從錫爾的垃圾桶中翻出來、偷偷給他們看的。
威坦跟黑花都很生氣,只有夏裡恩知道,若是祖父想藏起一樣東西,那麼他就算花上幾千年的時間都休想找到。
「夏裡——恩——」
黑花輕快的呼喚聲從背後傳來。
「什麼事?」夏裡恩回頭,看見黑花身邊跟著一個有點不好意思的少年,也許比自己還年長些,腰間配著火焰型雙手刀。
他對對方依稀有印象,似乎是在黃金樹的總部打過幾次照面,不是搬箱子,就是做掃除的工作,偶爾也在訓練場出沒,負責補充消耗性道具。
「你好。」對方先展現友好的笑容,對夏裡恩伸出手,「戴歐·葛雷德沃夫。」
葛雷德沃夫?那麼是貪狼一族的……不過看他都在黃金樹打雜,也許是地位薄弱的旁支後裔吧。
貪狼一族跟法爾貝特家相同,都是魔界聲勢鼎盛的貴族。不過比起血脈稀少的法爾貝特家,貪狼倒是代代子孫眾多,而且人才輩出,哪個領域都有他們的蹤跡。
「夏裡恩·法爾貝特·萊斯。」夏裡恩伸手回握。
「這傢伙是我在黃金樹那邊認識的朋友,看起來是挺壯的,不過功夫完全不行,所以我就勉為其難的指點他一點小技巧啦。」黑花笑靨燦爛地對夏裡恩道。
「那個……不是你硬要教我的嗎……」戴歐尷尬地搔搔頭。
夏裡恩深知妹妹的個性有時的確是挺強硬,而且若直接要求得不到效果,還會用撒嬌耍賴這招,只聳肩:「你就多擔待些吧,在這裡住慣了,總是有些大小姐脾氣。」
「不會不會!黑花……法爾貝特小姐還挺容易相處的……」戴歐忙搖頭。
「你才知道我很容易相處。」黑花笑道。
「唔……」
「那是什麼表情?」
「那是在想怎麼反駁你比較好的表情啦,拜託你謙虛點。」夏裡恩歎氣,「你帶他進來,有先問過祖父嗎?」
「幹什麼每件事都得跟那老頭報備不可?戴歐是我的客人啊。」黑花嘟著柔嫩的唇。
「我只是提醒,最好別讓祖父找到理由整你啦。」夏裡恩擺了下手。
「哼!走啦,戴歐,我帶你去看武器庫,別理這個無聊的哥哥。」黑花轉過身時,層層短裙翻飛,底下修長勻稱的雙腿上,套著綴有手工蕾絲的黑色網襪。
戴歐朝夏裡恩露出抱歉的苦笑,夏裡恩也回報類似的表情。黑花看起來很開心,顯然對戴歐有所好感,夏裡恩個人沒什麼意思要反對,就不知道祖父怎麼想,不過他也不會多嘴去說就是了。
兩人相偕離開,消失在走道拐彎處。
遂星堡的走道上鋪的是偏粉色的石磚,上面打了光潔的蠟,踏上去會有咚咚咚的聲音,夏裡恩還沒在這裡度過冬季,但他想那時候應該會鋪上厚厚的毛地毯。
月光從窗外照入,正是在戶外活動的適宜天氣,夏裡恩手裡是拿著大本填字遊戲,那是祖父固定每個月會訂的書,內容包羅萬象,除了魔族泛用語之外,偶爾也參雜區域方言。要全部填對,得要有超越常人的豐富知識。
夏裡恩對這種得拚命花腦筋的遊戲著迷,大部分他會自己想,偶爾其他三個小鬼會湊過來幫他,不知道的就去書庫找,但有些可能藏著解答的櫃子他們還無法開啟,所以在學習上只得拚命力求表現。
錫爾開始讓四兄妹知道領地的營運模式,包括收穫狀態、產業、道路狀況,甚至還有通緝者名單。
黑花對於如何抓到那些通緝者躍躍欲試,整晚就泡在黃金樹的情報部探聽;威坦則不知怎的跟其中一位皇子聯繫上,最近勤跑那裡;小琴則愛死了那些精工藝品圖監,跟祖父纏著討了些便宜材料就仿做起來,在飾品裡封入魔力的技術居然一試就成,讓領地裡的工匠稱奇不已。
至於夏裡恩還是對管理方面鍾情,雖然不善交際,但如果光只用文書下達指示,則完全沒有問題,錫爾會考他該怎麼處理領地內的突發麻煩,有時候如果答不上來,就會變成本周的功課,再找不到解答,就會被罰著擦亮所有人的食器,然後終於從那張狡黠的表情下得到解釋。
他先繞至廚房跟廚師要了平時喜歡的奶茶,裝到瓶子裡後帶出門。來到城後的薔薇園,展開蹼翼、飛上中意的灰杉,先將茶瓶的帶子勾在枝枒突起處,再將填字冊放在腿上攤開,從口袋裡掏出有斑節紋的羽毛筆。
剛開始就漸入佳境,正寫的順手時,樹底傳來的金屬撞擊聲打斷他的思路,往下一看,竟是黑花抓著雙手戰斧與戴歐戰的激烈。
黑花的速度相當快,斧頭橫劈直砍猶若雨下,戴歐勉力防守,卻越來越後退,左支右絀的看來相當狼狽。
「這樣不行啦!使點勁兒嘛!」黑花斥喝,手裡卻完全不放鬆。
「我有使力了呀……」戴歐緊握火焰型雙手闊劍擋架。
「哪裡?」
黑花蹬腿展翅飛起,由空中往下俯衝,使出拿手的雙斧交叉斬,鏗的一聲,戴歐的雙手闊劍竟被砍斷,劍頭咻地飛得老遠。
「啊……」戴歐呆愣望著劍頭,任由黑花將斧口架在自己頸項上。
「我贏了吧?」黑花樂不可支。
「我可沒錢買兵器了,得把劍頭找回來給人重打。」戴歐重重歎氣,惋惜地望著半截斷劍。
「是你那個東西不好,這麼容易斷,肯定是給工匠誆了,我去拿把新的給你,在這兒等著喲。」黑花將雙斧收回腰後的皮帶上,還沒等戴歐答應,轉身就跑走。
戴歐望著黑花的背影搖搖頭,臉上卻泛起微笑。
夏裡恩翻了個白眼,在心中暗祝戴歐好運,雖然黑花的身價是個千金小姐,但不是婉約淑女,要是以後嫁人,夫家說不定有得受了。
準備縮回頭繼續填字,但注意到有個熟悉的人影逼近,馬上就確認是錫爾,正想著得跟他說聲是黑花讓戴歐進來的,這時戴歐卻先朝錫爾打了招呼。
「公爵閣下晚上好。」
「被黑花欺負了?」錫爾似笑非笑地問。
「沒有這回事,只是在玩。」戴歐忙搖頭。
「那麼,」錫爾突然伸起手,戴歐甚至還來不及意識到,那戴著手套的指尖便抵著他的額,「『別碰我的女孩。』」
「……咦?」戴歐的表情瞬間茫然起來,在看清楚面前的錫爾時,居然又重複說了:「公爵閣下晚上好。」
「你還不回去可以嗎?黃金樹那邊還有事呢,不會在偷懶吧?」錫爾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指。
「不是不是,是法爾貝特小姐說……嗯?是說什麼呢……」戴歐歪著頭一會兒,「沒什麼,是記錯了,那麼在下告辭。」
戴歐拎著那把斷劍,渾然不覺有什麼異狀地離開了。
「別說喔,夏裡恩。」錫爾說這話時連頭都沒抬。
當時,夏裡恩還不明白這件事有什麼樣的嚴重性,直到隔了幾天,黑花跑來跟夏裡恩抱怨戴歐不知為什麼而疏遠她,邊說還哭了時,他才知道,這天晚上,不管是戴歐還是他的妹妹,都有一些重要的東西被奪走了。
那個東西叫做「回憶」。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兩人腳下踏著的樹葉一點也不鬆脆,反而硬的跟什麼似的。這裡是鐵森林,四周都是高聳細細長長的灰皮杉,也有裂紋樺,偶爾也注意到有幾棵不認識的樹種。
「您知道我想問什麼。」夏裡恩踢著腳下的樹葉走,發出難聽的沙沙聲。
「我才不知道。」尊貴的公爵閣下悠然道。
明白錫爾不過是在逗自己,夏裡恩伸出手抓住對方的袖口,「那是能操縱記憶的秘術對吧?對戴歐做的……」
「是怎麼回事呢?」錫爾停下腳步。
「請別裝傻。」夏裡恩嚴肅地道。
「聽到答案你會生氣的,我可不要看到整天只能板著臉的你。」錫爾輕鬆抽出袖口,戴著白手套的掌心拍拍夏裡恩的腦袋。
「我已經在生氣了。」夏裡恩瞪著眼。
「喔,那就來不及了,希望你明天心情能變好。」錫爾轉身繼續往前走。
「我並不是想跟您討論無關緊要的心情問題,我要問您為什麼要對戴歐這麼做!」夏裡恩焦躁地問。
他想起黑花難過的淚、悲傷的表情,與母親拋下他們離去那天,邊咬著下唇落淚時相距不遠。分離與疏遠的撕裂,無論哪種,他都不希望讓黑花再嘗到。
「黑花可是法爾貝特家的女孩,我可不想讓她跟個來歷不明的小子混在一起。」錫爾冷冷地吐出。
「戴歐沒有來歷不明,他是貪狼一族的人,而且黑花只是跟他當個朋友!」夏裡恩連忙替戴歐辯解。
「你又瞭解那個小子多少?」錫爾回問。
「那麼祖父知道嗎?」
「還有什麼事情我不知道?比如說你開十一號書櫃的反應、還是被琴纏著戴了愛心耳環、不然就是給威坦……」
「別扯到別件事去!」夏裡恩漲紅臉打斷錫爾的話。
「那小子是血風將軍法蘭榭斯卡的弟弟。」錫爾突然冒出的發言讓夏裡恩呆了會兒。
「您說什麼?」血風將軍?那個有名的王座前第一騎士?
「你已經聽清楚了。」
「那為什麼戴歐會在黃金樹打雜?這不可能啊?」
「那小子只是在那裡體驗怎麼過勞動者生活而已,簡單來說,就是在觀摩整個黃金樹的營運系統,貪狼一族有意在東方也設立游擊傭兵團,東方小國眾多,彼此戰個不休,這倒是個好主意。
「有些部分覺得我們可以交流合作,所以才答應讓那小子進來。這件事傭兵團內只有情報部門的幹部知道,對其他部門則保密,反正表面上不過是個打雜的,貪狼族人又眾多,普通不會直接聯想到與法蘭榭斯卡有關。」
「那麼……戴歐看起來很弱……」
錫爾大聲笑了幾聲:「那小子的實力是威坦的好幾十倍,你可沒什麼資格說他弱。」
「可是他對黑花……」看起來挺好的樣子。
「你相信?我可不怎麼確定。尤其我很清楚法蘭榭斯卡是怎麼樣的傢伙,那一族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再過半年就是三十年一次的大將軍選拔式,基本上身為將軍,戰力都差不多,再拼武藝就沒啥趣味,所以就比功績、比人脈、看誰在王前吃得開。」
夏裡恩安靜地聽錫爾說話。
傍晚的鐵森林顯得陰森恐怖,而且死氣沉沉,幾隻報憂鳥在枝上鳴著晦暗之歌,只讓聽見的人感覺壓力。
「所以,當黑花是公爵的孫女,戴歐是大將軍候選的弟弟,有些事情嗅起來總是有些什麼陰謀味,不是嗎?」
或許是這樣,或許不是這樣。
夏裡恩的答案在這兩者之間打轉,但他幾秒後,終於發現個更重要的問題……為了確認心中所想,所以他很快又發問:「您奪走了戴歐什麼樣的記憶?」
「只是減少而已,減少那小子與黑花曾經相處愉快的大部分記憶,這麼一來他也不會自以為熟的可以厚著臉皮再來搭訕了吧。」錫爾回答。
「……祖父。」夏裡恩這次伸手抓住錫爾包裹布料的手指。
錫爾只有勾起微笑,繼續往前漫步。
「不要再騙人了,您早就知道了吧?戴歐是真的喜歡黑花,根本沒有什麼陰謀,因為如果是有預謀的行為,就算您消去那種記憶,他還是會找機會親近黑花的!可是現在情況卻相反,而逐漸疏遠起來。」
錫爾的唇線勾得更深刻了,「那麼你要怎麼解決?」
夏裡恩咬了咬下唇。果然對祖父而言,這不過是遊戲的一環,而且還是針對了自己,他知道那天自己就在樹上,比起因為什麼都不知道,所以無法將怒氣順利發洩的黑花來說,把秘密關在心裡無法對誰說出口的自己,難受的感觸也許更深。
如果直接拜託,一定沒有什麼效果,但是又不行動武(根本不可能贏)。
「我要回去了。」夏裡恩鬆開錫爾的手,轉過身。
「今天不去,就還得過—年才能看到情報部資料庫的匯整組合羅。」錫爾的聲音聽起來倒有點漫不經心。
「那就不要看了。」夏裡恩賭氣,但他生自己的氣比較多,因為想不到什麼好方法讓錫爾好好告訴自己怎麼樣才能將戴歐記憶取回。
「你自己回得去嗎?」錫爾又問。
「我好歹也已經走過這裡好幾次了!」夏裡恩對於這種瞧不起人的疑問馬上回嘴。
「可是每回都跟我一起。」錫爾看著對方的背影,心想真是個會找出方法才行動的孩子。與威坦瞬間就擬好腹案的機智性反應不同,夏裡恩比較懂得看情況如何迂迴打通所有關節,威坦則能瞬間判斷情勢就當即出手,但是後續可能反衝的後遺症較大。
若是能讓他們一起繼承自己的事業跟領地,黑花跟琴只要讓她們漂漂亮亮的找個好人家出嫁,之後也就盡可以安心休息了。
「要是我回不去,您也不必來找我了!」夏裡恩大步踏著腳底的硬樹葉,感覺有些刺痛,卻又堅持不肯放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