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樓,二樓西側廂房外的花廳,傳來數個男人壓低聲響的交談。
樓外,雪雨飄渺,從窗外探去,整個天際霧茫茫,偶爾透著些許隆隆炮火聲,閃出火花。
坐在廳上主位的男人,對戰火聲充耳不聞,對驟降的溫度恍若未覺,他的心在抽痛,為了始終昏迷不醒的幸兒。
「幸兒姑娘的底子極差,心脈受創,再加上多日勞頓,氣血攻心,才會導致昏厥不醒。」軍醫把完了脈之後,臉色相當凝重。「將軍,這兒並沒有能護幸兒姑娘心脈的藥材,若是久留,對她極為不妥。」
坐在主位上,宇文歡不語,斂眼像在沉思什麼。
「是啊,將軍,再加上瓦剌人雖然暫敗,但仍於城外未退,儘管先前重創他們,但咱們也折損了不少兵將,現下城內的糧食麵臨短缺,外頭炮火不斷,別說是幸兒姑娘,就連咱們都出問題了。」親信葛近平憂心得很,方正的臉上清楚地不滿將軍為兒女私情而罔顧軍令,遲遲不出兵,導致內憂外患更嚴重。
「敢情是在怪本將軍了?」語氣淡漠,但是卻瞬間教眾人寒毛直起。
瞬地,葛近平成了眾人目光撻伐的對象。他百口莫辯,只能無奈地垂下臉,找了托詞。「我去城內找找,看還有沒有其他大夫和藥鋪子。」
宇文歡閉目養神,氣氛沉悶得快要凍結成冰。
主子沒開口,也沒人敢再開口,放任天色漸暗,也沒人想要去點上燭火,一直到——
「爵爺。」無咎走入偏廳。
宇文歡立即抬眼,問:「如何?」
搖了搖頭,習於玩笑的臉難得冷凝。「吞不下去。」
「飯桶!」惱火低斥著,他立即起身,走進房內,瞪著那慘白無血色的面容,向旁伸出手。「藥!」
無咎立即遞上,便見宇文歡接過手,飲了一口,隨即俯上她的唇,強行將藥汁餵入她的嘴裡。
就這樣一口接著一口,直到藥碗見底。
「這不就餵了嗎?」他火大的斥責。
「爵爺要我照著做嗎?」無咎冷道。
「你!」妖詭黑眸在房內搖曳的燭火下更形慵邪。
「若不是爵爺硬要趕幸兒走,幸兒不會悲痛交集而重損心脈。」總是嘻笑的臉一旦斂下,便帶著幾分冷肅。
「你又懂了!」
「我略邇醫術。」
「哼,你究竟哪樣是不會的?倘若你真這麼神通,你來救她!」黑眸噙著快要噴火的怒焰,瞬也不瞬地瞪著眼前人。
「怎麼救?」無咎冷聲哼著。「救了她,好讓你再糟蹋她?」
「誰說我會糟蹋她?」他咬牙低咆著。
不敢放肆作聲,就怕會擾醒幸兒。斂眼看著她,她眉間死氣緊攢不放,氣息虛弱得像是隨時會斷絕,揪得他心好痛。
探手輕觸她的鼻息,半晌感覺一道溫流輕逸,他才微緩下心。
「你也會怕她死嗎?」無咎譏誚一笑。
宇文歡橫眼瞪去。「我的心思,你豈會不知?!」
「那你可又懂我為何要強將幸兒帶來此地?」
「說到底,要不是你把她帶來邊關,她今天也不會出事!」
「若不是我將她帶來,待你年後班師回朝,怕是你上窮碧落下黃泉也不見得找得到她!」字句不疾不徐,卻是殺傷力十足。
他震住,一口白牙幾乎快要咬碎。「你到底知道多少?」萬物像是皆逃不過他的眼……他究竟是誰?!
無咎在他身邊近二十年,將他的心思摸得透徹無比,然而他卻不懂這個男子,有時覺得親如兄弟,有時偏又覺得兩人像是帶仇挾恨似的。
「知道的比你多。」他輕哼了聲。
宇文歡瞪著他。是多年跟在他身邊所致還是怎麼著,為何總覺得他的哼聲與他簡直如出一轍?甩頭,不睬那無用之事,他現在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那你說,怎麼做才能夠救得了幸兒?」
「你想救嗎?」
「廢話!」
「為何想救?」
宇文歡瞇起的黑眸微泛青光,也略露殺機。
「說不出口?」
「你……不要逼我!」他苦惱地眉頭攏緊。
「是誰在逼誰?」無咎歎了口氣,似笑非笑。「你那麼一點心思,咱們心知肚明,房裡又無旁人,幸兒還在昏睡,你有什麼好說不出口的?」
「既知又何必問?」一字一句像是自牙縫中進出的。
「幸兒做的,不只是報恩。」
長指輕撫那微涼慘白的頰,他低啞沉喃。「我知道。」一提及幸兒,像是抓住了他心頭的一塊肉,痛到發顫。
「你能給她什麼?」
「我?」長指停在她緊鎖的眉問,他目光飄忽了起來。「我不知道。」
「那麼,等你知道了,我再告訴你怎麼救幸兒。」口吻是薄怒中帶著戲謔。
宇文歡不悅瞪去,耳邊卻突地聽見葛近平大呼小叫地衝進來。「將軍、將軍,小丫頭福大命大,教我給找著了個神醫了!」
「你信不信本將軍會讓你再也叫不出口?」他沉聲低斥。
「呃……小的只是一時太過激動,還請將軍見諒。」垂下臉,外頭冷風刮骨,他卻頓覺冷汗直流,抖了兩下,突地想起身旁有個人,趕緊推到將軍面前。「將小,這人是城內的神醫啊,讓他把把小丫頭的脈吧。」
宇文歡冷眼審視眼前一臉笑意、略嫌福態的大夫。
「煩請你了。」他起身,讓大夫坐下。
一臉笑意的大夫坐下,還沒把脈,就已被幸兒眉間的死氣給驚得斂去笑意,正經沉聲說:「這姑娘……」
「如何?」那聲音低沉得可在瞬間冰凍整問房。
「她的心脈重創,已難下藥,且無求生意志……將軍,我無計可施。」大夫連脈也不把了,一臉無奈。
「你又知道了,你連脈都沒把!」
「這病症毋需把脈。雖然我沒法子,但我的師父神機也許有法可治,我的師父人稱華佗再世,只是他現在人在杭州,救不了近火,況且,要救人也得讓姑娘有求生之意,要不,哪怕是華佗再世也無用啊。」大夫一臉中肯地說。
「求生之意?」宇文歡喃喃自語著,低啞的嗓音在飄雪的夜裡聽來格外嚇人。他猛然抬眼,眸露殺氣。「你說!她為什麼沒有求生之意?!」
「將軍。」大夫倒也沒被嚇著,緩聲道:「那得問姑娘身邊親近的人才會知道了,心病得要心藥醫啊!」
淡然一句話,像是一陣悶雷擊中他的胸口。
心病?
她何來的心病?她在府裡不愁吃不愁穿,將底下下人全都打點得妥妥當當,已有幾分當家主母姿態,就連官場也替他打點了,天天眉開眼笑的,他已經許久沒瞧過她笑臉之外的表情……心神恍惚了起來,細想著她欲昏厥之前的眉眼,皆是掙扎痛苦。
是他嗎?
他,就是她的心病?
「我該要怎麼做?」低吼出口的瞬間,他才發現葛近平和大夫不知何時早已離房,眼前只餘無咎。
「倘若你能承諾我,你能善待幸兒,我就告訴你怎麼救她。」
宇文歡目皆盡裂地瞪著他良久。「……你倒疼她疼得緊,你就不怕有一天她會死在我手裡?」
「能死在你手裡,表示她可以脫離孤死的命運,對她而言,說不定還會感謝你。」無咎眸色清冷平和地注視著他。「你以為只有你在乎她的生死,她就不怕自身生死了?以往怕被棄而死,如今怕被你棄而死,爵爺,你若不要她活,只要你踏離她一步,任她自生自滅,她是絕對活不到明日此時。」
「我怎可能無視她的生死?要是能夠無視,我不會心如刀割!」那痛,像是無眼的刀刃剮在心口,一刀一刀地切割著,傷得血肉模糊,卻又得要故作自若,不讓她發現。
「既是如此,又何必掩藏真心意?」無咎挲了挲光滑的下巴,似笑非笑地說:「這麼著吧,幸兒就在這兒,又有床,還有我守門,你要為所欲為,不會有人發現,等到明天一醒,男歡女愛,皆大歡喜。」
「你在胡說什麼?!」他非常想一掌打死這混帳!「幸兒病成這樣,你還有心情胡說八道!」
「我親眼見你親她,你已經壞了她的清白,還想不認帳?」
「我只是在餵藥!」
「喔,餵藥啊?晚些我就如法炮製,喂幸兒喝藥。」
「你敢?!」濃密長睫底下,殺氣毫不掩飾。
「你說呢?」字句帶著輕浮的笑,十足的挑釁。
「我懶得理你!」抽回視線,長指輕拾她滑落香腮的幾綹髮絲。「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胡鬧。」
說他在胡鬧啊?「擔心幸兒?簡單,承諾我,我就教你怎麼救。」
宇文歡抿嘴不語。說到底,還是在拐彎抹角地戲耍他嗎?
「……你不是沒看過我發狂的樣子。」一旦失去理智,他是六親不認的。
「改天也讓幸兒瞧瞧吧,咱們來賭,賭她怕不伯。」語氣一逕地輕佻,恍若壓根不把困擾他多年的痛苦看在眼裡。「你那半人半妖的神情幸兒不是沒見過,再加上你中箭未亡,她非但不怕,還謝天謝地,你認為你發狂她會怕嗎?」
「她不怕,我怕!」若是在他意識不清的狀況下置她於死,他會親自手刃自己。「那年在市集,江湖術士說,終有一日幸兒會因我而死,你要我怎能不怕?說不准哪日我發狂了,失手殺了她……」
天,光是想像,麻感便震動得如此可怕,若有朝一日成真了,他……
「怕什麼?你這些年來修身養性是假的?只要你把性子控制好,別讓自己發狂,不就什麼事都沒了?」無咎懶聲打斷他。「況且,幸兒是孤死命啊,既是孤死,又怎會因你而死?」
「我……」是啊、是啊,聽起來就是恁地簡單的一回事,但無咎不是他,他不會懂他心裡的苦。
「一句話,救不救?」
「救!」毫無掙扎。
「很好。」走向他,無咎臉色再正經不過。「只要你附在幸兒的耳邊說,你不准她死,等著她伺候一輩子,一炷香內必醒。」
「這麼簡單?」
「簡單?」他彈了彈宇文歡玉白圓潤的耳垂,說:「是很簡單,你卻連這麼簡單的夢都不肯讓她作。」
宇文歡無言以對。
幸兒要的不多,但他能給的卻不是她要的。他不娶親,絕不留子嗣,幸兒會懂他的痛苦嗎?
「還不快說?」無咎催促著,不給他時間傷春悲秋。「怎麼?害臊?行,我去守門,今晚,敬請快活。」
話落,還真的轉身離去,帶上門,隱約可見他就站在門外幾步遠。
宇文歡咬著牙,真想問他究竟是什麼居心,竟硬要將幸兒和他湊成對……
轉頭看著依舊沉睡不醒的病美人,他緩緩俯近,湊在她耳邊,低柔呢喃著。「幸兒,本爵爺還在等你伺候一輩子呢,你敢逃,哪怕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會綁回你。」
這是他擱在心底好久的話,是承諾,是誓言,不敢輕易逸口,就怕自己做不到。變數太多,世事變化也太快,不敢將她攪入他的生活,就是怕終有一日會因此而失去她。
但,若終有一天都勢必要失去,他寧可曾經擁有過。
哪怕黃泉路上不相逢,他也能在黃泉路上回憶這段錦繡記憶。
「……歡哥哥……」細微的嗓音幾乎快要隱沒在窗外的飛雪之中,但他聽見了,立即張眼,鎖住她虛弱又慘白的臉。
「你醒了?」他忍住心底的狂喜。
「歡哥哥……」無血色的唇顫了下,霧氣立即瀰漫她的眼。
「噓,沒事的,沒事的,天大的事塌下,都有我撐著。」他難得哄她,原本想拍她胸口,但想到她年已十八,於是放棄。
同處一室、同在一張床,早已避不了嫌,但他還是想要守住最後的禮教,好縛住他最後的意志。
「別不要我……」她氣若游絲,彷彿他敢再說一句不要,她會立即氣絕身亡。
「我方才不是說了,還要你伺候一輩子呢。」
「真的?」不是她聽錯了?「方纔,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不知該往哪裡去。卻突地聽見歡哥哥的聲音,我想也不想地朝聲音來源來了,一張眼,便瞧見你……歡哥哥,你答應我了,不能騙我。」
「我何時騙過你?」一股熱氣從眉眼燙出,令他說起話來倍感艱澀。
「有,你也說過要我伺候你,但這些年卻在避著我……」扁起嘴,哀怨控訴,淚水淒絕地滑落,好似他負了她多慘。
「我在怕。」這丫頭果真是心細如髮,什麼舉動都逃不過她的眼。
「別怕,我說過了,我不怕的,歡哥哥是歡哥哥,永遠都是救我、憐我、疼我、寵我的歡哥哥。」她手動了動想抱他,卻發覺完全使不上力,氣虛得像是只要一閉上眼,就再也睜不開似的。
「噓,別說了,再睡一會,待睡醒後會精神點。」暗夜裡,他的呢喃格外的溫柔。
這丫頭說話真甜,字裡行間完全不著情愛,但字句裡頭卻刻畫了她的情,是要他心疼至死嗎?這丫頭……
「別走。」
「丫頭,你再睡會,等你病好,要說到天荒地老也由你。」
「別……」嘴一扁。淚水又成串滑落。軟緞般的黑髮襯著小臉,更顯羸弱青慘。
宇文歡歎口氣,「我要是待在這兒,會壞你名節的。」長指輕拭她的淚,溫熱的,像是要從指尖滲入他的體內,暖和那顆向來冰硬如石的心。
這心一軟,就真無回頭路了。
「我無所謂,橫豎我一輩子要伺候歡哥哥的,我不嫁人。」她用盡全力揪住他的袖角,虛軟無力地說:「歡哥哥,陪我睡,我又怕又冷……」
「傻丫頭。」再歎口氣,他微掀起被,合衣躺在她的身側,故意板起臉。「快點睡,還有很多軍務要我忙呢!說什麼要幫我,終究還是累及我!」
回不了頭,就別回頭了!他暗自下了決心。
「我會很快好的。」她小聲喃著。若是不注意,會以為是她氣虛所致,但實則是她偷偷把臉偎進他的懷裡,隔著衣料感受他胸膛底下的心跳,不知為何讓她突覺羞澀。
「口說無憑。」
「歡哥哥……」嗯,她最愛歡哥哥的壞嘴了。
他的性子清冷,若是不在意之人,連看一眼都嫌多餘,唯有在重要的人面前,才會格外嚴厲和口是心非。
這一點,她在很早很早以前就發現了,也發現歡哥哥其實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等你病稍安妥,我要無咎立即護送你回府。」聲音冷沉,說的是命令,不容置喙。聽見她想說什麼,他又道:「丫頭,我承諾你,絕不會再趕你走。」定睛在她略生紅暈的頰,他確實應允了誓言。
低頭輕撫過她的唇,俊面微覆薄紅地撇開,他輕聲說:「幸丫頭,你該知道我不給承諾的,既然允諾你,代表我的心意絕不變,鎮遠侯府你愛待多久就待多久,就連我也不能趕你走,你可滿意了?」
幸兒呆呆地瞪著他紅透的耳根子,傻了好一會,粉顏跟著迅速竄紅,不知道要回應什麼,只能直往他懷裡蹭。
歡哥哥親她?這代表什麼?這代表什麼?
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像是往常要昏厭了般的感覺,但卻一點也不痛苦,甚至覺得好暖好開心又好想哭。
她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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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雪揚天,猶若棉絮漫天打轉。灰色天際彷彿要吞噬整片大地。
邊境樓關外,有如人間修羅道,鮮紅血液成河奔流,在白色雪地裡交錯出數條橫溝。
宇文歡一夫當關,萬夫莫敵,手上長刀一揮,血水立即染上刃面,半空揚起,刀過頭落,黑邃冷眸迸裂妖野青光,殺氣騰騰,絲毫無懼地朝瓦刺兵逼近,教瓦刺兵嚇得陣形渙散,整隊兵馬退到關外二十里。
「果然還是將軍了得,不夜襲也不突襲,開了城門直對應敵,便殺得瓦刺措手不及,實在是令人佩服。」整頓兵馬回到城內,副將群聚議事廳裡,葛近平還在回味,一臉陶醉。
邊境樓地勢崢嶸難攻,加上將軍坐鎮指揮,瓦刺想要再衝入關幾乎是不可能,但想要將他們整個擊潰,還是得費上一點時間。
「有時遠遠瞧見將軍的身影,總教人不寒而慄,慶幸他是我方統帥。」第一營副將突道。
其他副將聽見,莫不認同的點頭。
在場的副將多是十年前便與宇文歡同時征戰沙場,印象中的他不管是擔任先鋒還是統帥,總是一馬當先,殺出一條血路,讓後方軍隊伺機而動。
「記得有一回夜襲,將軍甚至連盔甲都沒穿上,一身黑袍勁裝,策馬狂奔,直搗敵營,先後一盞茶的時間都不到,他竟已帶回敵方大將首級……面無表情的將軍在月色底下,玉面沾血,神色妖詭,那畫面猶若惡鬼修羅般可怕。」第二營的副將一回憶起,還忍不住發顫。
已近十年未再見將軍上沙場,方纔,又嚇出他一身冷汗。
「可不是嗎?」第三營副將亦是有感而發。「記得有回軍妓入營,我邀他一道,結果你們知道他怎麼著?」眾人搖頭,他歎了口氣。「他瞪我,那一眼冷凜中透著殺氣,至今讓我不敢再召軍妓。」
「……有時會突地覺得將軍不像人。」第四營副將脫口而出,話一出口,他立即覺得失言,卻無人糾正他,恍若眾人皆有此感,並非是他多疑。
不知過了多久,火爐裡頭的火燒得劈哩啪啦響,葛近平才突道:「不管怎樣,將軍待咱們不薄,對兄弟們從不刻薄,光是這一點,就讓我願意追隨將軍一輩子。」
「那倒是。」眾人附議。
「而且,我發現有幸兒那丫頭在,將軍柔和多了。」
「沒錯沒錯,將軍說那丫頭是他的義妹,可帶到軍中,實在是……」第三營副將忍不住發難。「咱們知道將軍的性子。明白他絕不可能胡來,但這消息要是傳到外頭,還怕不招謠成事?」
「所以,誰都不准把這事兒說出去。」
「那是自然,而且……」葛近平還想要說什麼時,卻見有傳令兵從外頭奔入,氣喘吁吁地跪地舉帖。
「報!急書!」傳令兵身上沾滿了雪,像是裹了一層白糖。
「誰的?」葛近平立即起身。
「鎮遠侯府傳來的急書,日夜趕程而至,務必送到將軍手中。」
眾人面面相覷,倒是葛近平先接過手,打發了傳令兵。「下去歇息。」
「該不會是丫頭出了什麼事了吧?」第三營副將一開口,隨即領到數記白眼。
這種事大伙心知肚明,有必要說出口嗎?無咎護送幸兒回去也不過十餘日而已,如今急書傳來,肯定沒好事。
這急書到底要不要交給將軍?葛近平瞪著手中的信,想了下道:「我拿去給將軍吧。」事情肯定要緊,絕對不能再拖延。
「可是,目前正是戰情緊急之時,若是讓將軍知道了而分心,丟官事小,丟命事大啊。」
「但若是不上報,他日出了遺憾,咱們十顆腦袋也不夠賠。」葛近平憂心道。據他所知,將軍方才一回城便上幸兒那日所待的廂房,可見她在他的心裡佔有多大的份量。
要是那丫頭有了個什麼樣的意外,結果他知情不報……天,他死是事小,讓將軍碎心,他是萬死難辭其咎。
「那倒是。」第一營副將沉吟了下。「咱們一道去吧。」
不管如何,也好有個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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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歡坐在早就空無一人的床上,輕觸著床面,黑眸微淌苦澀柔情。
還好,早早要無咎將幸兒送回京師,至少讓她免去承受一場風霜。算算時日,她應該在府裡養息得不錯才對。
在府裡,她能受到更妥善的照顧,他可以安心了。
接下來……黑眸凝起,看向窗外。
邊境樓,樓高,視野極佳,他的眼力可以遠眺到幾十里外,將打退到邊城外二十里的瓦刺大軍一覽無遺。
依那營帳的數目估算,至少還有十幾萬雄兵。
無咎不在他身旁,他不能再如以往那般有恃無恐,得要步步為營才可,伹若要如此,就怕年前是回不了家了。
斂下長睫深思著,卻突地聽到外頭有凌亂的腳步聲。
「將軍!」葛近平在門外喊著。
「有事?」語調是慵懶偏邪的,微帶惱意,像是不悅有人打擾了他的靜思。
「侯爺府有急書。」
宇文歡眉頭蹙起。「進來!」
「是。」葛近平推門而入,四營的副將跟著隨後踏進。
瞇起黑眸注視著葛近平手上的書信,上頭龍飛鳳舞的字體不難分辨出是無咎的筆跡。
無咎寫來的信……幸兒出事了?!
「守德。」宇文歡突道。
「末將在。」第三營副將踏前一步。
「巡之。」又喚。
「末將在。」第二營的副將也往前一步。
「抓緊我。」語氣輕淡得像在談論風雪何時會停。
「嗄?」兩人面面相覷。
「敢不從?!」牙微咬,肅殺之氣迸現。
兩位副將雖不解,但也只能乖乖依從,一人抓著一臂,緊緊牢縛。
「近平,念信。」垂下長睫,宇文歡神色好似正等著斬令的罪犯。
「我?」瞧眼前弔詭的陣仗,他真不知道這信到底是該念不該念。
「近平!」低沉嗓音恍若蟄雷般爆開。
「是!」葛近乎嚇得三兩下拆開信,取出。「病危!」念完之後,他又覺得疑惑地重複一次。「病危……」
還在咀嚼其意,便聽見有人倒抽口氣,還有人咬牙悶哼著,抬眼看去,他嚇得連手上的信也掉了。
「將……將軍!」聲音飆尖,他難以置信自己向來崇敬如天神的將軍,竟一邊一手扛起兩位副將!「將軍,冷靜啊!冷靜!」
他總算明白將軍為何要兩位副將抓緊他了!兩位副將身高七尺,兩人加起來三百多斤,他竟能以坐姿將兩人扛起,而且、而且……是他眼花了嗎?將軍的臉有點變了,好像有點嚇人,有點可怕,但、但依舊無損他對他的景仰啊。
「將軍!陣前逃脫是唯一死罪啊!」第一營副將急忙衝上前,抓著失控的上級不放。
「是啊!而且還會累及九族,就連幸兒丫頭也無法倖免的。」第四營副將也斗膽抓著他。
若是幸兒死了、若是幸兒死了,他還管其他人如何?!宇文歡在心裡恨恨地想著。她正值花樣,該是最美最活潑時,老天怎忍心要她走?她一生坎坷,從小病體纏身,爹不要娘不疼,是他在狼群環伺下救出她的!
他細心呵護,教養著嬌柔的她,如今她的身子骨好不容易有些好轉,怎能就此死去?有他在,誰敢動她!
就算是死,也該是死在他的懷裡,絕不該是孤死!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就不讓無咎送她回府,讓她待在身邊,饒是拘魂鬼差也得要繞道而去!只要有他在,幸兒絕對有救!
他要回去,他要回去!
誰也不能攔著他!
「將軍!你要冷靜,你一走,禍及九族,就連你的親弟也要跟著遭殃,宇文一氏就要斷絕,就連咱們兄弟也都得一起賠上這條命!」葛近平雙膝落地,直抓著他的大腿。「將軍,你要咱們抓著你,不就是因為你不願拋下咱們嗎?將軍三思啊!幸兒只是病危,若你真私逃回府,她就再無生天了!」
宇文歡驀地頓住,黑眸聚不了焦,淒離地看向窗外,那千里之外的家。
是呀,早料想過可能會有這一天,所以才要他們抓著他,別讓他潰散了心神,後悔行事。
他必須冷靜!濃眉緊攢,他咬緊一口白牙。
還有慶兒……他答應過娘要保護慶兒,要讓宇文家開枝散葉,他答應袍澤年前返鄉,可他也答應了幸兒,要陪著她的……
承諾太沉重,重得快要壓垮他的神志。
他什麼都可以不要,只求以一身榮華換取幸兒,這也算苛求?
但他不能無視弟兄們的性命,更不能讓慶兒為他而死。
有沒有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有沒有?!
沉痛地閉上眼,他緩緩釋去身上的氣力,四名副將和葛近平五人十目直瞅著他妖邪的神色,無人敢動,更遑論大聲喘息。
大伙靜著,等待他最後的命令。
外頭細雪堆疊,眾人終於屏息等到了他的開口——
「下去,你們想壓死我?」聲音粗啞。
五人對視一眼,確定將軍巳恢復冷靜,才一一閃開,有的堵房門,有的堵在窗口,就怕他耍陰的,想趁亂落跑。
「龐勤。」他沉聲道。
「末將在。」第一營副將立即上前。
「傳令下去,今夜突襲,由你坐鎮指揮調度。」
「將軍呢?」
「我?」他掀唇,似笑非笑。「我要直搗敵將軍心,若是未歸,就當我是死了,要不就說我傷著了,在府裡靜養。」
說到底,還是想要趁亂回京?「可是,這不等同陣前脫逃?」
「不,沒有陣前脫逃,今晚,我要徹底解決。」沒時間再耗下去了,今晚,他一定要回去。
哪怕他發了狂,忘了自己是誰,他也要回到幸兒身邊!