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爺,藥來了。」
無咎入門的瞬間,宇文歡已接過了藥,快步來到床畔,細心吹涼,神色有些恍惚,好似只憑意志力強撐著最後一口氣。
他飲了藥,再慢慢注入她僵白的唇,一口接一口,全都是她的救命藥,他一滴不剩地全都注入她的口中,屏息等待著奇跡出現。
已到掌燈時分,滿府通亮,前院絲竹聲嘻鬧聲不絕於耳,他全神貫注在幸兒的身上,卻突地聽見身後的鎖鏈聲逼近,回眸,竟見鬼差穿門而入——「滾開!」他聲色俱厲地吼,鬼差隨即又被彈出門外。
混帳東西,倘若他有碎魂之力,豈容這些鬼差再三入門?!
「爵爺,你歇會兒吧。」
「我睡不著。」沒有親自在鬼差面前留下幸兒的魂魄,他不會闔上眼的。
無咎見狀,也不再相勸,靜靜坐回屏榻。
兩人不再言語,時間滯悶地牛步前進,就等著跨越初十的子時。
宇文歡青黑眸子眨也不眨,直瞅著床上的人兒,許久,瞧她卷密的長睫輕顫了幾下,他內心狂喜,卻極力壓抑著。
「幸兒?幸兒?」聲音如風輕啞低喃。
幸兒眨了數回眼,疲倦地張了開來,落入她眼底的是張憔悴得教她心疼的臉,想要伸出手,卻發現全身乏力得緊。
「歡哥哥……」就連話都說得有氣無力。
「幸兒、幸兒!」他咬著牙才能忍住那幾欲瘋狂的喜悅,眸底流淌著他激越的相思,輕舉起她軟弱無力的小手,湊到唇邊輕吻著。
「外頭下雪了嗎?」她艱澀地喘了口氣,纖指輕觸他的頰。「歡哥哥,你的臉……濕透了。」
這水,是溫的,黏膩的,深情的,透過指尖滲入她的魂魄。
「是啊,外頭降大雪呢。」他含笑,未覺視野是一片模糊。
「傻瓜……」觸上他的眼罩,她閉了閉眼,眸底滿是淚水。「這一回,你又做了什麼?為了保我,你失去一隻眼,如今再保我,你又失去了什麼?」
「我留著看不見你的眼做什麼?」他粗啞的回答。「這世間若無你,我還留著眼做什麼?若能保你,我連命都能換。」
多高興,該高興,歡哥哥竟然願拿他的命換她的命,但她卻高興不起來。
「……我本該死,你又何苦呢?」淚水淌落,像一顆顆晶亮的珍珠。
「誰說你本該死?」他瞇眼低咆。「我要你活,你就給我活,難道你想要當個失信背約的小人?」
「……說得真嚴重。」失信背約呢。唇角滿足地勾彎著,卻突地又想到——「今日是何時了?歡哥哥不是要娶親嗎?」
宇文歡神色閃爍了下。「今日初九……不,已經初十了,昨兒個慶兒代我迎娶,現下該是已在喜房待下了。」正值年節,沒有宵禁,府外喧囂不過丑時不停歇,子時的報聲傳來,他結結實實地鬆了口氣,幾乎要謝天謝地了。
幸兒瑟縮了下,想抽回手,卻發覺被他包覆得好牢。「歡哥哥,洞房花燭夜……」她清楚知道歡哥哥迎娶了夫人,且對像肯定是來自宮中,不用多問,就是公主,雖說無關男女私情,但是心還是隱隱發痛的,一陣麻感蓋過喉口。
他冷聲哼著。「我要的千蛛紅已到手,管那女人如何。」
她驚呼。「歡哥哥……」早知道歡哥哥只是利用對方,但不知道他的心可以這麼狠。
「不管,今日我要在你房裡待下,誰都不准趕我。」他難得蠻橫,索性撩袍上床,硬是將她擠入床內側。
「若是如此,我就先告退,你們盡情男歡女愛。」
無咎戲謔的笑聲傳來,他回眸瞪去,耳根子一陣慘紅。「給我滾!」
「唷,沒利用價值了就這麼驅趕?丫頭,你得要小心了。」無咎裝模作樣的咳聲歎氣,臨走前又道:「不過,爵爺啊,再一個時辰後我會再送一帖藥,你動作得快,可是……我想應該也慢不了。」
「給我滾!」想重咆,但思及幸兒初醒,他不免又收斂起來,回身將她摟入懷裡。「幸兒,陪我睡,為了你,我好幾夜沒闔眼了。」
「……」她想趕也趕不了啊。
看著歡哥哥委靡疲憊的神色,她不捨地輕輕抬手環在他的腰上。唉,這些年一旦病起,她老是昏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等著她清醒的人,想必萬分痛苦的,是不?
若能活,她何嘗不想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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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國公府東方主院,小巧花廳別出心裁地建在拱橋上,霞紗幔為牆,卷雪輕揚,從微揚的紗幔縫中,可見拱橋底下的人工湖泊,可惜時節不對,無清蓮妝點。
不一會兒,丫鬟從院落拱門一路衝上橋,氣喘吁吁地道:「公主,駙馬確實是在北偏樓裡,正、正……」
「怎麼?不會說?」坐在主位上的女人花容月貌,俏顏粉雕玉砌,然眉宇噙威。「來人,拖下去,剪了她的舌頭。」
「公主、公主饒命!駙馬在駙馬義妹的房裡,正照料著她。」丫發抖抖抖,不敢說駙馬照料得很用心。
朱香吟哼了聲,起身,左邊奉茶的丫鬟退下,右邊捏揉的丫鬟也急忙退開,「擺駕!」
混帳東西,她沉著氣不動聲色,對他客氣,他是當福氣了?
今兒個她要好生地瞧瞧,馬御醫口中不可多得的版畫大師、宇文歡願以婚嫁換取千蛛紅,且膽敢因為照顧她,而讓自己獨自回宮歸寧的破病義妹,到底長得什麼模樣!
於是乎,一夥人前前後後將朱香吟團繞,浩浩蕩蕩地前往北偏樓。
來到院落拱門外,便瞧見那屋子窗戶大開,裡頭她那冷若冰霜的駙馬竟笑意不斂地逗著耍賴不喝藥的女孩——她的相貌爾爾,身形消瘦,病氣繞身,唯有揚笑時,那氣質清澈如泉……
「公主,請緩步。」
想要再靠近一點看仔細,眼前一片黑影襲來,未抬眼,她已輕喝。「放肆!本宮想往哪走,還得經由你這小小貼侍允許?」
無咎似笑非笑,依舊擋在她面前。「公主,未經護國公允可,誰都不得私自踏入這座院落。」
朱香吟噴焰的美眸對上他。第一次見到他,她就討厭這個人,如今再見,只覺厭惡未減反增。「你是什麼東西?不過是護國公身邊的一隻狗罷了,想咬人,也得要主子開口吧?也不想想你家主子可也是頂著皇上的天,才能夠在京師站上一席之地的!」
無咎不氣不惱,淡聲說:「公主說的是。」
「還不退開!」
「未經護國公允可,誰都不許私意踏入這座院落。」他依舊是這句話。
咬了咬牙,她頭一次遇到這麼不買她帳的人,簡直跟他主子一樣混帳!「怎麼,本宮知曉駙馬疼惜義妹,特地帶了幾味藥過來,順便和妹子聯絡感情,也得要經他允許?難不成還要本宮送拜帖?!」
無咎正要再說什麼,身後卻傳來細軟的嗓音——
「無咎哥哥,誰在外頭?」幸兒一直想要走到窗邊細看,可惜歡哥哥將她抓得太緊,實在是無機可乘。
「是……」
「本宮想見妹子。」朱香吟不悅地揚聲,直朝無咎走近,就不信他敢不退。
如她所料,他立即退開,好讓她長驅直入,拐進院落房前,丫鬟迅速上前開門,派頭氣勢十足,媚眸淡掃過床上不知所措的女孩,定在坐於床畔,毫不避嫌的宇文歡身上。
哪有一對義兄妹可以如此不避嫌地共處一室,甚至坐上她的床!混帳東西,他膽敢利用她來救他的女人!
「有事?」淡淡啟口,宇文歡看也不看她一眼,拿起素白帕子拭去幸兒唇角的藥汁殘漬。
朱香吟隱在袍下的粉拳緊握著。「駙馬,難道你不認為你欠本宮許多道歉?」她曾幾何時如此低聲下氣?
他是個不稱職的駙馬,婚約,是她以物易物換來的,所以,哪怕代迎之人是他的胞弟,她也能理解;他眼痛,洞房夜不見人影,她也咬牙忍下;歸寧日不見人影,她也不見怪,但前提是,她以為他所救、所護之人是他的妹子!
如今親眼所見……見鬼的妹子!沒有一個男人會對自己的妹子露出如此心疼不捨的神情!
這女孩根本是他的摯愛,是他心頭上的一塊肉,是她笨是她傻,早該知道一個男人不可能對一個義妹做到如此盡心盡力的地步!如今走這一遭,算是證實了她心底的疑惑。
「道歉?」宇文歡哼了聲,撇了撇唇。「我可不知道欠了什麼道歉,公主若無事,就回主屋吧,這兒不方便外人踏入。」
「外人?!」朱香吟聲音陡然拔尖。
她可是皇上主婚下嫁予他的公主,如今是他護國公的妻子,他竟說她是外人?
「歡哥哥。」幸兒輕揪著宇文歡的袍角。
好狠啊,真的好狠,原來歡哥哥的心硬起來,是這麼沒人性的。
「宇文歡,你在戲弄本宮?!」艷絕無雙的嬌顏怒火橫生。「你的眼根本沒犯疼,你是故意在惡耍本宮!」
「誰有那個膽子?」他哼了聲,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牽起幸兒的小手塞進暖被底下。
「義妹是幌子,你騙本宮才是真的!」混帳、混帳,他竟敢欺她!就連皇上都不敢誰騙她,他竟然瞞騙她至此!
「敢問公主,我騙了你什麼?」他不耐地抬眼,黑邃眸子森寒噙邪。
「迎娶當日,你騙說眼犯疼,要胞弟代迎娶,如今本宮總算得知……你潛入本宮寢殿,是為了這女孩求藥!」朱香吟抿緊唇,怒目瞪著那只剩一口氣的女孩。「你可知道,私闖禁宮偷藥可是罪加一等!」
打一開始,他根本就不想娶她,所以碰也沒碰過她,哼,別說碰,打她嫁入護國公府至今,要不是她踏進這院落,只怕還看不到他的人呢。
這女孩,他倒真是心疼得緊啊!
「那又怎麼著?我偷著了嗎?」他哼了聲,神色傭邪。「說到底,是公主開了條件,我依約進行,如今公主已入門,藥也交到我手上,兩不相欠,公主就算想反悔……藥已下肚,若要渣滓,我會差下人拾妥交回就是。」
「宇文歡!」
「在。」他懶懶回著。
「你信不信本宮會到皇上面前參你一本,滅你宇文一脈?」她目光猙獰地怒瞪著他。
幸兒聞言,心抖跳了下,小手又偷偷地從暖被裡溜出,揪住他的袖袍,要他別再惹惱公主。
他濃眉挑起,懶聲問:「罪名呢?要將宇文一脈滿門抄斬,罪名可不小,公主打算要安什麼罪?」輕輕地握住小手安撫。
恍若沒料到有此一問,朱香吟竟有些語塞。「想要什麼罪名,還怕找不著嗎?光是你金屋藏嬌,我就能治她罪!」治不了宇文家,也絕不容這小賤蹄在她的地盤上興風作浪!
「我不能納妾嗎?」他口吻輕淡,但眸底的不耐已堆疊成殺意。「大明律例可沒記載公主下嫁,駙馬不得再納妾的條文呢,饒是皇上想定罪,只怕,他也得先廢了自己的三十六宮。」
幸兒聞言,不由得垂下臉。原來她是妾啊……
「宇文歡!」
「來人,送公主回主屋,不得允許,誰都不准踏入這院落。」他不耐揮手。「不必!本宮還知道怎麼走,犯不著你差人趕!來人!」朱香吟攢起柳眉,艷容怒騰騰,接過身後丫鬟遞上的藥包。「這藥材是要給妹子的見面禮,你就收下吧,若是用不著,他日本宮再親自奉上白幛一對!」
話落,甩頭就走,包括十來名丫鬟的龐大陣容一併退下。
宇文歡看了藥包一眼,扔給方進門的無咎。
無咎看也不看,走到窗前,對著守在拱門邊的下人喊道:「傳令下去,凡是公主或是公主丫鬟拿來的東西,一併丟棄,不准入院。」
「歡哥哥、無咎哥哥……」幸兒苦著小臉。「你們怎麼把公主當壞人在防?」
而且歡哥哥居然說公主是外人……好吧,她承認,她心底是有點高興的,但為逞一時之快而得罪公主,實在是沒必要啊。
方纔的狀況好火爆,她實在很怕為了她,宇文家真要出事了。
「她嬌縱得令人生厭,看都不想看。」宇文歡哼了聲。
混蛋,竟敢說要送上白幛一對,分明是在觸幸兒的霉頭!
「其眼不正,心思必邪。」無咎的批評更不留情。
幸兒只能很無奈地搖頭歎口氣,張口想要再說什麼,卻發現歡哥哥靠得很近很近。「歡哥哥∼∼」她嬌音軟呢著。別瞪她、別瞪她啦!
「難道你要我去陪她?」他沉聲噙怒。
「……不。」她搖搖頭,柔若無骨的雙臂攀上他的頸項。「我知道對不起公王,但我不希望歡哥哥去陪公主。」
「算你識相。」唇角這才滿意地淺勾,又說:「待會兒用過飯後,還要再吃一帖藥。」
「啊,還要吃啊!」她很沒志氣地低喊出聲。
還以為撒嬌一下,歡哥哥就會忘記的。
藥好苦好腥好澀,她好想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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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偏樓院前,小橋流水上頭是佛陀七綵燈火,那是昨日工匠們連夜趕工,將轆爐架在水面,把水絞送到燈山高處,貯水於水櫃中,按時輸放,水即通過佛之手臂奔注而出,配以架設於水岸邊的各色燈火,在水柱上奔射出七彩光芒,哪怕是白晝,擱置在院落的上千盞燈火都不曾熄滅。
然這美景,得等到夜愈深才愈精美奪目。
幸兒笑瞇了眼,等著夜色降臨,看這七彩的光芒可以飛射得多遠。
「歡哥哥,去年元宵時,廣場上架了燈台,有萬盞之多呢,連放五日以慶太平盛世,今兒個不知道又是怎樣的燈會。」她雙手捧著小臉,趴在窗台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外頭的七彩光芒。
「管他的,你愛看綵燈,明年,我替你搭個燈架。」他拿了件狐裘往她細弱的肩上一搭。「外頭風大,到床上躺著吧。」
「天色快暗了,到床上躺我就看不到燈火了。」她回頭愛嬌地央求。「再看一下,好不好?」
宇文歡沒好氣地瞪著她,卻見無咎從側面拱門走了過來。
「爵爺,黃公公傳皇上旨意要你入宮,賞上元節景。」
「說我眼疼。」他想起公主一早就回宮……哼,八成是到皇上面前參他一本了。哼,那又怎麼著?就不信她玩得出什麼花樣!
「黃公公說,皇上要再看你的眼傷,有不少御醫都在宮裡備著呢。」無咎歎了口氣,繞進房門,將窗子關小些。「爵爺,依我看,你去一趟較妥,順便告知幸兒為妾一事,省得公主搬弄。」
宇文歡不悅地皺起眉,幸兒見狀,也跟著勸說:「歡哥哥,你就去嘛,別為我惹公主生氣,當妾……也很好啊。」妾只是個名份,事實上,她很清楚歡哥哥的心裡只有她。
「胡說,誰說你是妾?」
「都無妨,只要能夠跟歡哥哥一起白頭到老,怎樣都好。」她笑彎了一雙瑩澈水眸。
宇文歡看她一眼,不知怎地,不想踏出府外,胸口有陣莫名的不安在騷動著。
「去吧,這兒還有我在,爵爺早去早回即可。」無咎避嫌地退開幾步,在桌旁的椅上坐下,倒了杯養生藥茶。
「那好吧。」對,有無咎在,不會有問題的。「乖乖在家等我,不許亂跑。」
「好。」笑咪咪地目送他離開,一杯藥茶卻飛到眼前,小臉立刻縮得好幹好皺。「無咎哥哥……我好多了。」
「還不夠好。」很惡意地等著她把藥茶接過。
歎口氣,她很認命地接過,有一口沒一口地淺嘗著。「無咎哥哥真壞心。」
「壞心也是為你好。」有時戲弄她,也是為要她懂得世間百態。
「就算是為我好,也不該慫恿歡哥哥入宮偷藥,那是殺頭大罪呢!」
「我沒有十成把握,不會十足行事。」他替她將身上的狐裘再拉緊一點。
「可是,歡哥哥很討厭公主,老是和公主槓上,我怕……早晚會出事。」她好擔心啊,伴君如伴虎,身旁有個性情重愛重恨的公主,也不是件好事。
「別擔心那些,你想要讓千蛛紅的藥效減半嗎?別忘了,那是你歡哥哥為了救你而迎娶公主換來的,你可別辜負了你歡哥哥的心意。」心神受損,最忌在傷未痊癒前又煩躁不休。
「我知道。」所以,她將藥汁喝得一滴也不剩啊。可是,不知怎地,她的心悶悶的難過,心底透著一股不祥的預感,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不安得教她憂煩。「無咎哥哥……」
正要再開口,瞥見良兒進房,像是要說什麼。「良兒,有事?」
「鎮遠侯到訪,還有,有位小廝持帖傳口訊,要人到馬御醫那兒拿新的藥方。」她面無表情地說著。
「是嗎?」無咎沉吟了下,隨即起身,「良兒,你在這兒守著小姐。幸兒,我到馬御醫那兒一趟,順便請二爺過來看你。」
幸兒順從地點點頭,目送無咎離開,見良兒還站在門邊,便對她招招手。「良兒,來啊,到這兒坐。」
良兒伺候她進入了第七個年頭,發現這個小姐是愈來愈沒有架子了。她乖巧地走到身邊,見外頭開始降雪,將窗子又關小一點。
「良兒,笑一個嘛。」她脫口道。
良兒不解地看著她。
「伺候我,真教你這麼痛苦?」幸兒故意苦著臉。
「不,良兒可以伺候小姐,是積了三世的福德。」當年賣身葬父,根本沒人要年幼的她,若不是遇上小姐,她完全不敢想像自己的未來,她只是沒說出口,其實心裡很心疼病骨嶙峋的小姐。
「那你笑一個給我看,要不,我會以為你心裡在怨我。」她故意扁嘴逗她。
良兒見狀,垂眼想了下,很努力地試著揚起唇角。揚起、揚起、再揚起∼∼
幸兒瞪著她笑得很辛苦,都快抽搐了,於是趕緊說:「瞧,笑起來多好看,多學點,再笑幾次,你就習慣了。」
有些靦眺地垂下臉,聽見有人走來的聲響,良兒防備地抬眼,瞥見來人是府裡的下人才鬆口氣。
那人說:「良兒,李總管還在等你呢,你怎麼傳個話傳這麼久?」
「是我留了良兒一下。良兒,去忙吧,上元佳節府裡繁雜事多,再加上有不少官員上門拜訪,人手吃緊得很,就讓你多擔待點了。」唉,大伙都在忙,就屬她最閒。
「小姐別這麼說,我去領侯爺過來陪你。」她謹記著無咎的教誨,絕不讓小姐獨留在此。
「去忙吧。」她笑著目送,待人走遠,面色立即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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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無咎,你要出去啊?」宇文慶在廳堂坐了下,瞧無咎定來,便喜孜孜地起身。「幸兒還好嗎?」
「她還不錯。」無咎淺笑著。「爵爺進宮擺平一些煩事,我要到馬御醫那兒拿新藥方,得要煩請二爺去陪她。」
「這有什麼問題?我來,自然是要探望她。」他手上拿了個樣式新穎的燈籠。「你瞧,幸兒肯定會喜歡的。」
「那倒是,那麼二爺,我先走一步了。」
「請自便。」說著,他搖頭晃腦要朝北偏樓而去,半途,突地殺出一個沒見過的下人。「放肆,竟敢攔本侯爺的路?」
「小的不敢,小的知道侯爺是要去探望小姐,所以心想,不知侯爺能不能順便將這碗藥給送去?」那下人一臉苦惱極了。「府裡雜忙,有不少大人上門送禮,光是忙著回禮安置,就……」
「得了得了,去忙吧。」接過藥碗,他不耐地揮了揮手,走了兩步,又回頭。「怎麼不是用茶盅裝?」
那人抖了下。「府裡沒備貨了。」
「這樣子啊……去去去。」宇文慶倒也不在意,頂著夜雪,端著藥碗上北偏樓,一踏進院落,便瞧見個小人兒倚在窗台,滿臉無聊。「丫頭,誰來啦?」
幸兒聞聲探去,瞧見他手上小巧精緻的燈籠,大眼發亮,然而瞧見另一手的藥碗,又垂下了瞼,趕緊下屏榻,躲到床上,還不忘拉下床幔,假裝睡著。
她睡了、她睡了、她什麼都不知道∼∼不送,回去吧!
「嘿,那什麼樣子,我這麼不討你歡心啊?嗄?」宇文慶好笑的拐進她房裡,扯開床幔,在床畔坐下,把藥碗遞給她,「乖乖喝下,這燈籠就是你的了。」
幸兒扁起嘴,而後無奈地端了過來,很勇敢地一股作氣喝完。
「乖幸兒。」獎品奉上。
接過巴掌大的巧致燈籠,小臉還苦得微皺,抬眼,她還是勾起笑意說:「慶哥哥,你怎麼會有空過來呢?」
「成天被那些送禮的人巴結逢迎的想吐,不出來透口氣怎麼受得了?」他仔細端詳她的臉,雖說依舊不長肉,但是氣色確實是比前陣子好多了,但大哥說了,不能當她的面讚她,怕鬼差會聽見。
他很想笑大哥迷信,但大哥認真的神情讓他也跟著認真起來。
「那好,有空就到我這兒走走,橫豎我也很無聊。」她低喃,把玩著燈籠底下的紅色流蘇,突地想起她自天竺香市買來的紅線。
朝枕邊一探,果然,整束擱著。
「怕無聊?等你的身子骨再好一點,大哥就會帶你去雲遊四海,我光是用想的就覺得好羨慕。」嗚嗚,偶爾好恨大哥都不帶他一道。
「能嗎?」把玩著紅線,她覺得好沮喪。「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大夥兒都能身強體壯地忙進忙出,而我只能養尊處優的待在房裡由人伺候著,根本就幫不上歡哥哥的忙,我……去葛葛,泥栽漢馬?」她的嘴突然被他使力地橫拉。
「丫頭,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會胡思亂想了?」宇文慶斂笑的嚴肅神情,和兄長有幾分相似,只是少了抹冷魅。
「你身子弱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我和大哥對你好,不是要你幫什麼,而是因為我們想做就做了,你不需要感到內疚還是頹喪什麼的,懂嗎?況且大哥也說了,你的生辰已過,從此以後要和他不離不棄一輩子。幸兒,只要看你好好的,我們作夢都會笑呢,來,笑一個給你慶哥哥看。」
她眨眨眼,嘴被扯得很痛,但還是努力揚起笑,水眸盈滿柔和月華。
「侯爺,戶部侍郎得知你在府內,想要拜見啊。」外頭有下人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
宇文慶啐了一口,鬆開手,瞪著她說:「不准再胡思亂想,還有,不准跟大哥告狀說我扯你的嘴。」
「嗯。」
「我去去就來,若累了,就先歇會兒。」
「嗯。」點點頭,撫上被扯痛的唇角,她趕緊打起精神。
唉,不知道她今兒個到底是怎麼著,多愁善感得連自己都發愁呢!那可不行,歡哥哥最愛她笑,不能讓他擔心。
揪著手中紅線,她心想,待歡哥哥回來,纏著他綁紅線,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
想著他一臉為難卻又不得不應和的模樣,她不禁笑出口,然而笑的瞬間,恍若什麼也跟著開口逸出……
她怔愣地瞪著前方,余丫瞥見素白繡被上有抹紅。
怎麼會這樣?以往嘔血時,必先大悲大懼,而後一陣氣血翻騰,為何這回卻是半點徵兆都沒有?
況且,她的大劫已過,怎會……
心在狂跳,胸口一陣麻栗直衝上腦門,嘴裡滿是腥膩,她卻緊閉著嘴。
有點慌張地將被子推開,把那抹紅藏到床內側,手裡緊抓著紅線,想出房門,突地暈眩了下,她踉蹌跌坐在地,一口血忍遏不住地噴出了口。
她氣喘吁吁,氣息紊亂,眼前昏茫一片。
「良兒……良兒……」她氣若游絲地叫。
不對,良兒在忙,這時節大夥兒都忙,怕是沒人聽得見她的聲響……
看來,爹肯定是記錯她的生辰了。
歡哥哥怎麼辦?若她就這樣走了,歡哥哥會不會因此發狂?
思及此,胡亂抹去唇角血跡,用盡最後一分力,她緩慢地爬上屏榻,無力地倚在窗台,看著外頭夜雪如繽紛的落梅,從闃黑的天際飄下。
外頭紛鬧慢慢隱去,她只聽得見心頭顫跳的聲音。
孤死啊,果真是孤死……她現在不怕了,但她怕走得太快,等不上歡哥哥的腳步,黃泉路上……注定不能相逢了。
望著外頭的七彩佛身,她不禁喃著,「佛啊,能否……再等一會兒,我好想……再見……歡哥哥一面……」
不能哭、不能哭,歡哥哥最喜歡她的笑,就算要走,她也要笑著走,讓歡哥哥知道她走時無懼不怕,好讓他別擔憂……她很好,別為她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