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呆大黑鷹 第七章
    藍天,大海,椰子樹。    

    清新的空氣,翠綠的草地,寬闊的天地。    

    如果不轉身看街上的中文招牌,她會以為自己人在國外度假。    

    她的作息有好幾年沒有這麼正常過了。    

    每天早上,那從海面上升起的朝陽,都會毫不客氣的把她叫醒。    

    起床後,她和屠家的人一起吃早餐,然後回房工作兩個小時,再幫桃花一起處理餐廳要用的蔬果。中午吃完飯,她下午小睡一下後,再繼續整理那份日記到晚餐的時間,然後飯後幫忙收拾洗碗,忙完再上樓洗澡睡覺。    

    其實桃花沒有要她幫忙,但水淨喜歡和她在一起,桃花從來不給她壓力。    

    這幾天,桃花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沒有多久,她就發現那個看起來很可怕的屠海洋,其實非常體貼。    

    一開始,她很難想象桃花這樣開朗漂亮的女人,竟然會嫁給屠海洋那樣外表凶惡的男人,這兩個人外表看起來完全不搭,就像生活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一樣,但他們找到了微妙的平衡點,讓那畫面變得十分溫暖和諧。    

    現在,她不再覺得桃花會嫁給海洋看起來很突兀,反而無法想象這兩個人各自婚嫁的模樣。    

    他和桃花是一對很恩愛的夫妻。    

    水淨一邊幫忙洗菜,一邊聽著桃花聊著小女兒屠愛前幾天被學校訓導主任留校察看的事。    

    廚房外的空地上、屠鷹和他父親正在更換被屠愛弄壞的箭靶。    

    那女孩射弓箭百發百中,個性很大刺刺又活潑,只是有時候動作有點過度粗暴。    

    聽桃花的說法,屠愛最崇拜的人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是曾經拿下全國空手道冠軍的封青嵐。    

    桃花在說這件事時,是笑著說的,一點也沒有因為女兒太過好動,而感到困擾的樣子。    

    早晨的微風,吹拂而過。    

    綠葉在圍牆邊輕輕搖曳。    

    這是一個很清爽優閒又舒服的早晨。    

    她偷偷看著屠鷹,奇怪他生在如此開朗歡樂的家庭,為什麼個性反而如此沉默?因為他父親嗎?    

    屠海洋也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他們父子一起工作時,也幾乎沒有什麼交談,但不知為什麼,看著這兩個男人,卻讓人有種安定的感覺。    

    他們之間,一舉一動,都有著無言的默契和信任。    

    「水淨?水淨?你還好吧?」    

    一只手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揮動,她嚇了一跳,回神才發現桃花在叫她。    

    「我沒事。」    

    她慌張收回盯著屠鷹的視線,面紅耳赤的問:「怎麼了嗎?」    

    「沒有,我得顧著這鍋湯,麻煩你幫我把椰子汁拿去給他們好嗎?」    

    桃花開了兩顆翠綠的椰子,在裡頭插了兩根吸管。    

    「喔,好。」    

    水淨紅著臉,拿起放在托盤上的椰子,走了出去。    

    屋內和室外的氣溫,差了至少有三度。那兩個男人卻絲毫不在乎,屠愛的箭靶是個榻榻米,上面有著紙做的標靶,通常只需要拔下竹箭換紙而已,但那榻榻米使用太久,已經有部分腐朽了,所以他們正在把新的榻榻米釘到木牆上,重新固定一個新的。    

    「屠叔,椰子汁。」    

    海洋停下敲釘子的動作,回過頭,和她點了下頭,才拿起椰子喝。    

    她轉身把剩下的椰子遞給屠鷹。    

    他接過手,喝了一口。  

    ****** 

    陽光下,汗水從他的臉上滑到他的肩頸,再溜進棉T恤裡。    

    他的眼睫上,也有著汗水。    

    椰子汁一入口,他不自覺的因為那入口的涼爽,歎了口氣,然後伸舌舔了舔干澀的唇。    

    那看起來,實在該死的誘人。    

    她記得他以唇舌舔吻她身體的感覺。    

    就在這時,他的視線和她對上,一雙黑瞳瞬間變得更暗。    

    她認得那飽含欲望的眼神,一股酥麻的戰栗竄過全身,不自覺的喘了口氣。    

    有那麼一瞬間,她完全忘了旁邊還有別人,差點上前,走進他懷裡,張嘴品嘗他嘴裡的味道。    

    就像以前那些日子裡一樣。    

    他朝她伸出了手,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就在這時,旁邊再次傳來敲打的聲音。    

    水淨猛然驚醒過來,她臉一紅,感到一陣羞慚,慌忙撇過了臉,匆匆回身進屋。    

    天啊,她在想什麼?他父親還在旁邊啊。    

    「水淨,你還好吧?臉那麼紅,外面太熱了嗎?」桃花問。    

    「沒,我沒事。」    

    她窘迫的先搖著頭,又連忙改成點頭,「對,太熱了,只是太熱而已,我去擦個臉。」    

    落荒而逃的,她跑進廁所裡洗臉,卻怎樣也忘不了,他如火一般,充滿欲望,盯著她看的眼神和表情。    

    老天……看著鏡子中面紅耳赤的自己,水淨撫著唇,雙腿一陣發軟。    

    老天……他不知道自己在搞什麼。    

    桃花還在廚房,海洋就在旁邊,但當她那樣看他時,他卻完全忘記自己身在何方,在那瞬間,他只想將她拉進懷裡,和她做愛。    

    太久了。    

    他從來沒有和她在一起相處那麼久,卻不碰她。    

    他想要親吻她,脫去她的衣服,進入她身體裡,聽她在他懷中嬌喘**,感覺她緊緊攀附著他,需要他。   

    屠鷹把椰子放到草地上,拿起鐵錘重新敲打,把鋼釘全牢牢釘上。    

    你得讓她重新認識你,再追求她一次。    

    回來前的那一天,嵐姊是這麼告誡他的,可天知道他能忍到什麼時候。    

    他懷疑還要多久,他才能將她擁在懷中?還要多久,他才能回到她的床上?還要多久,他才能再次感覺她的溫暖?    

    一個閃神,他把鐵錘敲到手指,痛得縮回了手。    

    海洋看了他一眼,繼續手邊的工作,只淡淡道:「去洗個澡,冷靜一下。」    

    他尷尬的紅了臉,轉身走進屋裡,桃花卻叫住了他。    

    「阿鷹,等等,我幫水淨在李醫生的婦產科掛了號。」    

    她眼也不眨的,微笑開口,「你下午三點記得帶她去做產檢。」    

    產檢?    

    該死,他完全忘了。    

    他瞪著桃花,懷疑自己該如何和她提這件事。    

    看他啞口無言的模樣,桃花好氣又好笑的問:「需要我幫你去說嗎?」    

    他懷疑自己有辦法和她單獨相處在同一個空間。    

    現在去找她,真的不是一個好主意。    

    但讓桃花去和水淨說這件事,更不是一個好主意,孩子的事,他也有一份,他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我……咳嗯……」他清了清喉嚨,含糊道:「我晚點去說。」    

    尷尬的丟下這句,他倉皇的轉身離開。 

    *****   

    看著屠鷹的背影,桃花歎了口氣。    

    「怎麼了?」    

    把所有的工作都搞定的海洋,從門外走進來。    

    「他應該要把水淨娶回來的。」    

    桃花拿了條毛巾給老公擦汗。    

    「她拒絕他了。」海洋說。    

    「我知道,我只是念一念。」    

    桃花一邊攪拌著鍋裡的牛肉湯,一邊咕噥著:「我不反對婚前性行為,但他真的應該要戴保險套。我以為在他們十八歲之前,我就已經說過很多遍了。」    

    「嗯。」    

    海洋打開冰箱,倒了一杯水來喝,然後才道:「我想他不是故意的。」    

    「怎麼說?」    

    桃花挑眉,好奇的問。    

    「他不是第一次有女人。」    

    他擦干身上的汗,慢慢道:「但這是他第一次忘記要做安全措施。」    

    桃花驀然紅了臉,「老天,我不想聽他們和幾個女人上過床,你不用告訴我。」    

    「我以前也忘記過一次。」    

    海洋瞧著她說。    

    她嚇了一跳,驚慌的瞪著他。    

    「什麼時候?在哪裡?等等,你現在是說你在外面有別的孩子嗎?噢,我的天,你為什麼從來沒和我說?」    

    「我沒有別的孩子。」    

    他好笑的看著她,結婚那麼多年,他還是無法了解她如此跳躍性的思考邏輯。    

    「那你為什麼說你忘記過?」    

    她不滿的揚眉。    

    海洋嘴角一彎,「我只忘記過一次,那一次是因為我愛那個女人。」    

    她張大了嘴,一副大受打擊卻努力忍耐的模樣,但最後那句質問還是跑了出來:「她是誰?」    

    他眼也不眨的回道:「何桃花。」    

    桃花一愣,下一秒,小臉驀然泛紅,忍不住上前捶了他一下:「屠海洋,討厭,你沒事干嘛耍我?」    

    「我只是想告訴你,」海洋抓住她的小手,將她拉到身前。    

    「如果他不要,他不會忘記。從小到大,你什麼時候看他忘記該做的事?」    

    也對。桃花仔細一想,還真想不出有哪一次她交代的事屠鷹有忘記過。    

    「你是說,他是故意的?」她擰眉。    

    「不。」海洋低頭看著她道:「我是說,他只是情不自禁。」    

    嗯?情不自禁?    

    桃花笑了出來。    

    「那就是說,其實問題不大嘛。」    

    海洋挑眉詢問:「為什麼?」    

    「因為我想,水淨也不是不喜歡阿鷹呀。」    

    她想想松了口氣,拍了拍老公的胸膛,笑著說:「唉唉,我看我們要來准備再辦一場婚禮了。」    

    「你別忘了,他已經被拒絕過了。」    

    這回換桃花挑起了眉,提醒他。    

    「你也別忘了,阿鷹從小就不是那種會輕言放棄的人啊。」    

    桃花回過身,繼續顧著那鍋肉湯,邊回頭和老公道:「況且,小韓說,水淨和阿鷹其實已經在一起三年了。三年耶,你以為是三個月啊,一個女人要是對那個男人沒感情,怎麼可能撐三年,早早就分手了。」    

    *****

    聽著門外那對夫妻的對話,水淨尷尬到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桃花顯然完全忘了她人在廁所,害她現在根本不敢走出去。    

    「再說,你沒看剛剛那狀況,那個電啊,滋--滋!的在兩人之間作響著。哇,我還以為會當場燒起來呢。」    

    這句話有如炸彈一般,再次轟得她無地自容。    

    她羞窘的待在廁所裡,過了好一陣子,直到桃花換了話題,她才敢走出去,溜回房裡。    

    中午用餐時,她真的很想躲在房裡就好,但那會讓狀況更顯得尷尬,所以她還是下樓去了。    

    幸好,桃花和海洋提早吃了飯,到前面餐廳去了,後面這邊一個人都沒有,省去了她的尷尬。    

    因為前面在經營餐廳,孩子們又去上課,中午時,大家吃飯的時間是錯開的,只有晚餐,所有人才會全員到齊,在後面這邊的餐桌上吃飯。    

    為了讓大家都能在一起吃晚餐,桃花特別把晚上的用餐時間,往後移到七點,因為五點到七點是客人最多的時候。    

    她本來很喜歡大家一起吃飯時,那種歡樂吵鬧的氣氛。可現在卻忍不住猜想,是不是所有人都在背後猜測,為什麼她懷了屠鷹的孩子,卻還不願意嫁給他。    

    因為沒人在,她小小的松了一口氣,卻又擔心起晚上的狀況。    

    或許她晚上吃飯時可以假裝不舒服,窩在房間裡工作算了。         

    坐在巨大的餐桌邊,她舀了一口咖哩飯,慢慢的吃著,卻無法真正放松下來享受美食。    

    說實話,她並不是不想嫁給他,只是她真的不認為,他若不愛她,自己能再繼續付出多久。    

    三年,對她來說,已經是極限了。    

    她也不想因為孩子,一直忍耐下去。    

    我只是想快點看到你……他的話,驀然浮現心頭,讓她氣一窒,紅霞再飛上頰。    

    他只是情不自禁。    

    屠叔的話跟著響起。    

    噢,她希望事情有那麼簡單,問題是,男人通常不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嗎?她對那「情不自禁」可沒有這麼樂觀。    

    可雖然心裡這麼想,內心深處,水淨還是壓不下那絲希望。    

    也許他其實不只是喜歡她而已?    

    或許他有可能已經一眼角閃過了人影,她抬起頭,屠鷹已經站在眼前,她嚇得嗆了一下,咖哩的辣一下子沖到腦門,辣得她咳了起來。    

    他迅速的倒了杯水給她。    

    她喝了一大杯水,好不容易才好了一點,卻聽他問。    

    「你下午有事嗎?」    

    她搖頭,拭著眼角因為嗆咳而冒出的淚水。    

    「沒有,怎麼了?」    

    他拿出盤子,替自己盛了一盤白飯,再淋上咖哩。    

    「那個……附近有家婦產科。」他說。    

    她僵了一下。    

    天啊,她完全忘了這件事了。    

    「我想,你可能需要看一下醫生。」    

    他轉過身,把盤子放到桌上,坐在她對面,看著她說:「做個產檢。」    

    紅暈浮上了她的雙頰。    

    「桃花幫你和醫生約了三點。」他說。    

    「喔,好。」 

    她低下頭,困窘到不行。    

    「我晚點陪你過去。」他說。    

    她尷尬不已,忙道:「不用了,你告訴我地址,我可以自己去。」    

    「不行。」    

    她瞬間擰起的眉,讓他發現自己口氣太強硬,補充道:「抱歉,但是你不能自己出門,武哥那邊還沒有消息,我們還不知道是誰要找你麻煩。」    

    「我說過我沒有得罪過人,」    

    她不是很愉快的放下水杯。    

    「但你被人縱火是事實。警方昨天通知我,你車子的煞車線是被人破壞掉的,並不是因為長期磨損才斷的。」    

    水淨心下倏然一驚,脫口道:「補習班的招牌呢?」    

    「也是。上面有工具破壞的痕跡。」    

    猜測自己被追殺是一回事,真的證實有人要殺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閉上眼,深吸口氣,睜開眼看著他說:    

    「我真的想不出來,我有得罪任何人。」    

    「嗯。」    

    他點頭,一邊吃飯,一邊說:「武哥也是這麼說的,你沒得罪什麼人,所以他還在查。」    

    「查什麼?」    

    「謀殺案,通常不是因為人,就是為了錢。」    

    「我把錢都花在那棟公寓上了。」    

    一想到被燒掉的家,她就有些悶。    

    「我沒有太多存款。」    

    「嗯。」    

    他點頭,把另一口飯送進嘴裡。    

    他沒有再多做解釋,她懷疑他們能查出什麼東西。    

    她食不知味的攪拌著盤裡的咖哩,然後突然想起一件事。    

    「警方為什麼是通知你?」她狐疑的問。    

    「你的手機燒掉了。」他看著她說:「我請阿震把你的電話轉到我這邊。」    

    「噢。」    

    可惡,她也忘了這件事,該死的,她最近遺漏的事真的太多了。    

    她煩躁的用湯匙戳著咖哩,過了幾秒才發現她在玩食物。    

    討厭,她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水淨吃掉盤裡最後兩口食物,起身把餐盤收到洗碗槽裡洗干淨,然後習慣性的削了水果籃裡的蘋果,放到小盤子裡,拿到桌上給他。    

    他已經把盤裡的咖哩飯吃完了。    

    「你還要吃嗎?」她問。    

    他看著她,搖頭。    

    她收走他吃完的盤子和湯匙,叨念著:「吃點水果,不要吃完就去睡。」    

    他盯著她看,然後點了點頭。    

    水淨拿著盤子回身,洗碗洗到一半,她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    

    噢,可惡,這裡不是她家,他也已經不是她的男人了。    

    她微微一僵,清楚的意識到他的視線。    

    他在等她,她知道,她不能一輩子都不轉過去。    

    所以,她深吸了口氣,把洗干淨的碗盤放好,轉過身來。    

    「謝謝。」他說。    

    「只是習慣。」她說。    

    「嗯。」    

    他點頭,卻清楚知道那不只是習慣。    

    水果籃裡的水果,不只那一樣,但她知道他喜歡蘋果。其實仔細回想起來,他從來不曾和她說過,但她知道,因為她關心他,她有在注意。    

    他凝視著她,瘠痙的道:「我以前一直把它當成是理所當然的,但其實它不是。」水淨喉頭一哽,只能緊抿著唇。    

    「我很抱歉。」他說。    

    害怕淚水就要奪眶,她無法再看著他,只能離開這個地方。 

    *****   

    屠鷹看著她倉皇離開的背影,緊握著拳,好不容易才忍住去追她的沖動。    

    半晌後,他才吃起水晶玻璃盤裡已經開始氧化的蘋果。    

    一直以來,她為他付出太多。    

    等到將要失去,他才發現,那些都不是理所當然就在那裡的。    

    每次你離開,我都只能提心吊膽的等著,怕我再也等不到你回來……她總是等他等到深夜,他卻以為她本來就日夜顛倒。    

    我只是,我不了解你在想什麼,你從來不和我說……他以為他不說,她也能懂得,卻忘了,再好的默契也需要溝通。    

    現在想起來,他和她從來不曾爭吵過,即使感情好如桃花和海洋,也會爭吵冷戰。    

    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你是做什麼的,我擔心你在做什麼危險工作……他從來不知道她如此憂慮,他只貪圖她提供的溫柔和安定,卻沒有注意到她的困擾和擔憂。    

    我已經二十五了,不是十五歲,不是二十,是二十五了,你懂嗎?    

    她淚濕的面容,浮現腦海,教他胸口緊縮。    

    從前的他,不懂她在說什麼,現在他懂了,卻擔心已經懂得太晚。    

    蘋果是甜的,但直到他將它們全部入了口,他的嘴卻仍是苦的。    

    他希望,真誠的希望,現在還不會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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