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二夫人嗎?您來巡鋪子了呀?咦,顏少爺也來了,請請請!」
「二夫人好,顏少爺好。」
「二夫人真美,不愧是杭州第一美人,少爺有了數兒夫人幫著精打細算,這會又添個美艷絕倫的二夫人,可真有福氣!」
「就是說啊,二夫人人美不說,還彈了一手好箏,眾家少爺搶不著,偏偏給咱們少爺娶回來了。」
「二夫人,您用茶……」
「二夫人,這是鋪裡最新研發的春蠶絲……」
「二夫人,這是甜果兒……」
「二夫人……二夫人……二夫人……」
顏敏申冷著臉,聽著這一聲聲刺耳至極的「二夫人」。這些人舌頭不會酸嗎?還是口水太多?拚命叫什麼二夫人,這女人有名有姓,叫衣玉露,是將來的顏夫人啦!
他氣得熱血沸騰,卻發作不得,悶得很。
一早他就上宋府絲宅接人,打算帶她逛逛,別老待在絲宅裡裝「夫人」,哪知一出宋府,她就說連祈交代她有空到鋪子裡露露臉,營造出即將取代數兒成為宋家當家夫人的假象,讓想對付數兒的人將目標轉移到她身上,好盡快找出是誰要傷害數兒,所以他才摸著鼻子帶她繞到宋家在城中最大的一間綢莊來。
可這一進門,他就憋了一肚子鳥氣,這女人明明是他的女人,卻成了別人的二夫人,他這正牌情人反倒成了跟班,怨啊!
「顏少爺怎有空陪咱們二夫人來巡鋪子?」高掌櫃眉開眼笑的問。顏少爺是少爺的至交好友,經常一起出現在鋪子,今天怎麼少爺沒來,顏少爺自己來了,而且還是陪著剛進宋府的二夫人來?
咱們二夫人?這話又刺了顏敏申一回。「你家少爺今天有事不能來鋪子看帳,又怕玉露不熟到鋪子的路,要我陪著她過來。」他皮笑肉不笑的解釋。
「原來如此,那就多謝顏少爺這麼幫忙我家二夫人了。」
這句「我家」,讓他幾乎要連「皮笑」都擠不出來了。
「沒什麼,你不用道謝。」說完這話,他人也已經站起來。「玉露,咱們到別處逛逛。」這兒是待不下去了,再聽他們叫一聲二夫人,他就要拿刀砍人了!「走了!」他突然臭了臉。
高掌櫃有些愕然。自己說錯了什麼嗎?
一旁的衣玉露當然知道他在惱什麼,憋笑憋得痛苦。「嗯。」沒跟他唱反調,她乖乖的起身,隨著他出了鋪子,心想後頭八成他還有氣要受,果然。
「呦,這不是杭州第一美人衣玉露嗎?」迎面來了杭州有名的紈褲子弟,李大富的小公子,李富泰。
「您好,李少爺,好久不見了。」盈盈秋水瞅了他一眼。
「哎呀,衣姑——不對啊,您現在是宋二夫人了,二夫人好啊。」
衣玉露不用轉頭也知道現在自家男人的表情有多難看,不禁抿嘴笑了起來。
「咦,顏少爺也在啊?怎麼不見宋少爺,他人呢?」李富泰自然而然的問。
「他有事要忙,所以請顏少爺陪我逛逛。」瞧了身旁臭著臉的男人一眼,她自己回答了。
「忙?那怎麼行,兩人才成親,放著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嬌妻自己去忙,這太說不過去了,他還真不懂得愛護人——幸虧他有個好朋友。顏少爺,讓你伴著這麼個美人,豈不折磨?你不會心癢難耐嗎?」李富泰原本就不是正經人,馬上調笑起來。
「你說這是什麼話啊?!」顏敏申拉下臉,不是因為對方說話不得體,而是因為沒錯,他確實心癢難耐到了極點。
「哎呀,我可沒別的意思,只是奇怪宋少爺怎麼放心將這麼美的人托人照顧,要是我就萬萬不可能這麼做,就算自己的好友沒這貪念,但是引人犯罪這總是不好啊,萬一解釋屆時害朋友落了個什麼淫人妻室的罪名,那可就難聽至極了——」
「呵呵,當然,顏少爺是不可能這麼做的,大家都知道你與宋少爺兩人的交情比兄弟還親,怎可能勾引友人妻,這不可能,不可能啦!」瞧他越說顏少爺的臉色就越猙獰,他趕緊轉了口,但不知怎地,對方的臉色更加扭曲了。「顏少爺,你可別誤會,我不是說你一定會淫人妻,我是說宋二夫人這麼美,相處久了難免引人遐思,如今名花有主,理當小心避嫌,沒別的意思——」
「住口!」顏敏申猛地露出陰森的白牙,朝他齜牙咧嘴的大吼。
李富泰一個軟腳公子哥,立刻嚇得軟腿,而身旁跟著伺候的兩個小廝,這才趕緊扶著自家主子,趕在他衝上要揍人前將人迅速拎離。
「王八蛋!」他咬牙罵。
「好啦,人都走——逃啦!」瞧那被小廝拎著逃命的身影,衣玉露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聽見笑聲,他立刻回頭瞪人。「很好笑嗎?」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他遭受到多大的羞辱?!還笑得出來!
「這有什麼?他說的沒錯,咱們還是小心點好,我自己的名聲是不重要,但可不要連累宋連祈,讓他蒙上被人戴綠帽的醜名。」
顏敏申的臉越來越憋,終於憋出了紫黑色,轉眼就要有斷氣的疑慮了,就在即將憋死之際,他一伸手將她拖進暗巷內,暴聲道:「你這女人,明知道被戴上綠頂的是我,你明明是我顏敏申的女人,卻冠上別人的姓氏,這教我嘔到吐血啦!」
衣玉露趕緊捂著耳朵,省得耳朵被震聾。「喂,要我嫁人這主意可是你想的,你抱怨什麼?」耳朵還真痛。
「我——」他突然氣悶。沒錯,為了阻止老頭一怒之下真將她隨便嫁給別人,又要幫好友抓壞人,這才出了這一石二鳥的下下策,如今想來,果真是下到極點的下、下、下策了!
現下所有人都知曉她是宋連祈的二夫人,那他算什麼?難道還得喚她一聲嫂子嗎?如今就連覬覦人妻的話都有人說出口,真是氣死他了,簡直想一腳踹死那姓李的,然後再掐死自己!
他已經嚥不下這口氣,烏雲罩頂之餘,再瞧眼前的女人,居然像看笑話似的笑得好不開心,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更讓他氣結,現在他真要懷疑她根本不愛他了。
嗟,說愛……他可能還太自抬身價了,這女人根本就沒在意過他!
唉,他怎麼這麼命苦,愛上了一個硬心腸的女人,而這沒心沒肺的女人還是人妻了,慘的是,這還是他自己一手促成的,他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
「別咳聲歎氣了,想想這也好,頂了個宋家二夫人的頭銜,就再也沒有一堆莫名其妙的人見到我就糾纏,清靜不少。」她笑說。
顏敏申狠狠瞪向她。「說,沒嫁人之前有多少人糾纏過你?哪些人,叫什麼名字,全給我報出來!」他立時打翻了醋罈子。敢跟他搶女人,找死!
晶亮含著戲謔的眼珠子一轉,笑睨向他。「你怎麼不問問沒日沒夜糾纏我最凶的人是誰?」
「什麼?還有這麼不知死活、敢沒日沒夜糾纏人家姑娘的厚臉皮——」意會到自己被耍,他倏然收了音,臉色異常惱火。「你這可惡的女人,居然拿我跟那些下流傢伙比,我若不給你一點教訓,你大概不知道要對我恭順、不瞭解我跟那些人有什麼不同!」
他倏地將她圈收進臂彎裡,卡進更深的僻巷內,一隻手放肆的伸進她衣內,撫上她光滑細嫩的美肌。
「你想做什麼?!這裡可還是外頭,會有人經過的!」明瞭他的意圖,衣玉露臉色終於變了。這男人真這麼膽大妄為?!
顏敏申嘴角浮出一朵邪魅的笑花。「無所謂,反正我在杭州早就是聲名狼藉的浪蕩少爺,若教人撞見了,只會當我跟花姑娘在一起,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當我是花姑娘?!」她一把火上來了。
「你不也當我是胡亂糾纏的野漢子?」他冷凝的回嘴。
「你!」
「我如何?你到底當我是什麼?你倒說清楚啊!」他的眼睛冒出了火花。
「我……」第一次見識到他的怒氣,衣玉露呆愕住了。
「說不出來?」
她語塞。
「真沒話說?」顏敏申整張臉鐵青不已。原來他真的什麼都不是!
「你……」
「說不出來就別說了,我自己能夠意會得到,宋二夫人。」
這聲二夫人由他口中說出,竟讓她倏地白了臉。
「從頭至尾都是我一個人自作多情,你心裡根本不認我,我想我就連糾纏過你的那些甲乙丙丁都不如吧?」他冷笑。
衣玉露屏住氣,面容更加蒼白了。
他放開鉗制她的手臂。「我很抱歉,對你無禮了,宋二夫人,喔,該喚聲嫂子了。」
聞言,她再度愀然變色。
顏敏申退了開,拉開與她的距離,剎那間,衣玉露感到冷了起來,怔怔地望著他。他怎麼說變臉就變臉,冷漠得教她認不出來了?!
「嫂子,恕我有事要忙,就不護送你回絲宅了,你自己小心慢走。」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出暗巷。
望著那俊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她愕然了。
這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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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怎麼了?」晴雨瞧見主子少見的在撫箏時失神,關心的問。
「晴雨,什麼時辰了?」衣玉露望著天色問。
晴雨跟著瞄向天外。天黑了呢!「應該酉時了。」呵呵,原來如此,她嘴角隱笑,曉得小姐在等人了。
每當黑幕一落,小姐不管這之前有多沉溺於撥箏的動作,仍會自動放下箏,等著某人到來。
這是一向只要撫箏就是天塌下來也不理的小姐近來逐漸養成的習慣,而這習慣可是被某人刻意強迫養成的。
嘻嘻,小姐在不知不覺中,生活已隨著顏少爺起落了,但小姐自己似乎知覺了,卻也沒反抗。
這代表著什麼呢?
肉體戰勝精神,小姐甘願淪為那男人禁臠?呵呵,這麼說好像有些過份了,小姐才不是這種人,是這種人的是那男人,呵呵……
不過呢,這幾日有點反常,自從小姐前幾日與顏少爺一起外出獨自回來後,模樣就挺嚴肅嚇人的,就連宋少爺見了都搖頭避開。
此後連著幾日小姐的心情都很糟,不言笑只顧著撫箏,這會連箏都不能教小姐的心情轉好,下午她由老爺那回來,至今才一個時辰吧,小姐就失神七、八次了。
這會,她幾乎可以斷定,兩人那日鐵定是在外頭吵架了,所以小姐才會這般反常,而那顏少爺也才會連著幾天不見人影。
「去,去把門窗都鎖起來。」衣玉露突然交代。
「鎖起來?」小丫頭一愕。不是在等人嗎?怎麼又要鎖門了?
「那小子若來,叫他滾就是。」
「滾?!」晴雨更吃驚了。已經鬧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了嗎?
「沒錯,叫他滾!」混帳男人!
「小姐,我可以問怎麼回事嗎?」小姐昨天以前還在等著人,怎麼今日會突然翻臉?
「哼,他——要成親了……」衣玉露臉色發沉,忍著怒氣說。
「成親?!可小姐現下還是宋家夫人,怎麼改嫁?」宋家的事還沒解決,老爺也還沒接受顏少爺不是嗎?
「他要娶的人不是我,是王員外家的千金!」她得不斷深呼吸才有辦法讓聲音持穩。
「怎會有這種事?!」她怎麼沒聽說過。
「就有這種事,我今天上妝媛會時,那王員外家的小姐親口說的。」
妝暖會是專為杭州的名媛貴婦所舉辦的聚會,她偶爾會出席,但出席的目的大都是為了與其他人交換箏譜才去的,今日出席時,坐她身旁的便是近來暴富的王員外家的女兒,王家小姐喜孜孜的向大家宣佈這消息,那模樣像是終於如願嫁得如意郎君,恨不得天下人皆知。
「啊!」今天老爺將她喚回去問話,查問小姐在宋家過得好不好,最重要的是他的仇家顏少爺有沒有再來糾纏,老爺每隔幾天就要問話一次,正因如此,今天她才沒法陪小姐一起去妝媛會。
原來是出事了,難怪小姐回來後彈箏不時失神。
「小姐,我想顏少爺不是這種人,這中間是不是有誤會啊?」她忍不住說。
「誰說不可能,人心難測!」
「可是顏少爺為了您,在老爺那吃足了苦頭,而您也為了阻止老爺再四處收聘與顏少爺鬧得更僵,這才同意暫時嫁進宋家的。您都這麼委屈了,他應該不會負您才是——」
「誰說我是為他嫁人的?我是為了銀箏,別往他臉上貼金了!」衣玉露馬上不滿的斥說。
她才不會承認晴雨說的是事實,哼,她不可能為一個男人委屈自己,況且現在還得知那男人是個滿嘴花言巧語、不折不扣的無行浪子!
自從那日他拂袖而去後就音訊全無,再有消息,竟是這等事,可恨的傢伙!
「可是,難道您不想聽聽顏少爺自己怎麼解釋嗎?」
「哼,無風不起浪,解釋什麼?!」
「說不定——」
「甭說了!」
「何事甭說了?」說曹操,曹操到,失蹤幾天的不知死活傢伙竟笑著出現了。
衣玉露一見他,臉立刻拉沉,接著冷然的轉一旁去,正眼也不瞧他,一旁的晴雨趕緊對他擠眉弄眼的暗示。
但顏敏申似乎根本不當一回事的朝她揮了揮手,要她先出去,晴雨會意,但還是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小姐。事情總要說清楚,萬一是誤會就不好了!雖然擔心小姐不悅,她還是低著頭退出去。
晴雨走後,顏敏申依舊嘻皮笑臉的走向衣玉露,還伸出手搭住她的肩。「怎麼了?寶貝∼∼」
「恭喜你,要成親了。」語調清冷得很。
他身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但臉上卻越笑越開心。「你知道啦?」嘿,不再凡事無動於衷了吧!
「嗯。」她冷冷的應了一聲,眉眼一挑,玉手一抬,嫌棄的撥開他伸上來的鹹豬手。
「生氣啦?」嘿嘿,暢快啊!她越氣他就越樂。
從表面上看,這女人清冷得有些孤傲,但內心其實是非比尋常的熱情,可惜她對自己的性格並不瞭解,而他就是要她認清自己。
而且這女人對他明明很有情,佔有慾十足,不要再不自覺啦!
「沒有。」她垂下眼眸,逕自坐在一旁漫不經心的撥箏。
「喔?沒有嗎?」他咧笑。真是爽啊!
「我為什麼要生氣?我不都也已嫁人了,你是該找尋自己的幸福。」
忽然間,一陣冷風吹過,爽勁不見了。
「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又給了他一記回馬冷槍。
「各、不、相、干?」這下不僅笑容沒有了,還露出驚恐的表情。
不對,她的表現不對,她應該要死要活的質問他真要娶親嗎,不然也得含悲帶淚的追問他真的要另娶他人,再要不然,也該嬌嗔著不依,不許他移情別戀,但這戲碼全不是這麼演的!顏敏申抿緊了唇。她這麼個演法,太可怕了。
「玉露——」
「你說的對,我可是你至交的夫人、你的嫂子,況且我繼續當宋連祈的娘子也沒什麼不好,不愁吃不愁穿,他一顆心又在數兒身上,不會來煩我,我正好可以專心研究我的箏譜,這樣再好也不過了,所以等我幫他料理完家事,決定不走了。」
這一槍最狠!
「你你你說什麼?」她想繼續當連祈的娘子?!這女人想氣死他不成!「作夢!你是我的,我才不會將你讓給他!」
「錯,我不是誰的,不過呢,在名義上我還是宋連祈的娘子。」
「那是暫時的,而且你說的沒錯,那是名義上的!」
「但儘管是名義上的,我還是他的娘子,也可以繼續當下去。」
「他敢收你?!」他怒火中燒。
「敢不敢眼下我都已是這樣的身份了,你想當姦夫,淫人妻子嗎?」衣玉露十足挑釁的斜睨著他。
「你、我?!」姦夫?淫人妻子?她竟也敢這麼說?!
「你以後不許來找我,你想當姦夫我還不樂意充當淫婦,要找你找那姓王的未婚妻去。」哼!
顏敏申先是窒了又窒,俊眸緩緩瞇成一直線,末了又豁然開朗。
呵,這女人繞來繞去,原來是嚴重的吃味了!
他嘴角勾一個弧度,露出最為魅力無邊的笑靨。
「那好,我就找她去。」他瀟灑的轉身,就要漂亮的退場。
「站住!」她驀地低喝。
他也聽話的停下了腳步。「嫂子還有事吩咐?」
「你!」一股難以言喻的無明怒氣生起,她衝上前,痛快的賞了他一個耳光。
顏敏申倏地一愣,不敢相信自己挨打了。這女人原來這麼潑辣?!
打了人後,衣玉露也怔住了。她竟然會氣到動手?!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發這麼大的火,不過是個臭男人,她竟失控了?
撫著自己的臉頰,顏敏申評估著下一步該怎麼做。是走人?還是跟這女人算帳呢?
兩人對峙著,驀地,一滴淚滾下衣玉露的臉龐。「你走吧,成你的親去吧!」撇過臉,她傲然的說。
「你不挽留?」見她都掉淚了還不肯言明心意,他也忍不住漲滿怒氣,聲調轉厲。
「嗯。」她倔強的轉過身,背對他。
這女人!
匡啷一聲,她的身後傳出桌椅翻倒的巨響。
衣玉露忍著沒回頭,半晌後,當房內再無聲息,她才幽幽的轉身,瞧著房裡的一片凌亂。
所有桌椅全被砸毀了,可見他有多暴怒。
她歎了一聲,人也茫然了。
她……真的不在乎他娶別人嗎?她從沒有這麼不清楚自己的想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