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銘果真是個說到做到的人,隔日起他就完全不插手鞏芊鈴的任何節目。
不過,鞏芊鈴可高興不起來。
一通通打進電視台的關切電話,讓她相當不自在。
「為什麼貝銘先生不再上節目了?」這是客氣一點的說法,好聲好氣的詢問為何在鞏芊鈴的節目上,都沒再看見貝銘出現。
但有更多不理性的「粉絲」,打來電視台質問。「是不是被製作人還是主持人『排擠』掉了?你們給個答案啊!不然就叫電視台替他開一個新節目啊!」
工作人員接電話簡直接到手軟。「你們節目到底在做什麼?貝銘分析得那麼精采,為什麼說換就換?搞什麼東西?」更有人這樣劈頭大罵。
貝銘的威力還真是無遠弗屆,鞏芊鈴聽到這些風聲,頓時怒火攻心,這「擁抱最錢線」的節目,好歹也是自己多年打拚得來的心血,怎麼現在貝銘這混帳東西竟比自己還要紅?
難道我的節目就一定要靠他?她沉悶地問著自己,既挫敗又火大。
貝銘幾天沒上節目,電視台就被觀眾關切了幾天,鞏芊鈴越來越坐立不安,每天一到開播前的時刻,就是她最難熬的時候。
「鞏主播,今天貝先生會上節目嗎?好多觀眾在問……」連工作人員都小心翼翼地問著她。
「不知道!」她還能怎麼回答?
往棚內走,又有不識相的人走過來問她。「主播,請問……您是不是和貝先生不合?製作人說……」
「說、說、說!要說什麼隨便你們去說!」她快要氣炸了,貝銘要不要來關她什麼事?怎麼搞得好像是她把貝銘給「排擠」掉的?
好個貝銘,使出這招,好讓大家懷念、好讓大家以為是她搞的鬼是嗎?
為什麼不去問問他自己要不要來?他才是心機最重的人,你們不知道嗎?一些話鞏芊鈴只能吼在心裡,節目時間已經快到了,製作人往她這邊走來。
他劈頭就對鞏芊鈴說道:「關於貝銘……」
又是貝銘?她真的抓狂了!為什麼所有貝銘的事都關她的事?
「陳製作!我現在清楚地告訴你,貝大少爺要不要上節目不關我的事!不是我要他別來的、更不是我暗自安排了什麼讓他上不了節目,這等大少爺我伺候不了,他愛來就來,不愛來我也沒辦法!行了吧?」
鞏芊鈴帶著她累積多日的怒氣,用整個攝影棚都聽得見的聲音大聲喊著。
製作人和鞏芊鈴合作許久,知道她的脾氣,所有人都躲得遠遠的,免得被颱風尾掃到,他努力安撫鞏芊鈴的情緒。「你先別生氣,等等節目就要開始了。我是要告訴你,貝銘在棚外等你……」
「等我做、什、麼!」他到底又想耍什麼花招?鞏芊鈴整個人就像快要爆炸的炸彈。
一再被打斷話的製作人抓住最後一分鐘說道:「大小姐,貝銘先生說他要等你的『同意』,他才能上節目。你快點決定,節目要開始了。」
「什麼?!」鞏芊鈴頭上冒出一團火。「又不是我不讓他上節目的……」
製作人顧不得其他,Live時間已經要到了。「貝銘說你不喜歡別人干涉你的節目,所以他要等你同意。」
「他實在太陰險了,我又沒有阻止過……」
「所以你同意了?OK!好,節目馬上開始。」製作人見時間已經來不及,哪管鞏芊鈴還要說什麼,馬上拉著大家各就各位。
鞏芊鈴被催促著坐上主持人的位置,然後惡狠狠地盯著走進棚內的那個混帳。
貝銘可好了,春風滿面地坐上來賓席,還坐在最靠近她的位置,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
鞏芊鈴直到導播倒數時間,還氣得回不了神。
「鞏主播,笑容、笑容!」現場攝影師不斷提醒她,導播也在副控室誇張的比著手勢。
鞏芊鈴在「三、二、一」數完後回了神,擠出了極度勉強的微笑。「歡迎收看今天的『擁抱最錢線』,我是鞏芊鈴,為您介紹今天的特別來賓……」
她皮笑肉不笑地說著開場白,全身無力。
貝銘要這樣惡搞是吧?好啊!都讓他說就好了!
她內心著實生氣極了,但現場節目她不能開罵,輪到貝銘向觀眾問好的時候,她索性低頭看自己的稿子。「我們請好久不見的貝銘先生多和大家講幾句話。」反正觀眾愛他,就讓他講個夠吧!她冷冷地丟下這句話,然後埋頭看著稿子,理都不想理他。
沒想到貝銘卻當著所有觀眾的面前說道:「這幾天我很感冒,鞏主播她……」
什麼?此言一出,大家全都愣住。
貝銘對鞏主播很感冒?所以傳言是真的囉?鞏主播排擠貝大公子是真的囉?她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貝銘再怎麼說也是電視台的老闆,況且他在節目中的表現反應這麼好,鞏主播憑什麼因為自己的私人恩怨換掉他……
剎那間鞏芊鈴好像覺得這些莫名的閒言閒語像飛射的亂箭,一枝枝在她頭上咻咻地飛過,她抬起頭,眼睛瞪得如銅鈴大,怒目看著貝銘。
他要在這現場節目和她槓上嗎?居然當眾說對自己很「感冒」,是連節目都不想做下去了是不是?
鞏芊鈴等著開戰,貝銘如果當真要在節目上惡整她,她也只有接下戰帖,要死大家一起死。
「咳!」貝銘先是一聲咳,然後清了清喉嚨說道:「對不起,我是說,我這幾天『重感冒』很不舒服,鞏主播很關心我,要我先休息幾天。」
重感冒?!鞏芊鈴眼睛又瞠得更大,他還真會「轉」,故意的是不是?她火冒三丈地瞥著身旁的貝銘,這可是現場直播節目,他最好別亂來!
鞏芊鈴正這麼想,怎料貝銘當真是來亂的。
「我感冒的這幾天,鞏主播親自煮了雞湯到家裡看我,她可以說是上班專業、下班賢慧的好女人,在推薦今天幾檔基金之前,我先在這邊跟大家推薦一下鞏主播這位大美女。」
貝銘半開玩笑地說著,大家呵呵笑開,只有當事人鞏芊鈴笑不出來,臉色瞬間垮下。
很好笑嗎?她需要這樣被「推銷」嗎?自己是嫁不出去嗎?
她咬牙切齒,在鏡頭下低聲跟身旁的貝銘說道:「你不要太過分。」
貝銘也低下頭小聲回道:「我講得很認真。」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她火冒三丈卻得用盡力氣壓低音量。
「我是真的在稱讚你。」
「這是哪門子的稱讚?!」
「咳!」吵到一半,貝銘突然咳了一聲,鞏芊鈴才發現鏡頭轉了一圈,快要帶到她了。
氣得半死的她腦袋一時之間轉不過來,此時貝銘在桌下悄悄伸出手,敲了敲她身旁的看板。
鞏芊鈴馬上會意,拿起了這塊板子。「現在就讓我們看一看本季的基金績效分析表……」她回過了神,開始講解看板上的數字。
不過不知怎麼著,她的精神有些無法集中,眼皮一直跳。
有貝銘在,她就是渾身不自在。
鞏芊鈴的臉色不太自然,貝銘看在眼裡。
他很技巧性地在鞏芊鈴快要停頓時,順勢接下了話,沒讓她當眾開天窗。
在鞏芊鈴會意過來時,貝銘已經從容應答,他風度翩翩,颱風沉穩,且見解精闢、氣度不凡。她雙眼微微迷濛,眼皮暗暗垂下,不得不在心裡重重歎一口氣。如果她是觀眾,也會想看他上節目。
失落的心情寫在她臉上,她這個耕耘多時的主持人,似乎都沒有這後來冒出的特別來賓紅,貝銘說完時,大家的掌聲立即響起。
「你可得意了。」她訕訕地說道,將話隱藏在這些掌聲中。「怎麼不繼續拿我開玩笑?」
鞏芊鈴意興闌珊,語氣不佳,怎料貝銘低聲回了一句。「我沒在開玩笑。」
「好幽默啊!貝大少爺。」她說得小聲,語氣充滿酸楚。
鏡頭前一片和睦,鉍頭下兩人戰火連天。
貝銘側著頭對她說道:「要不要我當眾再幽默一次?」
「你夠了,我是請你來當來賓,不是來消遣我。」
「我今天的推薦都很認真。」貝銘表情誠懇。
「你!」她氣結。
「差別在於基金用錢就買得到,但鞏主播可不行。」
「你到底鬧夠了沒?」
「是你氣夠了沒有,鏡頭到你了,快跟觀眾說再見吧。」
貝銘提醒著鞏芊鈴,她才趕忙對著鏡頭跟觀眾道別,今天的節目她做得一點也不順手,完全沒發揮實力。
貝銘的話在她腦海中打轉,不過卻暫時沒時間消化。因為節目一結束,工作人員馬上傳回捷報。
收視率因為貝銘的出現,再度創下新高,許多大廠商甚至打電話到電台詢問,願意加碼買下廣告時段。
鞏芊鈴臉上一點喜悅也沒有,倒是大家簇擁著吃宵夜慶功。
她萬般不願跟大夥一起湊熱鬧,不過身為主持人她實在拒絕不了,要是現在不去,必定又會有一堆她與貝銘不合的閒言閒語滿天飛,鞏芊鈴無奈地跟著大家走。
***
包廂內,大家點了熱食飲料,前方螢幕播放著一首首流行新曲。
大家在KTV內放鬆地唱歌慶祝,鞏芊鈴則是一個人坐在角落默默不語。
「鞏主播,要不要喝一點?」眾人以啤酒助興,鞏芊鈴接下了一罐,不久之後又是一罐,沉悶的心情讓她忘了自己沒吃東西,便將一口口啤酒喝下肚。
貝銘的目光始終看向坐在角落的鞏芊鈴,她不開心的神情他也看在眼裡。
「別喝太多,你整張臉都紅了。」他走到她身邊,緩聲說著。
鞏芊鈴不太領情。「不用你假好心。」
「我知道你的感受,其實觀眾都是喜新厭舊的,這並不表示你表現得不好,只是……」
貝銘的話很快被她打斷。「你說完了沒有?」鞏芊鈴又喝了一口啤酒。「你說的沒錯,我的節目都要靠你,沒你不行,貝大少爺,這樣你高興了吧?」
她雙眼渙散迷濛,說話斷斷續續,貝銘馬上說道:「你喝醉了,別再喝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說過了,不用你在這邊假好心!」她一把推開想要扶起她的貝銘,然後捂著胸口,看起來相當不舒服。
「不要逞強了,我現在就送你回去。」他雙手扶著硬要站起的鞏芊鈴。
「走開!」她搖搖晃晃地推著他。「我自己回家就行了,不用別人同情。」
說罷鞏芊鈴踉蹌地要離開包廂,順勢再用力推開了貝銘。
貝銘沉下了臉色。「鞏、芊、鈴!你一定要這麼倔強嗎?」
「砰!」此時喝醉了的鞏芊鈴撞上了門,包廂瞬間安靜下來。
大家看著面有慍色的貝銘和搖晃踉蹌的鞏芊鈴,氣氛僵硬。
鞏芊鈴顯然意識模糊,而貝銘則對於送她回家一事相當堅持。
他對她,多了一份特別的關心。
「不要再爭辯,我馬上送你回去。」
貝銘打破沉默,用不容反駁的語氣低沉地又說了一次,不等鞏芊鈴開口,他伸出手臂,將她帶出了包廂。
***
鞏芊鈴依稀感覺自己坐上了車,她頭痛欲裂,平時不常喝酒的她,現在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腦海中好多事情不斷湧現,卻沒一件是清晰的。
昏昏沉沉中,她好像聽見貝銘問她家住幾樓,然後拿出了她的鑰匙,將她送進房間。
「你喝太多了,女生這樣喝酒很危險。」貝銘遞上了一條熱毛巾,不過鞏芊鈴連伸手接下的力氣都沒有。
「我來吧!」貝銘舉起手,輕輕拭過她的額頭,毛巾的熱度從眉心竄進了她的心窩。
在這間又小又舊的屋子,向來都只有她一個人住,她從不讓誰進來,也從不讓誰關心自己。
她不要讓人知道平日光鮮亮麗的當家主播,竟然住在這麼破舊的地方,就如同她有太多不想曝光的事,隱藏在她心底最陰暗處。
此時,貝銘的聲音突然在她耳畔響起。「其實你和我很像,都很好強。」他的話語迴盪在這小小的屋子裡,而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停,繼續輕拭著她的臉頰。「只是你學不會放下。」
「放……下……」她喃喃地重複著他的話,腦袋好亂,不知該怎麼思考。
「世事不是只有輸或贏,世界也不是非黑即白。再堅強的人都需要一雙肩膀依靠抒解,更何況你是女人。」貝銘放下了毛巾,換上了自己的手掌。「女人難過的時候,可以放聲哭出來,脆弱的時候,可以對關心你的人訴說,這是女人的權利,怎麼都沒見你好好利用?」
貝銘的話溫暖地在她耳際飄散,她眨了眨眼,看見他正撥開她額前的發。
「關心我的人……誰……關心過我?」醉了的她哽咽地說著,眼底飄出一絲異樣的情緒。
貝銘不假思索,給了她答案。「我。」
「你……」
「我關心你。」他的掌撫上了她肩上的發。
「你……怎會關心我……」鞏芊鈴難受得連話都說不清,她真的喝太多酒了。「不可能……你……那麼優秀。」
貝銘本以為不會從她口中聽到什麼好話,沒想到她卻給了他「優秀」兩個字。
「你這麼認為?」他再次問著,他想她是真的醉了。
不過,醉了的鞏芊鈴也無力再築起心房,平日的武裝此時一一卸下,酒後吐出埋藏在心底最真的話。「你的確……很有本事,什麼都好。我……討厭你,卻又忍不住……想著你……」鞏芊鈴吐著混濁的氣息,說著模糊的話語。「到最後……我好恨……我自己。」
她訴說著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矛盾心境,混著酒氣的字句斷斷續續,不過貝銘卻聽得一清二楚。
終於有一天,他看見最真實的她,聽見她心底最深處的話。
貝銘的手掌覆在她肩上,雙唇微揚,掌心透著溫熱。「何必這樣折磨自己,靠著我,好好學會依賴一個男人吧!」
話落,他手臂使了勁,將鞏芊鈴拉入自己懷中。
晚風徐徐吹進屋內,窗簾搖晃起伏,微涼的夜晚,鞏芊鈴跌入這個男人懷中,感受久違的溫度。
貝銘撫著她的長髮,衣領微微被風吹開,鞏芊鈴迷濛的雙眼依稀看見他英挺的臉龐,貼著他寬厚的胸膛,她迷惘地如同掉入一個無底深淵,身體不停往下墜,雙手卻又緊緊地被這個男人抓住。
「我……好難受……」她哽咽地說著。
貝銘攤開手掌在她長髮問上下輕撫。「敞開心胸,承認愛上一個人,就不會難受。」
「你怎麼會知道……我是什麼感受……」
「我知道。」貝銘給了她肯定的答案。「因為我也一樣。」
鞏芊鈴吃力地微微將頭仰起。「你……說什麼?」
「我說我敞開了心胸,承認自己喜歡你。」
「你……」她的身體搖搖欲墜,卻用盡力氣想把他的話聽個清楚。
「我想關心你、想照顧你,想要跟你分享我們努力的一切,包括你的節目、你的所有工作,甚至你的生活。」
鞏芊鈴聽到這裡,心中百感交集,千絲萬縷的情愫怎麼也厘不清。她受過傷,至今傷口還沒能痊癒,她該不該再次相信這世界有人可以依賴?該不該接受自己也會有脆弱彷徨的一面?
泛紅的眼眶看不清眼前的世界,她曾如此敵視的男人,現在將自己擁入懷中,她努力地吸著氣,不想讓心防潰堤。她害怕失去堅強的自己,卻抵擋不了貝銘的溫度,感覺自己正一點一點地融化在他懷裡。
「你……你說……你喜歡我?」在她失去力氣之前,她想再問清楚。
「我喜歡你,所以找盡各種方法接近你。」他坦然地說。
「接近我……」她吃力地說著。「不是要跟我一較高下?」
貝銘揚唇笑開。「不是。」他的掌心移至她的頸間,低首俯視著她。「我只是希望你能更好。」
「希望我更好……」
「你一個人承擔的壓力太大,如果是我們兩個人一起做節目,就可以更輕鬆,也可以更好。」
他說得緩慢認真,鞏芊鈴抬起頭,迎上他灼熱的目光。
貝銘俯視著她,目光落在她臉龐,也落入她心裡。
這道光亮有如火炬的目光,燃起鞏芊鈴心中熄滅已久的火把,照亮她原本漆黑的心房,她無力抗拒,只能趺入貝銘深邃的雙眸裡,讓這把火蔓延,越燒越熱烈。
他慢慢捧起她的臉,緩聲說道:「所以我說,你要學會依賴,學會怎麼去依賴我,懂嗎?」
貝銘勾起她的髮絲,鞏芊鈴欲言又止。
髮絲在她耳後纏繞,好似要她感受這纏綿,她來不及阻止,燎原的火花已經席捲整片心田,她難受地漲紅了臉,心跳加速。
「什麼都別想了。」貝銘伸出食指,輕柔地勾起她的下巴。「在我吻你後,好好休息吧。」
他說……要吻她……鞏芊鈴腦海昏沉,身軀搖晃。
貝銘已經低下頭,雙唇欺近。
他靠得好近,鞏芊鈴方寸大亂。「我……」她微微啟口。
「別說話。」他的話說在她唇畔。
鞏芊鈴胸口微顫。「但我……」
他輕柔地打斷她的話。「我說了,現在什麼都別想。」
話落,貝銘指尖微微使力,鞏芊鈴下顎仰起,貝銘順勢便要貼上她的唇……
他的氣息是那樣濃烈,癱瘓了她所有理智,貝銘迎上了她的唇,要給她這夜的美好。
此刻,鞏芊鈴什麼話也沒再說,終於她忍不住……
忍不住……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