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晝長夜短,時近傍晚,天色還透著淡淡的光。
台北街頭。聶鳴鋒沉默地靠著車門,側首凝望放下車窗的車內,那張略顯憔悴的臉。她像個孩子,哭累了,雙眼紅腫,靠著椅背睡著了。
在此之前,他從不知道,光看著一個人哭泣,居然也能這麼令人難受。
想到剛才,她不是安安靜靜地流淚,也不是自制地輕輕嗚咽,而是像個受傷的孩子那樣失聲痛哭,他胸口不禁又是一陣抽緊。
「唉……」耙耙頭髮,他自嘲一笑,生平第一次感覺自己如此無能,居然完全使不上力,只能傾聽她的傷心,守著她流淚,說不出有力的安慰。
這時,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他走到人行道旁一棵樹下,站在可以清楚觀望車內情況的位置,掏出手機,來電顯示是小虎,他按鍵接聽。
「團長,大事不好了!我們……那個……維尼她……維尼她……」
「她跟我在一起。」打斷他的滿腔惶恐。
「什麼?」小虎驚愕。「你是說,維尼她……」還有點愣愣的。
「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們不用擔心,可以先各自回去。」
「不行啊!代志可大條的,驢子她……驢子她……」語氣悲慟。
聶鳴鋒皺眉,嚴聲命令:「說清楚。」
「驢子她打擊太大,眼神空洞,表情呆滯,靈魂出竅……她這次不是當機,是斷電停機啊!慘了啦!怎麼會這樣,都是我的錯,為什麼要叫她選蛋糕——」
「安靜。」真沒辦法,就幫這傻小子一把吧。「我現在要說的話很重要,注意聽著。你,快到驢子那,什麼都別管,只管用力抱緊她,聽懂沒?」
「啊?這……這是為什麼?」
還沒得到答案,在旁有人插問:「怎樣,團長說什麼?」
「團長不曉得為什麼,叫我去抱住驢子……」用非常疑惑的聲音複述。
「噗……咳嗯,笨,那是為了通電啦!救人如救火,還磨蹭什麼!」
「可是……」
「天哪!不好了,快來啊小虎!驢子她沒氣了!」遠遠傳來一聲驚呼。
「呆頭虎你還杵著幹嘛,快來嘴對嘴過陽氣給她,過了奈河橋就沒救了!」
乒呤乓啷,電話那端,一陣兵荒馬亂,然後通話結束。
聶鳴鋒啞然失笑,看樣子,那邊是不用自己雞婆費心了。他雙手插口袋,站在原地吹風想心事,直到見到車內的人動了動,她醒了?他快步上前。
她睜開眼,一時有點恍惚,不知身在何處;很快地記憶回流,她霍地坐直身,怔望佇立窗邊的他。「我……睡著了?」開口才發現喉嚨乾澀沙啞。
他繞回駕駛座,開門坐入車內,從後座撈來剛才去旁邊便利商店買的寶礦力水得,扭開瓶蓋遞給她。「口渴嗎?要不要喝點飲料?」
她接過,口乾舌燥,很快喝完,補充被揮霍的水分。
「感覺好點沒?」
「嗯……」她放下空瓶,模糊地低應一聲。
被悲傷灼燒過的雙眼提醒她,自己是怎樣毫不節制地在他面前哭得淒慘,目前她卻沒有心思尷尬。爆發大哭一場後,感覺雖然好過許多,然而長久以來的鬱結,畢竟無法一時半刻就完全鬆開。
她頭垂得低低的,雙手在腿上不覺握緊,微縮著肩膀;這是第一次,他看到她如此脆弱又無助的一面,使他胸腔緊繃。
方纔她的眼淚全落到了他心坎上,那麼沉重,拖著他的心往下無底般的墜落、墜落,那速度太過劇烈,讓他幾乎不能呼吸……
結果,在意識到之前,他不由自主伸長了手臂,溫柔且有力地,擁抱了她。
「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低沉的聲音,具有讓心融化的魔力,因此神奇的事發生了——她心中忽然升起好幾個太陽,蒸發所有黑暗,以驚人的效率,將憂傷一網打盡。
剛退潮的眼眶,好像又微微泛濕了,這次是出於滿出來的感動。
他的懷抱真可靠,他的體溫極暖和,他的味道太好聞,從他身上只感到純淨的安慰,沒有一絲佔便宜的意味,反而是她貪戀地不想離開,甚至帶點傻氣地想,如果流淚可以換得他安慰的擁抱,那當個愛哭鬼也不錯啊。
老天,該怎麼辦呢?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非常非常喜歡這個男人。
感到她的情緒漸趨平穩,他內心這才如釋重負。
由上向下望著她的發旋,他想,如果他們的相遇,真是好友冥冥中的牽引,那用意也許就是要他在這關鍵時刻,代為撫平這天人永隔帶來的傷痛吧。一想到若非如此,此刻她可能在獨自飲泣,他胸口就糾得死緊,多麼慶幸自己在這裡。
從沒像這樣心疼一個人哪,他不曉得該怎麼形容這種心情。
希望她的人生,沒有煩惱,沒有痛苦,沒有悲傷,只有快樂和歡笑。
希望她幸福。
因為這些想法是如此理所當然,他忘了問自己:
這打從心底的憐惜,真的只是出於對故友妹妹的關愛嗎?
還是,有沒有可能……是出於男人對女人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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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曉得是不是聶鳴鋒跟團員們說了什麼,那件事的後續沒人追問,大家的態度與往常無異,他也絕口不提,彷彿集體失憶……只她一人刻骨銘心。
跟著,丁薇霓順利自大學畢業,經由原先打工的成衣設計公司的前輩引薦,得到一份助理的短聘工作。老闆是位自紐約返台的國際知名服裝設計師。說是助理,其實就像跟班兼打雜,工作量不小,能去舞團的空檔明顯變少。
以前除了常去舞團,喬得上時間,她還會跟聶鳴鋒一起去觀賞其他舞團的公演,但現在別說是一起看舞了,有時連輕風舞團的演出也無暇參與。
「維尼,你今天會來看我們在藝洞的演出吧?你好久沒出現了說,講好的,這次一定要來啊。」怕她忙人多忘事,小虎特地來電提醒她。
「我會跟團長一起過去。」正好他到附近辦事,她搭便車。
「對厚,都忘了團長要去找你,那太好啦!」小虎興奮道。
瞥見等待的人正走來,她說:「團長來了,我要走了。」
「好好好,等下見。」通話結束。
聶鳴鋒走到她面前,對她微笑。「這麼早到,等很久了?」
她穿荷葉邊小洋裝,合身的剪裁,襯出柔美的腰線,外穿短外套罩衫,臉上化了淡妝,嫵媚的模樣,讓他心頭一跳。
她今天很美……
「剛到而已。」她摸摸發尾,努力讓自己分心,免得不小心直盯著他瞧,因而錯過了那雙黑眸裡不覺流露的欣賞。
「走吧,車停在附近,大概走十幾分鐘就到了。」他領路向前走。
她跟在他身邊,不禁暗歎。都半個多月沒見了吧?他還是一樣神采奕奕,完全不受影響,不像沒用的她,只是面對他的一個微笑,就呼吸困難。
「打工還是很忙嗎?」他跟她閒話家常。
「昨天開始呂姐病了,我也跟著暫時休假。」呂姐是她的老闆。
「哦?」他抬高一邊眉。「『超級鐵金鋼』也會生病?」
咦?「你怎麼曉得她有這個稱號?」她詫笑。
「你跟我說過的,不記得了?」
「有嗎?」她仔細思索後,橫他一眼。「才沒有,你誆我。」
「怎麼可以這麼篤定?」不贊同的眼神,指責她不可胡亂誣賴人。
「絕對沒有。我記性好得很。」尤其是跟他說過的話,一句也不會忘……
「我知道,所以故意考考你。」狡猾地見風轉舵。
她斜睨他,不吃這套,苦苦相逼:「到底是從哪聽來的?快說。」
好吧,他笑著招了。「雜誌專訪上寫的。她有次參與一出大型歌劇的製作,一人包辦四十幾件服裝,從設計到交件只花了短短一周,忙得連覺也沒得睡,還能隨時精力充沛;就是從那時起,她被朋友那樣戲稱——我說的對不對?」
「嗯,你的記性也不錯。」她笑了起來,憶起呂姐跟自己提到那段風光事跡時,還得意洋洋地說:
「敢瞧不起東方人?看我嚇掉那些臭老外的藍眼珠!」
他瞅著她的笑,這才發覺,這陣子,每次走出辦公室,見到空蕩蕩的沙發時,心裡那股虛浮感覺,原來是出於想念。
說的也是。要不是因為想念,那時怎會沒事去查雜誌,想多接觸她的新工作?他為自己的後知後覺感到好笑。
她這麼忙碌的日子,會持續到何時為止?突然想在心裡有個底,不然總感覺有點不踏實。「那位呂姐這次回來,打算在台灣待到什麼時候?」
「應該不會再待多久。她是思鄉病犯,想回祖國度個長假,所以順勢答應母校的邀請,回來擔任短聘講師,但紐約那裡還有工作在等她。」
呂姐為人爽朗沒架子,是位樂於提攜晚進的長輩,而且專長劇場服裝設計,正是她最感興趣的領域;想到這可貴的學習機會時限緊迫,不禁有點惆悵。
「放假休息一下也好,連鐵金鋼都垮了,你可別跟著病了。」
呵,他是在關心她嗎?被他話裡的含意烘得心頭暖洋洋的,她仰起下巴,表現出自信滿滿。「放心吧,在惡魔團長手下待過,到哪都游刃有餘。」
「你的語氣卻嫌不夠感恩。」他劍眉倒豎,沒過幾秒,自己先笑出來。
兩人就這樣並肩走在街上,說說笑笑,氣氛融洽。
他沒有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放慢了腳步,牽引她一起,散步般的走。
台北街頭,車輛呼嘯而過,塵囂紛擾,街景雜亂,毫無景致可言,奇怪的是,他卻如在勝地漫遊,滿心溫柔喜樂,不在意有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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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去算命,大師告訴我,我的姻緣就快發生咯!」
距演出還有段時間,氣氛尚顯輕鬆,大伙聚在一起打屁,談及近況,小虎如此說道。
「是嗎?大師是怎麼說的?」有人發問。
「哼哼……」小虎雙手叉腰,得意得鼻子都快伸長。「根據大師的說法嘛,我的姻緣將非常之美滿,命定的伴侶會是個與我無敵速配之人。」
「你沒回答問題嘛。我們想知道的,是時間?地點?三圍?」
「最後一點去死,前面兩點嘛,呵呵,也許等下的聯誼就會遇見咯。」
「……你說什麼?你又要去聯誼?!」頓時滿堂驚愕。
「是啊。唉,像我這種在家工作的,沒有人事環境當邂逅的溫床,只能自己製造機會啦。我已經決定,從現在起要狂聯誼,直到找到真命天女為止。」
咻……忽有一股寒意自背後掃過,一回頭,卻啥也沒有。「咦!剛剛……」小虎嚥嚥口水,心口撲撲跳,驚疑不定。「剛剛是不是、有什麼東西飄過……」
「對。」怨靈驢子。
唉……怎麼會有這種少根筋的呆子?枉費他們上次強押他去男女授受很親,他裝傻不負責就算了,還想外出尋歡?!不可原諒!
「他奶奶個虎,你實在呆到惡爛!給我袋子,我快吐了!」有人直接唾棄。
莫名其妙受辱,小虎憤慨。「喂!你們是怎麼回事……」
「這是怎麼回事?」不遠處,壓過他氣勢的,是聶鳴鋒嚴厲的聲音。
出事了?眾人心頭一凜,馬上站起來,往前方聚集。
聶鳴鋒正在詢問負責的工作人員:「場地上為什麼會是鋪地毯?」
丁薇霓站在他對面不遠,很少見到他這樣臉色嚴峻、目光銳利,不帶一絲笑意的嘴顯得威嚴無情,渾身散發令人不敢妄動的壓迫感。
「我們團上的行政上個月聯絡你們時,明確要求要鋪黑膠地板,前幾天也有再次致電做最後確認,為什麼現在還會出這種狀況?」
「那、那時是另一個人接的電話,她沒轉告我……」被他的疾言厲色嚇到,助理小妹惶恐地低下頭,臉色發白,說話不禁囁嚅。
「那是你們單位內部沒做好溝通,沒理由讓我們承擔後果。地毯非常危險,可能害舞者扭傷,這一點,當初不是特地跟你們做過說明?」
「對、對不起……」她無措地眼泛淚光。「能不能拜託你們將就一下?」
「將就一下?」黑眸裡閃過一絲火光。「小姐,我們跟藝洞合作好幾次,還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我倒想請問一句——你懂不懂得尊重專業?」
眼看團長咄咄逼人,都快把人家年輕女生弄哭了,小虎於心不忍。
「團長,不然把地毯抽掉,我們直接在水泥地上穿鞋表演,這樣可以嗎?」雖說穿的鞋子跟原定舞服不相襯,免不了會破壞造型,可也別無它法了嘛。
「就算是水泥地,也有可能滑地擦傷。」聶鳴鋒對那小妹冷冷道:「你去告訴上頭的人,沒有黑膠地板,今天我們的節目只好開天窗。」
小妹含淚離開,眾人一時都不知說什麼好,凝重氣氛下,丁薇霓從提袋中取出手機撥打,引來好奇發問:「薇霓,你打給誰啊?」
「我老闆人脈廣,我打電話問問她能不能幫上忙。」
喔哦!大伙眼睛一亮,心生一線希望,無奈天不從人願,她很快搖頭。
「打不通。」她切斷通話,該怎麼辦呢?「我再打打看。」
她輕咬指節,微蹙著眉,再次撥出號碼,認真的模樣使聶鳴鋒目光一柔。「遠水救不了近火,不用煩惱了。」
這時,換瑞比從提袋中取出計算機,滴滴答答按起來。
又有人好奇發問:「瑞比,你在幹嘛?」
「預估損失。」瑞比頭也不抬地答。
「唉,損失……這字眼也太黯然、太銷魂了……」
「比較大條的是,這雖然是小型演出,會不會還是會傷到舞團的名聲啊?」
「這部分我也有計算在內。」啪啪啪,給能幹的瑞比拍拍手。
主事的聶鳴鋒倒是好整以暇。「怕什麼?我都不在意了。」
他雙手環胸,目光凜然,不容置疑道:「別的舞團碰上這種事會怎麼做我不管,不過,我絕對不會讓我團裡的任何一個舞者,因為設備不足這種蠢事而受傷。」視線四下一瞥,回到對面的丁薇霓身上時,驀地一頓。
他剛才的表現,是不是很嚴酷?但是沒辦法,他實在太火了。
已經打過好幾次電話事先通知確認,為什麼還會出這種紕漏?回想起來,剛剛找上那助理小妹時,她還在邊做事、邊跟男友甜蜜熱線,不用心的工作態度可見一斑。他最痛恨這種馬虎隨便的人,自己不敬業,還要拖累他人。
「團長,你的用意我們都了,不過……下次用不著那麼凶巴巴嘛。」
「對呀,有話好好說嘛,團長最那個了……」見不得女人眼淚的小虎幫腔。
「少廢話。」聶鳴鋒好氣又好笑,警告地睨他們一眼,看向丁薇霓時,心莫名被扯了一下。
她會不會也覺得,他待人苛刻差勁,為人冷酷無情?在工作上,他一向不講情面,卻第一次這樣在意別人的看法,希望她會懂得自己……
這時,彷彿察覺他的注視,丁薇霓忽然抬眸瞧他,對他露出微笑。
那瞬間,他嘴角不禁也勾起,心情輕快起來,隨即感到好笑。嘿,他這是在做什麼?莫非在尋求認同?!太荒謬了,有沒有這麼幼稚。
但是,她是自己的知己——這個念頭,使他愉悅非常。凝視她理解的笑容,不知怎地,覺得她很美很美,會發光似的,緊緊捉住他的眼睛,激發心跳強勁的節奏……
丁薇霓的心跳也很快,她在想,啊,這可惡的男人,為何可以這樣迷惑自己?隨時隨地,他都這麼冷靜果斷,認為是對的,就會貫徹始終,絕不妥協,堅決保護自己的團員,即使關係著自身的收益,也毫不猶豫。
這樣的他,使她充滿激賞,使她無法不更傾心。
不過,在旁有人可不像她這樣想,小虎嘀咕:「我還是不覺得事情有這麼嚴重……」他伸手展腳,在原地示範起舞。「看!像我這樣跳不也沒——」
話還沒說完,他腳下一滑,砰!重重摔個倒栽蔥。
這聲巨響,嚇了大家一跳,趕忙上前關切:「喂,你沒事吧?!」
「星星,好多星星……」小虎痛到翻白眼,抽氣連連,不用摸都知道頭上絕對腫了個超大包,還有……哦,媽祖,他屁屁好像開花了……
「小虎!你怎麼了?!」一聲驚呼來自後方,眾人回頭一看,是躲起來憂鬱的驢子回來了,她撲到小虎身畔,從沒見他這副垂死樣,驚恐地煞白了臉。
「我不行了……我……我死了……」小虎斷斷續續地虛弱道。
「不……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我也不想活了!」
欸……有必要激動成這樣嗎?小虎一呆。「小姐,我死我的,干你啥事啊?」
「我……我其實、喜歡你很久了……嗚哇——」哭天搶地,好不淒楚。
咦?!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跟著嘩然——告白!如假包換的告白!
「安靜。」聶鳴鋒喝止他們。「工作還沒結束。瑞比,你負責指派沒事的人,整理帶來的佈景道具。離演出還有段時間,我去問問主辦單位,看他們到底能不能調到黑膠地板。」轉向小虎,問道:「小虎,你有沒有事?」
小虎愣愣道:「喔……沒事……大概……」摸著頭,慢慢坐直。
「你……你……」驢子瞪大眼,驚愕地看著他起死回生。
「很好。」聶鳴鋒挑高眉。「那你可以回覆別人的告白了。」
「噫呀!」驢子羞極尖叫,臉轟一聲充血,跳起跑走,而小虎……還在愣。
「小虎你癡呆啦,還不快追!」觀眾笑叱。
他這才回魂,猛地跳起。「等……噢!」慘叫一聲,摸著劇痛的屁屁,冒著冷汗,一拐一拐追上,齜牙咧嘴地吼:「喂、你再跑……我真的會死!」
笑聲和歡呼緊接在他們離開後爆發:「好耶!狂歡、狂歡!」
「安靜。」瑞比已取出道具清單,準備調度。「剩下的人跟我走。」推推眼鏡,從左到右環視一遭,冷靜地作確認:「在這之前,還有沒有人要告白的?」
嘩,瑞比也會說笑?!大伙不可思議,又是一陣轟堂大笑。
一樁大好喜事,十足戲劇化,消弭了原本沉重的氣氛。
聶鳴鋒也笑了,視線對上丁薇霓,她同樣顯得愉快,眼裡閃著笑意,亮晃晃的,像是惡作劇拿鏡子折射日光到人臉上的頑童,擾亂他的注意。
他開始覺得自己不太對勁。為何目光離不開她?如果只因很久沒見,胸中這過於熾熱的感受,又該做何解釋?
最離奇的是,他的思緒,一直無法拋開適才所聽到的那句話——
在這之前,還有沒有人要告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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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的眼神,為什麼使自己心跳加速?
那天之後,已隔了段日子,丁薇霓卻仍不時回想起當時發生的事,莫名會臉龐發熱。
那雙深邃黑眸,是不是在吐露什麼重要訊息……唉!怎麼可能。
也許,她只是在羨慕小虎,幻想心儀的人也可以跟自己示愛。
如果換她像驢子一樣告白呢?唉……別傻了,暗戀之所以發生,就是有不敢輕舉妄動的理由,她太過沮喪地明白,他根本沒把自己當成對像看待。
十歲的差距,彷彿遙不可及,她只能暗地下功夫,調整穿著風格,努力讓外表看來成熟點,希望他可以因此正視她,別把她當成一個小妹妹。
無奈他的態度從沒變過,於是她只好想,沒關係,至少她可以隨時去找他,可以享受他的關懷,在舞團的日子也很愉快,沒什麼好不滿足的啊。
只是為什麼,偶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煎熬她的心、打攪她的夢。昨晚,她甚至因此失眠了……
「薇霓?」耳邊傳來呂姐的聲音,把她從出神中喚醒。
「是。」她連忙應聲。
「你還好嗎?」呂姐關心地打量她。「你好像精神不太好……對不起呀,都忘了你是個女孩子,還一直叫你搬桌子移板凳的。」
「不是,跟這沒關係,是我昨晚沒睡好。」她澄清道。
下午來探呂姐的病,已近復元的呂姐好興致地給她看自己在病中所做的繡花圖樣,還講到自己前陣子找到一本很棒的繡花圖鑒,一定要給她看看,帶她到書房,卻因地方太亂找不到,最後變成兩個人一起整理房子。
「沒睡好?是不是在煩惱學校功課?你這孩子,老是對自己嚴格,可要記得適可而止,別像我這樣,少壯不保養,老大徒虛弱。」呂姐開自己玩笑。
丁薇霓牽起嘴角,心想,真正對自己嚴格的人,另有其人哪。記起今天還跟他講好會去舞團,她忍不住瞄眼手錶,糟糕,不知不覺都這時間了!
察覺她的動作,呂姐笑道:「等下還有事是不是?好了,快走吧。」
「剩下的,我明天再來整理。」
呂姐原本想說沒關係,但看看這歷經一下午整頓,還只從疑似龍捲風過境變成颱風過境的災情,可真讓人有點傷腦筋,索性道:「那就算是從明天開始恢復上班吧,反正我也好得差不多了,可不能叫你一直做白工。」
「沒關係,不用了。」呂姐向來照顧她,這點小事是她該做的。
「用!怎麼不用?好啦,就這樣,我說了算。」
見她堅持,丁薇霓也不好拒絕,只得說:「謝謝呂姐。」
呂姐送她到門口,望著她穿鞋的模樣,目光變得慈藹。
也不曉得為什麼,就是覺得跟這女孩投緣,初見面就打心裡喜歡,也許是自己一直想要個女兒的緣故吧?又也許是因為,看著她,彷彿看到年輕時的自己——用心上進,刻苦耐勞,就連那不服輸的個性也跟自己很像……
「薇霓。」喚來她的注意,呂姐沉吟道:「我有話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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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了。」幫丁薇霓開門時,聶鳴鋒眉宇間不覺透出悅色。
一路趕來,她略感疲憊,沒怎麼招呼,先走到沙發上坐下,吁了口氣。
「還好嗎?」他走到她身前,關心地問。「你看起來很累。」
「沒什麼。」她將全副重量靠在椅背上。「只是幫呂姐整理了下屋子。」
「下次不要這麼勉強,累的話,先回去休息。」
「嗯……」她悶應了聲,閉了閉眼,不想說話。
也許她的情況真的不該來吧,不然為什麼連他體貼的話語都讓她反常地覺得好討厭?她其實希望他說,你這麼累,還是來了,我很高興。有段日子不見了,我很想你……
唉,果然太累了啊,她自嘲地扯唇,笑自己居然作起白日夢來。
看她的樣子有氣沒力,他擔心道:「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行。」她坐直,打起精神。「今晚沒有音樂,我會睡不好。」
先前聽他說要整理練舞用的CD,她自告奮勇約好來當幫手,順便要借幾張回去。
見她一臉堅持,他笑道:「好吧,那我們速戰速決。」
動手整理時,他跟她閒聊:「呂姐的病好點沒?」曉得她剛探病回來。
「沒事了。」瞥眼他專注的側臉,想到方才臨走前呂姐說的話,她喉頭驀地緊縮一下,衝口道:「如果……」欲言又止。
「怎麼了?」他回望她,她的樣子像有心事。
「……以前你不是說過,如果你要再次參與演出,會讓我為你設計舞服?那個約定還算不算數?」說完了,才察覺自己問了什麼。
瞧她神態認真,像是有點緊張自己的答案,他嘴角上揚。「當然算數。只要你願意,能幫我設計舞服的人只有你一個。」怎麼忽然問起這個?猜想她在為未來不安,他安撫道:「是不是在想呂姐回去後的事?不用急,工作可以慢慢找。」
「哦……這裡準備要當我的後盾嗎?」她注視他問。
「隨時。」這答案似乎令她滿意,所以他見到她的笑臉,可愛得讓人心動。
他們邊整CD,邊討論裡頭的音樂,他將其中一張拿到音響中播放,她坐到沙發上聆聽,拿著CD殼觀看上面的簡介;他坐在地上幫CD標籤分類,待幾曲播畢,再回頭時,發現她已躺平在沙發上睡著。
起身輕步走到她身前,凝視她的臉,見到她眼下淡淡的黑影,他暗歎,看來她是累壞了,剛才自己為何失策,不堅持先送她回去休息?
也許他只是……太想念她了。
從下午開始,莫名煩躁的心情,在見到她的那一剎,煙消雲散,他才發現,自己一直在期待她來。
這時,看著她這樣沒有防備的睡臉,他感到有股熱能在體內擴散;這陣子只要一想到她就會這樣,而這次是種簡直要燒起來的感覺。大手忍不住摸上她的臉,柔嫩的觸感教人無法收手,涼涼的呼吸拂在手背上,沒有解熱,那把火反而竄上了腦,燒融理智,他忽地梗住呼吸,不知自己在做什麼……
鈴鈴鈴……突如其來的電話鈴響,使睡夢中的人驚醒睜眼。
怎麼也沒想到,映入眼簾的,會是張近在咫尺的俊臉……什麼?她震住,腦海一片空白。
他……是他?!他怎麼了?為什麼會這麼靠近?
一眨眼,他已退離去接電話,她愣望他的身影,他面色如常,若無其事,跟人講電話的語調也極平穩,方纔那僅有一秒的畫面……是夢?
可是、可是……她無法不心跳如擂鼓,無法不去一直回想、一直回想他……他剛剛……是想吻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