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裡,茹蕊一邊努力養病,一邊跟美娟建立起友誼,不時搜集訊息,以助日後逃亡之用。
在白天裡,她都不曾見到過季陶,只有晚上當她入睡之後,隱約可以感到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抱著她入眠。在天亮醒來時,身邊卻又空無一人,但凌亂枕頭的睡痕,使她知道季陶曾回來睡過。
她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健康,漸漸地,她可以開始下床走動。每當悶得慌時,她居然會想起季陶來。
她不是希望季陶永遠都不要出現嗎?然而……她感到自己心中並不是真的這麼想,季陶的身影總是無聲無息地出入她心底。怎麼會這樣呢?她感到不解又煩惱。
這天一如往常,她起床時身邊的人早已不見了。她坐在床上發呆,今天不知道要如何打發時間,乾脆到書房挑本書,到起居室看好了。
這整個屋子,她最喜歡的地方就是起居室了。起居室裡,沒有太多的傢俱,只有一組非常舒服的沙發和小茶几,四周種了許多植物,最特別的地方是它有一半的牆壁及天花板是由玻璃代替,可以深刻地感受到外面天氣的變化。
茹蕊躺在沙發裡,可以透過玻璃看到外面正下著傾盆的大雨,雨聲像萬馬奔騰似的,使人心神不定,令她始終無法靜下來好好欣賞手中的書。
美娟端了咖啡進來。「小姐,你的病才剛好,可不要太累了。休息一下,來喝杯咖啡吧!」
茹蕊放下書。「這場雨已經連續下了一個禮拜了,到底要下到哪時候呢?我都怕威尼斯快被這場雨淹沒了。」她慵懶地伸個懶腰,打個不文雅的呵欠。
「沒那麼嚴重,習慣就好了。」
茹蕊端起咖啡輕啜著。「對了,我一直都忘了問你,那天我掉進水裡是誰救我的呢?」
「是少爺啊!」她很自然地答道。
茹蕊一聽,差點被嗆到。「什麼?你說什麼?」
「那天我正急得半死時,突然間少爺就出現了,他二話不說便跳進水裡救你上來。」她一點也沒察覺到茹蕊神情的轉變,繼續說道:「把你救上來之後,又因為你不停地發高燒,他徹夜未眠地細心照顧你,直到你醒來之後,他才又回到米蘭去了。」
「怎麼會這樣呢?」她喃喃自語。「我以為是路人救了我的,沒想到竟會是他……」
「怎麼了?你跟少爺又吵架了嗎?」美娟關心地問道。
她渾身不自在,聲音有點哽咽。「我誤會他了,以為他當時要佔我便宜……」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
她笑了笑。「沒事的,少爺不會對你生氣的。」
茹蕊面帶愁容。「我跟他大概永遠沒有和平相處的一天吧!只要他一天不相信我說的話,我們就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事情有這麼嚴重嗎?」
「你說呢?」
美娟蹙著眉頭,無言以對。
茹蕊露出一抹笑容,神情疲憊,呵欠連連。「好奇怪哦,這陣子我老是感到特別想睡,全身懶懶的,一點勁也沒有。」她望了一眼外面。「真希望這場雨趕快停止,我們又可以到外面走走,或許我的精神就會好一點。」
「你在生病當中,當然會覺得全身無力,還是到臥室再休息一會兒吧!」
茹蕊站起來,一口喝盡咖啡,眼皮顯得更加沉重。「也許我該聽你的建議。」
她拖著傭懶的身軀回到主臥室,一進門就被眼前的花海驚得瞪大了眼睛。
「這是怎麼回事啊?哪來這麼多的香水百合?」
美娟笑盈盈來到她身邊。「少爺看你最近老是無精打采的模樣,特地叫人從米蘭帶來一百枝香水百合讓你開心。」
茹蕊心中產生一股陌名的悸動,望著香水百合,腦中浮現季陶的面容,心中五味雜陳,亂成一團。
「怎麼?你不開心嗎?」
茹蕊牽強地扯動嘴角。「怎麼會,我當然開心了,只是真的覺得有點累。」
「那你好好休息吧。」
「嗯!」
美娟離去之後,茹蕊陷入冗長的沉思之中,心中的恨意漸緩,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暖的清流,緩緩流進心靈深處。
她躺在床上,然而疲累很快就席捲而至,不一會兒便沉沉入睡。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隱隱約約門外的嘈雜聲吵醒,她睜開惺忪睡眼,眉頭糾結在一起。外面在吵什麼呢?
茹蕊伸了個大懶腰,用力打個呵欠。這時房門被打開,一位面容姣好、氣質非凡、衣著華麗的女人走進來,她的秀眉全皺成一團,不可置信地望著茹蕊,兩眼間冒著熊熊的怒火。
「你是誰?為什麼會在季陶的床上?」她語氣冰冷,令人不寒而慄。
茹蕊下意識挺直背脊,用同樣冷峻的眼眸望回去。「你是誰?怎麼可以隨便私闖別人的房間呢?」
她心底不停地顫抖,之前她完全沒想過季陶可能已經結過婚了,眼前突如其來的女子,就算不是他老婆,也可能是他的女朋友之類的人。想到這裡,她的心彷彿彼人緊緊地揪住,難過死了。
嘯虹微微愣住了,不禁沉住氣,打量眼前秀麗絕倫、明眸皓齒的女人;一雙大眼睛中閃耀著黑晶一樣明媚動人的眼神,使人無法忽略她的美麗。
她用力深呼吸控制住自己的怒氣,勉強露出一抹笑容。「我是唐突了一點,應該先敲門後才進來。不過我以為季陶的房間還是這裡,看來我好像搞錯了。」她的語氣盡量放柔。「你是季陶的親戚嗎?我是他女朋友周嘯虹。」
她落落大方的態度,使得茹蕊一下子不知如何反應,她羞赧地紅著臉頰,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是季陶的親戚。我姓陳,陳茹蕊。」
嘯虹揚揚眉毛,語氣提高。「你不是他親戚,那你是他的什麼人呢?」
茹蕊勇敢抬起頭凝視著她,羞紅的臉頰變蒼白。「我跟他毫不相關。」
嘯虹眼神變冷,一個恐怖的想法突然在她腦裡一閃而過,令她呼吸變困難。眼前的女子出現是否正好可以解釋季陶這陣子失常的原因了呢?
難道他對陳茹蕊情有獨鍾嗎?才會不惜辛勞地在米蘭、威尼斯兩地往返。還是我多心了呢?
美娟阻攔不住嘯虹直撞進來,已經派人通知少爺,請他趕快回來。然而現在她緊張地直發抖,守在這兩個女人身邊,希望不要有事情發生。
嘯虹一聽茹蕊說的話,冷冷地問道:「美娟,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美娟神經繃得緊緊地,下意識舔舔下唇,硬著頭皮道:「茹蕊小姐是少爺從香港回來時帶來的。少爺並沒有特別交代過她的身份,只是囑咐我們要好好服侍她,其餘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她盡量輕描淡寫帶過。
「就這樣而已嗎?」
美娟極力表示:「真的就這樣,我並不清楚他們的關係。」
茹蕊插進話來。「你想知道就問我好了,沒有必要為難美娟。」
嘯虹把注意力轉回來。「好啊!那你告訴我你跟季陶到底是什麼關係?」
茹蕊臉色顯得十分難看,她緊咬著下唇。「我是季陶花錢買回來的,但是我不是妓女。」
嘯虹冷冷地笑了。「你是他花錢買回來的,還睡在他床上。我實在很難想像除了妓女之外,你還會是什麼身份?」
嘯虹的話像刺,聽在茹蕊的耳裡刺耳、難受,彷彿心臟被人用力狠狠地刺了一刀,她全身僵硬,臉上血色盡失。
美娟急忙道:「茹蕊小姐她不是妓女……」
嘯虹眼神輕視地由上而下瞄了茹蕊一眼。「你能讓季陶准你睡在他的房間裡,的確是不簡單,相信你一定非常善盡職責,使他為你著迷,否則他不會還不打發你走。」
茹蕊長這麼大,還沒被人如此徹底羞辱過,她感到自己由腳趾紅到頭頂,許久才由口中擠出一句話。「我、不、是、妓、女!是蔣季陶那混蛋弄錯了,他強迫我來威尼斯、強迫我睡在他房裡,這都不是我自願的。總有一天我會叫辰瑄幫我討回今日受辱的公道。」
嘯虹被她全身散發的氣勢懾住。這女人到底是誰呢?她高雅的談吐與氣質絕對不是一名妓女該有的,而她口中的辰瑄又是誰呢?是亞洲船王史辰瑄嗎?
「我不管你是什麼人,總而言之,現在我在這裡就沒有你存在的餘地。」她回頭望著美娟。「幫她收拾行李請她離開。」交代完畢,嘯虹便轉身離去。
美娟急得眼淚快掉下來。「茹蕊小姐別難過,我已經請人去聯絡少爺了,只要少爺一回來,所有的事情就會解決了。」
茹蕊面如死灰。「幫我收拾東西,我要離開這裡。」
「茹蕊小姐,你先別生氣,少爺……」
「別說了!」茹蕊憤怒地打斷她的話。「我不會待在這裡等他回來,我再也不要任何人來羞辱我了。算了!反正所有的東西全都不是我的,下要也罷。」她抬起頭,硬生生吞下欲掉的眼淚,穿上最厚重的衣物,像女皇般高雅地走出臥室。
她才不要讓人看她的笑話;現在是她自己離開的,下是人家趕走她的。茹蕊完全沒有考慮出去之後要去哪裡,只是一股腦地衝出去。
美娟怎樣也留不住茹蕊,只能憂心重重凝視著她離去的背影,心裡祈禱著她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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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找史辰瑄。」茹蕊用身上僅有的一些錢,撥了長途電話回香港。
「請問哪裡找呢?史先生正在開會沒辦法接電話。」陳秘書客氣而專業地回答到。
「告訴他我是陳茹蕊,請他盡快來接電話,我身上所剩的錢不多了。」
「哦!你等一下。」
陳秘書慌張起來,趕緊跑去找史辰瑄琯,卻在走廊上下小心撞到葉芳芝。
葉芳芝倒退了兩步,驚呼起來。「陳秘書,什麼事情慌慌張張的?」
「陳小姐打電話來了,正在三線上,我要趕快請總裁接電話。」
葉芳芝臉色刷地變得慘白。「茹蕊打電話來了?」她虛弱地一笑。「你趕快去請辰瑄來聽電話。」
陳秘書走開之後,葉芳芝立刻接起三線。「是茹蕊嗎?」
茹蕊握著話筒的指節發白。「芳芝嗎?我是茹蕊啊!我快要沒錢了,你去告訴辰瑄說我在威尼——」
電話斷了,葉芳芝鬆了一口氣,她愉快地掛上電話,若無其事地離去。腦海裡盤旋茹蕊剛才的話,自言自語道:「她會在威尼斯嗎?」
應該不可能的。這已經是第二次接到茹蕊的電話了,再這樣下去就危險了,我得趕快攻佔辰瑄的心才行,讓他從此是屬於我一個人的!
茹蕊沮喪地掛上電話,心情晦暗極了。剛才的電話用光她所有的錢,也不知道芳芝有沒有聽清楚。
天空暫停的雨勢又開始飄散毛毛細雨,遙遠的星星若隱若現,令她想起季陶的黑眸,只不過季陶的黑眸看起來更深邃、更難懂。她忽然想哭,這次季陶會像上次一樣來救自己嗎?
天氣更冷了,夜更深了。她悲傷地想著,或許他根本就想把我甩掉,只是苦無機會而已。
「我該怎麼辦呢?」她不由得淚盈滿眶。
她沒帶任何的雨具出來,所以只能站在聖馬可廣場的迴廊裡避雨,縮緊身子蹲坐在台階上,肚子咕嚕咕嚕地叫起來,令她難受極了!突然間,她感到迴廊上不是只有她一人,有一群吉普賽人在不遠處,彼此交頭接耳,用不懷好意的眼光盯著她瞧,令她背脊感到一股寒慄。他們站起來往她的方向走來。
她憶起在九龍被捉住的回憶,霎時恐懼地顫抖,立刻站了起來,也不管外頭雨勢多大,只是沒命似地往前衝。
我不要再被抓回妓院,不要再被人當成妓女……不要,不要,她分不清楚臉上的水痕是眼淚還是水滴,腦海裡只想到要趕快跑而已。
雨水弄濕了她的衣服,打濕了她的頭髮,寒氣充塞她的肺部,令她呼吸感到疼痛不已,她全顧不得了。
猛然間有人由後面攔腰抱住她。她驚恐地尖叫起來:「放開我……放開我!」她又捶又打,像發瘋似地使勁掙扎。
「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我是季陶。」季陶捧住她的臉,使她正視自己。
她恐懼地瞪大眼睛,驚魂未定,抱住他大聲哭起來。
「別怕,有我在這裡。」他輕拍著茹蕊的肩膀,摟她在懷裡,輕摸她的秀髮。「當我知道你一個人跑出去時,可知道我的心有多著急嗎?要是你被吉普賽人賣掉了該怎麼辦呢?」
總算找到她了。季陶鬆了一口氣,緊緊將她摟在懷裡,久久不願放開。
當他接到美娟的通知趕回來時,茹蕊早已不知去向,天色漸暗,又開始下起毛毛細雨,他簡直心急如焚,一想到她有可能遭遇不測,莫名的恐懼瞬間佔領心頭,令他片刻也不敢停留,立刻衝出來找人。此刻,他還不敢相信自己已將茹蕊擁在懷裡,而不是在作夢。
「不用你的假惺惺。」她忽地用力推開季陶,不領情地道。「就算我會餓死,或是被吉普賽人賣掉,我也不會跟你回去的。」她激動地喊著。「我告訴過自己,絕不會再回去讓你們把我的尊嚴踩在腳底下。士可殺不可辱,我是個正正當當的女人,不是你們口中的妓女!」
「沒有人敢把你當成妓女看待。」季陶凝視著她。「你一個人身無分文,無法在威尼斯活下去的,難道你真想被賣掉嗎?」
雨水、寒風吹打在她身上,她整個人瑟縮發抖,望著季陶的臉龐,不只是身體冷,一顆心也在戰慄。
「除非你答應送我回香港,要不然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季陶眼睛瞇成一直線,冷冷地說道:「由不得你不跟我走,你的命運是掌握在我手中,只有我可以左右你。」
「不!我才是自己唯一的主人,沒有人可以主導我的意識。我絕不回去!」她怒吼道。
季陶凝視雨中的茹蕊,她看起來楚楚可憐,隨時都要倒下去的模樣。「那就看看誰是你的主人。」
茹蕊見他眼中閃爍光芒,立刻轉身拔腳就跑。季陶像只黑暗中的獵豹,不出幾分鐘就捉到她,不理會她反抗,將她整個人像貨物似地扛在肩膀上。
「放我下來,你這混蛋!」
季陶沉穩地道:「這輩子你別想逃開我,只要是屬於我的東西,天涯海角我也會把她追回來。」
茹蕊狂吼:「你這混帳東西,我永遠也不會是屬於你的東西,就算你佔有我的身體,也無法擁有我的心!」
季陶哈哈大笑。「我要你的心幹什麼?你自己好好留著吧!」
茹蕊霎時全身僵硬,兩眼圓瞪,臉頰卻比白紙還要蒼白,原本就已翻騰不已的胃,現在再也控制不住,直想吐出來。
她無力地抓住季陶的肩膀。「拜託你,快把我放下來,我的胃不舒服,快要吐了。」
「別跟我玩花樣。以你對我的恨意,我相信你會十分樂意吐在我身上。」
她虛弱地道:「我說的是真的,我快要吐了……」
季陶猶豫了一下,便將她放下來。她立刻跑到橋邊再也忍不住吐了出來。
季陶以深思的目光看著地,直到她再度站起來,他立刻遞上手帕。「你吃壞東西了嗎?」
她白著一張臉搖搖頭。
季陶再度將她抱在懷裡,她掙扎道:「放我下來。」
「別再跟我爭吵了,你虛弱得快暈倒了,整個身子冷得跟冰塊似的。」他一改往常霸氣,溫柔地道:「很累了吧?你安心地睡一覺,一切有我,沒有人敢再傷害你了。」
茹蕊感到眼皮越來越沉重了,今天真的好累,不論是身體上或是心靈都令她筋疲力盡。此時,她只覺得季陶的胸膛好溫暖,一股安全感攫住她的心思,讓她漸漸放鬆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