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
德國詩人為這首鋼琴奏鳴曲命名,他說:音樂的旋律猶如一艘小船在月光閃爍的瑞士琉森湖面搖蕩。
岑子黎正在彈奏月光的第三樂章,長而有力的手指傳達他內心奔放激烈的情感、沸騰的熱情不可遏制,這是整首奏鳴曲裡激動的快版,升C小調,4/4拍。
離開拍賣會場,岑子黎到頂樓華廈等舒柏昀回來,他決定私下把那幅畫買回來,他很明白舒柏昀有多頑固,不告訴她他和梧清秋是父子,她不會輕易將畫放手。
過了午夜兩點,舒柏昀還沒回來,岑子黎等得心煩,猜想也許今晚她不回來了,也許她決定留宿在外,躺進別的男人懷裡,一種憤怒的無名火也跟著冒出來。
沒來由的強烈占有欲控制了他的心志,或許是喝了太多波本威士忌使他喪失理智。
一開始,他彈琴只是為了打發時間。太久沒碰了,音符彈得七零八落,遺忘了該有的旋律。然後,他開始認真了,專注地想找回過去和音樂相伴的時光。
「這一章是舒緩的慢板,充滿悲傷的情愫,下一章是小快板,李斯特說月光的第二章是兩道深淵中的小花,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母親坐在鋼琴前替他翻譜,解釋完之後問他。
「是危險而美麗的意思嗎?」
「對,你真聰明。你要把譜背起來,不管多難都要把它記熟,以後它就會成為你的一部分、你的旋律。」
「可是,爺爺不喜歡我彈琴,他說那會讓我像女生,變軟弱。」
「那就不要讓他知道,我們可以偷偷的彈。」
「好。」
透過琴聲,過往的時光似乎重新浮現在他腦海,那些他永遠不會遺忘的片段……
打開門,聽到岑子黎的琴聲,澎湃的情感宛如在月光與陰影交錯的湖面上回蕩,舒柏昀曉得自己錯過了第一和第二樂章。有許多次,她獨自在屋內發呆想望,凝視沒有人彈奏的象牙白鋼琴,腦海曾浮現畫面,岑子黎會走進來彈琴給她聽,但沒有一次是假想在他們已經分開之後。
第三樂章在最高潮之後戛然終止,留下沉寂的回音。岑子黎坐在鋼琴前,仍沉浸在月光的旋律中,沒發現舒柏昀回來了。過了半晌,他察覺到有些異樣,轉過身,發現她安靜地站在門邊,凝視著他,卻遲遲不敢走上前。
「妳回來了。」岑子黎語氣淡漠,拿起放在鋼琴上的酒杯,然後一口喝掉,讓溫暖香醇的氣味停留在嘴裡。
「你怎麼來了?」舒柏昀微感訝異。
「我不能來嗎?我有這裡的鑰匙。」岑子黎斜睨著她。「倒是妳一個女人在外面逗留這麼久,不怕危險嗎?妳不知道林傲軍已經獲得保釋了?」
牆上的投影鍾悄悄來到午夜三點,舒柏昀在Lounge Bar和老同學喝酒,她喝多了,所以後來安德烈和廉介又陪她在戶外散步到酒醒才回來。
「你不用擔心,我已經不在你的管轄范圍裡了。」舒柏昀沒解釋,反倒提醒他別管太多。
「妳說的對,隨便妳愛怎麼做。」岑子黎態度又冷漠起來。
「或許你想獨處。我可以換一件衣服之後離開這裡。」她身上還穿著晚間那件淺白色的小禮服,如果他想留下來,她打算換掉這身衣服後到飯店投宿。
「不用了,我在等妳回來,之後我會離開。」岑子黎無意識地單手在鋼琴上敲著音符,心緒似乎又紊亂了,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最後簡潔地說:「我想買妳在拍賣會買下的那幅畫。」
舒柏昀沉默地頷首,表示同意,毫無異議。
「好,我賣給你。」
聽到她直快的答應,岑子黎微訝地審視著她,而她的表情說明了一切;她雙眸難掩輕柔的哀傷,凝視著他,彷佛他是什麼可憐的動物。那麼,甚至不必他多作說明,她已經知道他是梧清秋的兒子。
岑子黎站起身,拿起喝了一半的威士忌酒瓶,將鋼琴椅推進去,然後說:「我請秘書跟妳聯絡。」
「好。」舒柏昀點頭,完全沒有異議。
緘默無語的尷尬氣氛彌漫四周,他們的對話聽起來既淡漠又疏離,他們更是誰也不願先向對方走去,不斷逃避在空間中無意相纏的視線。豪宅的室內已經夠寬敞了,他們卻希望兩人的距離拉得更遙遠,這樣誰也不會輕易感覺到兩人中間那種令人緊張、逼近窒息的強烈吸引力。
「我終於知道你之前為什麼要娶我,你對我說了那麼多理由都不是真正的原因。」淚光在眼中打轉,猶如蒙上一層迷霧。「我長得真的那麼像你母親嗎?」
「妳不用擔心,我很清楚妳們只是外表有些相似,實際上,我早清楚妳們是兩種不同的人。」岑子黎非常冷靜地繼續說:「她很熱情,就像生活在兩道深淵裡的小花;而妳外表很理性,內在卻是脆弱到不行的女人。」
她並非脆弱到不行的女人,舒柏昀聽完,有些生氣,卻無話可以反駁。「你認清楚我和妳母親是不同的人就好了。」她原本打算要直接走回臥室、關上門不理他,但她繞過鋼琴時,聽到他隨性彈起蕭邦的練習曲〈離別〉,寂寞且藍色的憂郁琴音。
向來音樂就是反應人心,它從不說謊:但人卻會。驀然停下腳步,舒柏昀轉身看著他。
「我想知道這次你又找了什麼理由准備娶易洛施?」
「那不干妳的事。」
「反正一定不是愛就是了,對嗎?」舒柏昀挑釁地說。
「妳很聰明嘛,何必問我?」岑子黎輕蔑不屑地回她。
「我從來沒看過比你還可悲的人。你不能因為你的父母相愛而死去,就拒絕讓自己去愛。」
驟然間,岑子黎整個表情都變了,他火爆地扯住舒柏昀的手臂,把她整個人推靠在鋼琴前,緊掐住她的下顎逼視著她。
「小心妳的用字遣詞,否則我要妳付出沉痛的代價。」眼底充滿慍怒狂暴的風雲,濃烈的殺氣。
「對不起。」剛剛話才說出口,舒柏昀幾乎立刻後悔,她不應該在他疼痛的傷口上又刺一刀,她立刻道歉,凝視著他的眼眸格外清澈,寫著愛意,純粹的愛意,毫無畏懼。
是岑子黎先閃避,他突然放開她,一字一句冰冷地說:「回妳的房間去,我不想再看到妳。」
沉重的挫敗感襲擊著她,對他而言,她到底算什麼?或者,對他而言,女人到底算什麼?她桀傲不馴地回他:
「你搞錯了吧,我又不是你的下屬,我不必聽從你的命令,該走的人是你,現在是我住在這裡。」
轉瞬間,岑子黎剛平息的情緒猛然爆發,他用力箝住她的肩,力道太大,甚至扯斷她禮服一邊的肩帶;聽到禮服被扯破的聲音,她錯愕地凝視著他,不敢相信他竟會這麼無理粗暴。
他氣得失去了所有理智,但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模樣,頓時停下動作,而她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他實在太過分了,竟然對她這麼暴力,她毫不考慮地抬起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岑子黎站在原地沒有動,用悲傷的眼眸凝視著她,而她氣憤難堪,眼眶蓄滿淚光,成串滴到臉頰上,她拉住被扯破的禮服,轉身要走回臥室。
頓時,岑子黎失去所有控制,他不願意她在他眼前消失,因此不顧一切地從背後緊緊摟住她,緊密得不願在兩人之間留下任何空隙。
舒柏昀心都痛了,她受不了這麼強烈的情感,如風暴瞬間摧毀他們的理智,她努力想要掙脫。
岑子黎卻用力扳過她的肩,要她面對他,然後不顧一切地狠狠吻住她,粗暴得幾乎不含任何溫柔,甚至不讓她有喘息和思考的空間,狂暴的氣勢硬是頂開她的雙唇,舐咬蹂躪,放肆奪取她唇中的氣息。
緊密相纏的唇,電流四竄的情感,他們再無法忽略兩人之間的吸引力。終於,等她情不自禁主動回吻他,岑子黎才願意放松吻她的力道,漸漸溫柔了起來。
而他修長有力的手放肆地撩起她的裙襬,手掌撫摸著她腿際溫潤如白玉的肌膚,然後將她整個人抵靠在白色三角鋼琴上,她的身體壓在琴鍵上發生紊亂的琴音,他的手急切地拉扯脫去橫阻在兩人間的衣物,他甚至等不及完全脫掉她的禮服,抬起她的右腿,急迫沖動地進入她的身體裡,與她結合。
隔了不久,她整個眼眸變得狂野,他的唇貼在她的喉際輕咬,聽見她無法抑制那疼痛與甜美的呻吟……
他和她寧願沉溺於猶如狂風暴雨激情的海洋,誰也不願先清醒。
終於,他們因激情的高潮而顫栗,心髒狂烈跳動,不停地喘息。岑子黎的吻變得舒緩,他溫熱的嘴唇留戀不捨地離開舒柏昀,而她的眼神因激情而迷蒙,她甚至無法好好站穩,迷惑地愣在原地,忘了反應。
岑子黎的情緒瞬息萬變,狂怒早已從他眼底消失,他以修長的手指無限深情觸摸她胸前無數細如絲線的疤痕,她不自覺地退縮,彷佛他的手掌會燙傷她的肌膚。
而岑子黎是如此堅定,不容許她退縮,凝視著她的眼眸,宛如一座深邃的迷宮,她失去理智,沉迷其中,她只能後退,卻退無可退,必須承受所有失去理智的後果。
然後,岑子黎攔腰抱起她,走進他的臥室,讓她黑黝發亮的長發披散在他潔白無瑕的枕頭上,一如他曾在夢中夢過無數次的模樣。他好整以暇地沿著她的額頭親吻直到她的全身,彷佛在說,擁有整夜奇妙時光,他可以交纏,可以溫柔……愛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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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機場。
等候中午十二點三十分飛往加州的班機,秋天正午的陽光從停機坪外撒進高大的落地窗裡。
舒柏昀獨自一人在等飛機,准備參加加州大學腦神經科學的研討會。會中她將會遇到自己大學時代的恩師薛弗瑞,他是華裔美國人,下個月要在台灣設立腦神經科學研究分部中心,研究大腦失憶症等相關議題。
舒柏昀決定離開T大醫學中心,加入薛弗瑞在台灣的研究單位。此次前去加州,除了參加五天四夜的研討會,主要還是和薛弗瑞討論研究所成立的細節事項。
舒柏昀安靜地坐在候機室,外表看不出情緒波動,內心卻面臨前所未有情感潰堤的危機。
今早,清醒之後,舒柏昀立刻感覺到岑子黎離開了。
整張大床上只剩下她一個人,他沒有留下任何訊息,他的氣味仍停留在她的身上,她的身體清晰記憶著昨夜兩人的激情。
然而,岑子黎趁她睡著之際無聲無息的離開。她愛過的男人裡,再也沒人比他更粗魯無理的,她甚至開始懷疑,昨夜的激情對下個月即將結婚的岑子黎不具任何意義,她只是他心情惡劣、需要發洩時剛好在身邊的對象。
她活該,因為她完全失去理智。
舒柏昀彷佛擁有兩個截然不同的自己,分裂的人格正在彼此對話,而理性的她譴責感性的她,前者嚴厲到完全不同情已經心碎的自己。
人來人往喧鬧的機場,她彷佛可以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而她非常清楚,這次她必須花費許多時間才能將破碎的心補綴完整,但終究還是會留下難看的疤痕,一道在記憶裡難以忽略的傷。
在這樣的時刻,舒柏昀最不想在機場遇到的人就是易洛施,不幸的是,偏偏她遇到了。
早先,易洛施和簡昕在機場相遇,兩人閒聊之後才發現都要飛往巴黎,簡昕是該班機的副駕駛,至於易洛施,則是要去試穿訂做的范倫鐵諾高級訂制禮服。
在候機室裡,他們看見舒柏昀獨自坐在椅子上。舒柏昀正在發呆,她端坐著的姿勢是如此靜謐,簡直像一幅沒有聲音的畫。簡昕直覺不要去打擾她的獨處,易洛施卻是毫不顧忌的走上前去。
「這麼巧在機場遇到妳。」易洛施說。
「咦?」舒柏昀愣了一下,看著易洛施和簡昕,訝異地問:「你們也要出國?」
「我要去巴黎試穿結婚禮服,是范倫鐵諾的高級訂制服。」易洛施墨黑濃密的睫毛搧了搧,眼神銳利的看著她。「妳呢?」
「我要去加州參加研討會。」舒柏昀回答,然而她內心那個理性的部分又開始譴責起來。當易洛施說要去試穿結婚禮服,妳至少應該保持禮貌向她說聲恭喜,可是妳卻說不出口,因為妳完全喪失了榮譽感,沉淪在沒有理智的情欲裡。
「那麼妳怎麼在三天之內搬家?」易洛施實際地問,她擔心的還是華廈是否能清空的問題。
「妳不用擔心,我已經委托搬家公司和我的朋友幫忙。」舒柏昀微笑,卻笑得有點勉強,她甚至無法直視易洛施的目光。
察覺舒柏昀在閃躲,她緊張不安得就像是一個在等待受罰的好學生。簡昕輪流觀察岑子黎前後任未婚妻,感到有趣──易洛施正在攻擊舒柏昀,就像女人經常喜歡在女人面前表達自己占據優勢,而舒柏昀卻沒有反抗,她直接認輸,甚至流露慚愧的表情。
終於到了可以登機的時間,不必繼續面對易洛施,舒柏昀內心吁了一口氣,她站起身拉著行李准備登機,卻慌亂不安地把護照掉到地上。
舒柏昀正要蹲下身,簡昕先彎下腰替她拾起,還給她的那刻,他瞄到她喉際的肌膚有好幾個清晰的吻痕,即使她刻意別上絲巾,還是無法完全遮住。
然後,他們的目光相遇,他好奇且疑惑,而她很悲傷,不安中卻又強作鎮定,彷佛希望他不要看穿她。
「妳不要放在心上,我認識他很久了,他的冷酷不是針對妳,他對所有女人都是這樣,也從來沒有對女人認真過。」簡昕這麼說的用意只是單純勸她別鑽牛角尖,說完,還溫暖地對她微笑。
然而他說的話卻讓舒柏昀更加羞愧。她點頭表示理解,隨即說:「再見。」轉身走向登機門。
想到舒柏昀氣勢低落,一臉頹喪,易洛施就感到非常無趣,趾高氣昂地說:「我不知道他曾經看上她哪一點。」
有趣的是,這句話很熟悉,好像聽岑子黎說過,簡昕沒有回答易洛施,倒是流露出興味盎然的神情望著舒柏昀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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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研究室面對淡水河,從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看見觀音山靜謐之姿。
秋天的氣息彌漫在淡水小鎮的老街上,古樸臨河的老榕樹下有著黃昏時分散步的情侶,和乘涼聊天的老人、婦人。
舒柏昀和巫心寧在靠河的咖啡館陽台上欣賞風景,這是舒柏昀換新工作之後,巫心寧第一次來這裡找她。
舒柏昀向巫心寧解說自己目前的工作,她再也不必處在人滿為患的大醫院看診,沒聽完病人的傾訴就立刻開藥給他們;重要的是,她待在研究單位可以參與一些特別的案例。
「有個男人遺忘了所有有關他妻子的記憶。」
「呃,他是選擇性失憶嗎?」巫心寧疑惑地問。
「不是。他的大腦受到嚴重的創傷,破壞了大腦內的海馬回記憶體,那是短期記憶變成長期記憶的關鍵儲存所。這個創傷讓他忘掉了大概三年內的所有記憶。剛好,他認識妻子就在三年前,結婚則是一年前發生的事,這些細節他全部都忘了。」
舒柏昀細心的解釋,喝了口冰拿鐵,她喜歡牛奶浮在咖啡上濃醇兼帶微苦的滋味。
巫心寧喝著熏衣草花茶,笑了笑說: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現代科技進步到可以讓人選擇性失憶哩。」
「如果有這樣的科技,我不會先用在自己身上嗎。」舒柏昀開玩笑地說。
「所以,妳還愛著他。」
巫心寧好像在陳述一項事實,而不是疑問。舒柏昀看著不遠處被風吹得微現皺褶的河流,黃昏的太陽停留在地平線上,她還記得睡著前他從背後擁抱她的感覺,他的唇溫暖地貼在她赤裸的後肩肌膚上,如此溫柔的擁抱,讓她以為,他愛著她。
她沒有遇過比他更糟糕的男人,下床的速度快到讓人無法置信。
「對。但這沒辦法改變任何事,他依舊是個混帳。」
「也許他臨時有什麼急事、不得已的苦衷,妳應該找他問清楚,而不是搬家、換工作、換掉手機號碼。」巫心寧猜測地說:「也許他在找妳,而妳完全不知情。」
「就算是這樣,有任何意義嗎?」舒柏昀理智地說:「或許妳沒有看這個月的時尚雜志,新娘要穿范倫鐵諾的高級訂制禮服,岑子黎選了亞曼尼西裝,而我母親打電話給我,告訴我說:多可惜,妳竟然錯過范倫鐵諾,妳至少應該先結婚之後再離婚也不遲。
「而他們要結婚的事連我父親都知道,打電話來對我說抱歉,說他不知道自己的財務狀況會影響到我的婚事,我得安慰他說沒關系,我們本來就不適合。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們要結婚,而妳竟然要我去找他問清楚。男人上床和結婚的對象不一樣,這又不是什麼奇怪的新聞,我才不會去找他問清楚,以免自取其辱。」
「妳何必把自己說得這麼難聽?」巫心寧看著她一臉自我譴責的模樣。
「我只是提醒自己不要再犯錯。」為了平息內心莫名的怒氣,舒柏昀緩緩深呼吸。
「這又不是考試,沒人會給妳打分數,何必對自己這麼嚴格?」巫心寧笑了笑說。
「說得好。那麼,怎麼不用在妳自己身上?我上次去店裡找妳,看到一個大學生癡癡站在玻璃窗外。」舒柏昀說的大學生就是蔡鈞彥,巫心寧已分手的男友。
「如果有機會,我會不給他嗎?」巫心寧失落地說。強打起精神,她從皮包裡掏出一個牛皮紙袋和一個封妥的信封。「我決定接受手術。還有,我需要妳幫我忙。」
「什麼時候決定的?」舒柏昀嚴肅起來,困惑地問。
「事實上,是在不久之前,安德烈醫師說腫瘤壓迫了我的視神經,我的視力一直在退化,若情況繼續惡化下去,我會嚴重到完全失明,而且我會痛到必須靠注射嗎啡才能止痛。」
「所以,妳要我……」舒柏昀看著桌上的信和牛皮紙袋,關心地問。
「我不想增加他們的心理負擔,萬一手術失敗,我要妳把牛皮紙袋交給我爸媽,裡面有存折、印鑒,還有店裡的設備、儀器和資產的相關文件;至於這封信,請幫我轉交給蔡鈞彥。」
巫心寧有條不紊地交代後事,舒柏昀臉上流露出擔憂,但她知道這件事對巫心寧來說很重要,她不想讓巫心寧還要擔心這些瑣事,於是爽朗地說:
「我當然可以幫忙,不過我還是希望妳手術成功,告訴他們好消息。」
「嗯。住院期間,妳可以幫我澆陽台栽種的香草植物嗎?」
「當然。」
巫心寧放下心來,她望著樹蔭下坐在河岸邊緊密依偎的情侶,感受秋日的黃昏清涼微風的吹拂,生命潛伏的危機彷佛也暫時停止了威脅她。
一切是如此靜好。對她來說,這美好的一瞬間或許就是生命曾經存有的憑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