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開,他著實嚇了一跳,倒不是她主動上門來,他估計過她這些天就會親自求和,早有了心理準備,他驚訝的是她那身扮相,完全換了一個人。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來打擾你休息,我是有事……」他有必要眼睛瞪得那麼大嗎?「麻煩你……」
「進來說吧!」他壓抑住一股不悅,側身讓她進屋裡。
背影看去,真快認不出是她啊!原本一頭自然卷濃厚的長髮,變成柔亮的直髮,並且在耳畔別了支髮夾,上身穿了件七分袖荷葉領窄腰襯衫,下身是同色及膝小圓裙、細緻鑲鑽半高跟鞋,手上提了個秀氣小圓包,臉上化著淡淡卻技巧增色的美妝,乍看似曾相識,又說不上來像誰,總之,他熟悉的薄芸不見了,進來的是他無數相親對像中的一個大家千金,坦白說,礙眼得很!
他質疑的目光令她靦腆起來,站著顯得手足無措,乾脆坐下來,支吾地說明來意,「我是想請你幫個忙,帶我到楊仲南的住處,我想找薄荷。」
彷彿預料到他反應不會太好,她連忙解釋,「她和楊仲南出去了一天,到現在還沒回來,打她的手機也不接,我擔心……」
他臉色稍霽,嘴上仍不饒人,「她早已超過二十歲,不需要監護人看管,再說,人家男歡女愛,我們也不該多干涉,對吧?」
語氣溫和,只有她嗅得到火氣。她硬著頭皮走到他跟前,怯怯地凝視他,兩人對視片刻,她忽然伸出雙臂,環住他的腰,臉埋進他胸口,「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我很想很想你,我也不想讓你失望,可是──」
溫軟的身軀緊貼住他,她的氣息又回來了,閉上眼睛,他回應她,有力地圈緊她,像抱著熟悉的薄芸,暖意漫漫。
「沒生妳的氣,只是不能忍受看著妳卻又不知道妳在擔憂什麼。」
「嗯。」面頰在他胸前磨蹭,發出短短輕歎,「我好怕你很快就忘了我,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到時你想要知道什麼我都能告訴你……」
「看著我,薄芸。」他柔嗓輕哄,她順從地抬起臉,「我們以後,應該會結婚吧?」
她微現羞赧。「如果彼此相愛的話。」
「妳愛我嗎?」
「嗯。」很確定地點頭。
他吃下一顆定心丸。「所以,我們其實就是未來的夫妻,那麼,夫妻就算是一體的吧?」
「……嗯。」聽起來很合理。
「所以,秘密是妳的或我的就沒差別了吧?如果妳是忠誠的妻子,絕不會瞞著自己的丈夫對吧?」
「呃?」轉得是不是有點遠?
他承認自己在這件事上心胸狹窄了點,他始終耿耿於懷自己被她劃分在「不能說」的那一方,明天不過就剩一天,他不理解這個時間點怎麼來的,如果對她而言很重要,他也陪她認真,但她今天若肯說了,就表示她打從心底認同他,願意與他禍福與共,他那微妙而擾人的心結就不會延續到未來了。
「還是,妳另有打算?」他瞇了眼,「都是我想太多?我一廂情願……」
她摀住他的嘴,無奈地垂眸。「好啦好啦,我投降了,你別再激我了。不過我有個前提,你一定得遵守。」
策略奏效,他跟著大方起來。「說說看!」不過就是要他守口如瓶或以小指打勾勾之類的玩意吧!這種女生愛使的小遊戲由她來做不稀奇,他不介意陪她玩。
「你千萬千萬千萬──」停頓兩秒,「不能笑喔!」
經她一說,他差點就要笑出來,但她滿臉慎重其事,甚至眼裡掠過一抹憂心,他立即收斂了笑容。
故事似乎頗長,她揀了個位子坐下,看著自己的手指,思量從哪一段哪一年開始,漸漸地,整張臉幾乎沉進暗影裡。背光的她看不清表情,散放的驚憂卻讓他嗅到了,他在她前方坐下,包裹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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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是薄芸小叔的二女兒,她的記憶裡,薄荷還有個長姊叫薄蒨,在薄芸七歲時就因一場交通意外過世了。
薄蒨過世不久,薄荷的母親生下了家裡唯一的男孩,叫薄方。
「簡直是珍寶一樣,連漂亮的薄荷都相形失色。」她無限欷歔。
新生兒是當時薄家唯一的男丁,極受寵愛,薄芸父親年輕時浪蕩不羈,在外頭生了薄芸也沒結婚,把她當小狗似地拎回家就不知去向了。
小叔果菜批發生意做得旺,連帶福蔭幾個發展平平的兄弟,大家庭裡不嫌多她一雙筷子,幾個小孩吃穿拉撒都在一起,熱鬧非凡,叔伯妯娌彼此都不猜忌。「反正日子都有小叔罩著,大家樂得輕鬆!」
她自小常玩在一塊的夥伴並非薄家的女兒,而是巷弄裡的一群整日趴趴走、詭計多端的小男生,少了個母親替她打扮,嫌麻煩的長輩就替她剪個男生頭,頂個男生頭當然不可能穿件蕾絲小洋裝,她就順理成章像個男孩子似地在外鬼混,薄家的大小事一律模模糊糊、置身事外,連安靜美麗的薄荷帶給她的印象都是朦朦朧朧的。「只知道她老在彈鋼琴、玩扮家家酒。」而且從來都是一個人。
「一個人?」他感到好奇。
「是,一個人。」她很肯定,幾個叔伯孩子加起來有十幾個,不知道是被父母告誡過還是自然而然,全都對她敬而遠之。「不,不是嫌惡,是害怕、是小心,就好像昂貴的花瓶,怕碰壞了,乾脆把它鎖在櫃子裡不接觸它。」
只有狀況外的薄芸肆無忌憚地逗弄薄荷,兩人感情因此比別家姊妹來得好。「反正我也沒爸媽囉嗦。」她伸伸小舌,他憐愛地捏捏她的腮。
一直到成年,才由她父親口中得知,薄荷一出生八字被相命師警告為帶煞帶劫,六歲時就有個生死關,在生日前一定會發生。家人將信將疑,但防不勝防,只好小心不讓她接觸廚房、溪畔、海邊,連大一點的排水溝都禁止接近,薄荷像籠中鳥,能看不能飛。
只差三天生日,結果──薄荷沒事,薄蒨卻死了!
「她們倆先後下公車,薄蒨被突然橫衝過來的摩托車撞飛到人行道上,送到醫院三天就走了。」
死得太蹊蹺,為了怕影響孩子的童年,當時長輩一律禁口不提。
他聽罷沉吟,注視她道:「這只能說,相命的預言是無稽之談,不是嗎?」
「不,家人向奶奶轉述相命師的話,說是親手足薄蒨替代了她,走了。」
不知情的薄荷只能感覺家中多了股詭譎氣氛,薄芸當時亦一知半解,不懂寬慰姊妹,薄荷的童年在莫名的寂寞中度過。
時日一久,大家慢慢淡忘了,薄荷也快樂不少,以為所有的不幸都過去了,可惜,一到她十二歲生日前半個月,平和的氣氛乍然結束,家裡人突然忙著求神拜佛、祈福佈施,原來十二歲生日是第二個劫數,孩子一概不知,為了怕薄荷追問,家中小孩沒有過生日的習慣,懵懵懂懂地癡長年歲。
生日前一個星期,各房叔伯找了好理由,帶孩子度假去了。天知道都開學了還度什麼假?只有小叔一家人和奶奶守在家裡,當然,還有一個拖油瓶薄芸。
偌大的家一時空空蕩蕩,她只覺稀奇好玩,不明白小叔夫妻陰慘的神色所為何來。
說到這,她沉默了一會,呼吸明顯快速,搓了搓手又摸摸頭髮,見章志禾露出溫文鼓勵的笑,吁口氣再說下去。
生日前一天是週日,她和薄荷姊弟幾乎足不出戶,愛往外跑的她快悶壞了,在有限的玩具裡度日如年,薄荷感覺到了她的渴望,鼓勵她出去玩一會,被奶奶嚴重警告的她,不敢放肆偷溜,硬是在房裡悶了大半天,直到中午吃過飯,所有人回房睡午覺,她才膽敢起了念頭。
「我悄悄對薄荷說,我只出去一會,真的只有一會,找同學玩玩,一會就回來,她說好,還站在窗邊對我揮手。我永遠忘不了她寂寞的眼神。」她困難地吞嚥一下,眼睫一掀,雙眸濕濡。
「不要緊,都過去了。」他撫上她的眼角。
「記不起來玩了多久,我回來了,根本看不到薄荷他們,家裡被警車和消防車、救護車團團圍住,我慌亂地到處叫嚷,急忙從外頭趕回來的小叔和小嬸抓住我,問我一堆問題,我都說不知道不知道。那天晚上,醫院傅來消息,奶奶、薄荷的弟弟薄方,全都瓦斯中毒走了,只剩下薄荷還有一口氣,只剩下……」她的無盡愧悔。
話未盡,他已然明白她所有的意念,握住她的手一牽動,便把她整個包攏在懷裡。她半濕的頰躺在他肩上,唇仍掀動著,「你聽過這麼荒謬的事嗎?沒道理啊!我小叔簡直不知道怎樣面對薄荷才好,她到底是瘟神還是受害者?我小嬸失去了兒子,半年後一病不起;小叔心灰意冷,看到薄荷就咳聲歎氣,沒多久,生意全交給我二叔,到廟裡當住持去了。我爸在那年回來了,也不知何時改頭換面的,做了警官了,他從二叔那兒知道所有的來龍去脈後,帶著我,還有大人避之惟恐不及的薄荷走了,算是還小叔養我多年的恩情。」
他沉默一陣後道:「薄芸,妳瞧,妳和妳父親不也沒事?薄荷不也好好的?一切的巧合和人為疏失不該因為相命師的一派胡言而歸責在誰的身上,這不是任何人的錯。還有,」他推離她,以了然一切的神情端詳她。「妳二叔不會也告訴妳父親,薄荷二十四歲那年生日是最後一個關卡,她最好和屬龍的配在一塊才能安度劫難吧?」
「……」兜得真準!她卻不敢應聲。
「照這種邏輯推算,妳該擔心的是妳自己,不是她。前兩次不都是身旁的人遭了殃?」他嗤哼一聲,難以想像有人編造得出這些迷亂人心的鬼話。
她吞吞吐吐,「爸爸說,村裡的老人告訴二叔,小叔做生意的死對頭在薄家祖墳動了手腳,才會出了這些意外,但是這一次不一樣,和祖墳沒關係──」
他閉目忍耐了幾秒鐘。「妳知道這件事有多久了?」
「一年前。」她細聲答。
「妳父親挺守口如瓶的,知道這會影響妳們的生活,瞞了那麼多年,這一年來,妳不好過吧?」他微微扯動臉皮,似笑非笑,分明不以為然。
「你說過不會笑的。」她嚴正抗議。
「不,這不好笑,一點都不好笑。」眉頭皺攏,掀起薄怒道:「大人的無知,影響了孩子的命運,該怪的不是薄荷,她的幸福只有她自己才能掌握,旁人無從代勞,更不可能為她控制一切變數。」他向前逼視,直言不諱,「妳其實心裡有數,對吧?妳明知這和命運無關,都是鬼話連篇,妳不願忤逆妳父親的交代,全是因為妳的自責歉疚,妳認為當年妳若不離開,或許可以阻止那件事的發生,所以只要是薄荷的事,妳絕不推辭。薄芸,這不是妳的錯,無論薄荷一房發生什麼事,都不是妳的錯。」
她惶惑地退開,沒料到坦誠供述家族隱諱會招來這一篇義正詞言,刺得她心發疼,「你不明白,你不知道看著親人消逝的可怕感覺!」焦灼地看著表,卻又一籌莫展。「不行,我得回去了,你如果不想告訴我楊仲南的去處,我去天堂找他!」她疾行至玄關,匆匆穿上鞋子。
「薄芸!」他嚴峻地喊。
她遠遠看著他,內心掙扎躊躇,終於回身轉動門把。
「薄芸,」他聲嗓轉柔,不再逼切。「別去!回過頭來!」
她僵立不動。
「回來,讓我看看妳!」他向前兩步。「幾天沒見妳了,我也很想念妳,妳這樣就回去了嗎?」
放開手把,極慢地回頭。「章志禾,我們明天還可以再見。」
「我知道,」他特意紓緩表情,溫和展顏。「妳既然想去,我就帶妳去,但是先想想,看到了薄荷,該怎麼和她說?她並不知情不是嗎?妳一時衝動找她,難道要全盤托出上一輩加諸在她身上的罪名?這一天就算平安度過了,以後呢?她能毫無介懷地過下去嗎?」
她果然怔住,焦躁的面容平緩下來,呆滯地俯看地板。她從沒思量過這些後遺症,一想就感到棘手,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莽撞,她露出抱歉的眼神。「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坐一下,我們好好想一想,隨時都可以找到他們的,不用著急。」他哄勸著,執起她的手,牽引到沙發邊坐下,再斟了杯茶給她。
他不再出聲,和她近距離相對,瞬也不瞬地望著她,強烈的審視讓她察覺了,她問:「你在看什麼?」
「妳今天不一樣了,為什麼?」
她摸摸直髮,坦言道:「沒什麼,有人喜歡,我就配合啊!」
「有人?我認識嗎?」她這麼容易為別人改變嗎?
「認識,認識了三十幾年了。」她做個促狹的表情。「聖旨不能不聽啊!否則,哪天又要你相親了!」
靈光一閃,他微蹙眉,「他們去找妳了?」
她聳肩,臉龐揉進一抹欣喜。「受寵若驚呢!來看看兒子欽定的女人啊!」
「妳不需要這麼做的,」難怪某個角度看似薄荷,又似蔡昀芬。「做妳自己就好,我不希望妳不自在。」
「不過是一層外表,我無所謂的,而且挺好玩的,店裡的人有一次還錯叫我店長呢!唉……當然是沒看到臉的時候啦。」她甩甩披肩長髮。「就是弄直它麻煩了點。」說完,感覺自己離了題,又斂起輕快的心情,面色暗了暗。
他掌握住她一束髮,再任它從掌心滑下,言若有憾,「可是,我喜愛妳的自然卷髮,」手掌順著她的頸項下滑,停泊在鎖骨、心口。「還有妳的緊身T恤,」一路摸索到腰間、大腿。「還有妳可愛的短褲,」掠過膝蓋、拂過小腿,覆蓋在腳板上。「還有妳的赤腳,妳剛睡醒的模樣。」
「唔?你不是不喜歡我──」
「只能我一個人看,」他順暢地接口。「別人不行。」
「噢。」她會意了,接收到他滿滿的情意,心一軟,眼眸快速轉動,出其不意站了起來,「你等我一下,一下下就好,不用五分鐘。」快捷地閃身進了浴室,留下暗暗得意的他,他成功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沒誇大,不用五分鐘,她出現了,濕淋淋的濃髮包覆在毛巾下,身上穿了他的大號T恤,她摘下毛巾,將髮絲用力擠捻,去掉多餘的水份,不夠干,左右使勁甩幾下頭,水滴四下飛濺,灑了他一臉。「我怕弄濕衣服,借了一下你放在浴室的上衣。看!是不是又和以前一樣了?」
費了一番功夫吹直的長髮,一經水浸染,恢復了捲曲,半濕半干地垂在嬌俏的笑顏上,T恤因此濕了一片,貼在前胸,勾勒出內衣的線條,如此隨性自在,才是他眼裡真正的她。
心內一陣愉悅化開,他健臂一伸摟住她的腰,貼近他,她微擋了一下,嬌呼,「你身上會弄濕的。」
「薄芸,妳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妳?」鼻尖輕觸她的頸側,吸進她特有的氣息,低喃,「喜歡到吃廣炒麵的時候也會想到妳。」
「廣炒麵?章教授,可不可以換個浪漫一點的食物啊?」她皺皺鼻子。
「像妳卷卷的頭髮。」他吮上她的頸,略施力,估計能留下印記了才鬆開。
她任他在鎖骨上親吻。「我也很喜歡喜歡你啊!」她回應他的愛語,「喜歡到看到行道樹、公園啊,就想起你,可真麻煩,怎樣都避不開。」
「哪裡麻煩了?」睹物思人是天經地義的事啊!
「嗯……萬一你不喜歡我了,我看我得住到沙漠去了,才能不想到你,你說麻不麻煩?」她俏皮地說完,自我解嘲地笑起來。
他不說話了,以一種令她耳根發熱的眼神俯看她,看得她心慌意亂。夜風隨興地吹過,吹出胸口一片涼意,黏濕的衣服提醒了她,她抓起毛巾,就要起身,他動作更快,不費力地攫住她纖瘦的臂膀,讓她跌坐在他身上。
「別走!」發出的嗓音暗啞。
她沒來得及說話,半張的嘴便遭密密封住,門牙被撞得有些疼,他似乎沒感覺,悉數吞噬了她所有的驚呼。她尚未回神,人已經半躺在沙發上了,完全無從招架他的熱烈攻勢,這一邊才獲得喘息,那一邊就遭巧手襲擊。好不容易從令她心悸的愛撫中掙脫,她撐起上身,赫然發現自己幾近半裸,遮掩的念頭才起,身體就突然騰空,他微笑地凝視她,將她攔腰抱起,跨步走動。
她大為震驚,「喂,你不會現在就想──」
一片陰影覆蓋,他第二次吻住她,她完全看不到身旁的景物,只知道他騰出一隻腳關門,溫柔而妥貼地將她放在軟而涼的床褥上,身體和心裡的交相衝擊,使她想不起任何完整的句子,任憑那雙指尖租糙的手指漫遊在每一吋肌膚上,並成功地喚起一波波熱浪。
他始終沒讓她來得及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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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了個身,直覺抬起左大腿勾住抱枕,調整舒適的姿勢繼續安睡,發現勾到的是溫熱的軀幹,並且有隻手在微微挪動她的大腿位置。
她怵然一驚,圓睜雙眼,一張熟睡的男性的臉距離不到十五公分,鼻息撩動她的頰,長睫覆蓋成兩道陰影,她合上了正要尖叫的嘴,慢慢將前夜的畫面一一喚醒。
原來和相愛的人合而為一就是這麼回事啊!
她噙起了甜笑,細細回想他每一個熾熱的吻、每一個令人心跳的動作、每一句動人的愛語,想到兩頰發熱,掩起面孔。
桌上一個小型的鍾在靜謐裡走著,指針發出微弱的移動聲,她不經意瞄了一眼,連忙驚坐起,差點吵醒身邊的男人。
午夜一點了!遮蔽的窗簾根本見不到外面的天色,她竟迷迷糊糊睡了一覺!
薄荷呢?回家了嗎?心怦怦跳。不能久留了,她怎能貪戀纏綿而忘卻責任!她輕輕從男人身下移脫,下了床,赤腳走到浴室。
沒想到做愛是一件這麼累人的事,現在一動,才感覺筋骨酸疼、渾身異樣感。
隨意紮起亂髮,穿回裙裳,低著頭躡手躡腳地開了房門,遠遠看著他動也不動,安心帶上門離去。
叫了輛計程車直奔茶坊,原本熱鬧的巷子已經安靜下來,除了巷口的不打烊便利店,多數商店都關了門,燈火暗了一半。
茶坊的鐵卷門已密密拉下,她走到了側門,從皮包摸出一把鑰匙,對了半天才對準鑰匙孔,背後有人出聲叫喚──「薄荷?」
她不假思索回頭,想看清對方,一個戴著棒球帽的陌生年輕男子,遮掉半張臉,沒有半點印象見過,她狐疑問:「你是?」
「薄荷嗎?」男子再問。
「有什麼事找──」
她來不及說完,也來不及聽到男子的回答,她最後一個印象是襲至腦門的勁風,帶來一片燦亮星子的夜空,遠勝以往所見的最美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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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她晚起了五個鐘頭,一見到空無一人的床畔,便心裡有數,她離開他了!用盡心思,也無法將她留到天亮,抹去她至深的牽掛,一陣懊惱,他默默下了床,到浴室梳洗一遍,思忖著先到何處尋她。
頭髮才沖淨,門鈴響了,十分急促,摁的人似乎等不及了。頂著滴水的濕發,他大踏步穿過客廳應門,從孔眼望出去,眉一蹙,愀然不樂地開了門。
楊仲南直挺挺站在前方,少有的凝肅不安,盯著他不發一語。
「你和薄荷逍遙完了就找上門來,能不能先看看現在是幾點?」他指指手腕,一股無名火燃起。「薄荷呢?」
「薄芸是不是在你這?」答非所問。
他臉立刻一沉。「你該管的不是這件事,我們已經說清楚了不是嗎?」
「我問你薄芸是不是在這裡?」執拗地要他回答,平時的輕佻全不見了。
兩個男人逼望了好一會,某種不尋常的氣氛蔓延,他按下疑惑,照實回答,「她離開了,時間我不清楚,為什麼找她?」
呼吸變得急促,嘴開開合合幾次,歉然、為難、愧責交識在帥氣的臉龐,楊仲南困難地說明來意,「半小時前我接到電話,薄芸──被綁架了,薄荷發現茶坊門前有一點血跡,我來是想問你,要不要報警?」
寒意迅速竄流四肢,腦袋一陣暈眩,他扣緊門把,低咆,「該死的關她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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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腦劇烈的疼痛,幾乎要裂開的疼痛,她反射性地想伸手觸探,兩手卻動彈不得,而且以奇怪的角度被拗至身後綁搏著,她又驚又怕,想尖聲叫嚷,嘴唇緊緊黏合,根本張不了口,不幸地被一張膠帶密貼住。
想起身,腳分不開,抬腿一看,腳脛處被膠帶緊緊纏繞,換句話說,除了眼睛是自由的,她被限制了行動,而且是不懷好意的。
房間當然是陌生的,簡陋髒亂,一看就知道是從不管內務的臭男生的房間;有一扇半開的窗,窗外的建築物亦是陌生,毫無頭緒的場景令她更加惶恐。勉強移到床沿,兩腳併攏著地,用跳蛙的方式前進,抵達窗邊,往下一探──這裡大約是三樓,一棟陳舊的矮公寓,底下一樓設有停車棚,旁邊是泥巴地和雜草叢,歪歪斜斜停了幾輛機車。
她環視屋內各個角落,發現了一張小矮凳,立刻跳過去,慢慢將它蹭到窗邊,再使勁跳上去,增加了不少高度,試著攀上去,緊掩的門外忽然傳來了吵嚷聲,她豎耳傾聽,是兩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你的腦袋是怎麼長的?叫你抓的女的叫薄荷,你給我看清楚,就是照片裡的長相,你哪只眼睛脫窗給我抓來裡面那個!」
「她……她又沒否認,天這麼黑,身材衣服都差不多,又是你講的回家時間,我哪知道是冒牌貨!」
「她不是冒牌貨,是你白目。現在可好了,也不知道楊仲南肯不肯拿錢來換人,這女的好幾次上店裡找他的麻煩,我看他撒手不管的可能性很大,你說怎麼解決?」
「我……我看,還是把她載回去算了,趁她沒醒,眼睛再蒙回去,偷偷扔在路邊,不就行了!」
「媽的!你把我的計畫都搞砸了,本來想教訓一下楊仲南的,結果搞個燙手山芋。不管了,把她載到山裡去,讓他們找個兩天,不給錢,再抓另外一個,看他敢不敢不管!」
她瞠目心驚,準備跳回床上,門砰聲打開,兩個男人發現一蹬一蹬活像跳蝦的肉票,皆嚇一大跳,較年輕的脫口道:「完蛋,醒了!」
另一個男子相貌端正、臉色蒼白,朝她走近。她瞪大眼,電光石火間,倏地認出他來,是楊仲南店裡的紅牌調酒師,打過好幾次照面,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開始驚喊,發出來的卻是嗚鳴聲。調酒師慌亂了,拚命安撫她,「妳別激動!別激動!我不會對妳怎麼樣,妳乖乖的,就可以安全回去──」一隻手就要伸過來,她肩膀一縮,更為激動,不斷發出嗚嗚聲,左閃右躲不讓他碰觸。
「妳乖一點,我說的是真的,我對女人沒興趣,不會對妳下手,妳放心,我只是要教訓楊仲南那傢伙,媽的!」恨恨踢了床沿一腳,似乎有無限怨忿。「他對姓章的另眼相看我沒話說,誰讓他們自小認識到大。這家店我付出了多少心血他都看不到,我等他等了那麼久,好不容易他放棄了姓章的,結果他竟然回頭找分手過的女人,這對我是污辱啊!他把我當成了什麼?我對他表白,他竟然只是笑個不停,還說他和我都搞錯了,他愛的應該是女人,什麼跟什麼啊?我真不甘心──」
「大哥……」聽得目瞪口呆的年輕男子拉拉他的袖子,「她看到我們的臉了,萬一她告訴警察,我們就完了,你確定要讓她回去?」
這個提議讓三人面面相對,調酒師臉色青白交錯;無法為自己辯駁的薄芸冷汗直流。三人僵持著,大約有一分鐘之久,她的神經緊繃到了極限,調酒師終於咬咬牙,對年輕男子下了命令,「到外面幫我找條繩子!」
希望變成了絕望,她開始做最後的掙扎,滿屋子像只受驚的待宰羔羊亂轉亂跳;調酒師滿頭汗,不知從何下手日後較不會作惡夢,她趁他分神之際,斜斜對準窗邊跳過去,蹬上矮凳;調酒師驚奇地看向她,不明白手腳被縛的跳蝦如何逃出生天,好整以暇地在後頭觀賞。
在矮凳上搖搖晃晃站好,窗框正好在她腰邊,回頭看,調酒師揚揚眉,示意她繼續下一步。她咬緊牙根,不看地面,看著藍天,想著那張溫文儒雅的臉,多希望再見他一次,一次就好,請他別怪她,她不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但是別無他法了,或許她命大,還有機會……
她小腹緊傍著窗,上半身往外傾斜四十五度,閉上眼,縱身一躍,不到三秒,「咚」一聲重物撞擊悶響傳回窗內。
正走進來的年輕男子目睹這一幕,張口結舌,手上的繩子掉落地。
「大哥,你用這種方法殺她好嗎?底下有人吔!」
兩人一起衝到窗口,不約而同朝下望。草叢堆擠了一群在附近閒逛的人,嘖嘖驚怪地比手畫腳,並且仰頭查看。兩人快速縮頭,不必商議,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