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呆大黑鷹 第六章
    她累了。    

    照理說,經過了如此驚險的一天,她應該已經累到沾床就能睡著,但她沒有,她睡不著。雖然安全的躺在床上,雖然身體又酸又痛,雖然喉嚨既干又啞,她還是一夜無眠到天明。    

    早上起床跑去廁所吐時,她的雙眼泛著血絲。    

    看著鏡中疲倦、蒼白的女人,她有些麻木的梳著自己的頭髮。    

    昨晚他走後,她哭了一夜。    

    或許她不應該那麼直接的拒絕他,直接走入他懷裡,告訴他,她很高興,她很願意嫁給他,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但她太清楚夫妻間為了小孩子,勉強在一起的痛苦,那對孩子來說,也一樣是種折磨。    

    她是在那種環境下長大的,她一點也不想重蹈雙親的覆轍。    

    即使她一再告訴自己,拒絕他是對的,但那並沒有辦法減輕她的心痛。    

    或許她不該說她不認識他。那時,他看起來像是被人狠狠插了一刀。    

    老天,或許他真的被人插了一刀,都不會有那樣疼痛的表情。    

    一陣嘔心的反胃再次上湧,她閉上眼,深吸口氣,卻仍無法平息下來,只能轉身對著馬桶乾嘔,但是除了膽汁之外,什麼都沒有吐出來。    

    她趴在馬桶邊時,有人敲起了她的門。    

    她爬起來,沖掉馬桶裡的膽汁,快速的漱了口,抓著毛巾擦乾嘴角,然後走去開門。    

    門外的人,不是別人,是他。    

    剎那間,胃又緊縮了一下。    

    她握緊了門把,毛巾仍放在嘴邊,「你還好嗎?」屠鷹低著頭看她,嘎聲開口問。    

    她點頭。    

    屠鷹看著在晨光下更顯蒼白脆弱的她,幾乎想伸手將她擁入懷中,但現在她恐怕不會接受他的安慰,所以他將手插在褲口袋中,緊握成拳,強忍住那渴望,嘎聲開口道:「昨晚我和大哥談過,他說你昨天那些意外,都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    

    水淨幾乎要自嘲的笑了出來,或許她不該感到太驚訝,畢竟人再衰,也很難倒霉成像她這樣。    

    白天時,她沒時間多想,但過去幾個小時,她多得是時間。    

    一起意外是意外,三起意外就很難讓人相信它們全都是意外了,她很清楚太多的巧合加在一起,就不太可能繼續是巧合。    

    她抿了抿唇,「我想不起我有得罪什麼人,讓對方要這樣大費周章的置我於死地。」    

    「有時候,你可能不小心看到或聽到一些訊息而不自知。」    

    他小心的說:「我們想,或許你暫時離開這裡一陣子,會比較好。」    

    「離開?」    

    她閉了下眼,伸手揉著太陽穴,疲累的道:「我可以去找我媽。」    

    「不!」    

    他回得太快,也太強勢,她一愣,抬眼看他。    

    「那或許會牽連她。」    

    他不自在的嘎聲道:「我們現在還不知道是誰在找你麻煩,你去找她,可能會讓那些人跟到那裡去。」    

    她氣一窒,胃又是一陣緊縮。    

    「那……」她粉唇輕顫,深吸口氣,才又開口問:「那現在我應該怎麼做?」    

    他收緊了拳,下顎緊繃的開口:「去我家。」    

    「你家?」她一僵,「我以為你住這裡。」    

    至少昨天晚上,紅眼娘子軍們是這樣和她說的。    

    「我是住這裡,你要去的是我老家。」他很快的補充,「住我父母那裡比較安全。」    

    他父母?所以原來他雙親還在世?    

    她壓下想詢問他這件事的衝動,歎了口氣問:「但若是那些人追著我過去,不也會替你家人添麻煩嗎?」    

    「他們不是普通人,很習慣應付這樣的事。」屠鷹垂著眼道:「我們幾個商量過,你現在的狀況,暫時住到那裡是最好的方法。」    

    她的狀況?    

    她懷孕了,還被人追殺,這就是她現在的狀況。    

    水淨苦笑,除了同意屠鷹的安排之外,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他畢竟是孩子的父親。    

    她朝他點頭,「我換個衣服,馬上就好。」    

    他微微頷首。    

    水淨把門關上,看著放在地上的行李箱,昨天晚上,他大哥替她把公寓裡沒被燒掉的隨身用品收了一下,還替她拿了筆記型計算機。她不知道屠勤是怎麼知道的、但他沒有漏掉太多她常用的東西。    

    她沒有什麼需要收的東西,她的私人物品,在昨晚屠勤替她送來後、都還在箱子裡。    

    換好了衣服,她把睡衣折好放在床上。    

    然後提著那隻小小的行李箱,再次打開了門。    

    屠鷹依然站在那裡,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是伸手接過了箱子,然後帶頭轉身下樓。 

    *****   

    她一定是睡著了。    

    車子經過一個山谷時,她醒了過來,不遠處,藍色的大海在陽光下閃耀,折照生輝。    

    他坐在駕駛座上,一手擱在方向盤上,一手擱在車窗邊,黑髮隨風飄揚著。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自己還在希臘,過去那三年全都是夢。    

    但山和海的方向不對,蜿蜓公路旁的景色也不盡相同。    

    他看起來很疲倦。    

    事實上,他那模樣像是好幾天沒睡了,黑眼圈都出現了,她知道自己的猜測很可能是事實。    

    「你應該要睡一下。」她輕聲開口,「我們可以輪流開車。」    

    「不用了。」    

    他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態度有些冷淡,「我不會睡著。」她心口一緊,他的口氣不是那麼友善,她不應該覺得受傷,畢竟是她先拒絕了他,「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喉頭緊縮的解釋。    

    「我知道。」他說。    

    這個回答並沒有讓她好過一點。    

    水淨有些難過的把頭撇到另一邊,看著窗外飛逝的景物,淚水不知怎地,又濕了眼睫。    

    屠鷹滑順的把車開過另一個彎,薄唇微抿。    

    他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卻不知如何修正,他可以感覺得到她的悲傷。    

    該死,有時候他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拙於言詞。    

    他旋轉著方向盤,踩著油門,上山下山,轉過一個又一個的彎,一直到了另一條河的橋上,他才擠出了一句,「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她的身子微微的一僵,他聽到她吸鼻子的聲音。    

    該死的,她哭了,他就知道。    

    一顆心,微微的緊縮著。    

    「我的工作……」他笨拙的開口解釋,「保持清醒是首要條件。」    

    她轉過頭來,看著他。    

    他很緊張,她可以看得出來。    

    那是很細微的差別,他沒有看她,只是看著前方,但他微微握緊了方向盤,喉結也上下滑動著。    

    「而且,其實也快到了。」    

    的確,過了這座大橋之後,前面的景象豁然開朗。    

    連綿的山雖然還在,但前方變得寬闊起來,原本繞著山走的公路,變得又直又寬。他很少為自己做的事解釋,更別說主動提到他的工作了。    

    她有些微訝,情緒莫名的緩和了些。    

    一座又一座的田野在路邊飛逝而過,她從來沒有來過東部,但也聽說過這裡的風景十分優美。    

    山綿延,海天一色,田埂阡陌縱橫,彷彿無止境一般。    

    這裡是他的老家,意思就是說,他是在這地方長大的。    

    突然間,一個問題就這樣溜出了唇邊。    

    「你……父母是怎樣的人?」    

    聽到她再次開口,他稍微鬆了口氣。    

    「他們是很好的人。」    

    他頓了一頓,本沒打算再開口,卻又想起她之前說她不認識他的事,他飛快的瞄了她一眼。    

    她果然似乎在等。    

    在那瞬間,他突然領悟到,他見過她這種表情,她之前常常會這樣看著他,臉上帶著一些好奇,一雙黑眸似水般的瞧著他,而且特別的安靜,所以,她以前都在等他說下去嗎?    

    他不自在了起來,覺得自己真的蠢到有剩。    

    你必須讓她重新認識你。武哥是這麼說的。    

    他吸了口氣,試圖回想她剛剛問的問題。    

    她問了什麼?對了,他父母是怎樣的人,「我爸姓屠,」    

    該死,這句像廢話。    

    他緊張的再瞄她一眼?她似乎不覺得奇怪,所以他繼續道:「他叫屠海洋。我媽叫桃花,何桃花。如何的何,人面桃花相映紅的桃花。你知道,就是粉紅色的那種花。」    

    「嗯,我知道。」    

    她點頭。    

    他有些尷尬,但她的反應好像不錯,所以他在遇到一個紅綠燈時,又開口說:「桃花是台灣人,海洋是華僑。我們家三兄弟,都是被收養的。」    

    「三個都是?」    

    她遲疑的看著他。    

    「嗯。」屠鷹點頭,「三個都是。」他停了一下,又補充,「老大是屠勤,你見過了。我排行第二,阿震是老三,阿震下面還有兩個妹妹,屠歡和屠愛。」    

    兩個妹妹?她忍不住問:「那嵐姊是……」    

    「她是我們的鄰居。」    

    他在綠燈時,踩下油門,一邊解釋著,「耿叔和曉夜領養了她。我們算是一起長大的,她很照顧我們,就像我們的大姊一樣。」    

    原來是這樣。    

    難怪他和他哥長得不像。    

    道路兩旁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建築,車子在他的駕駛下,如風一般在道路上奔馳。    

    「那個……」    

    他突然又開口。    

    她好奇的看他一眼,只見他臉上浮現一絲不安的神色,「我的聲音很難聽。」    

    不知他怎會突然提起這個,她一愣,他看著遠方,神情有些不自在,啞聲道:    

    「既沙啞又粗糙,非不到必要,我很不喜歡開口說話。」    

    水淨呆住了,喃喃道:「我……我並不覺得你的聲音難聽。」    

    他似乎變得更加不自在,卻仍是道:「我以前沒說,並不是想瞞你,只是我不擅長和人相處。你沒問,我也沒想過應該要說,並不是……」    

    他停頓了一下,有些困窘的說:「我並不是不想讓你知道。」    

    他不會說謊,也不會拐彎抹角,只能實話實說。    

    她心口微微緊縮著,只能看著前方的道路,很輕很輕的應了一聲。    

    「嗯。」    

    他不曉得她相不相信他的解釋,他只能希望她會相信。    

    接下來的路程,他沒再試圖說話,她也保持著安靜。    

    沒有多久,他將車開入了那靠海的城市之中。    

    轉了幾個彎後,屠鷹把車停在一家面海的餐廳前。    

    「到了。」    

    當他這麼說的時候,水淨真的愣住了。    

    她怎麼樣也沒想到,他的老家竟然如此的漂亮。 

    *****   

    那是一棟木造的屋子,有著一個種滿花草的庭院,這地方非常非常的夢幻,還有一個也很夢幻的名字--藍色月光。    

    屠鷹並沒有說他的父親長得有多高大。    

    第一眼看見屠海洋時,水淨真的有想後退的衝動。    

    她和他才下車,那個高大威猛的男人就從院子裡站了起來,手上還拿著一把鏟子和一盆玫瑰花。    

    他沒有頭髮,在太陽下閃耀的光頭,讓他看起來十分兇惡,若不是因為他手裡拿著一盆花,她會以為他是個越獄的逃犯。    

    他蹲著的時候,巨大的背就像個石頭一樣,站起來時,形成了很大一片陰影。    

    正當她心驚的瞪著那強壯高大如山的男人看時,餐廳的門被一位身材超好的女人推開。    

    「海洋,是他們到了嗎?」    

    女人沒有等人回答?飛快的下了台階。    

    那是一個風韻十足的美女?明眸皓齒,身材凹凸有致,她的腳上穿著漂亮的涼鞋,身上是一件細肩帶的小背心,和一條七分牛仔褲。她開心的跑了過來,笑容如花般燦爛。    

    「阿鷹--」    

    她開心的朝這邊揮手,但下一秒,立刻就被地上的花盆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前撲跌。    

    「啊--」    

    她驚呼出聲,水淨更是跟著心提了一下,喊道:「小心!」    

    可下一瞬間,那個巨大的男人,迅速的轉身,一個大跨步,伸出長臂,及時接住了那個女人。    

    水淨鬆了口氣,卻也被高大男人閃電般的動作嚇了一跳,他反應快得像是早已料到那女人會跌倒似的。    

    「哇喔。」    

    美女攀在男人身上,伸手拍著胸口,不好意思的笑著說:「嚇我一跳,幸好你接得快。」    

    男人將她放到地上,她拍了自己心口兩下,又安慰似的拍了那男人胸口兩下。    

    「對不起喔,你還好嗎?」    

    「嗯。」    

    他點頭,伸手將她歪掉的髮夾調整了一下。    

    她紅著臉,甜甜一笑,這才轉身朝這邊走來。    

    這一次她記得沒用跑的,還不忘多看腳邊幾眼,免得又絆到花盆。    

    好不容易來到庭院這邊,她揚起頭,踏起腳尖,再次露出燦爛的笑容,一把抱住高大的屠鷹。    

    「喔,我的天,你是不是又長高了?」她笑著說。    

    屠鷹看起來有些尷尬,但仍是彎下身,抱住那身材姣好的女人。    

    「沒有。」他露出了真心的微笑。「我已經成年了,很難再長高。」    

    看著他臉上的微笑和不自覺的溫柔,剎那間,水淨心頭一揪。    

    他說他只有兩個妹妹,嵐姊是隔壁鄰居,那這位看起來才大他沒幾歲的波霸女是誰?    

    彷彿是察覺了她的視線,那女人回過頭來,看著她,笑著伸出了手。    

    「嗨,抱歉嚇你一跳,你一定就是水淨吧?」    

    「嗯。」    

    水淨愣愣的點頭,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已經握住了她的手。    

    「你好,我是屠鷹的媽,不過別叫我阿姨,叫我桃花就好了。」    

    咦?他媽?她看起來才三十幾,了不起四十歲吧?    

    水淨呆了一下,脫口就道:「怎麼可能?」    

    桃花眨了眨眼,「什麼怎麼可能?」    

    「對不起……」    

    她尷尬不已,紅著臉結結巴巴的說:「可是你……看起來好年輕……我以為你才三十幾歲……」    

    桃花笑逐顏開,牽著她,開心的道:「是嗎?不枉我每天努力擦保養品啊,呵呵呵呵。你坐車坐那麼久,一定累了吧?對了,你喜歡甜點嗎?」    

    「呃,嗯。」    

    她又窘又緊張。    

    「太好了,我烤了一個巧克力蛋糕,等一下正好幫我嘗嘗味道。」桃花笑咪咪的牽著她往屋裡走。 

    她不安的回頭看,屠鷹已經從車廂裡拿出了行李,跟了上來,「來,小心一點,這兩天我們在整理花園,我老忘了地上有這些東西。」桃花提醒著。    

    水淨回過頭來,那個高大的光頭猛男朝她微微頷首,她不好意思的朝他點頭。    

    她應該要和他打招呼,她想著,但桃花沒給她機會,已經將她拉到了屋子裡。 

    *****   

    餐廳裡,因為是下午,又是非假日,所以沒有什麼客人,桃花帶著她走樓梯到了後棟樓上的客房。    

    「你別擔心,我們這裡很隨便的。」    

    桃花打開門,微笑道:「屠鷹昨晚打電話和我說,你是做翻譯的,有時會工作到很晚,你習慣睡到幾點都行,不用有壓力,家裡人多,所以我隨時都會在樓下廚房準備吃的。」    

    屠鷹跟著進來,把行李放下。    

    「阿鷹。你去幫我把後院曬的衣服收進來好嗎?」    

    桃花打開衣櫥,回頭支使兒子。    

    「還有,順便去你耿叔那邊一趟,他有事找你。」    

    屠鷹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桃花從衣櫥裡拿出乾淨的毛巾和浴巾,遞給她,微笑道:「咯,這些給你。被子我早上洗了被套,正在後院曬,盥洗用具和沐浴乳、洗髮精,浴室都有,裡面還有如月準備的保養品,你自己拿來用就行了。」    

    「謝謝。」    

    水淨既緊張又有點不安。    

    瞧她那不安的模樣,桃花不禁握住了她的手,柔聲道:「嘿,看著我。」    

    水淨抬起頭,看著那和善的女人。    

    桃花握緊了她的手,真誠的看著她說:「我知道,被這樣拖來跑去的,你一定很不安害怕,我不能和你保證這裡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但我可以告訴你,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懂嗎?」    

    她愣了一下,但那女人是認真的,她可以從她堅定但溫柔的雙眼中看出來。    

    那是一個保證。    

    突然間,一股熱氣上湧。    

    毫無預警的,淚水就滾落下來。    

    水淨被自己嚇了一跳,慌忙要擦淚,桃花卻已經心疼的將她擁入懷中。    

    「乖、乖,沒事的,已經沒事了。」    

    「對不起……」    

    她摀住嘴,卻停不下淚,只能窘迫的一再道歉,「對不起……」    

    「沒關係。」    

    桃花安慰著懷裡的水淨,拍著她的背道:「你壓很久了,對吧?壓力積太久對身體不好,有時候哭一哭會好一點。」    

    在那瞬間,她領悟到,桃花是故意把屠鷹支開的。    

    桃花拉著她到床邊,一邊拿面紙給她擦淚,一邊道:「其實我以前懷孕時也常情緒不穩,是很正常的,你不用不好意思,等一下吃點巧克力蛋糕,你就會覺得好一點了。對了,阿鷹有和你說過,我們家以前也曾失火的事嗎?」    

    她哽咽的搖了搖頭。    

    桃花笑了笑,一邊遞面紙給她,一邊說起當年被人放火燒屋的往事。    

    她在轉移她的注意力,水淨知道。    

    何桃花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就像屠鷹說的一樣。    

    淚水再次泉湧,她一邊哽咽的抽泣著,一邊聽桃花說著她的戀愛故事,很神奇的是,桃花一點也不介意她哭得像個傻瓜,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遞面紙給她,不時拍拍她的背。    

    半個小時後,她才終於慢慢平靜下來。    

    這真的是很尷尬的一件事,但桃花卻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只笑笑的說:「好了,走吧,你一定餓了吧?我們下去吃東西。」 

    *****   

    窗外,星光點點。    

    浴室的鏡台上,有一杯水栽的萬年青,葉子只有幾片,但翠綠得很可愛。水淨泡在浴缸的熱水裡,看著窗外天上的星星,雖然偶爾還是會有些難過,但已經慢慢放鬆了下來。    

    她把身體泡熱鬆開之後,才依依不捨的從水裡出來。    

    桃花給她的純棉毛巾,潔白又舒服,柔軟得像雲一般,才輕輕一沾,就將水珠吸乾。    

    她擦乾身體,換上睡衣,走出浴室。    

    她借住的這個房間很溫暖,這裡所有的傢俱都是原木手工製作的,雖然沒有精緻的雕刻,但粗獷中卻帶著細膩的溫柔,它們全都沒有銳利的尖角,摸起來非常舒服,看得出製作它們的人,粗中帶細的個性。    

    這些木工是海洋做的,桃花則以鵝黃色的窗簾,搭配鵝黃色的床單,讓整個房間充滿了柔軟的暖意。    

    這裡,充分表達出了屋主的性格。屠家夫妻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晚餐時,她在樓下和屠家人一起用餐。    

    屠家的餐桌非常大,足足可以坐上二十個人,除了桃花和海洋,他們夫妻的好友也一起過來用餐。    

    整個晚餐熱鬧異常,因為除了屠家人,還有耿家人和莫家人。    

    她記不太起來所有人的名字,因為除了大人,還有小孩。    

    當然,他的兩個妹妹,屠歡和屠愛也回來了,她們非常的好動,完全沒有辦法安安靜靜的在椅子上坐上三分鐘。    

    孩子們在餐桌上像餓死鬼一樣,一邊吃飯一邊鬥嘴。    

    老實說,她真的被嚇了一跳,那些孩子完全不介意她的出現,好像家裡多出一個人吃飯是很正常的事,搶奪食物,爭取大人的注意,才是他們的重點,一餐飯吃下來,嘻笑聲有,吵架聲也有,勸架制止聲同樣不缺。    

    但是,那些都無損於食物的美味。    

    桃花有著很好的廚藝,當她吃過一口桃花煮的餐點時,立刻領悟到,屠鷹的好手藝是和誰學的-- 

    *****   

    叩叩。    

    門口傳來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水淨停下梳頭的動作,走去開門。    

    當她把門打開,看到屠鷹時,她愣了一下。    

    一整個下午都沒看到他,她原以為他把她送到這裡之後,就回北部去了。    

    「抱歉。」    

    他抱著白天被曬暖的被子進門。    

    「桃花要我把這拿給你。」    

    看著他,水淨心口微微緊縮著。    

    「謝謝。」    

    「你不用……和我道謝。」    

    他把涼被放到床上,回頭看著她,「我以前也常去打擾你。」    

    她的臉,莫名一紅。    

    忽然間?房裡的溫度好像也升高了幾度。    

    有些緊張的、她微微退了一步。    

    看到她的退縮,他雙眼跟著一黯,把手插進褲口袋裡,嘎聲道:「抱歉。」    

    水淨抬眼,意外的問:「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半夜去找你,讓你很困擾,如果……」    

    屠鷹緊握著拳,看著她,語音低啞的說:「如果我知道,我就不會去打擾你。」    

    「有時候,我不曉得……」    

    他吸了口氣,額前的黑髮垂落下來,啞聲承認,「我想……我只是想快點看到你。」    

    水淨呆看著他,小臉燒紅,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聽到他的告白。    

    她腦袋亂哄哄的,張嘴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只能呆看著他。    

    「你……」    

    屠鷹張嘴抬手,想碰她,可到了途中,卻又想起她的拒絕,最後還是縮回了手,改成握住門把,乾澀的吐出一句:「好好休息。」    

    門,在他身後關上了。    

    他走了,輕輕把門帶上,關得無聲無息。    

    胸中的心,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後,好像才開始大力大力的跳動。    

    我想……我只是想快點看到你。    

    她臉紅心跳的捂著唇,腿軟的滑坐在地上。    

    我只是想快點看到你。    

    水淨面紅耳赤的看著那扇門,懷疑自己剛剛聽到的。    

    但他的聲音,一次又一次的迴盪在耳邊,不斷強力放送,讓她懷疑她的耳朵已經滾燙燃燒了起來。    

    我只是想快點看到你。    

    噢。    

    她摀住發燙的小臉,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個笨蛋。    

    天啊,他誤會她了,他以為她不喜歡他來找她,現在他要回北部去忙了,她懷疑她下次看見他會是什麼時候。    

    想也沒再多想,水淨慌張的爬站起來。打開門,追下樓去。    

    「屠鷹!」    

    他在連結前後棟木屋的九重葛木廊中,聽到她的叫喚,停了下來,轉身看她。    

    「我困擾的……不是那個……」    

    她紅著臉,站在樓梯上,緊張的抓著扶把,看著他說:「不是你來找我。」 

    *****   

    夜風微涼,輕輕撫過。    

    屠鷹仰望著站在樓梯上的女人,開口:「你說我不能高興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我知道我說了什麼。」    

    她緊張的咬著唇,老實承認道:「我只是,我不瞭解你在想什麼,你從來不和我說。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你是做什麼的,我擔心你在做什麼危險工作。每次你離開,我都只能提心吊膽的等著,怕我再也等不到你回來……」    

    她話說到一半,他已經走了回來。    

    她低頭看著他來到身邊,粉唇輕顫的說:「我困擾的,從來不是你來找我,而是你不讓我進入你的生活。」    

    「我沒有,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以前從來沒有女人像你這樣影響我。」    

    屠鷹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撫著她的臉,低啞的道:「沒有人像你一樣,讓我想盡快回來,快一點看到你。」    

    心口再度因他的話而緊縮,扭絞。    

    「我以為……你只是貪圖方便……」    

    他仰望著她,苦澀的道:「我不是。」    

    「對不起。」    

    她捂著自己的胸口,哽咽開口:「我很抱歉。」    

    她的眼裡滿是淚水,微顫的字句,更是讓他心痛。    

    「該說抱歉的是我。」他說。    

    她搖了搖頭。    

    他好想將她攬入懷中,他都已經伸出了手,但前方傳來小妹叫喚他的聲音。    

    「小黑哥哥--」    

    那真的是拔高超過八度的尖叫聲,活像山要坍了一般。他小妹的聲聲呼喚,讓她差點笑了出來。    

    他幾個月才回來一次,那些孩子每個人一找到機會就黏著他。    

    「小黑哥哥--」    

    她看得出來,那非常干擾他。    

    他是個疼愛妹妹的哥哥,他沒有辦法忽視那一聲又一聲的呼喊尖叫。    

    水淨抹去淚水,笑道:「去吧,別讓她久等了。」    

    「嗯。」    

    他點頭,轉身。    

    看著他的身影,她忍不住又開口:「屠鷹。」    

    他回頭看她。    

    「早點睡,不要忙太晚了。」    

    她知道,他回來後到現在,不曾回房休息過。    

    這一次,他沒會錯她的意思,只是再次點頭。    

    「嗯,我知道。」    

    他的眼裡,有著渴望的火光? 

    *****   

    在那瞬間,她以為他會走過來吻她,但他終究沒有。    

    他走了,她則有些暈眩的回到樓上客房,躺在床上,聽著遠處的聲響,看著窗外天上的星星,一邊偷偷的讓心裡再次升起一絲冀望。    

    以前從來沒有女人像你這樣影響我……沒有人像你一樣,讓我想盡快回來,快一點看到你……她深吸口氣,壓著心口,壓著他說的那些話,害怕不壓著,它們就會像風中耳語一樣,悄悄溜掉。    

    我只是想快點看到你……她閉上淚濕的眼,在星空下,用力的壓著,偷偷的希望。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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