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月,滿地銀雪猶若月華傾洩海面,二十里外的燭火就如海面漁火閃爍。
邊境樓上。
「記住,抓得勝機就不要回頭,徹底斬草除根。」宇文歡一身像是要融入夜色般的墨黑勁衣。
「末將謹遵指示。」龐勤誠惶誠恐地接受,抬眼又道:「但將軍……至少讓我為您備匹馬吧。」
「不用。」
「可是……」
「記住,即刻派兵慢行十里,見火勢,立上。」
「是!」
「記得班師回朝,面見聖上時,該如何應對?」他沉聲問著。
「末將會說,此役大破瓦剌,將軍負傷,先行回府養傷。」龐勤記得一清二楚,但他萬分懷疑,到底要如何大破瓦剌那近二十萬的雄兵?
「一切就拜託你了。」那聲音,輕淡如風。
「不不不,怎能說是拜託?既是將軍吩咐,定是謹記在心。」他拱拳,再抬眼——「將軍?」人呢?
走近城牆朝下一望,只瞥見一抹極黑身形如鬼魅般竄走,他驀地一震,大手抖了兩下,而後緊握住腰間佩劍,剛毅方正的臉上浮現正氣,喝令道:「眾兵聽令,開城門,一營、二營、三營成半山陣慢行十里!」
「得令!」眾兵士喝聲,足令城牆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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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歡在無月的夜色中迅捷似電,如眨眼流星,似鬼若魅,足不停留。
七歲那年,他被丟於後山,而後被娘給撿了回來,沒多久娘便病重,臨死前,要他承諾保住侯府,保住宇文一脈,他應允了。
為了慶兒,他任隨皇上老頭差使,要他當先鋒,他便殺個漂亮,要他當統帥,他也一馬當先地殺入敵陣。
其實,心裡是有點怨的,他曾經恨過慶兒,為何同父同母的兩兄弟,命運竟是如此不同,暗地裡恨他如同常人,卻又羨他如平凡人。上前線,是有幾分蓄意要戰死沙場,豈料他這特異身子,讓他怎麼也死不了。
眾人皆以為他身手了得,但事實上,他只不過是有副不死的軀體。
無咎說,他想死,得等到壽終正寢。
此等乏味、為人生存的日子,該要如何拖過漫漫長日?
然,上天垂憐,讓他遇見了幸兒,他從沒想過那小丫頭竟會在他的心裡佔了那麼大的部份。
二十里路,費不了他半刻鐘。
他飛身而過,守營火的小兵立即身首異處,輕泛殺人詭光的長刀隨即又斂於夜裡,像是無人踏及。
那丫頭怕死,從小世故得嚇人,但他是心疼她的,瞧見她,就像是看見了自己,那樣無助的自己。
曾幾何時,這份同情竟生變,不知不覺由憐生了愛。
他的心思被那丫頭佔得滿滿的,一聲聲的歡哥哥喊得他心都軟了,都疼了。
收斂心思,他足不點地地來到彈藥營。
火,在闃魅的夜裡燃起,他右手持長劍,左手握拳凝氣,喝了一聲,將氣力化為掌勁震向火源,瞬間巨大紅火覆營,在他閃身躍起之際,發出轟然巨響,火舌如蕈狀炸開,天搖地動,哀鴻遍野。
他目光妖詭,心是無慈無悲的惡鬼化成。
手握著長劍,如入無人之境,朝大將軍營而去,見人即砍,成雙成對地砍,解肢破體斷首,他恍若是墮入了惡鬼道。
哀叫聲、逃竄聲、震天價響的爆炸聲,全是冷寒雪夜中惡鬼譜的地獄曲。
他可以為了保護宇文氏而化身為鬼,也可以為了幸兒而化身為菩薩。
只要是幸兒想要他做的,他都會去做,但幸兒可知……眾人皆是菩薩,他卻不見得是人啊!不是人,何能成菩薩?
長劍在暗夜中畫成一個平面半圓,左掌助氣擊去,劍勁四飛,中者皆身首異處。
幸兒不知他劣根性極重,所以在娘去世後,爹曾試圖砍殺他,卻見他無恙,於是最後怒極、驚極、懼極而亡。
他的劣根,即使到現在依舊是深植的,總是得靠無咎的血控制,現在因為有幸兒,他才勉強自己去控制,就怕哪天殺紅了眼,殺得連理性都沒了,連她也不放過,所以他控制自己的脾氣,不讓驚懼憤怒上身,否則發狂時,他誰也認不了。
這樣殺人如麻的他,滿手是洗不褪的血腥,接近她會不會損及她的福壽?
一發怔,背後立即吃上一刀,他頭也不回,左手抓去,粉碎了來者的性命後嫌髒地甩了甩手,黑眸迸露青光,俊美玉面有些猙獰妖邪,薄美的唇微裂,形似山鬼又似野魅。
血在流,他也不管,疾步如飛,掠過之處皆無人息。
今晚,他要殺個徹底,膽敢擋在幸兒面前的礙眼之物,他要全部移除!
爹駭懼至死的能力,看在她眼裡竟是神力加身……既是神力,他就要徹底運用,用這神力替他擺平困難,讓他可以全身而退,讓他可以回到幸兒的身邊……
耳邊呼嘯聲傳來,他身形微移,掌翻旋風,冷箭立即覆手射回,精準射穿弓箭手的胸口,連人帶箭飛退數尺地穿刺在樹上。
他頭也不回地朝前直奔。
「鬼啊!」
宇文歡驀地停步,眼角餘光瞥見有抹嚇得屁滾尿流的人影,他意識有些模糊,但依稀認得出是瓦刺的大將。
扯唇一笑,似乎笑得極為愉悅,然看在那人眼裡,卻猶若惡鬼詭笑,嚇得幾乎破膽。
「我是鬼?」嗓音粗啞透著難言的興奮,火焰映染著白皙近乎透明的俊臉是猙獰而詭譎的。
「你不是鬼,是什麼?!」瓦刺大將軍慘聲吼著。
大軍因他一人而近半殲滅,他不是鬼,是什麼?!
「鬼?」神志略微渙散地低喃著,腳步轉移像是要離開,長劍卻突地脫手飛去,正中瓦刺大將軍的胸口,連哀嚎也來不及便見閻王去了。
他是鬼啊?有些失神地遠躍離開,飛至樹梢,遠眺千里之外,片刻,他的目光落在雙手上。
幸兒,會怕他嗎?他是鬼……不、不,他不是,他是人,是人……遙望遠方,眼底一片模糊,沖刷著他臉上的血跡斑斑。
他想回去,好想回去,可是……他可以回去了嗎?
幸兒啊,他的幸兒……
一刻鐘後,龐勤率領的勁軍攻入瓦刺大營,派出分隊追剿散去的殘兵,卻發現火勢狂勁,成堆如山的屍首及散落的屍塊遍佈,濃郁的血腥味幾欲令人作嘔。
他與其他副將上前探看,發現滿地是殘骸,無一是全屍,死法奇異且連綿近裡,葛近平看了一眼,隨即領了自己的勁旅入內搜查。
不一會兒,有兵前來傳令,其他副將立即跟進。
敵營位置中心的大將營前有一死屍,正是瓦剌大將軍,死前好似瞧見驚恐畫面一般,就連毛根都豎起,而胸口正中一劍,劍幾乎完全沒入胸口,穿透他和後頭的營帳。
「……那是將軍的劍。」葛近平過了好久才能發出聲響。
龐勤上前要抽劍,卻怎麼也抽不出,心底更是驚懼,疑惑統帥究竟是何等神力,竟能將劍穿得如此的透。
眾人噤若寒蟬。良久,葛近平粗聲啟口。「他是咱們的將軍,咱們立時立誓,今兒個所見所聞絕不外傳,擊掌起誓!」
四大副將抬眼,眸底有抹堅定,各自擊了掌,準備回營商議,接下來該如何力保已離營的統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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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蒙亮,侯爺府蓮心閣前,一群奴僕專心致志地誦著經典,雜亂無章卻又自成一股氣場,在蓮心閣裡來回縈繞。
房前,無咎抓了把椅子貼牆閉目養神,在他面前,刺耳的鎖鏈聲來回拉扯,半透明的拘魂鬼差來回走著,嘴裡喃著無人能懂的話語,恍若不得其門而入。
無咎長睫微掀,鬼差立即再退半步。
他實在不該再插手輪迴,但是要他眼睜睜看著幸兒就此香消玉殞,他也實在做不到。他能做的,只是替宇文歡守著幸兒,剩下的必須交給宇文歡。
驀地,鎖鏈聲遠離。
倏然張眼,果真瞧見一抹身影躍過拱門而來,來到他身側,朝鬼差怒咆了聲「滾開」,鬼差隨即遠颺失形。
而後,那人隨即要推門進房,無咎快一步抓住他。
「爵爺!」
宇文歡震了下,失神的雙眼緩緩凝出焦距,粗嗄喃著。「無咎……」他回來了,半模糊半清醒地回來了?
「你就這樣回來了?」他瞪著他。
邊境樓和侯爺府相差千里,他一夜奔回?距他發出急書至今不過七日,現下便瞧見他:;這個傻子。
「幸兒呢?」什麼樣子?他不管,他只想見幸兒。
「她在裡頭。」見他又欲推門,無咎再將他拉回。「你這樣子進去見她,是想要把她活活嚇死嗎?」
不只是眸色淡青,就連臉色也是黑青一片,眼暴嘴裂、披頭散髮,發尾甚至被血液沾黏成束,黑衣沾染著令人想吐的濃厚血腥味。
「她不怕的!我這面貌她不是沒見過。」他惱聲低咆,眸底閃過森冷妖邪,不等他再開口,隨即推門而入。
守在幸兒炕床下的奴婢驀然清醒,一陣風噙著腥臭逼近,還沒來得及開口斥退,卻已經被眼前的畫面給嚇傻了眼。
「良兒,退下。」無咎低聲吩咐。「不准任何人進入,不准讓人知道爵爺已回府。」
向來面無表情的良兒,還是很面無表情地點頭,慢慢移開有點僵直的眼,緩緩挪動有點軟的雙腳,慢吞吞地走到房外,滑坐在門前。
而屋內——
「幸兒……」散亂的黑髮掩去宇文歡似鬼般的駭人面容,他有些駭懼地輕輕靠近炕床,想再向前一點,又怕她會被嚇著,最後只能站在床畔一步外,看著床上人兒慘自的血色,幾乎沒有起伏的胸口,心狠狠地擰痛著。
不過相隔幾日,他的心怎會思念得如此地痛?
「放心,鬼差走了。」無咎淡聲開口,將他拉後一步。「倒是你,什麼鬼樣子,這模樣在路上走動,還怕不嚇著人?」簡直像是入魔了!
所幸良兒是幸兒最貼己的丫鬟,否則難保他的鬼身會流言成災。
「我管不了那麼多。」粗嗄的嗓音模糊難辨,懾人青光直瞅著他,目光流淌著不穩定的狂亂,帶著欲殺後快的悍戾,好似只要誰敢擋著便殺了誰。
床上的人似乎被那聲音擾醒,眼睫微顫了下。
「過來!」無咎硬將他扯到一旁,扳開他的口,另一手拔掉燭,以指扎上燭台針,血珠如紅豆般大小緩緩泌出,立即一滴滴地滴入他的口中。
以極緩的速度,青光轉墨,就連暴突的眼和微裂的唇都在幻化中,慢慢地變回原本的俊美。
目光中浮動的妖邪盡失,渙亂的腦袋趨近清醒。
無咎收回指,兩指輕抹,血褪去的瞬間,就連傷口也不見了,指膚完美如昔。
「好點了嗎?」他問。
宇文歡調開視線,像是對一夜裡發生的事有些渾沌。「我在府裡?」氣息仍然浮亂難休。
「是。」
「我總算回來了?」聲音是粗啞帶喜的。
「嗯。」無咎狹長美目不移,直挺挺地注視著他。「軍中要務呢?」
「……瓦刺已經潰不成軍了。」腦袋開始清醒之後,身體開始沉重,彷彿耗盡了他數日的體力,連要撐住自己都覺得無力。
「你做的?」
「要不呢?」他哼笑應對。「不先除那大患,我陣前私逃可是會罪連九族的。」
「接下來,你要怎麼做?」
「辭官,我要帶幸兒下杭州尋找神機。」他濃眉緊蹙,感覺體力像是瞬間被抽走,光是說話就要費盡他的氣力。「幸兒呢?」
「她緩住了,我說過,只要有你在,哪怕是鬼差也拘不了她的魂。」拘不了魂,自然是死不了。
「我方才回來,隱約瞧見你守在房門,鬼差不敢踏入。」彷彿還聽見連綿不斷的聲響……他將目光移到床上,近乎癡迷地看著那張呼息漸勻,神色漸潤的粉顏。
「我擋得了一時,擋不了一世。」見他要走向床,無咎立即將他抓回。「你先去沐浴清洗,要不你一身血腥罪業會累及幸兒。」
聞言,他停下腳步,黑眸近乎無神地看向無咎。「等我清醒再洗吧,我累了。」話落,頎長身形立即落下。
「爵爺?難不成你要我幫你洗嗎?」無咎搖了他兩下,毫無反應,不由無奈歎道:「偏院離這兒有點距離的呢。」
嘴裡是埋怨的,但他毫不費力地將人打橫抱起,以腳踢開門,走到外頭,瞥了眼還軟倒在地的良兒。
「進去守著小姐。」
「……我站不起來。」良兒依舊面無表情。
他瞪著她。「你以為我還有第三隻手嗎?」
「……要不,踢我一下也成。」還是面無表情。
「……忍著點。」踹∼∼
「謝……爺。」被一路踹到床前的良兒,還不忘朝門的方向跪謝。
搖了搖頭,無咎抱著自家主子經過迴廊,走進蓮心閣偏院的廂房,將人擱置在乾淨的床褥之間。
看了雙眼緊閉,臉上依舊微青沾血的宇文歡一眼,他單袍微拂,床上男人臉上的血跡瞬間消失,就連身上的黑色勁衣也換成了一套藍紋單衣,濃重的血腥味消失不見。
「沒法子替你洗澡,換你一身素淨,倒也不難。」低聲自喃,他覆手卷袍。「這些罪愆,我擔了,絕不影響你的來世作為。你好好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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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朦朧,總覺得她的意識百轉千回,得要費盡她所有氣力,才有法子張開眼。
隱約之間,她聽見輕微對談的聲音——
「大哥,你要辭官,絕非易事。」宇文慶難得地在歎氣。
「哼,我若要辭,誰也攔不住。」
久違的哼聲,讓她心底一片軟暖,熱氣烘上了眼。
「大哥,就算你在邊關得知有個再世華佗叫神機的,也犯不著為了找他而辭官啊。」又歎氣了。「幸兒的病是麻煩了點,但在京師裡馬御醫照顧得也還不錯,又何必千辛萬苦去找神醫呢?」
「只能治標無法治本,再拖下去,幸兒的骨本會整個癱壞。」宇文歡坐在房外的低欄上,黑眸緊鎖著房門,確定無鬼差逼近。
「就算如此,也沒必要辭官啊。」大哥是他的天,是他視為學習的對象,要是大哥辭官下江南,往後再也不回來了呢?
「這個官不辭,遲早會出問題。」伴君如伴虎,再加上公主……所有煩事,他能避則避。「慶兒,邊境樓可有捎來消息?」
「有,昨晚急書到,龐副將說近日將回朝,請大哥準備……準備什麼?」宇文慶從懷裡掏出信,百思不得其解。「大哥,捷報在三天前就傳回,上頭說是大哥單槍匹馬,夜襲兵營,殺出血路,但也因此身負重傷……大哥,你到底瞞了我什麼?」
十多天前,他得知大哥深夜歸府,於是到蓮心閣一探,卻發覺大哥睡得極沉,這一睡,竟睡了三天三夜,害他擔心得不知道該先替大哥辦喪,還是替幸兒送喪,最後還是無咎斥他大驚小怪,要他冷靜以待的。
所幸,大哥只睡了三天三夜,讓他鬆了好大一口氣。
有時想想,發現無咎比他還要瞭解大哥……唉,那是自然了,無咎跟在大哥身邊近二十年,當然是比他瞭解得多。
宇文歡接過信,沒理他一臉失神,瞥了信兩眼,垂目盤算。
已過了十多天,急書昨晚到,算了算,回朝之日約是在這幾日吧。
那麼,他也合該準備了。
「大哥,究竟是要準備什麼?你好歹跟我說一聲,讓我替你準備吧。」不要把他丟到一旁,好像不同掛的。「你分明就沒受傷,為何捷報上傳你負重傷?」
「上頭不這麼說,我要如何回府?」他哼了聲。「陣前私逃是唯一死罪,你不知道嗎?我要顧及幸兒也得顧及你。」
「我?」原來在大哥的心中,他也佔了一席之地?「大哥,你總算是把我當成你的親弟了。」他脫口道,清俊眸子月華閃閃。
「你是傻啦?我不就你一個親弟?」
「大哥∼∼不管你要做什麼,想怎麼做,我都全力支持你,但是,你一定要提前告訴我,不要將我蒙在鼓裡啊。」
「你放心吧,我答應娘的,絕對要力保你。」
宇文慶聞言一頓。「是因為娘死前這麼要求你的?」
眉頭微挑,他笑得戲謔。「你說呢?」耳邊聽見院落外不絕於耳的誦經聲,他個解的問:「慶兒,到底是誰在唸經?」
打他回府至今,日日夜夜可聽可聞。
「還不就是府裡的丫鬟下人來著。」提到這兒,宇文慶果真被轉移了注意力,「幸兒回府沒多久,時而陷入昏迷,下人們擔憂極了,無咎便要他們誦經,日日夜夜地念著,替幸兒積德,替她延年益壽。」
「是嗎?」這丫頭到底是怎麼收服這些下人們的心的?
「放心吧,丫頭現在好多了,可見這經文念得果真有效。」宇文慶雖不信神佛,但只要是對幸兒好的,他都力挺。「對了,大哥,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那問題。」
別以為他不知道大哥故意轉移話題,其實他挺聰明的,只是在大哥眼前很難展露。
遠處瞧見良兒端來方煎好的藥汁,宇文歡立即起身接過手,踏進幸兒房裡。
「大哥,你說啊。」宇文慶也跟著跳進房。
「閉嘴,你想要擾醒幸兒嗎?」
「……歡哥哥,我已經醒了。」已經偷聽他們兄弟對話許久的幸兒眨了眨眼,儘管有些虛弱,卻還是伸出了雙手。
宇文歡立即將她溫柔摟起。納入自己懷裡。
嗯∼∼這暖暖的味道,就對了。她抬眼對上他,瞅著他唇角微掀的笑意,也跟著漾出甜美的笑,然而,當目光落在那厚薄適中又好看的唇上時,驀地發覺自己的臉頰在發燙,燒得她心口都熱了。
鎮定、鎮定,沒什麼大不了的,羞什麼羞?
「慶兒的大嗓門把你擾醒的?」宇文歡發覺她頰面染酡,長指輕撫過。
「大哥!」宇文慶忍不住抗議。「幸兒,你替我評評理,大哥啊……」
「閉嘴。」懶聲淡淡地打住他。
宇文慶扁起嘴,幸兒見狀,不由得噗哧笑出聲,笑得嫩頰生暈。
「慶哥哥,你怎麼還不懂啊!」她笑得氣喘吁吁,感覺歡哥哥的寬厚大掌在自個兒背上輕拍著,才又緩聲道:「你瞧見歡哥哥是怎麼對待一些達官顯要的?」
「我知道啊。」悶∼∼
「你曾瞧過歡哥哥惡意逗弄過誰嗎?」
「……沒。」欸,幸兒丫頭是想告訴他什麼?
「那你就知道歡哥哥對於一些逢迎拍馬的人是視而不見的,對想攀親附貴的人是視若無睹的,對救了我好多年的馬御醫也不過是點頭示意……」
「對公主則是冷酷無情!」宇文慶很自然地接了下文。
他明白了!是這樣的、是這樣的!大哥只會欺負在意之人,換言之,大哥疼他入骨啊!他高興得快要手舞足蹈,卻沒發現身旁射出一道冷光。
「公主?」幸兒不解地蹙眉。
「就是……」
「閉嘴!」
話未出口就被截斷,宇文慶這才發現大哥的臉臭到要殺人洩恨的地步,他思緒極快,立即轉了個彎,說:「不就是公主那一派的擁護人馬?幸兒,你知道的,有不少大官看大哥挺不順眼。」
眨眨眼,幸兒有點遲緩地「喔」了一聲,水眸輕輕地飄到身邊人身上。慶哥哥說起來像一回事,但歡哥哥的表情可不是那麼一回事呢。
這些日子,她的意識飄遊得亂了時間感,搞不清楚歡哥哥究竟是何時自邊關回府,究竟又已過了幾日,但方纔聽他們的對話……她猜,有些事,歡哥哥是不想讓她知道的。
既不想說,她也就不問了。
「幸兒,喝藥了。」宇文歡暖聲哄著。
「好苦呢。」小臉皺了起來。
「良藥苦口。」
「我知道。」所以她一向認命,只是吃這藥,真的是吃怕了。
她發誓,下輩子絕不再吃藥,求老天給她一副健康的身子。
皺著五官喝下了藥,忍住欲嘔的衝動,她賴在宇文歡的懷裡不動。
「再睡一會吧,若你的身子較好些,我帶你游江南可好?」輕柔嗓音恍若是珠玉落毯般裹上磁性。
「游江南?」水眸突亮,小手揪著他的衣襟。「真的嗎?無咎哥哥以前曾告訴我,江南有好多溪河,可以乘舟過湖,而且還有很多寺廟。」
「寺廟?」他微挑起眉,順著她的話意說:「是啊,你若是想參佛,我就帶你游佛地小西天,那兒寺廟眾多,靈隱、韜光、三天竺……還有那兒的勝景也頗多,幸兒,你想去嗎?」
「想想想!」她點頭如搗蒜。「歡哥哥,說好的,你一定要帶我去。」
「那你得要趕緊把身子養好啊。」
「好!」她一口答應,笑得眉兒彎彎眼彎彎。
「當然好,我也想去呢。」宇文慶可悶透了。
「慶哥哥一道去啊。」
「不成,慶兒得留下。」宇文歡話一出口,宇文慶便絕望地低下頭。「你乖乖喝藥,乖乖睡覺,最遲,十日後,帶你下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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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深沉。
宇文歡的房門被人推開,無咎無聲走入,裡頭不著燭火,伸手不見五指,他卻能精準地走到主子的身旁。
「你確定要這麼做?」無咎聲清冷,夜裡聽來猶如風聲掠過。
「我要永絕後患。」宇文歡的聲音輕輕的,卻透著絕不讓步的霸氣。
他要顧及的人事物太多,相對的,也必須有所取捨。
有失,才有得,能得,怕是失去所有,他也不後悔。
一眼,換來侯爺府的平和萬世,換來幸兒的身強體健……別說一眼,他兩眼都能奉上。
「無咎,這事兒只有你能辦。」
「我嗎?」那聲音聽來像是苦笑。「我跟在你的身旁,可不是為了要傷你的。」
「我知道,但我傷不了自己,必須請你動手。」他的身體特異,不管是受到多大的傷,最遲在幾個時辰內定會復原如初。
不知為何,他就是篤定地認為,唯有無咎能夠傷得了他。兩人相處近二十年,許多事盡在不言中,彼此心知肚明而不點破,但在他心裡,他是把無咎當兄長看待的,儘管這近二十年來,無咎腳下無影,且身形未曾變過,依舊如當年初見他時的俊秀,沒有半點老態,他也不覺有懼。
也不知道是怎麼著,這事兒在府裡似乎無人看破,就唯有他看出了這點懸疑,那是一種同類呼引的感覺。
「你要我如何捨得?」無咎走到他的面前,向來帶笑的狹長美目竟透著不捨。
「有捨才有得。」他勾唇笑著,像是日夜期盼這一日到來,保他未來再無惡魘相逼。
「你看似無情,實則多情,我怎會到今日才看透你?」他原是多情人,怎可能此世薄情?原以為他這世該要寡情薄義地過一生,豈料啊……自己還是成不了氣候,算不出結果。
「我本無情,若不是幸兒,我豈會知道這情是何番滋味?」喃著,唇角竟漾著連他也沒發覺的柔情。「無咎,動手吧,如此一來,明日早朝我才能有說詞啊。」
歎了口氣,美目直鎖著他,無咎兩指掐揉,驀地彈出火花。
屋內,無聲。
夜,依舊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