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擁有治癒人心的力量,這個特點毋庸置疑。
大部分的人瀏覽藝術品,很少去注意背後藝術家的心酸。畫出〈吶喊〉的孟克為精神崩潰所苦,曾接受電擊治療;畫出巴黎〈可堂巷〉的尤德裡羅曾嚴重酗酒,為戒酒所苦;紐西蘭著名女作家珍奈.法蘭姆年輕時曾精神崩潰自殺,被大學教授心理學的醫生送進精神療養院,在鎮定劑尚未發明的年代,醫生差一點對她施行「大腦前額葉切除」手術。
人類的大腦前額葉是最新演化的部分,其他哺乳動物並沒有發展出這樣的構造;它的功能主要是在建立人生目標與計畫未來,切除腦前額葉的病患,雖然不再為生命感到痛苦瘋狂,卻會變成一個沒有未來感的人。
失去人生目標等於切除一個人繼續生存下去的動力。變成無痛無感,彷彿喪失了的靈魂,當時對付這些飽受精神所苦、瀕臨瘋狂的病人,誤判為一種有效的診療方式。直到後來研究發現,被切除前額葉病人的死亡率很高,以及會產生喪失靈魂的副作用,這才取消了這種將痛苦直接切除的荒謬方式。
痛苦和激情是生命不可缺的因子,它們不是促使你去創作藝術,就是吸引你去欣賞藝術。剩下的情緒,你要等時間流過撫平傷痛的縐褶,並且相信時間是一把神奇而有用的熨斗。
初秋的午後,舒柏昀獨自坐在美術館的長椅上,凝視牆上的畫作,是台灣長期旅日的畫家梧清秋的畫作〈在公園的女人〉。
他也有一個悲傷的故事。
梧清秋老是畫和他戀愛中的女人,他的畫作剛好可以標明他的戀愛史。到達創作後期,他重複畫著同一個女人,可以說她是他的摯愛。
傳說女人原來是畫商的情婦,她像在走高空鋼索般危險地生活在兩個男人之間,畫家、畫商和女人譜出一段複雜的三角戀情,最終的結局卻是畫家和女人因室內瓦斯外洩而雙雙死去;當時判斷是意外,也有一說是殉情。
梧清秋雖有個富商父親,卻不獲支持,像許多畫家的際遇,生前默默無名,生活窮困潦倒,飽受酗酒過量、精神折磨所苦。聽說他曾經為了找雕刻的木頭,窮到去偷鐵路枕木,死後大部分的畫作歸畫商所有,畫商珍愛的不是畫,而是他畫中的女人。終其一生,畫商都不願意將那些畫作轉賣出去。
第一次看梧清秋的畫展,是在日本京都。當時舒柏昀去參加醫學研討會,並同時探訪在加州唸書的日籍大學好友植村廉介,透過他的介紹才認識這名台灣的畫家。
如今,畫作正在北美館展覽,為期一個月。聽說這次展覽結束後將會在信義101舉行拍賣會。原本堅決不賣的畫,在去年畫商因癌症去世,他的子女為了付龐大的遺產稅,決定將父親收藏已久的畫作拍賣。
第一眼,舒柏昀立刻喜歡上牆上這幅〈在公園的女人〉。
靜謐的光線下,女人在樹蔭盎然的秋季午後睡著了,她臉上留著一抹笑容,她的心開了一個視窗,三個掌管夢的神祇正在她心底上演一出奇幻的戲劇。
舒柏昀第一眼就喜歡上梧清秋的畫,那是因為他認為是心在作夢,而非大腦。而奇妙的是,舒柏昀甚至覺得自己和畫中的女人長得有些相似。
當初就連植村廉介也這麼認為,才會特別帶她去看畫展。
從夏末到初秋,失落感無處藏匿,舒柏昀為遺憾和無奈所苦。岑子黎問她喜歡養狗還是養貓的那個夜晚,她說她不回答假設性的問題,因為她從小居無定所,隨時都有準備搬家的可能,完全沒有資格養寵物。
「那麼,就當只是假設,說妳的喜好,而不管能不能成立。」他說。
如果只是假設,而不談現實中能不能成立,假設她來自一個簡單平凡的家庭,她是否有勇氣愛到底、如豪賭般答應他的求婚?
如果只是假設,他不是富商,他會懷疑她接近他的動機?他會卸下冷酷的面具,單純的愛她,毫無雜質、毫無條件,只是因為她是她嗎?
假設要在能成立的可能性之下才有回答的意義。外婆心臟病發去世的那年夏天,舒柏昀就已弄懂了這個道理。
初秋的午後,畫裡的公園樹梢的落葉似飄落到她身上,她是如此悲傷,輕易就被無力感所擊潰;她需要聽一個故事,例如這個畫家的生平,再去欣賞他的畫作,探究現實和藝術之間的對比,失落如溺斃在汪洋大海的她總能找到泅泳靠岸的生命力。
生命的原貌就是如此。
在畫作前停坐許久,舒柏昀在黃昏來臨前離開美術館。
隔了一個小時,岑子黎走進美術館裡,坐在同一張長椅、同一幅畫作前,他非常沉默,帶著說不出的悲傷,凝視著畫裡坐在公園裡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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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中午休息時間,最後一名掛號病人剛踏出舒柏昀的診療室,護士正要關上門,易洛施踩著PRADA高跟鞋,尊貴驕傲地走進來。
舒柏昀在電腦前記錄病人的詳細筆記,聽見聲音,移開盯著螢幕的視線,望向眼前宛如叢林女獅般孤傲的女人。
她穿著質料很好的象牙白套裝,腳上紅色高跟鞋異常顯目,她長得很美麗,在舒柏昀面前,舉止優雅地拿下她的太陽眼鏡,瞟著舒柏昀,眼神輕蔑,宛如瞟著她的女僕。
她的外表讓舒柏昀想到時尚雜誌的封面,是費珍珍年輕時期最渴望上的那種雜誌封面。
護士站在門邊,說:
「對不起,小姐,早晨看診時間已結束,請妳先預約掛號,午後三點再過來。」
「我不是來看診的,我是來看舒醫師的。」易洛施沒把護士放在眼裡,盯著舒柏昀,意有所指地說。
舒柏昀不認識她、也不太明白她的來意,叫護士去休息用餐,護士離開之後,診療室只剩下她們兩個,舒柏昀這才疑惑地問:
「妳找我有事嗎?」
易洛施打量著舒柏昀,直覺判斷她絕對不會是自己的敵手,嘴角揚起自信十足的笑容。
「沒事,我是來看妳的。」
「那麼妳看完了嗎?」舒柏昀冷靜地望著她。
「嗯,我看得很清楚,我不覺得妳有什麼特點。」語氣輕蔑,擁有驕傲神情的易洛施沒把來意說明,隨即優雅地轉身,連再見也沒說就離開診療室。
高跟鞋發出尖銳刺耳的回音,舒柏昀微蹙眉,感到一陣莫名其妙。
一周之後,舒柏昀這才明白易洛施探訪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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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晚間,在某飯店的頂樓要舉辦藝術品拍賣會。
舒柏昀的大學好友植村廉介長居大阪,最近到台灣旅遊一周,在該飯店投宿。午後,舒柏昀和廉介、安德烈約在二樓餐廳享用下午茶,晚上還要一起參加拍賣會。
到飯店時已經遲了。舒柏昀從來就不是會急促慌亂的人,但她在飯店餐廳找尋廉介的身影,被後方急促走過來的人撞了一下,力道不輕,腰處疼痛不說,拎著的皮包也被撞飛至地面,裡面的東西全掉了出來。
撞她的女人連一聲道歉也沒說,舒柏昀認出女人是上次到醫院莫名其妙說要「看」她的那個女人,只見她頭也沒回,毫不客氣走向前去,絲毫沒有要幫忙撿東西的意思。舒柏昀只好自認倒楣,彎腰撿拾掉落的物品──
筆記本、書籍、以及拍賣會藝術品的節目單、原子筆、香水、MP3,還有錢包……
舒柏昀不慌不忙將散在四周的東西一一撿起,而口紅滾到一雙黑色的皮鞋前,她彎腰撿起,站直之後,這才發現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是岑子黎。
岑子黎正凝視著她。
舒柏昀的心莫名震顫了下。比起夏末最後一次見到他,他整個人更形冷酷,也加更沉默,深邃的眼底流露出一股抹不去的憂鬱。
舒柏昀的明眸中流露出淒清如秋的哀愁,兩人的目光在空間裡交纏,彷彿被誰下了魔咒,就此將他們釘在原地凝住不動,靜默不語,任由情感的火花與電流四處流瀉。
直到易洛施忽然叫住岑子黎,她走過來,舉止大方地挽住他的手臂,然後說:
「我找了你好久,原來你在這裡。」
到此,舒柏昀終於明白她上次來訪的目的。岑子黎和易洛施並肩站在一起,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們是同一族類,冷漠驕傲如叢林的猛獅。而易洛施佔有性的手勢清楚說明了一切──
岑子黎說要在三天內忘了她,他說到就會做到。
舒柏昀只能保持淡淡的微笑,提醒自己該冷靜自制地轉身離去,而她離他遠去的每一步她都清楚知曉,她是在自欺欺人,岑子黎在她生命中扮演英雄救了她,她怎能在三個月後完全遺忘他?
凝視著她的背影,岑子黎冷硬的表情難掩熾烈的情感,為此他更氣自己,他已經把舒柏昀永遠逐出他的世界之外,當她無言地離去,她的身影卻偷偷鑽進佔領他的心,揮之不去。
岑子黎生硬地轉身,對易洛施說:「我們離開這裡。」
易洛施瞟他一眼,冷艷的五官流露出微笑。
「我要去化妝間一下,或許你可以先去樓下的Lounge Bar喝一杯等我。」
岑子黎頷首表示同意,走向長廊深處的電梯;至於易洛施,她沒有走向化妝間,反而朝著舒柏昀的方向走去。
非常明顯地,易洛施不瞭解兩人的感情。她對舒柏昀的看法完全來自於名媛淑女組成社交圈中對舒柏昀的傳言──
一個女人妄想釣中金龜婿,卻因為家世背景太糟,資格不符而被刷下來,卻仍繼續霸佔岑子黎的豪宅不放,擺明了退而求其次,當他的情婦也無所謂。
在長輩的介紹下,易洛施和岑子黎吃過兩次飯後決定步上紅毯。她欣賞岑子黎果決、不拖泥帶水的執行力,在商場上他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凌厲攻勢聞名,她承認他們之間缺乏深厚的感情,但她非常滿意自己即將成為他的新娘,就像滿意手指上圈著一顆全世界獨一無二的鑽石戒指。
易洛施不在乎岑子黎在外面有情婦,但她不喜歡他把情婦養在自己屋子裡。誰都知道頂樓豪宅是岑氏建築企業裡的指標,怎麼能讓舒柏昀住在那裡。
易洛施叫住舒柏昀,後者聽見自己的名字,疑惑地轉身望著她。
「有事嗎?」舒柏昀問。
「我想妳不知道我是易洛施吧?」
「妳終於記得要自我介紹了嗎?」舒柏昀冷靜地微笑,語氣不乏嘲弄的意味。
易洛施懶得花時間和舒柏昀客套,她挑重點直截了當地說:
「我和岑子黎打算在下個月結婚。」
舒柏昀一點也不感到意外。行事果決的岑子黎很快就會找到適合的新未婚妻,而易洛施和岑子黎是如此的匹配──她凌厲的眼神、直率的態度,甚至讓舒柏昀想起初次見到岑子黎的感覺。
只是舒柏昀不明白岑子黎和易洛施何以要對她這麼苛刻。她看得出來他們之間沒有愛,他們站在一起是那麼相似,就像兩頭孤單卻驕傲的獅子一場荒謬而無望的婚姻,成就了什麼?
「所以?」舒柏昀看著她好奇地問。
易洛施要求舒柏昀在限期內搬出頂樓華夏的寓所,她以不容商量的語氣說:
「我看上那裡的好視野,準備當成結婚後的新屋,我需要時間重新裝潢,妳如果不搬走,會造成我的困擾。」
事實上,舒柏昀已經收拾打包了大部分傢俱,只是她一直沒有找到安全的居住環境,她必須考量林傲軍保釋後對她的威脅,但她猜想易洛施不會同情她的處境,而她也確實沒有繼續住下去的理由。
「我會在三天內搬清,這樣可以嗎?」舒柏昀毫不考慮,簡潔地說。
「那很好。」沒想到這麼輕易就趕走她,易洛施嘴角浮現得意的微笑,趾高氣昂地轉身離開。
跋扈而喧囂的高跟鞋聲立即傳來,舒柏昀只是輕歎口氣,想擺脫易洛施帶給她的所有不舒服感覺,轉身去找植村廉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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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的夜晚,藝術品的拍賣會正如火如荼展開。
舒柏昀穿著FENDI淺白色短裙小禮服,左邊坐著植村廉介,右邊則是安德烈。植村廉介是台日混血兒,小時候曾短暫在台灣念過書,目前則在大阪醫院擔任精神科醫生,他們三個人多以中、英文相雜溝通。
之所以會參加這場拍賣會,是因為植村廉介想參觀日本江戶時期以陶瓷打造的蒸餾式咖啡機,而舒柏昀在意的是梧清秋的油畫最後會被誰買走。現在,台上正在拍賣明清時期的骨董花瓶,這是他們三個人都不感興趣的藝術品,於是自顧自地聊起來。
「也就是說,上課鐘響了以後,大學教授不滿意學生的出席率,正在請班代點名,然後他對班代說:有沒有應到的未到?結果班代表說:抱歉,教授,我沒有聞到。」安德烈語氣平穩,笑著說了一個有顏色的笑話。
植村廉介立刻聽出他話裡的雙關意味,斜看他一眼。
「你竟然在女士面前說:有沒有陰道的味道?安德烈,我看你愈活愈退步了,像個還沒長大的國中生。」
「沒關係,我不介意。這個笑話我聽他講過好幾遍了。」舒柏昀面不改色地說。
「妳怎麼能忍受他?」植村廉介問。
「我不得不忍受他,因為他是我好友的主治醫師,只要他開刀的時候不要不小心把這種愛說笑話的病傳染給病人,我想我們沒有反對他的理由。」舒柏昀理智地說。
「我對骨董沒興趣,那個花瓶看起來頗丑。還有為什麼一台咖啡機要賣上千萬,開什麼玩笑!最新開刀器材也沒這麼貴。」安德烈顯然對拍賣會一點也不感興趣。
「OK,既然這樣,安德烈,你何不起來去飲料區幫柏昀倒一杯飲料?」廉介建議。
安德烈二話不說地馬上離開,他也正想去透透氣。
接下來,輪到梧清秋的油畫。場內競標的氣氛愈來愈熱,隨著價錢不斷往上攀升,舒柏昀覺得那些數字就像是輕揚的音符,說不出的好聽,尤其在對比畫家生前想賣出一張畫餬口的艱辛之後。
第一張油畫在買家們一路加碼追價之後,最後落槌定案,成交價兩百三十萬。熱烈的掌聲頓時響起,眾人的目光落在那名買家身上,令舒柏昀錯愕的是,那人竟然是岑子黎。
岑子黎和羅涵坐在拍賣會場的左側,舒柏昀和廉介則在右後側,中間隔著許多人許多座位,彷彿隔著山與海,切開了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接著,連續四幅油畫全被岑子黎買走。錯愕之餘,舒柏昀開始不高興起來。導因於她想起岑子黎說過他不買還活著的藝術家作品,他們死了,作品才開始有價值,而他所謂的價值,只是那些以金錢堆砌出來的數字。這是她嫌惡的主因,更不要說他收購的目的極可能只是為了抵掉龐大稅金。
當台上正在拍賣〈在公園的女人〉,價錢停留在三百五十萬就上不去了。即將落槌之際,舒柏昀衝動地舉起手表示願意接受三百八十萬的價格,廉介訝異地瞪著她。
「柏昀,這太誇張了吧?」
岑子黎願意出四百萬,舒柏昀不顧廉介的警告,硬是喊價四百五十萬;岑子黎這邊加碼到五百萬,照理應不會有人再跟他競爭才對,因為價錢已高出市價太多,然而舒柏昀終究是豁出去了,她就是不想把鍾愛的那幅畫讓給冷血的岑子黎,她不認為他會欣賞畫裡的真意。
價錢標到如此高昂的地步,連岑子黎都好奇起來,順著眾人的視線,岑子黎發現和他競標的人竟然是舒柏昀,他微挑著眉,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和他作對,接著他明白了,原來她根本搞不清楚整個狀況。
「五百七十七萬,一次。」
台上主導拍賣者的眼睛看向岑子黎和羅涵這方,似詢問他們是否有意加價搶標,羅涵遵照岑子黎事前交代,不管價格多少都要買下梧清秋的畫作,她正要舉手,卻被岑子黎阻止下來。
羅涵疑惑地望著岑子黎,只聽見他冷冷說:「讓給她。」
「五百七十七萬,三次。」落槌確定,買家是舒柏昀,眾人掌聲四起,紛紛以欣羨的眼光投向她。
剛才競標的過程令舒柏昀熱血沸騰,有一種非到手不可的憤慨。現在聽到五百七十七萬的數字,她才開始有實際的感覺,猛然感到五雷轟頂。
不僅廉介以驚訝的眼神瞪著舒柏昀,就連剛回到座位的安德烈也震驚地瞪著她。
「不會吧,小姐,不是○七七,是五七七萬耶。」安德烈無法置信地叫道。
醫生的收入雖比一般上班族高出許多,但舒柏昀才工作一年就花了五百七十七萬買下一幅油畫,這也超出她的能力太多了吧。
「到底她是受到什麼刺激?不是說好來參觀的嗎?怎麼競標起來?」安德烈問廉介。
廉介不理解地聳肩,剛才競標的過程,舒柏昀整個人宛如中了魔邪,完全不聽他的阻止。
「我嚴重懷疑她被富商包養。」廉介開玩笑的說。
接著,他們男人一人一句取笑舒柏昀,後者宛如受到驚嚇,正呈現呆滯狀態,隔了一晌,舒柏昀清醒過來,叫道:
「天呀,我破產了。」轉向安德烈求救:「拜託你一定要借我錢。」
安德烈不以為然的搖頭,感歎說:
「我一直以為妳很理性,沒想到妳也有昏頭的時候,怎麼變得跟我家女人一樣愛亂買東西?」安德烈的母親和妹妹是出了名的花錢機器。
而岑子黎早在梧秋清畫作拍賣結束之後離去。轉眼間,台上已經在拍賣以陶瓷製成的骨董咖啡機,只見廉介雙眼發亮,渴望地緊盯台上的咖啡機不放,安德烈斜看他一眼,警告地說:
「廉介,你不要和舒柏昀一樣也瘋了,這台咖啡機底標一千一百萬。」
廉介只好歎氣,真希望自己有舒柏昀剛才那種豁出去的豪氣。
對舒柏昀來說,破產不是最大的打擊,接下來當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後,將受到更大的打擊。
拍賣會圓滿結束,主辦單位要求舒柏昀付下定款,並且留下聯絡資料。舒柏昀正在填寫資料,有位上了年紀、氣質出眾的長者站在她後方,察覺到她就是剛才和岑子黎競標買下〈在公園的女人〉,好奇地問道:
「小姐,不知道妳怎麼稱呼?妳是梧清秋先生的家人嗎?」
舒柏昀回過頭望著他,笑著回答:
「我姓舒,我不是梧清秋的家人,我只是喜歡他的畫。」
「喔,這樣呀,我以為妳是他的女兒呢。妳知道嗎?妳和畫中的女人長得有些神似。」老先生手裡拿著一頂黑色帽子,眼神宛如蒙上一層霧光,似在回憶。「她真的是個迷人的女人。」
「您認識她?」舒柏昀問。
「我在日本的夜總會親耳聽過她彈琴,她是很有名的交際花。」老先生將帽子戴回頭上,微微一笑,掏出名片遞給舒柏昀。「我也很想買下梧清秋先生的畫,但我和先生的兒子見過一面,他比我更有資格擁有那些畫,我也就不便和他搶。」
「梧清秋的兒子也有來拍賣會嗎?」舒柏昀雙眸燦亮,好奇地問:「是哪一位,他也是畫家嗎?」
「妳不認識?剛才和妳競標的年輕人就是梧清秋的兒子,改天妳到我經營的畫廊,我約他和妳認識,我想他應該也會想認識妳,畢竟妳買了他父親的畫……」
話匣子一開,老人家滔滔不絕地說開來,而舒柏昀卻是疑惑、納悶,有五雷轟頂般的錯愕。
「您是說……」舒柏昀無法置信地望著老人家。「岑子黎是梧清秋的兒子?」
「是呀。妳不知道梧清秋原來姓岑嗎?後來他和父親鬧翻了,再也不用岑姓。」老先生解釋。
舒柏昀整個人愣住,簡直無法置信。老先生沒有察覺她的異樣,微微一笑說:
「不多聊了。如果妳對台灣畫壇有興趣,可以到畫廊找我。」
舒柏昀怔怔地頷首,腦海浮現許多疑惑和不解。冷酷無情的岑子黎怎麼可能是梧清秋的兒子?!所以,他有一個頹廢酗酒、擁有才氣的父親,和一個充滿音樂細胞、迷人的交際花母親嗎?
舒柏昀驀然領悟,終於明白一些原先令她困惑的事。她不再懷疑岑子黎是畫家的兒子,他的身世說明了一切。在冷酷冰封的外表下,他的心深藏著火爆謎樣的伏流,暗暗汩動;也說明了他為何心思細膩縝密,對人忽冷忽熱、捉摸不定,如此層層防備。
毋庸置疑,岑子黎的身世同時說明了他為什麼非娶舒柏昀不可。她長得和他母親如此神似,而她竟然以為冷酷的岑子黎買畫只是為了抵稅。
再一次,舒柏昀完全錯看了岑子黎。發現這個真相之後,舒柏昀深受打擊,眼眸中含著無限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